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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凤年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他进入这座黑白春秋后有过许多次闭目,总是一睁一闭之间即一梦,永远猜想不到下一次睁眼会出现在何时何地,更不知道又会见到哪些人。 之后数度睁眼闭眼。 徐凤年见到了清凉山王府搭建的整个过程,也知晓了为何羊皮裘老头会在此被大亭镇压,原来这里正是酆都的遗址,是同为四大宗师之一酆都绿袍的家乡,后人都以为当时最隐秘的帮派“酆都”必然是鬼气森森的地下之城,不曾想到那名女子宗师会选择一处青山绿湖之畔,取名为酆都。也许仅是在说心死之人栖息于心死之地,也许没什么缘由,就是女子钟情于大漠黄沙之中的这颗绿珠子,喜欢跟她衣裳的相同颜色而已。独臂无剑的老人一人占山,便拒退了新凉王徐骁的数百精骑,后来是徐骁数次独自一人提酒上山,皆是在贫苦北凉之地千金难买的中原好酒,就都坐在老人身边,说着一些平时不可言说的心里话,好几次都喝得酩酊大醉,彻底醉倒在老人身边,依旧醉话连篇,都是给李义山搀扶下山。终于有一天,羊皮裘老人接过了徐骁手里的一壶新酒,破天荒开口询问堂堂北凉王此酒如何,徐骁直言不讳说这没名字的劣酒,比起以往的好酒,口味差得远了,但价钱便宜,喝着痛快不说,更是很能醉人,这就足够。老人喝了一口,说这酒其实叫绿蚁,以前有人劝酒,他也是嫌弃此酒的劣烈。 二姐后来作诗,绿蚁酒第一次被北凉以外熟知,得以风靡离阳朝野上下,应该是来源于此。 之后闭眼复睁眼,期间看到了头回进入清凉山梧桐院的两个女孩,一个她当时还叫着红麝,青鸟还是青鸟,但多了个姓氏,王,王青鸟。 只是那会儿两个女孩的性情与日后截然不同,红麝带着浓重的北莽气息,眼神冷冽如刀子,见着谁都心怀敌意,哪怕是那个需要她侍奉的小主人,北凉世子殿下徐凤年,也不例外。青鸟则截然相反,他父亲是四大宗师中最年轻亦是死得最晚的枪仙,王绣晚年得女,尤为宠溺,她的初次入府登山,并非以婢女身份现世,而是作为小贵客,当时尚未改姓的王绣师弟刘偃兵带着少女进入王府,只是未与少年徐凤年相见。后来发生了陈芝豹大逆不道弑师的巨大变故,刘偃兵曾经单枪匹马挑衅有五百骑护驾的北凉王,直到最后被剑九黄用了八剑才堪堪拦下,对江湖武夫向来很不客气的徐骁竟是任由这名武道天才离去,许他三次报仇机会。三次用完之后,刘偃兵既没有杀掉徐骁,也没能杀掉在边境上如日中天的陈芝豹。他跟后来已经做了几年马夫的剑九黄不打不相识,相约喝酒,刘偃兵才知道本命黄阵图的缺门牙老剑客,原来是西蜀剑皇的师弟,起先是跑来北凉报仇,后来也是很多次杀着杀着,就没了那份恨意。 刘偃兵随口说了一句,君臣死国门,剑客死江湖。西蜀剑皇,两者都死得其所。老黄笑着回了一句,是这个道理,不过俺可说不出来这种话。 老黄还说他挺喜欢那个小殿下的,不会嫌弃自己一身马骚味,看人的时候,的确是在看人,不像以往走江湖瞧见的许多豪阀王孙,看门当户对的家伙才算看人,看其他人都是看狗。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小子只要去马厩牵马,都会偷偷给他这马夫带来一壶酒,看着自己喝就很开心。老黄说这孩子总念叨着江湖好玩,老马夫就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真正的市井江湖走一走看一看,这个孩子一定会失望的。 说到这里,缺门牙的老黄笑得合不拢嘴,不小心从嘴里漏出许多黄酒。 没过多久,青鸟就丢了那个姓氏不用。而刘偃兵也改姓徐,当了老凉王的亲卫扈从。 不知为何,这个徐凤年知道了自己是最后一次睁眼神游于春秋。 他站在一名小姑娘的裹尸草席附近,只能看着她被人嘲讽和殴打,然后他看到了年轻世子殿下即年轻自己的鲜衣怒马。 