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这位“少年”,难怪瞧着就像是个小娘。 妇人还真是傻大胆,玩笑着打趣道:“高手公子哥,可不许是高手就不付酒钱啊。” 徐凤年掏出一块小碎银,放在桌上,老板娘笑道:“呦,还真是没多出一分银子,高手公子哥,你都是高手了,就不能出手阔绰些,就不怕有损高手风度啊?” 不远处死士樊小钗回想起自己的种种遭遇,开始佩服这村野妇人的胆识气魄了。 徐凤年笑道:“当家才知油盐贵,如今可没那打肿脸充胖子的本钱了。” 徐凤年突然看到头顶那只盘旋的青白隼,缓缓起身说道:“老爷子,我有事先走了,咱们回头在凉州边境找你喝酒,相信应该还有机会的。” 孙清秋跟着站起身,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徐凤年说完话后便一闪而逝。 又让妇人和两个孙氏少年以为是遇上神仙鬼怪了。 樊小钗这时才冷硬说道:“喝完酒,马上赶赴边关。” 孙清秋嗯了一声。 高大少年看着这位姐姐,瞪大眼珠子,挪不开视线了。 女扮男装的少女则有些艳羡,真是个好看至极的姐姐,就是给人的感觉太冷了。 坐在隔壁桌上的老板娘使劲拍了拍胸脯,啧啧道:“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老人喝了口酒,眯起眼轻声说道:“谁说不是呢。” 樊小钗站在绿荫中闭目养神。 直觉告诉她,应该是北莽出兵了。 对于孙家三人的命运起伏,她没有半点兴趣。至于那个什么鱼龙帮的贺武书,也许对于三人来说,就是一个原本恐怕一辈子都会想杀却杀不得的仇家。 可她自己与仇家之间的差距,更是相差云壤。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别想亲手杀死这个男人了。 毕竟连王仙芝都没能杀掉他。 但是这不意味着那人就不会死。 因为他要面对的整个北莽。 第648章 徐凤年悄然返回清凉山,正如樊小钗直觉预测,北莽确实开始驱兵南下了,而且还是分兵三路,各自扑杀凉幽流三州,这与原先北凉方面所料相差悬殊,因为敌方阵营多了一个临时夺权上位的董胖子,高居南院大王之位,因为北院大王在徐淮南死后一直空悬,原本连封疆大吏都说不上的董卓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北莽此次出兵,徐凤年也不不敢确定是出自太平令经略北凉的精心手笔,还是董卓刻意为之的胡搅蛮缠,很多时候都说以不变应万变,是聪明人擅长的笨法子,可这种涉及两朝最终格局走势的兵事,就像高手过招,不光比拼内力深浅,还要考校双方的心机,设下的陷阱,尤为忌讳贪小失大,赢下一连串战役却输掉大局的前车之鉴,不用去太远的史书上去翻,近在尺咫的春秋之中就有,徐凤年之所以如此头疼,说到底,还是北凉的家底远远比不上北莽,慕容女帝可以胸有成竹地三路开花,一边让拓跋菩萨领兵镇压北庭那些草原大悉剔,一边用南朝精锐骑军“撩拨”北凉,甚至还能分出大批人马去屯兵东线,对顾剑棠一手打造出来的两辽边线虎视眈眈,当然,傻子也知道最后的东线对峙,离阳和凉莽三方皆是心知肚明,摆摆架子而已,否则不会连蓟州北关的三个贸易集镇都没有关闭。