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靳君朝无所谓郁书悯回答与否,走近提醒:“这地儿爷爷一般不让进。” 郁书悯没忍住好奇,问:“那他是谁?” 话未落,曲罢。 那老人惺忪睁眼,看向郁书悯,顿一秒后朝她露出笑:“哪儿来的乖丫头,过来,爷爷给你个东西。” 郁书悯怔怔看他,不禁感到困惑,不是说疯了吗。 但瞧着一点也不像。 郁书悯又看一眼靳君朝,思虑了几秒,还是向老爷爷走去。 等近了,她隐隐嗅到线香的味道,想起刚李婶和她提过一嘴,说这宅子后有一座古刹和靳家的祠堂。 靳君朝不放心地跟上郁书悯的脚步,相隔一段距离,他看见郁书悯走过去的第一件事是帮老爷爷拾起落在地上的毛毯,拍拍灰尘,又帮爷爷盖好,最后乖乖站那儿。 爷爷朝她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郁书悯伸手接过,轻轻一捏,是空糖衣。再然后她和靳君朝就听到老爷爷放声嘲笑,疯疯癫癫地说:“白费力气一场空啊。” “都说了他是疯子吧。”靳君朝早见惯他这样,压根没抱什么期待,又问郁书悯走不走。 被戏耍了一番,郁书悯捏着糖衣,也不恼,至少帮他重新盖好了毛毯。 她正要转身走,里廊走来一人。 郁书悯诧异地看着他,是傅羲燃。 那这位老爷爷……是他提过的外公? 这荒废的宅院算是靳家的偏宅,平日里仅有老人家一人。 昨儿突然落了水,傅羲燃匆匆赶回,忙着照料了一宿。他妈妈怕年关事多,撵他过来,以防再出意外。 他睡下不久,突然听到笑声,还以为老人家又犯病,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睡衣,炸毛的头,迷糊的双眼。 毫无形象可言。 定睛一看,呦,怎么是郁书悯。 傅羲燃强撑着眼皮,叉腰讶异道:“靳淮铮带你过来的?他人呢?” 郁书悯摇摇头。 傅羲燃也没追问,转头就拔高了音量,给外公介绍说:“外公,这位是你侄孙女,你怎么还耍人家小姑娘呢。” “……”靳君朝好心提醒,“叔公他好像是疯了,不是聋了。” 傅羲燃:“……” 我他妈是困懵了。 / 靳淮铮来到靳园,是半小时以后。 端姜茶的李婶恰好路过,靳淮铮叫住她。 “小姑娘的药和糖,麻烦李婶盯着她喝完。”靳淮铮出门时就让人拿小袋子装好药,一直搁在车上。靳镇北还在等他,抽不开身,只好这样。 李婶点头应好。 靳淮铮微笑示谢,先一步走了。 靳家的宗祠建于山脚,三面环山。宅院内设直通的小道,无需再费脚力穿古刹,叨唠佛祖。 但要踏过百级石阶,阶前正中立碑刻祖训,阶后才至祠堂的门楼。祠堂的设计部分借鉴徽派建筑风格,白墙青瓦,鹊尾马头墙。 祠堂里,金色帐帷轻飘晃荡,在昏昧的光线下,好似沾了炉台里的香灰。 烛火摇曳,香烟袅袅,列祖列宗的牌位整齐有序地摆放,越过tຊ置于案台的靳永铖骨灰盒,凝视跪在蒲团的靳镇北。 他阖眸,默然忏悔。 昨夜从医院回来,他独自一人在毗邻水湾的公园里怅然散步。 初经丧子之痛的他,借月色看枯叶飘零,落至平静的水面,寒风肃杀,倍感凄凉。 兜兜转转,他遇到在河畔饮酒垂钓的弟弟。 靳镇北背手向他走去,主动搭话道:“夜深了,还能钓上鱼吗?” 他没转身,垂眼瞥过随意搁置在腿边的无线竹竿,眼眸澄明。 随后仰头灌酒,说:“你不是来了吗。” 言外之意,在等靳镇北。 他既然等的是靳镇北,那他便是知晓发生了什么。 靳镇北的心中百感交集,亦有千言万语,可酝酿半晌,叹声道:“原来真有报应,只是迟了好多年。” 他们的父亲最初也是看重二弟,是靳镇北欲念过重,暗地威胁自己的亲弟弟。 二弟为保妻儿,干脆装疯,装了半生。