第107章
就要满盘皆输。我怎么能把家族兴衰压在一两人身上?” 温泓没有答话,安静地下着棋。直至三步之后,楼怀瑾终于没忍住,出声道:“我劝你也不要。” 温泓方才抬眼,说:“晋中,你分心了。” “你我共事五十年,争了半辈子。”楼怀瑾道,“人这一生,都未必能有一个五十年。身边之人来来走走,能停留片刻已是不易。我是真把你这个老家伙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话。” 温泓颔首:“多谢。” “一家之主操持全族。”楼怀瑾看着温泓吃掉几颗黑子,说,“总有人行将踏错,走上歧途。骨肉相连痛则痛矣,可万事当断则断。难道要让全族为这一人陪葬吗?” 温泓知道楼怀瑾在说谁,他还记得楼思危在温府别院中的颓靡,也记得楼思危离开衍都当日,望向远空时的眼神。 楼思危该被抛弃吗? 温泓心中有答案,却知道各家形势并不相同。楼怀瑾幼妹在宫中,她既为皇后,那么楼家就半分不臣的端倪都不能有。 温泓垂眼瞧着棋盘,只轻声说:“我温家的孩子,没有弃子。” “温明夷!”楼怀瑾恨声道,“你怎么就这样倔?今夜城中有叛乱,你知情不知情?为首者正是你那好外孙,还有你儿子收的那位外姓子!” “哪里是叛乱,”温泓说,“他们只是想要活路。” “你不把他们当棋子,他们却不顾你死活,要自己逃走。”楼怀瑾心中大痛,“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厢情愿、执迷不悟?” 温泓却笑了笑。 “若真如此,反倒了却我一桩心事。”他说,“晋中,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该死了。” 楼怀瑾愕然道:“你在说什……” “六月开始,我总做同一个梦。”温泓打断他,垂眸迟缓道,“晋中,你信这世间有鬼神吗?” 楼怀瑾瞧着温泓,刚疑心对方是否已经魔怔了,就听温泓继续说。 “我活了大半生,从来不信这个。”温泓抬头望出窗,看见渺远夜色里的一点火光,“如今却有些不得不信……我在梦里终于又见到澜妹,澜妹依旧年轻,是她二十年前刚出嫁时候的样子。” “她还和小时候似的,同我亲近。刚见着就扑进我怀里,唤我父亲,叫我低头看。” “我就往下望,看见个脑袋顶。我定眼一瞧,这不是阿邈吗?”温泓喃喃道,“我问她,阿邈怎么跪着呢?” “她却不答我的话了。” 这梦反反复复出现。温泓终于意识到,梦里就是温家祠堂,而他与温秋澜浮在半空中。跪着的人是季邈,却又好像不是季邈。对方磕头下去的时候在流泪,抬首后,那婆娑的泪眼又分明属于司珹。 司珹。 原来司珹就是季邈。 后来梦境被延长,由祠堂绵延至更多处、更远方。温泓眼见着他受了伤,眼见着他寻到瓷州药,又见他跌落风雪中,满目尽是红。 小邈。 他伸出手去捉,可什么也捉不住。清晨惊醒时,府医搭着他的脉,温泓咳嗽不止,就见对方诚惶诚恐跪下。 温泓态度坚决,一再询问,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他问:“还有多久?” “太爷这脉象有些奇怪。”府医犹豫着道,“一年前我为太爷看诊时,您脉象已近枯竭,在下本以为,最多今春便……” “您说是司公子为您从瓷州寻来的方子。”府医拱手道,“可恕在下直言,在下仔细研究过了。那方子虽精妙,却并不对应您症结真正所在。它能起效,效果还如此之好,属实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府医声音越来越低:“或许也正因如此,终究无法抹除顽疾,在下今再诊时,您……” 温泓沉静地看着他,问:“但说无妨。” 府医将头磕到地上,说:“一月之内。” 时间有些紧,但也够用了。 温泓遥望着阁楼,想。 他这半年光阴,都是依托司珹方才可得。他与外孙本无缘得见,司珹延长了他的命,叫他还能够同两个小邈一起,度过此世最后的生辰。 司珹已经改变了太多。若没有司珹,绝无三人此生祖孙情谊。 可能陪他彻底行完此生路的,终究还是他自己。小邈永远不会抛下小邈,这叫温泓最终得以安定。 温泓沉思片刻,墨砚捉了笔。 待他走后,小邈该有多伤心?历经梦里的祠堂,又见过年初时宿州的祠堂,温泓便知司珹还困在别离里。别离梦中伤他最深,梦外他不得不又面对时,温泓不希望他太难过。 温泓要说明自己所知,再留下一些东西。 他落笔遒劲,力透纸背。黑墨浸入白纸,倏忽化作棋盘中黑白子。枝灯燃烧间,长芯将尽了。 温泓抬起眼,雨不知何时停了,远方天色已微明。 楼怀瑾输了棋,就起身走出去,不多时又进来,恨声说:“锦衣卫没能拦下人,他们已经逃出城了。你的好外孙落在最后面,却还重创了指挥使陆承平……他孤身一人杀出包围,倒也算是个人物。” 温泓的心终于坠地。 “算了,不说他。”楼怀瑾坐下来,言辞恳切道,“陛下如今仍未差人来捉你。意思已经很明确,他只想要你的态度,想知道你究竟站在哪头。朝会之上你服个软,跟叛贼割了这席吧,啊?” 温泓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楼怀瑾闭了闭眼,终于不再劝。片刻后,有宫娥端托盘而入,对温泓恭敬道:“阁老,该喝药了。” 温泓捧起药碗,小口小口喝尽了。