第596章 车上坐着当时城内身价最高的腴美花魁,见一面就需要五百两银子做敲门砖,哪怕他是北凉王的儿子,只是从她嘴里听一些江湖趣闻,也得一样付钱。 徐凤年虽然看书可以过目不忘,但依旧对眼下这份场景很记忆模糊,所以他“未来”哪怕多次从小姑娘手里接过酱牛肉,哪怕后来被一名少女刺客追杀,也没有认出她,会是当年那个自己随手赠送出一根珠钗的小孩子。 乱世人命贱如草,岁岁有荣枯,谁会留心自己在年少时一份本就是漫不经心的善举? 那时候的世子殿下更多想着如何提防府上府外的刺杀,想着如何才可以练武报仇,想着如何应对师父李义山的繁重课业,有太多太多事情都忙不过来。如果说许多豪族子弟还能有些闲情逸致,哪怕少年不知愁滋味,还可以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么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始终是灰蒙蒙雾沉沉的印象。既记仇,又懵懂无知,还会不懂事地去恼火迁怒于徐骁空有北凉王跟大柱国的两大头衔,却毫不作为,不肯报仇。所以那时候的徐凤年很反感自己的世子身份,连徐骁这个有三十万铁骑的藩王都报不了仇,就算他世袭罔替成了北凉王,又能如何?少年更多是想着习武,练刀,成为一名绝顶高手,然后去太安城找那个坐龙椅的皇帝。 徐凤年来到一座新坟坟头,在暗中护送小姑娘的徐家扈从离去之后,看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位中年男子。 黄三甲。 春秋三大魔头之首的黄龙士。 游历北凉安植长线谍子的男子,这段时日本就一直在仔细观察那个少年殿下,他出现在跪在坟前不起身的小丫头身边,蹲下身,捏起一块黄泥,很快熟能生巧地捏出一尊小泥塑,递给小丫头,问道:“像不像?” 小姑娘猛然听到声音,没有接过泥人,而是跪着后移几步,眼神冰凉。 他双指捏住泥人,抬了抬手臂,继续问道:“像不像?” 破草鞋烂薄衣,双手双脚都长满裂开见骨冻疮的小姑娘,呆滞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那只泥人,一把抢过,小心翼翼双手抱在怀里,终于嚎啕大哭。 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柔声笑道:“泥人像你娘亲,但你,像我女儿,很高兴遇见你,这比我在这个春秋找到任何‘书上之人’,都要开心。” 小女孩只顾着撕心裂肺哭泣。 他不在意,眼神异常温柔,就像一个几近绝望的父亲,在万里之外的他乡,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闺女。继续说道:“我叫黄龙士,在这里独占了春秋三甲,你以后就叫贾嘉佳好了,你生在春秋,就当跟春秋十三甲同姓,但是,跟一个很久很久很久的她,同名。” 小女孩止住了哭泣,但仍然不敢靠近这个奇怪的男人。 但她知道他应该没有恶意。 因为她打心底不讨厌。 黄龙士坐在坟前泥地中,“我以后会教你武功,你要报恩的那个少年,也是书上之人,可他会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死掉,正史野史记载了很多种稀奇古怪的死法,反正都是骂名,最好也是最坏的一种,说他是死在北莽铁蹄之下,死无全尸。我想以后他如果能死在你手上,就是一种很好的报答了。” 黄龙士看着她听不懂太多却满是悲伤的稚嫩脸庞,心蓦然一软,轻声道:“既然翻书之人莫名其妙来到了书中,并且没有被书页压死,那么以后的事,可能就会说不定了。” 黄龙士站起身,笑着向她伸出手。 小女孩被他牵着站起身,然后望向远处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地,怔怔出神。 黄龙士转头看了眼那只新土培成的小坟包,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坟会被不敬鬼神的贪财之人,一次又一次刨开,只为拿走那支缀珠金钗。