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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就踹翻,小的们都知道你老人家的通天本事了,好好歇息着,千万别来第二脚啊!韦玮知道大势已去,完了。 面如死灰,这位从未在春神湖上失手的恶蛟转身颓然坐回椅子,身边还有脸上被短戟刮出血槽的死党在痛哭流涕,寂静船舱中格外呱噪。韦玮怎么都想不明白,一百北凉甲士怎就压得四百黄头郎大气不敢喘,更想不通怎就会有人能以脚力胜黄龙,堂堂青州水师的主力战舰是一叶扁舟不成? 徐凤年没料到老剑神会来这么一出,但既然营造出摧枯拉朽的派头了,他便借势跃上鸡飞狗跳的黄龙楼船,正忙碌打捞落水人的黄头郎都惶恐逃散,老道士魏叔阳,大戟宁峨眉,吕杨舒三名王府扈从,都追随世子殿下掠上黄龙,登楼而上,直达三楼本作瞭望指挥的船舱,凑巧遇到正要匆忙离开的靖安王世子,徐凤年拿绣冬刀鞘抵住这名世家子胸口,后者的贴身亲卫试图阻拦,瞬间被宁峨眉以大戟相指,更被吕杨舒三人围困,靖安王府里养尊处优的龙爪手高手当下便不敢动弹。 徐凤年在绣冬刀稍稍用上力道,将眼前隐约猜出身份的世家子避退回舱内,里面一伙人十来号青州首屈一指的公子千金都望向这位白袍白马出北凉的人屠之子。 那些青州名媛们则瞪大眸子,讶异,惊艳,畏惧,以及崇拜,光是她们的脸色与眼神便是一幅动人画面。 朝中青党势大,外地人谁敢在境内与紧紧抱团的青州子弟叫板? 更别说此时圈中还站着一位靖安王世子殿下。 徐凤年笑眯眯问道:“小子,想溜?这黄龙楼船就这么大,你能躲本世子到哪里去?” 靖安王世子表面修养极佳,显然得了靖安王赵衡的真传,被徐凤年以刀鞘抵住心口,仍是一脸不以为意,淡然道:“出去透透气,顺便好见识一下世子殿下的风采。” 徐凤年稍微缩回绣冬,却没有回挎到腰间,而是提起轻拍眼前家伙的脸庞,啪啪作响,这动作辱人至极,徐凤年嘴上更是戏谑道:“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是谁,姓赵名珣,靖安王赵衡的长子。你我同为世子,怎的差距就这般大?” 被拍红脸颊的赵珣直视徐凤年,平静道:“北凉王武功盖千秋,我父王却一心佛道,自然不能比。” 赵珣这话有玄机,却不大,谁都听出来靖安王世子无非是在说你徐凤年有今日此时风光,无非是仗着有个背负全天下骂名的人屠父亲,与你这个世子殿下却是无关。 啪! 徐凤年绣冬刀这一记尤其用力,靖安王世子赵珣嘴角渗出血丝,徐凤年微笑道:“说得好,该赏!本世子重重赏你一绣冬!” 赵珣仍是在强撑着笑。 靖安王府的扈从已经准备拼死救主,但徐凤年已经与赵珣擦肩而过,轻轻说道:“黄龙楼船本世子收下了,麻烦你跳船先游回襄樊,与赵衡说好,到时候父子二人一起出城迎接大驾。” 赵珣都不去擦拭嘴角猩红血迹,径直走出船舱,缓缓道:“襄樊城定会恭候大驾。” 徐凤年没有理睬马上要成为一条落水狗的靖安王世子,先朝那帮瞠目结舌的小姐姑娘们扬起一个温煦笑脸,然后转头望向缩在角落的都统之子赵纨绔,以及露怯的恶蛟韦玮,拿绣冬点了点这两位,微笑道:“一位是从四品大员的儿子,拉帮结派,让赵珣送上门来,好样的。一位是青州龙王爷的儿子,敢拉弓射箭,敢黄龙撞船,更是英雄好汉。” 随着老剑神来到三楼舱外的姜泥见到这一幕,神情古怪。 敢情徐凤年对府外人都这般跋扈蛮横?以前在北凉王府,只听说他对府上丫鬟女婢动手动脚,出了北凉,在那县城折腾晋兰亭,到了青州,便拿青州水师肆意戏耍,她原本以为他只会欺负柔弱女子呢。 