可靳镇北疑心也重,独将他留在偏宅,俨然是终生囚禁,让他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仿若这样才能高枕无忧。 是报应吧。 同室操戈。 他给郁书悯空糖,笑她“白费力气一场空”。 是笑她吗,笑得是靳永铖。退让这么多年,却还是命丧故土。 门外有脚步声。 再然后,管事的老伯道了句:“靳四先生到了。” 地藏王 “吱呀”一声轻响,靳淮铮抬手推开紧闭的雕花门,右脚先一步迈进。帷帐飘动,祠堂高案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瘦削的脸,时明时暗。 他视线越过跪地忏悔的靳镇北,落在置于案台的骨灰坛,再往上,是靳家的历代先祖。黑影踩在脚下,宛若恶灵抽离他的身体,却仍阴魂不散,紧紧相随。 他非靳家人,香烛供奉的,也非他先祖。 但,三年前,风雨交加的夤夜,他跪过一次。 线香苦意漫进他心骨,凝聚在他眉间的厌恶又多一分。 他不知靳镇北的用意,若是单指老夫人的事情,他的脚步停顿在靳镇北的身后,坦然承认:“伯母最后见的人,是我。” 旷静的祠堂,唯听见风拍打门窗。 靳镇北垂首低眉,阖眸叩拜,悠悠提起另件事,“老二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又怎样。”扫一眼静放在那儿的骨灰坛,一道冷哼从靳淮铮的喉头滚出,“您还是选择包庇他。” 昨夜,距书房还有几步远。 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骤然响起,震住靳淮铮的脚步。 一墙之隔,靳镇北气到胸腔阵痛,横眉立目,面色涨红。 那指着跪伏在方形暗纹地毯上的靳淮南的手都在颤,难以置信道:“你还敢做这种事!那是你亲兄弟!” 呼吸愈渐不畅,靳镇北伏在椅手剧烈咳嗽,血液都好似在奔腾不休,火在眼中烧,咬牙切齿地质问:“是不是真当我老了,全然不知你做的那些勾当。你今儿是为一己私欲敢要老二的命,那之后是不是就要我死?!” 轰然一声响,门外的靳淮铮脑内霎时空白,耳畔嗡嗡作响。 而书房内,像是有天降巨石压在靳淮南的背,脊骨都无法挺直,身体因又惊又惧,早抖成筛糠。 他看似忏悔地哭,涕泪四流,狼狈地想爬到靳镇北腿边,为自己辩解:“爸,我是一时糊涂你不能不管我啊!” “要怪就怪那个靳淮铮…”似找到了推脱的对象,靳淮南一愣,泪都不顾擦,神色陡然变狰狞,赤红着双眼恨恨道,“对,就怪那个白眼狼,是他先想害我!!” 他声嘶力竭:“是他想报复我,再弄垮咱们靳家,我迫不得已才这样——” …… 当时,新仇旧恨,靳淮铮特别想闯进去发泄在靳淮南身上。 直到他没再听到靳镇北的任何声音,长久的静默尤为煎熬,时间走过的每一秒都像刽子手中的刀,残忍凌迟他的心脏,撕裂旧伤疤。 他无声的,露出荒唐的笑。 因为他知道,靳镇北的选择了。 靳永铖的死,已成定局。 靳镇北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失去一个儿子。 “不。这是先祖降给我的罪。”那望着整齐牌位的眼睛,沧桑,湿润,仿若吸纳了俗世所有的痛悔。 是他利令智昏,上梁不正,用淤泥封堵清水原该流向的长河,转入他恶臭的深潭。是他有失倚重,教子无方,重蹈覆辙。 “阿铮,你知道我为何同你父亲交好?”靳镇北倏然出声,将靳淮铮思绪拽回。但又不给靳淮铮说话的机会,他哀声自答道,“他像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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