但他没有跟她说这个。 小女孩突然跑去那片金黄的向日葵地,折了两根,一根摆在坟前,然后她想了想,又放下打算扛在肩上的另外一根,放在脚边。 她跪在泥地上,面向远方,重重磕了三个头。 恰好站在小女孩跪拜方位的徐凤年,轻轻侧过身。 蒙学三百千中的《千字文》,以气势恢宏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字开篇,其中宇宙又解析为“上下四方,古往今来”八字。 道教老真人赵希抟所学的大梦春秋,归根结底,是缘于一位先古得道之人的“出无本,入无窍”。 这才是后世天人出窍逍遥游的精髓所在。 此时此地的这个徐凤年,抬起头,跟那个如今才不惑之年的黄龙士一起望向远方。 小莲花峰顶,以往十次出窍神游都不妨碍外在肉体行走思想的新凉王,如同陷入深睡的半死之人。 武当跟剑痴王小屏相同辈分的宋知命陈繇俞兴瑞,这三名老道人,轮流为徐凤年“镇守关外”。 不断有神俊游隼落在龟驼背之上,传递来谍报,其中第二份姗姗来迟,因为在那柄桃木剑飞掠上山之后,当时正在守关的宋知命就等于知道结局了。陈繇和俞兴瑞闻讯赶来,都默不作声。 俞兴瑞在师兄弟中除了小师弟洪洗象,数他性情最易自然流露,悲喜分明。老人背靠石龟巨足,仰起头,不敢去看那柄悬停飞剑。 比这位此代武当掌教的师父更年老的陈繇,坐在这个师弟身边,轻声道:“这算喜丧了,你也别让小王师弟走得不安心。” 俞兴瑞木然点了点头,说道:“掌教师兄走了,小师弟走了,王师弟也走了,宋师兄也说自己快走了,这才几年功夫,咱们六个师兄弟……” 陈繇笑道:“可他们走得都没什么遗憾啊,而且你回头想一想,玉斧给你带上山了,还有那么多后辈孩子也都上山了,以后还会有一代代新人上山,有些时候看着那些年轻脸孔,连我这么个死板的老古董,都要忍不住想笑啊。” 俞兴瑞叹息一声,闷声道:“我可没你想得开。” 陈繇打趣道:“你徒弟比你强。” 俞兴瑞沉声道:“他要是敢不接回小师弟,他继续当他的掌教,反正我不认他这个徒弟。” 陈繇气乎乎道:“还讲理不讲理了?师兄我可是掌管戒律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吃板子?” 俞兴瑞突然笑了笑,揉了揉脸颊,感慨说道:“咱们年轻那会儿,是彭师伯管着山上戒律,我总喜欢跟师伯作对,他老人家气急后总说有本事当掌教才不来管我,不曾想玉斧这孩子倒是当上了掌教,我啊,也算没遗憾了。” 陈繇忧心忡忡道:“这么一个个去拦,不是个事啊。” 行走江湖时间最长的俞兴瑞摇头道:“没法子的事,历代的天下十大高手,除了新近那趟劫持高树露,魔头洛阳和断矛邓茂联手过,何曾听说还有哪两位并肩作战?何况这次邓太阿是偏向王仙芝的,而曹长卿就算有心插手,但大楚已经复国,也不会离开广陵道。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愿意跟小屏联手迎敌,咱们师弟会愿意?再退一步说,真愿意了,恐怕就万万使不出那最后圆满一剑了。更退一步说,拦王仙芝,本就不在拖延时间,王仙芝走得是不慢,但绝对不快,拦路之人,都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去寻找破绽罢了。” 陈繇无奈道:“小师弟要是还在就好了,这种战事,一个人比三十万铁骑都要有用。” 俞兴瑞想了想,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唯有自己惜福福才来。” 陈繇不再说话。 两人坐在龟驼背另一面,冷不丁听到师兄宋知命惊讶出声。 两位老人起身去看,终于释然,相视一笑。 一个“徐凤年”回神,但是没有归窍,站在桃木剑附近,对三位武当真人轻轻作了一揖。 在一个月后的明月当空照峰顶,陈繇等到了第二位徐凤年归来。 他身前,有一团灵动紫金之气,围着这个徐凤年悠悠然流转萦绕。 徐凤年侧躺在崖畔,单手撑起脑袋,面朝山外。 