徐凤年没有急着拾掇韦玮和姓赵的,转头望向青州千金们,笑脸灿烂道:“哪位姐姐妹妹会煮茶,咱们一起喝茶赏景,打打杀杀什么的,本世子讨厌得紧,惊吓了姐姐妹妹,待会儿容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十杯的,如何?” 二姐远嫁北凉的鹅蛋脸姑娘丝毫不怕北凉世子,自告奋勇笑道:“我带了些雨前春神茶与一整套茶具过来,还没来得及煮茶哩。” 徐凤年对待船上女子便判若两人,好话说得一塌糊涂,笑呵呵道:“缘分缘分呐。” 姜泥小脸蛋僵硬着,瞧瞧,这家伙的狐狸尾巴一下子就露出来了。 可恶! 那被打得肿脸的阴沉家伙看着就可恶。 可这个一上船就跟一群姑娘眉来眼去的家伙最可恶! 第98章 徐凤年每走一步,韦玮与姓赵的便后退两步,直到无路可退,徐凤年来到窗口,正巧看到靖安王世子与扈从跳入水中。徐凤年眯起眼,感触颇深。当年帝王心术登峰造极的老皇帝突然驾崩,皇宫内庭第一宫“正大光明”牌匾后头的秘密诏书不翼而飞,顿时出现八龙争嫡的混乱场面,一波三折,先是被废黜太子在清流领袖老首辅的拥戴下几乎一举登顶,不料前太子迟于先皇三日暴毙,紧接着六皇子是赵衡声势最盛,太后对这个孝顺儿子最是器重,外戚一派与群龙无首的文臣一拍即合,而赵衡便是在那时候写下“提兵百万驱莽奴,立马立碑第一峰”的诗句,那时候可谓是如今靖安王最风光无限的一段短暂岁月,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来最不被看好的二皇子横空出世,不知如何获得了宦官内侍与军部武将的鼎力支持,先是秘密拘禁太后,其后展开一系列暗杀,数位大权在握的外戚一夜之间死于非命,遗诏再度出现,清清楚楚写到先皇属意二皇子登基,二皇子名正言顺坐上皇帝宝座,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八龙争嫡,祸起萧墙,最终才死了先太子一龙,其实在明眼人看来已算是皇帝陛下心慈手软,比起各朝历代皇子皇孙死得一干二净要好太多,赵衡等皇子都陆续获封藩王,各有封地军权,虽说一部《宗藩法例》苛刻万分,可靖安王赵衡淮南王赵英等诸位弱势藩王,也不曾有半句牢骚传入天下人耳中。 至于主仆二人如何去襄樊,这就不是徐凤年关心的了,略加思索,转头对宁峨眉说道:“落水救起的黄头郎都重新踹下去,一艘楼船承载不了这么多人,让那名楼船将军带着游到姥山,由王林泉负责接待,踢他们屁股的时候别忘了说姥山那边有好吃好喝,本世子算是仁至义尽。” 宁峨眉领命而去,青州士族官宦小姐们听到北凉世子的话都忍俊不禁,相视一笑,对她们而言,大柱国与北凉世子都是远在天边的人物,庙堂争斗,如何都殃及不到她们,青党从不参与直接与到藩王间的斗法,青党审时度势保身安命的权术,号称庙堂第一,若非如此,三十个州,独独出了个青党?眼前北凉世子颇为有趣,哪怕明面上是在打青州水师的脸,可暗中矛头始终直指靖安王府,如此一来,与靖安王赵衡留有清晰距离的青党便会宽心许多,猜到老祖宗们不上火,她们便心情轻松许多,青州家族抱团不假,可明摆着韦虫子一家要被放弃,与其被拖累下水,还不如在一旁喝茶观景,与北凉世子殿下同船赏景,说出去得是一个多大的噱头? 徐凤年终于回神,走到角落,把姓赵的拎起来丢出窗外,哀嚎着坠入水中,再对那个作势要困兽死斗的韦玮说道:“楼船借本世子一用,带到襄樊城外,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早就绝望甚至做好拼命打算的韦玮先是愕然,随即惊喜挂满那张布满痘印的坑洼脸庞,扑通一声跪下,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颤声道:“谢世子殿下!” 