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覆在路面的积雪逐渐消融,一眼望尽,黑黢的路面似抛了光,白迹斑驳。 医院的住院部分AB两楼,分列在门诊综合楼的后tຊ两侧,两楼间专设散心休憩的公园。 前者是老楼,后者是前些年受捐扩建的。暗夜笼罩下,阴气森森。 靳淮铮顿了脚步,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号码的主人接得也快,清冽的声音透着不正经的调调:“靳四公子亲自给我打电话,该不会又临时追加行程给我吧?” 靳淮铮的视线在两栋楼间徘徊,言简意赅道:“老夫人的病房在哪?” 手机里头的严承训沉默了两秒,颇为意外:“你不是不去吗?” 望京城内,最负盛名的是靳言陆裴四家。 靳家是百余年的豪门世族,言家书香门第,暗地里人脉广手伸得长。 后来两家结为姻亲,也就是郁书悯的爷爷奶奶,言靳两家像两根互相缠绕的藤曼,一荣俱荣。 严承训是郁书悯奶奶的最小弟弟的二儿子,和靳淮铮是从小到大的好友,现为他公司的唯一艺人。 出道时特意藏了家世,用此做艺名,原名字不叫这个。 前阵子老夫人病重,亲戚皆去探望,就连忙昏头的严承训都暂停工作回望京一趟。 去医院前问过靳淮铮,那会儿靳淮铮斩钉截铁地拒绝,说:“她可不想见我。” 靳淮铮语调没什么起伏:“听说下了病危通知,总得赶在离世前见一面。” 严承训大概是在化妆,准备出席活动,还能听见化妆师在旁提醒他闭一下眼睛。 他便闭上了眼,同时继续说:“昨儿个还听见我爸跟几位叔伯商量哪块墓地,估计就撑这一时半会了,你去见见也好,虽然我姑当初是做得偏激了点。” 靳淮铮没应声。 待严承训说了具体的病房号,他就结束了通话。 靳淮铮没有在原地久站,进B楼后,直接乘电梯去老夫人病房所在的楼层。 廊道寂静空荡,偶尔有查房的护士路过,靳淮铮双手插在外套口袋,径直走向廊道尽头的房间。 门锁扭动的脆响,惊扰了病床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 她睁眼,艰难地偏头望去,看到靳淮铮的那一秒,表情从期待转变为嫌恶,一双眉紧紧拧在一起,似乎在说“怎么是你”。 靳淮铮习惯她的厌恶,神色漠然地向她走近。 病痛的折磨令一向雍容雅贵的老太太白了发,精心保养的皮肤浮满皱纹,病态憔悴。 她佩戴氧气罩,无力说话,喜怒哀乐只能通过眼神来传递。 靳淮铮睇了眼崎岖起伏的心电图,仿若那是她生命的计时器。 “您是不是很失望?” “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不是二哥来看您?” 靳淮铮拉过一条椅子坐在床边,玩味地勾起笑,一一道出她心中的所思所想。 而瞧她愈发激动的眼神,他确定靳家人没有和她说靳永铖去世的事情。 他指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摸过输氧管,腕骨的手串晃入她的视野中,她蓦然惧怕起来,死盯着靳淮铮那张明明挂着浅笑,寒意瘆人的脸,像地狱中掌管死生的判官。 忽地,靳淮铮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如一柄冰冷的刀横在她脖颈:“您要是真想见他,也不晚。他的遗体就在隔壁殡仪馆火化,这会儿下去了,您还能见着。” 话落,他眸底的阴郁加深许多,在看到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后。 这消息像巨石从天而降砸在她的胸口,呼吸道似被堵住了般,几欲窒息,那戴着检测仪的手遽然抓紧床单,心电图的起伏跳动明显。 这啊,远远不够。 