睡春秋,睡春秋,石根高卧忘其年。不卧毡,不盖被,天地做床披明月。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我当恁时正酣睡…… 以眼对鼻,鼻对生门,心目内观。绵绵呼吸,默默行持,虚极静笃。真气浮丹池,神水环五内。呼甲丁,召百灵,吾神出乎九宫,恣游青碧。梦中观沧海,烟里提阴阳,不知春秋以外已过多少年…… 这位忘忧之人。 真正是那,高枕无忧。 山上已经有三位徐凤年,或坐或躺或站。 就差最后一位了。 在一个朝霞万丈的清晨,坐着的徐凤年开始如遭雷击,似乎想竭力醒来。 陈繇心中震撼,老人就算不知梦春秋的玄妙,也该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照理说,最新一份谍报上说王仙芝还在河州,尚未进入北凉道,徐凤年哪怕预演计算到了什么,最不济还有徐偃兵可以抵挡上一阵,新凉王万万不该如此急不可耐才对,难道是睡梦神游之中遇到了什么不可抵挡的挫折? 陈繇不敢言语,只能听天由命。 终于,徐凤年睁开眼睛,沉思片刻之后,呢喃道:“不能再等了。” 暂时只有高树露体魄而无齐全魂魄的徐凤年转身,面对陈繇愧疚说道:“这些年,我欠了武当太多。” 陈繇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没有真武,何来武当。” 随后陈繇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何早早醒来?” 徐凤年一笑置之,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给出答案。 徐凤年走向崖内十几丈,转身后开始奔跑冲刺。 其余两位徐凤年则让出了一条山巅道路。 徐凤年一跃而出莲花峰。 撞入云海。 坠向山脚。 随着如声如大山撞天钟的巨响遥遥传来,就连站在峰顶的陈繇都觉得整座山峰摇晃了一下。 陈繇突然有些不安。 这可是钟响如丧钟啊。 徐凤年双膝弯曲落地,在山脚砸出一个数人高的大坑,跃出坑后,继续朝着北凉边境狂奔而去。 人活一世,总有一个不用去讲道理的瞬间,会让人生出一个念头。 当死则死! 第597章 徽山紫衣和武当剑痴先后拦路王仙芝,两场大战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峡口外铁锁沉江所在的这一段广陵江,依旧江水平缓如昔,只是不断有武林中人赶来观看“遗迹”,既有武林盟主轩辕青锋撞出的棺冢,更有王老怪的搬山,一拨拨江湖豪客来了又去,大多惋惜没能亲眼瞧见王小屏临终前的地仙一剑,以及那一袭徽山紫衣的婀娜身影。无人知晓在广陵江下游某地,龙虎山无名老道静侯多时,虽然仅是中年人的面貌,总有一股不可言说的暮气,赵姓道人蹲在江畔,伸手揽起一捧水,有些感慨,四百年前高树露曾言一口吸尽广陵水,原是譬喻一气呵成贯通万法,如今早已面目全非,只是用作讥讽某人一劳永逸,四百年间,褒奖之言竟然沦为贬低之语。本名早已弃而不用的道人望着水中的模糊面孔,轻轻吹了口气,掌中浑浊江水涟漪微微,刹那之后,清澈平稳如镜,映照出一抹紫色。 人生不过百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只存于天子赵家族谱之上的老人叹息一声,向上抛起手中水镜,双指弯曲,从镜面中捻住那抹紫色衣角,随着道人做出这个动作,广陵大江水面上有一名女子缓缓浮出。这无疑是指玄境界中极为晦涩艰深的一手“水中捞月”。女子已经不复起先蜷缩如胎婴的姿态,盘膝坐江,不过仍然闭目凝神,这段时日,她先是即如沉江石牛,非但没有为江水冲击往下游退去,反而往上游峡口推移,但是随着生出一股新气萦绕体魄,这才开始随水而下,最终被自甘百年寂寞的老道人截江捞出。 老道人这百年来除了名声不显,所做之事亦是草蛇灰线,隐于不言,细入无间,这才是孤隐之道的道之所在,地肺山养出恶龙,是用以汲取龙虎山赵氏气运,滋养龙兴于太安城的本家赵氏,下马嵬驿馆移植下老槐树,是为了镇压徐家父子的煞气,跟同辈人的天师府老家伙赵宣素对赌,一玺换一玺。