徐凤年拿脚踩了一下韦恶蛟的脑袋,笑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听说你这家伙削尖了脑袋想要与李瀚林结拜兄弟,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天天都在给谁背黑锅吗?” 韦玮虽说跪着还被踩脑袋,心中却是愈发安定了,抬头腆着脸谄媚笑道:“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能屈能伸大丈夫。床上床下都如此。哪怕是如韦玮之流只会做无良纨绔,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抵都能做出自己的一些门道。 徐凤年笑道:“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跪我算怎么回事。” 韦玮小心翼翼站起身,刚松了口气,但北凉世子下一句话便再度将他打回原形:“你箭术不错,据说是射杀女人练出来的,去,对那名都统之子射上一箭,射死了,我介绍李瀚林给你认识,射不死嘛……” 韦玮沉默不语。 徐凤年装模作样给韦玮拭去身上灰尘的时候,低声说道:“王林泉的银子便是本世子的银子,王林泉的姥山便是本世子的姥山。你真当这青州都是青党的?此行去襄樊,自有人会替你想好如何弹劾本世子如何在春神湖上骄纵行凶,如何辱骂靖安王殴打世子赵珣。只是你出去射箭时,记得手脚干净些,本世子可以保证那桌姐姐妹妹都不会乱嚼舌头,如何?” 韦玮躬身作揖后大踏步离开船舱。 徐凤年坐到桌前,与抬起雪白手腕煮茶的鹅蛋脸美人儿肩并肩坐着,与其余皆是两两相坐于一条长凳的青州千金凑成一桌,徐凤年耐心等着春神头酌茶,肆无忌惮打量身边诸位富贵小姐的脸蛋身段,大多是中人之姿,只有身边这位烹茶小娘能有将近八十文的风韵,徐凤年堂而皇之伸手搂过她纤细小腰,这还不止,桌下伸脚轻踩着她的菱藕小脚,转头望着俏脸绯红的青州美人,笑眯眯问道:“敢问姐姐芳名,本世子有一把桃花美人扇,回头就将姐姐绘在扇面上,日日把玩。” 日日把玩? 一桌红绿莺燕们齐齐望向鹅蛋脸女子,她们眼神中夹杂着促狭嫉妒。 被徐凤年搂腰的女子虽然家教不俗,一直以来行事说话气概豪迈不输男子,只是此时如此被公然调戏,仍是吃不消,那一肢小蛮腰不敢躲,也不想躲,低眉顺眼假装在关注火候。她的家世可不简单,离阳王朝四根顶梁柱,青党这一根虽然最为细小,但说话声音并不弱,王朝十二位柱国以及上柱国,青党大佬分得四个席位,此女家族内的老祖宗便是其中一名上柱国,三十年间辗转于兵部户部吏部三大部,门生故吏不计其数,被誉坐两朝官场不倒翁,曾有人戏言这位不倒翁亲眼见到的廷杖次数,仅比老首辅少些。 徐凤年终于喝上了茶,痛饮如酒,没什么风雅可言,笑道:“晚上姐姐妹妹们若是觉得被褥不暖,吩咐一声,本世子立即亲手捧去厚实锦被。” 自然又是一阵只可意会的羞赧娇嗔。 那名煮茶的鹅蛋脸美人悄悄望向徐凤年侧脸,似乎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怔怔出神。 徐凤年转头问道:“何事?” 她笑着温婉一笑,摇了摇头。 喝了茶,赢来满桌的欢声笑语,徐凤年告罪一声离开船舱,来到船头,鱼幼薇并未登上黄龙楼船,姜泥与老剑神倒是站在一旁。 韦玮已经一箭射死了前一日还在把臂言欢称兄道弟的赵姓纨绔,瘫坐在船尾甲板上捧着大弓发呆。 徐凤年开口笑问道:“不晕船了?” 姜泥冷笑道:“这茶是不是好喝极了?” 徐凤年拔出一根射在船身上的北凉箭矢,握在手中,身体慵懒靠在船栏上,望向浩淼湖面,轻轻说道:“没什么味道啊,远比不上姥山喝到的春神茶。” 