独自坐在听潮湖湖心亭中的徐凤年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泛起苦笑,自己这里拿出兵靖难逼迫太安城就范,不得不放松漕粮入凉的禁运,以及变相承认流州的名正言顺和宋洞明的僭越官职,朝廷就立马还以颜色,干脆连遮羞布都懒得找一块了,据说蓟州北边的边贸往来比往常还要热闹许多,而那个曾经被徐凤年扬言要剥皮抽筋的袁庭山,在风云变幻之际,在被义父顾剑棠丢入蓟州边境后,更是平步青云,如今都已经做到了手握四千北蓟老卒的捣马校尉,麾下大小卫所戊堡二十余座,同时身兼三郡治政大权,所辖疆域越来越向北凉靠拢,此子手中权柄之巨,几乎等同于半个刺史加上一个实权将军,这无疑是离阳赵室对徐凤年这个北凉藩王的一种无言嘲讽。尤其是蓟州雁堡的长公子李火黎暴毙于快雪山庄后,在离阳王朝边陲重地炙手可热的袁庭山马上就要成为雁堡的乘龙快婿,娶了那位艳名远播又绰号“李家隼”的著名女子,而且袁庭山跟就藩辽地的大皇子赵武关系莫逆,可以说,袁庭山羽翼已丰,甚至连太安城权贵都不再简单以顾剑棠义子等闲视之,袁庭山作为一条丧家犬,才用了两年时间,就俨然成为王朝一颗熠熠生辉的将星,更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已经将袁庭山抬高到视为徐凤年命中宿敌的地位。 徐凤年坐在亭中长椅上,膝盖上搁有两盒棋子,握有十几颗圆润可人的棋子,久而久之,浸染有他的体温,不再沁凉。 徐凤年思绪飘到了那座小时候内心深处既恨且怕的那座太安城,笑了笑,就像小时候他总觉得清凉山已经是天底下最高的山,等走出凉州城,才知道武当八十一峰,走出北凉后,更是亲眼目睹许多雄山阔水,随着阅历增加,当年许多根深蒂固的心思念头都不由自主地轻减。 上阴学宫大祭酒齐阳龙进入太安城后,再后知后觉的迟钝官员,也察觉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齐祭酒虽然暂时只是在国子监担任一份闲差事,官职品秩甚至远远不如右祭酒晋兰亭这个后生,更让人难以琢磨的是国子监辖有七学,在顾剑棠卸任兵部尚书才得以通过新增武学,而学问之高齐天高的齐大祭酒,竟然就偏偏做了这个最不入流的武学监事,论流品,勉强能与的国子学直讲相当,论原先国子监内的座位交椅,门庭冷落的武学主事人,比起颇有实权的国子学官员,差了一整条京城御道那么远,可事实上,那些个往日里还算京城清流名士的直讲,给齐阳龙提鞋都不配,这段时间,别说是国子监以晋兰亭为首的六学大小官员近百人,就连国子监数万学生都急红了眼,家族门第属于上等高品的,一夜之间就从国子学太学转入武学,家世只算京城中等的,都不用他们哭着喊着要进入武学,家中父辈早已开始用银子打点门路,送银子俗气,可离阳王朝如此强盛,开创了千年未有的盛世局面,京城更是富人云集的天下首善之城,谁还没有几幅珍稀字画?尤其是那些被某人印上赝品二字的,是顺畅进入礼部大佬们那几座大门的最佳敲门砖,别管京城人嘴上怎么怒骂北凉境内那个年轻人,牵涉到真迹鉴定一事,那家伙的挑剔眼光很能服众,只要被他暴殄天物糟蹋为“赝品”的物件,十成十是真货。再说了,年轻人虽然姓徐不姓赵,可如今好歹也熬成了正儿八经的一方藩王,又打赢了公认天下无敌的王老怪,只要有他的印章,甭管是方的圆的,一幅字画,在京城这里板上钉钉都能卖出一个让人咂舌的天价。 徐凤年对此事谈不上有何感触,更多还是关心那场呼之欲出的“龙鹿之争”的杀局走向,根据密报所述,这位被赞誉为一人可当百万甲的大祭酒,可不是真的在国子监武学那一亩三分地小打小闹,而是开始在赵家天子的授意下开始编撰新经,连以官家身份,为赵室第一次完整阐述儒家圣人经义,看似是为科举锦上添花,实则是要撼动张庐的根基,这次齐阳龙领衔编撰经典,只看辅佐膀臂两人就可以看出皇帝的重视程度,理学宗师的国子监左祭酒姚白峰,皇亲国戚的大学士严杰溪,这两位都仅是齐阳龙的辅编官。齐阳龙真的只是在编订几卷书籍吗?他那是在为从今日起的数百年天下所有读书人订立规矩啊。 