但是他赵黄巢在毗邻徽山的龙虎山结茅隐居,交好于轩辕大磐轩辕敬城这对性情截然相反的父子,看似是妙手偶得之,何尝没有隐情?只是这种点到即止的行径,从来都不会干涉到他潜心百年的大业,就像一种闲情雅致的点缀,像是一位隐士在院中栽了一株梅,花开是好,不开也无妨。 赵黄巢望向在水面上缓缓站起的年轻女子,年龄渐长,愈发形似,不知为何一些神似之处却越发稀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也难怪刘松涛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后者,而不是她。轩辕青锋睁开眼睛,对这名看不出深浅的道人充满戒心。赵黄巢微笑道:“你无须如此,大雪坪上许多留给你的遗产,例如轩辕大磐来不及享用的‘嫁衣子’,你父亲专门留给你用来驾驭下人的‘宽心丸’,都出自贫道之手。” 轩辕青锋将信将疑,冷笑道:“哦?如此说来,真人该是大雪坪的恩人才对?是要我这个做晚辈的替先人还债?” 赵黄巢笑着摇头,何止是不像她,简直是太不像了,当年那女子,看待世人世事,非黑即白,哪来这么多心眼,也对,若还是当年那个懵懂女子,怎么可能硬生生把自己逼成无骨之人,也就更加做不成玲珑心窍的徽山主人,和心狠手辣的武林盟主。 赵黄巢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拂去清晨江上雾霭,语气趋于冷淡,说道:“贫道以往跟徽山两代人交好,是看好轩辕大磐的野心勃勃,轩辕敬城的正心诚意,只是他们都没能成事,贫道那点可有可无的心血,也就如同付诸东流,并无怨言。” 轩辕青锋问道:“那真人找我何事?” 赵黄巢笑问道:“轩辕青锋,你想不想重塑筋骨,铸造真正的菩萨金身,然后一步跨过天象?要知道王仙芝舍弃武帝城,看似是徒弟一个不留,实则是留了后手在江湖上的,你要想做名副其实的江湖魁首,而不是一个徒有虚名的武林盟主,很难绕开贫道。你如果觉得贫道是井底之蛙,口气太大,那就换一个说法,贫道可以让你在武道一途上走得更快,少走许多弯路。” 轩辕青锋甚至没有掩饰她的鄙夷神情。 赵黄巢修身养气的时间,已经是凡夫俗子的两世甚至是三世之长久,自然不会因此动怒,平静道:“方才贫道想到半句话,叫人争一口气。轩辕青锋,你既然跻身天象境,可有感悟?” 轩辕青锋虽然极端不信任这个自命不凡的道人,可没有半点轻视小觑的心思,犹豫了一下,抖了抖袖子,干脆就席水而坐,几乎同时,赵黄巢也席地而坐,两人平等相视,轩辕青锋沉声说道:“争一口气,先争己身气数,孕养的是气机,再争天下气运,成就的气势。一切都在渐进之中,然后在某时某地,一蹴而就,如同鲤鱼游千里,终于跃过龙门。” 赵黄巢面露赞赏,点头道:“气数,气机,气运,气势,都在一口气的范畴之内,陆地神仙之下,准确说来是天人之下,无人可以免俗。轩辕青锋,你在武道上,虽然走的是一条三教中人眼中的旁门左道,却也已登堂入室。” 轩辕青锋冷笑道:“真人今日找上我,就是说大道理来了?你我二人相逢,可不是斩魔台上十年一度的佛道争辩。” 赵黄巢仍是心平气和,也不故作捻须的高人姿态,双手叠放在膝上,微笑着抛出一句,“做笔交易,如何?” 轩辕青锋低头弯腰,伸手入水,另外一手卷起袖口,露出一截可见鲜血青筋、唯独不见白骨的透明手腕。赵黄巢朗声笑道:“不做无妨,何时想明白了,那时若是贫道还未身死道消,依旧有效,只需来龙虎山喊我一声即可,贫道原名赵黄巢。” 轩辕青锋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赵黄巢站起身,一闪而逝,笑声阵阵传来,“国有九破民八亡,他年我若为青帝,待到秋来九月八,扶摇山上摇桂子,此花开后百花杀……” 轩辕青锋流露出凝重的神色,嫁衣子和宽心丸都是旧徽山大雪坪的秘密遗产,前者是轩辕大磐用作登天的人肉梯子,否则轩辕青锋就算广杀高手汲取内力,也绝不会有迎战王仙芝时的大天象修为,后者则是一种玄奇蛊药,防止恩威并济之后人心犹是反复不可信。