姜泥面无表情问道:“真要去襄樊?” 徐凤年点了点头。 姜泥皱了皱眉头,“你真不怕那靖安王赵衡搬出数千人马把你给碾作齑粉?” 徐凤年哑然笑道:“北凉王世子殿下死在襄樊辖下,赵衡担当不起这个罪名,他当年若是真心狠手辣,不是那般优柔寡断,这天下就是他的了。赵衡这位藩王运气不算差,但总觉得做什么都会功亏一篑,志向是有的,否则也说不出大柄若在手定要泽被满天下的话,能力也不差,襄樊当年破城,仅剩两万濒死百姓,变换城头旗帜后,这两万人都疯了一般爬都要爬出襄樊,这座城彻底成了一座空城死城,但在赵衡治下,推行黄老学说无为而治,如今襄樊人口重新恢复到数十万,天下腰膂重镇的说法,名副其实,靖安王,靖安王,这个藩王封号给的好,赵衡在青州百姓中口碑极佳,可算是七个藩王中最好的一个,这种人,最是爱惜羽毛,我怕什么?说不定赵衡还得担心有人嫁祸于他,恨不得请出兵马来给我护驾。小泥人,你信不信?” 姜泥一脸匪夷所思道:“你瞎说的吧?” 老剑神淡然笑道:“徐小子没有瞎说。” 徐凤年双手弯曲了一下那根北凉制式箭矢,突然笑道:“听说襄樊仍有十万孤魂野鬼不肯离城,小泥人,到时候你小心点。” 唰一下姜泥脸色雪白,色厉内荏道:“要怕遭报应也是你,与我有什么关系!当初襄樊若不是大柱国铁了心要围城,不肯招降,不肯留出一座生门,襄樊如何能变成酆都!” 十年困城,城中人如牲畜论斤卖。 慈母割肉喂子女,恶父丢儿入烹锅,人间百态,善与恶都在那座鬼城中被极端扩大,一寸墙头一寸血,一寸草木一寸悲,襄樊阴气之重,无法想象。 十年攻守,在朝廷严令下不许任何士子史家付诸笔端。 真相何等惨烈?! 第99章 徐凤年打趣道:“有道理,到时候入了襄樊,你记得离我远点。要不然本世子为何在晋兰亭府上砍了那么多上佳桃树,还不是因为魏爷爷是九斗米道高人,好随身多带几柄斩妖除魔的桃木剑,你这几天赶紧跟他套近乎。否则到时候你被无数孤魂野鬼缠上,女子本就是阴体,身上阳气远逊男子,便是李老剑神也救你不得。” 姜泥脸色越发雪白,嚅嚅喏喏,想要反驳给自己鼓气,却不知说什么。 小泥人的姿色一直可排在徐凤年生平所见美人中前三甲,第一的当然是雌雄莫辨的白狐儿脸,榜眼是三年游历中在洛水河畔看到的女子,至今分不清是士族女子还是洛水河神,只是她美则美矣,二十几岁的女子,容颜依然如十九道棋谱上的一个定式,再精巧,都变不到哪里去,而小泥人不同,她这些年始终在长成,昔年胸脯符合太平公主封号的亡国公主早已不再“太平”,而是愈发鼓起了,说不定将来某一天就悄然与白狐儿脸媲美,此时脸色奇差的小泥人,别有风情,徐凤年喜欢逗弄她欺负她算计她,一部分原因是习惯成自然,再就是心底觉得板着脸死气沉沉的小泥人好看是好看,可灵气不多,不如她生气懊恼时来得可爱。 老剑神不忍天真姜泥被这个徐小混蛋蒙蔽惊吓,没好气出声道:“丫头,这小王八蛋故意骗你的,鬼魂一说就像神仙,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夫行走江湖看遍天下奇景异士,说到神仙,却也只有齐老道能算数。若襄樊真有十万不愿投胎的孤魂野鬼,几十万活人这些年如何生存?” 徐凤年嘿嘿一笑,对于李淳罡的讥讽称呼不以为意,面子这玩意,他看得挺淡,这不是世子殿下天生就有,而是被逼出来的本事。继续弯曲手中箭矢闹着玩,吹着口哨,悠哉游哉。让老剑神挫败的是明显徐小子的满口胡诌要比他语重心长的劝慰要有杀伤力,姜丫头依然白着一张绝美小脸蛋,似乎下一步就要跑去桃木剑在手的魏叔阳身边,这还没到襄樊呢。对鬼神之说深入骨髓姜泥战战兢兢说道:“那到时候我不进城,就待在船上!” 