他放下碗时,听见了朝会的鼓声。 他垂着眼,自袖中摸出一颗小东西,将皱巴巴的油纸展开,又将糖放进了嘴里。 随即,他起身出文渊阁,往大殿而去。风鼓起了温泓的袖,楼怀瑾落后他半步,温泓没有回头。 他走进天光里,踩着白玉阶,几十级高阶没能叫他的脊背弯曲。周遭的目光在打量,温泓却目不斜视,他持象牙笏,迈入了进出半生的朝堂。 龙椅上的天子覆流冕,神色难辨。鸿胪寺卿奏领后,朝会便开始,禁军总督当即出列,参议夜中事,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了温泓身上。 长治帝冷然问:“肃远王长子叛逃一事,阁老可有辩白?” 温泓前跨一步,持笏行礼道:“老臣请奏。” 长治帝满意道:“讲。” “肃远王长子季邈昨夜出城,”温泓平静道,“是为了帮陛下真正看清这泱泱大景。”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长治帝惊疑不定地喊:“温明夷!” “臣在。”温泓说,“陛下请讲。” 长治帝喝道:“朝堂之上,你胆敢如此大逆不道、袒露祸心!” “陛下以为何为祸心?”温泓缓声道,“臣刚才说的很清楚,季邈出走,是为求治道以安民。陛下深居暖阁太久了,还能看清天下事么?” “臣来说予陛下听。” “陛下可还记得长治四年时,巡南府遭了洪灾,近百万人流离失所、易子相食。饥荒持续了快三年,朝廷的钱粮赈济却一拖再拖。最后得以解决靠的不是官府,而是百姓危难相助,地方世家联合施以援手。” “放肆!”长治帝吼道,“好个地方世家。温泓,是在替谁邀功?” “正君道明君绩,乃臣子职责所在。朝堂万般辩议,皆为天下百姓事。”温泓说,“君父忘了,臣却仍记得施以援手者。” “陛下又是否还记得,近些年来,国库总是亏空?西北、东北军饷常常短缺,将士们只好饿着肚子打仗。户部工部年底核算时,开支却总超标。臣就此事记禀不下百余次,司礼监掌印太监荣慧却总是含混推辞,敷衍过去。” 温泓问:“那些折子,陛下可看见了?” “温明夷,”工部尚书万松立刻出列,道,“你为求自保胡言乱语,却也不能就这样攀咬上工部吧!” “是不是胡言乱语,万大人心里清楚。”温泓轻飘飘瞥他一眼,“前岁年末时,你的政绩考核是我做的。皇上欲翻新暖阁,选料一事由你负责。” “云州便有瓦窑,可你偏要从瓷州进。运输耗时整整三月,支出官帑五百万两,乃是整个定西府白州一年所缴税额。贪墨数额如此之巨,我禀上去,皇上却丝毫没有处罚。” “刨去成本核算,”温泓看着万松,话却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万大人,多余的钱哪儿去了呢?” 长治帝气道,“温泓,朕如何治国理政,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早该说这些事,拖到今日已是于职位有亏。”温泓闭了闭眼,“我为阁臣,理应做出表率。” 他话及此,又想起了楼思危,想起了面目模糊的简开霁,与耳中淌血的简牧云。 “从前的大理寺卿或许敢说。”温泓道,“可惜他突然病死在大狱中。” “再往前的简家或许也有人敢说。简家掌籍册,百余年间都为天下苍生而奔波。说是这天下最最了解大景的世家也不为过。可当年那场大火之后,如今这朝堂上,有多少人还记得安州简……” “够了!”长治帝骇然变色,起身怒道,“温泓,你简直无君无国!来人呐,还不快拿下他!” “谁敢!”温泓肃然环视,周遭俱死寂,侍卫也听得心惊肉跳,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国在我心,有国方有君。”温泓仰头,朗声问,“陛下若真视国为家,而非视家为国,又何须惊惧至此?” “正因陛下视世家为敌,视新党为奴,方才导致为官者人人森*晚*整*理自危。贪污频发而天下难治,民生困苦。安州匪患猖獗如此之久,仍未得到解决,其本质便是百姓走投无路、只能落草为寇。陛下前几日问臣,自己究竟算不算得明君?” 温泓吐字清晰道:“明君者,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私欲横流者算不得明君。陛下深居暖阁中,到底几时体察过民生疾苦?我朝早已流民遍野,臣去岁回宿州,途遭三次匪,百姓皆言世道纷乱。” “世道纷乱至此,生机到底在何处?桎梏既深,则万事不破不立!陛下今日不敢听,可来日自有后人评,若陛下想留千秋骂名,大可一意孤行!” 长治帝猛地起身,却吐出一口老血,骇然变色踉跄后退半步,喊:“来人、来人啊!拿下他!” 温泓咳嗽起来,他咳得这样厉害,却依旧无一人敢上前捉拿他,温泓望着殿中朝臣,其中诸多人,他都曾经照拂过,提携过。 温泓非圣人,他当然有私心,官场一路行来诸多谨慎,为保全温家,也曾强忍下,没在当年坚持对简家案上谏到底。可他从没害过人,也常拔贤才扶寒门,是以重回衍都后,方才有诸多朝臣投向他。 哪怕抛却季邈与温家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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