这个叫赵黄巢的道人应该所言非虚,确是牯牛大岗的旧识。只不过轩辕青锋掌握徽山大权之后,除了自己,谁都不信,对待龙虎山的山上道士更是恶感深重,怎会轻易跟一个横空出世的无名道人做买卖。轩辕青锋缩回手,根本不用抖腕,就已是不沾滴水,站起身后,环视四周,视线最后有意无意停留在一叶落水芦苇上,脚尖一点,踩在苇叶上。 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一袭紫衣,重出江湖,随水东流。 ———— 河州驿路上,一头庞然大物横冲直撞。 大多数商旅羁旅都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只看到尘土飞扬,看不清到底是何方神圣。一些有眼力劲的江湖高手才认得出,那只巨大活物竟是一个异常魁梧的大活人,像是传说中隐匿于昆仑山上的先古荒人遗民,身高两丈,可力拔山河,五千年前圣人治水,功成之后便是让九百昆仑巨人,分别搬运九鼎镇压九州。 这名巨人手脚皆是触地,奔跑如雷,脚力远胜塞外名驹。 身上坐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腰间勒捆了一根绳索,以防坠落。 在春秋之间祸乱九国的老魔头,此时本该在西楚复国中继续搬弄唇舌,可是正值新大楚国揭竿而起的关键时刻,老人竟然弃之不顾,招来远比提兵山昆仑奴要更加名副其实的奴仆,奔赴北凉边境。 老人一路颠簸,除了不得不停留的饮食休憩,从头到尾没有耽搁一点点光阴,也没有半句言语,但是临近北凉道后,就开始时不时的有些喃喃自语。 “王老怪你打架打早了,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在气候未成的时候,城破人死!亏得老夫帮你把江湖变得如此有趣,你王仙芝不领情也就罢了,瞧姓徐的小子不顺眼也行,可为何要连累一个小丫头?” “王仙芝,徐凤年,你们两个都该死!要是我那闺女死了,王仙芝你休想镇守天门,北凉也休想有片刻安宁!” “尤其是你徐凤年,打不过王仙芝又如何,磕头求饶便是,王仙芝见你如此没出息,自然会不屑跟你一战,非要不知死活,占据高树露的体魄与气魄,怎的,怕高树露宰了曹长卿,你心仪的女子就要无所依?你连北凉安危都顾及不来,还敢奢望去护住那姜姒的性命?好,算你是多情,可你要是厚此薄彼,眼睁睁看着我那闺女去送死,我黄龙士以前是祸害过北凉,但也给北凉留过退路,以后你小子就等着真如书上所写,死无全尸!” 昆仑巨人已经奔入河州,直线赶往幽河两州接壤的边界。 黄龙士一颗心开始越发下沉,因为不管是在他“看”来,那小子都没能功成圆满,根祗源自四百年前一位无名道人的大梦春秋,缺一不可,而且在老人算来,那小子生性谨小慎微,却也算顾全大局,如今重担在肩,如何会为了一个双方牵挂极为纤薄的女子拼上性命,设身处地,不说他春秋之中生性最是凉薄的黄龙士,就是寻常人,也万万不会如此莽撞行事,因为这个时候出手,自身修为没了,家业没了,国事也贻误了,后世冠之以千秋罪人也不为过。他徐凤年袖手旁观才是正确之事。 黄龙士这么多年,风光无限好的背后,不论受到多少白眼挫折,都不曾如此束手无策。 座下巨人已是强弩之末。 黄龙士仍是冷血说道:“你该去死了。” 巨人毫无怨言,拼得七窍流血,也要奔尽最后三百里路程。 三百里之后,一路屏气凝神的黄龙山就要开始步行前冲,然后尽力赶在王仙芝动手杀人之前。 前提是那傻闺女还没死! 黄龙士有一句话没有对那个妮子说过,若不是遇上她,他在离阳一统中原之后,就该退隐山林,专心习武修道,然后试试看能否飞升,人间无所恋,大可以再去看一看天上风景。 临近幽州,黄龙山猛然喝道:“停!” 巨人匆忙刹住身形,双手双脚在地面上抓出数条沟壑,老人跃下,向前掠去,隐约怆然道:“来不及了。” ———— 王仙芝说到做到,哪怕对手是个小姑娘,是个很有新意的杀手,可他既然说过下一次见面就要她死,所以当她不惜命地拦在边界驿路中央,王仙芝就真的上前,一脚踩踏在个子不高的小姑娘腹部。 