无奈的老剑神只好翻白眼,唉声叹气,心想那小王八蛋真是姜丫头的命里克星。 徐凤年笑道:“到了襄樊,我们便要弃船走陆路了,你到时候怎么办?留在船上一辈子?我可跟你说明白,湖里可也有冤死水鬼无数,你不会真以为襄樊十年攻守战只是简单攻城战?唯有襄樊水师先死绝了,才有围城的说法。城中好歹还有龙虎山天师摆弄出来的周天大醮,城外有什么?” 姜泥无言以对,欲哭无泪。 李老头儿实在有些听不下去,揉了揉裤裆位置,打算去黄龙楼船四处走走。这对冤家活宝儿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去,他算是不乐意掺和了。 姜泥怯生生问道:“龙虎山老神仙设下三万六千五百周天大醮,很有用的吧?” 徐凤年瞥了一眼李淳罡背影,玩味道:“这个当然,这周天大醮是道门最高科仪,设一千二百份位神坛,已是规模宏大,一般而言只有天子家中或者道教祖庭出了大状况才有的盛举,醮这一字,字义是在讲斟酒礼仪,说得简单点,便是牛鼻子道士请天上神仙喝酒嘛,周天大醮在本朝以前极致不过是为皇子设醮二千四百圣真下凡,为之祈福消灾,以及为天子举醮以求护国佑民的三千六百普天大醮。襄樊由天师府创立道统历史上前无古人的三万六千五百大醮,等于请遍了天上的镇圣仙人,当初仅贡品一项花销就耗去国库九十万银两,这若还没用,天师府早就好从龙虎山上搬出去了。” 姜泥重重点头,握紧拳头,脸色舒展许多。 不料徐凤年话锋一转,阴阴笑道:“但是别忘了,就像你刚才说靖安王想要对付我怎么的就得弄出个两三千兵马,可见敌人本事越大,排场就得跟着上涨,鬼城襄樊如果没有不易降伏的凶魂厉鬼,何须王朝如此砸钱?” 姜泥又被吓傻了。 徐凤年将弓箭随手丢给楼下一名正在回收箭矢的北凉轻骑,走向姜泥,压低声音说道:“我呢,不仅有魏爷爷助阵,身上还带了许多道门法器,等到了襄樊,你干脆就跟我睡在一起,同床是最好,不同床也要同屋。” 姜泥一脚踹在徐凤年膝盖上,带着哭腔愤怒道:“我宁肯被野鬼害死,也不与你住在一起!” 徐凤年弯腰拍了拍昂贵如名玉的白缎袍子,伸出大拇指夸赞笑道:“有骨气!” 徐凤年故作想起什么,居心叵测温和笑道:“对啊,记起了了,襄樊十万游魂与徐骁是死敌,等于是本世子不同戴天之仇的死敌,你被野鬼们害死后,肯定特别有共同言语,它们越喜欢你,你就越不能转世投胎,你们可以日日夜夜一起说我的不是,一起说个十年百年千年……” 小泥人死死望着这个最卑鄙最阴险最无赖的世子殿下,细微哽咽起来,哭红了眼睛。 徐凤年悄悄叹息,敛了敛神色,伸手去擦小妮子脸颊的泪水,但不等姜泥转头,他的手便缩回,柔声道:“小笨蛋,还真信我的胡言乱语啊,你想啊,你这丫头那么想着拿神符刺杀我,幽魂野鬼们怎么舍得害死你,巴不得你长命百岁为它们报仇雪恨呢,是不是?” 姜泥木然点了点头,抽泣着嗯了一声。 徐凤年转身望向襄樊方向,双手按刀,微风起,拂面拂袖,衬托得长了一双丹凤眸子额心更有枣红印记的世子殿下如神仙一般。 徐凤年轻声自言自语道:“所以说你怕什么,该我怕襄樊才对。你知道我是真的信佛,信六道轮回,信因果报应。” 姜泥抹了抹眼角,茫然问道:“那你还去襄樊?” 徐凤年笑道:“去看个热闹啊,三万六千五百的周天大醮,你不想见识见识?” 姜泥摇头道:“一点都不想!” 徐凤年伸了个懒腰,“走,你该读书了。” 书籍都在商船上,两人一先一后走下黄龙楼船,徐凤年说搂着她一跃而过,她不肯,徐凤年只好停下两艘船,船与船间架了一块木板,徐凤年让姜泥先走,她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天下事越是怕就越容易发生,走到一半,姜泥就一个摇晃差点坠入春神湖,所幸被徐凤年双手扶住她肩头,可晕船严重且不识水性的她稳住身形以后竟然不敢再动了,哭笑不得的徐凤年只好一把抱起这个说胆小却敢刺杀自己、说胆大却不敢多走一步的奇葩丫头,不顾她挣扎,如履平地走到船板上,放下她,结果挨了她好一顿踢踹,在船舱内她读书的时候都在咬牙切齿,徐凤年一心两用,一边听姜泥念书一边阅读青州地理志,桌上摊有一张特地让王林泉搜集到的襄樊图稿。 