靳淮铮恨意淬骨地继续道:“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万籁俱寂,他一字一顿:“是被你一直袒护的亲儿子,他哥哥,花钱找人撞死的。” 那天,他回老宅。 无意间窥到靳镇北大发雷霆,质问靳淮南时,字字句句都裹挟不忍听的痛感。 但他没有直接戳破,第一反应是要先接死里逃生的郁书悯走。 指骨上的血痕是他恨极时狠狠砸在墙壁,似乎是想要借此痛感来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老太太当即惊愣在那儿,瞪圆了的眼睛一动不动,巨石的尖锐部分正磨着她的心脏,霎时变得血淋淋,片刻后痛哭呜咽,呼吸愈变急促。 “原来您也会感觉到痛。”靳淮铮讥笑一声,胸腔里,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脏正一点一点地撕裂,“您当初包庇醉酒撞死我父母的他,又帮他诬陷我害人,要靳伯伯赶我走……” “伯母,我也会疼啊。”他哑然控诉,眸底震颤,十几载饱受冷眼的寄人篱下生活如一场风暴席卷而来。 眼前的人,他年少时也曾天真地讨好过。 “您想好下去后怎么面对二哥?” 当年瞒着在外的靳永铖,带他怀孕的妻子去做检测,查出女胎后逼迫强打掉。又嫌出身不好,常常当面劝他离婚。 婚啊,离了。 人,也不在了。 靳淮铮的一句句刺激,老夫人的情况急剧恶化。 天际边的黑云遮挡月亮,苍穹如洒了烟灰,蛰伏许久的索命恶鬼似从地狱爬出,重返人间,要将她的这条命勾了去。 靳淮铮站起,弯腰凑近。 看她全身僵硬紧绷,垂死挣扎的模样,他故意温声细语道:“伯母,我也没想到会成最后一个送您走的人。” “一路走好,这话我实在不想昧着良心说。” “您啊,该下地狱。” 仪器滴滴作响,靳淮铮帮她按下床头紧急呼叫的铃,不过多时,医护人员鱼贯而行进入病房,做着白费气力的抢救工作。 靳淮铮没有离开。 他安然站在门口,背脊倚着玻璃窗,心中似有钟表,正默默倒数着。 果不其然,靳淮南惊慌失措地赶来。 他早预料到靳淮南见他久久不回,绝对会出来探个究竟。 靳淮南见他在这,又扫一眼病床上性命垂危的亲妈,他霎时怫然大怒:“是你逼死我妈的对吧?!” 话还没说完,他也不顾公共场合,表情狰狞地朝靳淮铮挥去一拳。 但靳淮铮眼疾手快地擎住,一个转身,箍住他的手臂锁住他的喉头,将他压在玻璃窗。 后脑与窗面的相触发出沉闷的痛响,靳淮南头晕目眩好一阵才缓过神,撞上靳淮铮鹰隼般的锐眼。 “靳淮南,我对你们够仁慈了。”深埋的恨像喷涌的熔岩,汩汩涌进他心口,额角青筋倏然突显,亦要将说出口的每个字咬碎,“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 靳淮南的喉咙被紧紧扼住,面色愈发涨红,另一只手和腿也在靳淮铮的桎梏下。 靳淮铮蔑然挑唇:“我自会和靳伯伯说,用不着大哥像上回那样,添油加醋。” 说罢,松开将要气绝的靳淮南,他腿一软,扶着窗,弓身咳嗽。 靳淮铮嫌恶地不愿再看一眼,转身就走。 一步一步,身姿挺拔。 双手插袋,带起的风将大衣衣摆向两侧掀动。 悯悯。 山茶花也叫断头花。 那时他在想,在一个人自以为大获全胜的时候予以回击的信号,像花在盛放时整朵凋零,是在惩罚它妄图冷冬独绽的罪孽吗。 靳淮铮将走出大楼,自动门前,站着跟了靳镇北多年的下属。 他毕恭毕敬地欠身,说:“靳老先生带郁小姐先一步回去了,让我在这通知您,他会在祠堂等您。” 一场空 大抵是在皇城脚下,靳家一族所栖居的片区都沾染了点帝王之势,直系血脉守着的靳园更是落在缚龙湾的心脏地带,冬日苍山覆雪,风景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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