她后仰倒去,身躯倒滑出去十数丈。 已经没有什么气机傍身的她,背后衣裳破碎,伤痕累累。 她理该是站不起来的,躺着死去,可她大概是靠着那口气,摇摇晃晃站起。 她站起身后,仍是没有半点惧意。 她杀过王明寅,杀过柳蒿师,杀过很多很多的高手,她不怕杀人,也不怕被人杀。 她只是有点不快乐,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她还完了钗子。 可还没还完他后来送给她的貂帽。 她的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但仍是抬起头,以前有一次,她被一截柳和一个胖女人什么的相互捕杀,那一次撑不下去了,然后他就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身前。 她就很开心,不是开心可以活下去,而是开心他来了。 就这么简单。 呵呵姑娘闭上眼睛,老黄说人死了,就是睡一场谁都再也吵不到叫不醒的春秋大觉,她觉得挺好,睡喽。 这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只温暖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柔声道:“不准睡懒觉。” 半睡半醒之间,她又感到身后人走到她身边,对自己和对那个很厉害的老头子分别说了一句话。 一句很轻。 “我来了。” 一句很重。 好似天下世间都听到了。 “王仙芝,你该死了。” 第598章 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有后辈在自己身前豪言壮语,王仙芝有些无伤大雅的出神,还记得曹长卿初次登楼,是说“与前辈求个几斗风流”,邓太阿则要更加锋芒毕露,“我有剑要问你”,至于其他人物,大多就要相对恭敬拘束许多,偶有几个登楼之前口出狂言的骄纵后生,好不容易登顶武帝城见着自己,也就已经磨光了棱角锐气。王仙芝的深思由远及近,不过瞬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徐凤年,又远望了一眼武当方向,心中了然,也看不出这位老人是在缺憾还是嘲讽。 王仙芝这趟北凉之行走得不快,是怕他徐凤年连区区高树露的体魄气魄都无法化为己用,杀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品高手,有何意义? 走得不慢,则是不愿他气吞于北凉之外,把江湖气数都鲸吞入腹,这在王仙芝看来就是过界之举。 王仙芝朝徐凤年点了点头,大概是示意这位年轻藩王可以安排身后事了。 一个镇压江湖整整一甲子光阴的百岁老人,这点小耐心确实还是有的。 徐凤年抱起呵呵姑娘,掠过界碑,不用他出手,钗子貂帽和向日葵三样物件,都无风自动,遥遥跟在两人身后。徐凤年本意是把怀里的贾嘉佳送到战场之外,越远越好,因为他也无法笃定能让王仙芝出九分力还是十分力,而一旦王仙芝倾力而为,又会殃及多大范围的池鱼。徐凤年突然停下脚步,远远看到一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老人,如释重负,接过飘荡而来的钗子它们,等到老人扑冲到身前,这才一起交给老人,然后也没有马上转身,而是五指如钩,按住胸口,硬生生勾出一团紫金气,缓缓按入少女的额头,轻声道:“这是赵宣素当年想要强加于我的劫数,给她承担下了,这次被王仙芝打散,溃散四周,我趁王仙芝失神的时候,聚拢了点,放心,我已经尽力‘清洗’过,对她暂时有续命的裨益。” 黄龙士脸色阴沉,得理不饶人,怒容道:“解决了燃眉之急有屁的用处!你要是死在王仙芝手上,老夫的闺女一样要给你陪葬。” 