仅看图稿,就是一座雄城。 接下来数日,青州名媛千金们分三批离去,她们大多不愿去襄樊,一来鬼城阴气过重,二来不愿被靖安王府见到自己与北凉世子殿下一同临城。 鹅蛋脸美人儿是最后离开的一位,这几日大半时分都在与世子殿下品茶闲聊,她被摸过手,踩过玉足,搂过纤腰,捏过脸蛋,所幸留下了完璧之身,到底是万幸还是不幸,看她离别之际的神情,似乎是后者居多。青州女子重功名轻生死,历年入宫选秀,当属此州最上心。若北凉世子能够世袭罔替,按律可有王妃一名,侧妃两名,真要做了北凉王的王妃?天下女子除了皇后在内屈指可数的几位娘娘,至多加上一个仍是空悬的太子妃,又有几人能比? 别看徐凤年终日游手好闲,但不管是与青州士族小姐们调笑,还是听姜泥读书,或是夜幕中在船头发呆,其实都在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去鲸吞体内大黄庭,大黄庭约莫只吸纳了两成。 手中绣冬单刀破六甲。 黄昏中,临近襄樊城。 徐凤年走到黄龙船板上,按奈住心中烦躁,这两日消息不断从禄球儿那边传来,称不上好坏,一个是久久不曾确立的太子终于要浮出水面,京城那边暗流涌动。再就是十年一度的文评武评胭脂评重现天日,江湖上仙魔乱舞,武评开篇便说天下三教鼎立,佛道中惟观自在,仙道中惟吕祖,神道中惟荡魔天尊,三者最是杂处人间,与人最近。故评西域大观音入一品,龙虎山小吕祖入一品,武当新掌教入一品。 武评中有单独剑道评,武当剑痴王小屏与剑冠吴六鼎赫然在列。 禄球儿在密信上说那位大观音已出西域,小吕祖的齐小天师也下山。 显然,多半是冲着徐凤年而来。 京城风雨飘摇,各路仙魔纷至沓来,无意间立于大潮潮头的徐凤年当如何自处? 第100章 到襄樊了,可以望见城墙更上的著名城楼钓鱼台。 鱼台一柱撑起十年半壁。 城楼匾额写有“孤钓中原”四字。 徐凤年没有理睬韦玮与黄头郎,径直下船,骑上骏马,于暮色中向那座鬼城策马奔去,临近城门再下马,姜泥似乎真以为世子殿下身怀道教法器,跳下马车就小跑到徐凤年身边,徐凤年忍住笑意,拿绣冬刀指了指城头,眯眼道:“瞧见没,当年天下第一守将便那儿坐镇足足十年,才有现在稳坐钓鱼台的说法。能让徐骁恨得咬牙的家伙不多,那名读书真正读出春秋大义的西楚士子能排前三,哪怕西垒壁后你们西楚帝都被破,哪怕整个江南全部失陷,这座城与这个钓鱼台都屹立不倒,可惜不管襄樊如何固若金汤,却影响不了天下大局。” 姜泥咬了咬嘴唇。 徐凤年牵马缓行道:“城中粮尽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再尽再食人。” 姜泥默不作声。 徐凤年轻轻说道:“甲士知必死,守城士卒战至最后最后一人,无人独活。这便是春秋国战,这些惨剧是上阴学宫唇枪舌剑之辈无法想象的。襄樊雄城,城高十八丈六尺,底宽九丈,城墙长达十一里,基座全花岗岩和石灰岩条石砌成,墙面由三州特质的巨砖砌成,每一块砖头的砖侧皆印有制造地、监造人和造砖人的姓名,砌砖时,缝隙中浇灌糯米汁与高粱汁以及石灰与桐油混合的夹浆,更有蒸土筑城,负责襄樊造城工程的将作大匠持有利锥,若锥入一寸,即杀造城人而并筑之,故而坚密如铁,当时史家莫不称作残忍刻暴。” 