徐凤年低下头,看着脸色苍白身躯发颤的少女,坦然笑道:“我要是真的输给王仙芝,临死之前肯定会留下一点修为,帮她接着续命。” 黄龙士仍然不肯善罢甘休,气势汹汹追问道:“你先说好,能续命多久?” 徐凤年苦涩道:“十年,最多十年,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黄龙士重重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 徐凤年转过身,背对兴师问罪而来的黄龙士和昏迷不醒的呵呵姑娘,略作停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开始前行,起先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措,一步一个脚印,初始跨步很慢,由慢到快之间,充满了一种极富规律的渐进韵律。 这是当初柳蒿师的入城和破城之法,差一点就配合宋念卿的地仙一剑,成功重创了白衣洛阳。 当徐凤年愈行愈快,渐行渐远,黄龙士抱着闺女坐下,伸手帮她拨去倾覆前额的刘海。老人逐渐敛去怒意,抬头看着那个方向,脸上似有动容讶异,似有惋惜悔意。 王仙芝本以为会更晚一些才能见到徐凤年,可他自己提前出现,王仙芝也不至于无聊到刻意避而不战。 王仙芝双手自然而然垂在两侧,可是原本宽松的麻布双袖无形中缓缓收束,紧贴手臂。 春秋十三甲,王仙芝一甲都不曾占据,哪怕是自封的天下第二和公认的天下第一,始终都没有染指剑甲,关于用刀,世人称赞顾剑棠为刀法第一人,王仙芝也不曾有任何异议传出武帝城外,但是这不意味着“熔铸世间武学入我炉”的王仙芝,就不是剑道和刀法宗师,事实恰好相反,王仙芝用什么兵器都是当之无愧的大家,否则也教不出于新郎这样的剑术大材,只是王仙芝越是年老,就越少沾碰身外之物。 王仙芝抬起双手,轻轻握拳,破天荒笑了笑。 这次总能打得稍微酣畅淋漓了些吧? 徐凤年借用了柳蒿师的入城法门,但不仅如此,还辅以柳蒿师的那踉跄一剑。 这让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荒谬,很快,同时又像个喝到酩酊大醉的酒客。 我手上无剑,因我即剑。 在徐凤年向前突进的路径上,不断有两旁黄沙掀地卷涌而起,轰然碰撞在一起,然后迅速铺覆住他的步伐。 王仙芝也开始面对面大踏步走去。 你来我往,你死我活。 就这么简单。 ———— 不光是武林,整个天下都开始听说一个愈演愈烈的说法。 出城的王仙芝,要去杀新凉王徐凤年。 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大快人心。 反正许多禁酒之地都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安城。 从繁花似锦的江南回到皇宫,太子赵篆每天都要给太子妃严东吴送一样新鲜物件,今天总算是送完了,严东吴站在鹦鹉笼下,看着自己夫君做着鬼脸,伸手一摊,两手空空,她嫣然一笑。 这位太子接下来陪着爱妻唠叨了些琐碎趣闻,就连被徽山紫衣女子吃了闭门羹,对她的那点男人小心思,赵篆一样也没藏藏掖掖,而严东吴既没有深藏不露,也没有故意恼火,而是媚眼了一记,温雅俊秀的男子哈哈大笑,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片刻之后,然后松开,说是要出门去见一见王老怪的大徒弟于新郎,这位首次离开东海的剑客只是途径京城,还要继续北上,要是这回错过可能就没机会一睹风采了。 赵篆匆匆离开屋子,逐渐放慢脚步,摘下一片树叶,手指捻动,宫中掌权貂寺才能知道太子殿下喜欢用树叶黏贴作画,赵篆走在两堵高大宫墙之间,提起树叶,一叶障目,也遮住了刺眼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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