徐凤年停下脚步,不去看姜泥脸色,语调生冷道:“当年徐骁攻城,王明阳守城,各自备战,这位稷下学士出身的读书人坚壁清野,城外粮食物资尽运城内,连房屋都尽数拆去,木料砖瓦搬到城中,为防徐骁挖掘地道,事先沿城脚挖井一百口,井内放置蒙覆皮革的大陶罐,使耳聪者伏罐而听。不说五万守兵,更将十五万襄樊百姓列成三六九等,僧侣、工匠、游侠各司其职,守城必备物资分作官备民备两大类。再拣选江湖善战人士日夜巡城,以防城中奸细内应纵火开城。机关算尽,王明阳在上阴学宫一身兵家所学,在十年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徐骁曾亲口说过,上阴学宫若人人如此,便是要他去当个稷下学士都无妨。” 徐凤年继续前行,“攻城先要跨河越壕。继而接城,接下来才是最惨烈的攀城,攀城别名蚁附,你望一望那城头,可以想象千百人于云梯上顶着箭矢巨石滚木火油攀附而上的场景,城内僧人便是在这场战役中发明出了降魔杵,牛鼻子老道则创造出一触肌肤则溃烂的行炉金液。攀城之后巷战,襄樊当时汇聚了大批江湖草莽与绿林好汉,誓死要替中原三国守下这腰膂重镇,可谓同仇敌忾,巷战之前便在城头短兵相接中无数次击退北凉军,若非他们,襄樊无需十年破城,三年便足够。世人只知北凉军马战冠绝天下,却不知步战攻城并不差,春秋国战中一直摧枯拉朽,唯独到了襄樊,精锐折损大半,其中就有三百名精于钻地的穴师,死亡殆尽。这场耗时十年的攻守,至于谁对谁错,天晓得。但正是在这十年中,一生睚眦必报的徐骁与江湖的仇算是真正结下了。” 那条护城河异常宽阔,河上吊桥并未收起,襄樊夜禁森严,但这些年吊桥一直平铺,甚至连正门都一夜不曾关闭过,似乎按照龙虎山天师的授意,设三万多用作超度九幽拔罪好事的周天大醮后,不闭鬼门,任由冤魂离开酆都襄樊。传说龙虎山黄紫天师离城前,亲手绕城画符书篆,最后更在钓鱼台内顶楼悬有一张道教天符,上书“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说等到何时襄樊游魂散尽,此符便会燃烧精光。 但天符书成多年,始终不见消失。无疑成为襄樊城数十万人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徐凤年牵马而行,脚下是两头幼夔,身旁是神情复杂的姜泥。徐凤年下意识看了一眼城头上的钓鱼台,月明星稀,这座城楼蔚为大观。 徐凤年转头对小泥人温柔说道:“别怕啊。” 手心是汗的姜泥低头嗯了一声。 世子殿下抬头看不到楼中人,楼中人却可低头看见徐凤年。 楼中人身材修长,身穿普通道袍,脚踏麻鞋,道髻别木簪,手挽拂尘,钓鱼台顶楼是禁地,有数位龙虎山德高望重的老道士驻守,便是靖安王都不得入内。当年大天师离城时明言非天师府真人不可踏足。 若是去天师府砸场子的东西小姑娘与南北小和尚便会认出这位道士,是领着他们走入天师府内院的那位,正是他用白尾拂尘挡下了天师府那位倨傲黄紫道士的一招,还亲自引见了白莲先生。 这位龙虎山上的外姓小天师姓齐,与大真人齐玄帧同姓,与龙虎山一位先代祖师爷同貌。 手持拂尘,被掌天下道教的国师称赞“太公坐昆仑”。 他下龙虎山后,种种传说滚雪球一般,仿佛全天下都在赞誉。但他无动于衷,因为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对他而言,那些大道理,连大多数人听都听不懂的东西,都不是道理。世间兄弟相亲,子女孝顺,夫妻恩爱,便是道理。那些大学问,只是在书堆典籍里较劲的学问,都不是学问。老农辛勤耕种,小贩讨价还价,商贾日夜逐利,便是学问。他自认道根浅陋,故而不求天道,只想以武道入世济世,下山只为了两件事,一件是入襄樊,师父闭关前说天符会烧,他想亲眼确认。再就是去一趟武当,去确定那位年轻掌教能否真的肩扛天道,至于如何判定,很简单,手中拂尘可作剑,杀得掉,便是假的。杀不了,便是真的。 他转身望着那张以一根朱绳接天地的天符,皱了皱眉头。 天符在摇晃。 徐凤年眯起眼睛,望见城门中走出一位奇怪女子。 她头顶剔尽三万三千烦恼丝。 穿着一袭雪白僧衣,手腕上以一条白蛇当绳咬住一枚白壶。 赤脚,一双玉足却不惹纤毫尘埃。 她轻灵走上吊桥。 襄樊城门外鬼气重如大雪铺天盖地,唯独她好似一尊观自在菩萨,超度众生。 钓鱼台中,天符燃烧成灰。 “万鬼出城。” 天师府道士叹息一声:“龙虎山输了。烂陀山赢了。” 第101章 白衫白蛇白壶的女子肌肤胜雪,这样一位仙佛女子从襄樊鬼门走出,徐凤年缰绳所牵骏马低头长嘶,马蹄使劲捶打地面,不仅是这头牲口,马队皆是如此。 徐凤年脚下那对幼夔都鳞甲竖起,通体猩红,面孔狰狞,似乎遇上了不干净的浊物。 徐凤年张目望去,不知神仙还是凡人的女子走上吊桥,护城河中不见有人踩踏,却顷刻间水波汹涌,翻滚如沸,好似千军万马而过。 老剑神李淳罡出凉州以后头回露出凝重神情,脚步轻点,掠至徐凤年与姜泥身前,为首站在吊桥这一端,与那女子针锋相对,遥遥相望。 白衣观音依然前行,行至吊桥中间,老剑神独臂伸手,摘下匕首神符,两两对峙,不见吊桥上她如何动作,只看到护城河猛然炸锅,众人所见景象的镜像扭曲起来,只剩下白衣观音照旧清晰独立。 徐凤年终于看清那女子仿若笼罩于千重雪山后的绝美面孔,愕然惊呆,女子如画,他知道她是谁了。 当初自称从烂陀山而来的龙守僧人说要带他去西域,这红衣袈裟大和尚伸手是禅,很是出尘,所以徐凤年特意上了听潮亭,翻阅密典,眼前女菩萨便是佛门人物谱高居探花的密宗红教上师,一大串头衔,大慈法王,补处菩萨,六珠上师……四十几岁的老女人了,徐凤年本以为早已人老珠黄,即便驻颜有术,也不会青春纯澈到哪里去,可眼前女子除去身高过于高了点,容颜与二十岁女子无异,眉目慈悲,额心天生一点红痣。 徐凤年心想早知这位烂陀山女法王如此明艳动人,大可以讨价还价一番,双修?没问题啊,只要上师肯出西域,凉州风土总比贫寒西域强些,拥有金山银山的世子殿下还缺一张锦被大床? 这个俗不可耐的遐想念头一闪而逝,徐凤年正了正心神,与李淳罡并肩而立,轻声道:“此人是烂陀山女法王,被称作六珠菩萨,据说身具观自在上师、莲花王上师、忿怒金刚上师等变身法相,打得过?” 老剑神独臂拿神符,一脸笑眯眯,若非知道羊皮裘老头儿身份,否则真要误以为是为老不尊的老家伙在拦路劫色,李淳罡低头一吐,凝意成神的通玄本事,竟吐出一口徐凤年肉眼可见的青色罡气,包裹那把价值连城的神符,夜幕中光彩流溢。 老头儿轻声道:“烂陀山的和尚号称打不死,当初符将红甲人与一个持杵的老家伙斗了三天三夜,两个都没能敲死谁,一品中的金刚境,便出自释门,老夫倒要看看是否真的金刚不败之体,不过跟一个后辈女娃娃斗剑,胜之不武。” 唯恐天下不乱的徐凤年一肚子坏水道:“老剑神只是拎了一把匕首,已经算是保留实力,不算欺负后辈。” 老头儿斗鸡眼斜瞥了一下不求息事宁人只求旁观酣战的世子殿下,嘴角扯了扯,并不介意,世人练剑练不出个名堂,便是由于做不到一剑破万法,与人对剑,怕这怕那,怕得最终丢了剑道本心,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无旁骛,如何使得出一手好剑?李淳罡对于徐凤年那些小肚鸡肠,一直不乐意上心,出北凉到青州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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