徐凤年握紧手心的棋子,自言自语道:“碧眼儿输了还好,反正张庐对北凉一直怀有敌意,要是齐阳龙还能压下碧眼儿,以后北凉的境地只会越来越糟糕吧?难道奢望这个注定陪祭太庙的齐圣人对北凉另眼相看?当初输了天人之辩的王先生就说过,齐阳龙对北凉在内的所有藩王一直恶感深重,说过一句‘封王可以,裂土不行’。一看就是个为君王谋的帝师货色啊,不过比起他的学生荀平,齐阳龙这个老师无疑要老辣圆滑许多,知道什么不该出山什么时候应该出山,反正独善其身和达济天下,都是他说了算。先是北莽太平令,接着就是齐阳龙,这样的对手,就不能少几个?” 徐凤年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太安城不让人省心,自己脚下的北凉王府,也不是什么小院溶溶月浅池淡淡风的场景啊。 清凉山上下都知道来了个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是一个来自江南道鹿鸣郡的读书人,以前没怎么听说过,莫名其妙就成了北凉道的副经略使,这在离阳王朝十数个道中是史无前例的高品官职,照理说应该是正三品和从二品里的一个,可太安城赵室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申斥也不承认,似乎打定主意任由北凉这边瞎折腾。传闻如此一来,陵州金缕织造局的主事人王绿亭大为头疼,也不知如何缝制一身符合“副经略使大人”的得体官袍,官补子到底是一品仙鹤还是二品孔雀,至今都还拿捏不定。清凉山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先前两个年龄还要更小的读书人,出身北莽华族的徐北枳已是陵州主官,连寒庶子弟陈锡亮也成了流州青苍城的城牧,再多一个骤然得势的宋家读书人,也就那么回事了,何况听说此人在朝廷砥柱纷纷浮出水面然后扛起大梁的永徽年间,跟当今储相之首的殷茂春还争夺过状元,这么一号风流人物,起步就要比徐陈二人高出太多,北凉如今风气变换,读书人的地位逐渐水涨船高,已经是大势所趋,对于副经略使宋洞明的横空出世就没那么多风言风语了,当初徐陈两人在这件事上是吃过不小苦头的。好在清凉山上就算是个马夫厨子,那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角色,对于宋洞明的到来,也没太多探究心思,宋洞明进入这座位于王朝最西北的恢弘王府后,既没有当初徐北枳那般放荡不羁悠游度日,也不似陈锡亮那样深居简出极难遇见,没有合身的官袍,就穿着一身寻常文士儒衫,平时住在山腰一栋幽雅别院,有意无意中,笼络了一批原本在王府内郁郁不得志的幕僚清客,小院名怀圭,由于谐音怀鬼,寓意不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心怀叵测”四字,为人忌讳,因此哪怕视野极好,天气清明之时,推窗便可看到半座凉州城的景致,仍是荒废多年,宋洞明就拣选此地作为下榻处,府上仆役只知此人从未踏足去那“莺莺燕燕衔红泥”的梧桐院,但是经常有手握披朱大权的院中女子往来两地,然后不断有陌生脸孔进入怀圭院,其中有人离开有人留下,后者就住在怀圭院附近坐落山腰的绵延院落之中,这就很能让人浮想联翩了。 徐凤年陷入沉思,宋洞明不但要用,而且理当大用,只是相较人心朝向并不复杂的徐北枳和陈锡亮,宋洞明就要难用太多。 凉莽开战在即,就像他此时握有一大把质地奇佳的棋子,北凉也攥有一把好棋子,武将之中群星璀璨,燕文鸾,锦鹧鸪周康,顾大祖,何仲忽,陈云垂,褚禄山,袁左宗,宁峨眉,王灵宝,李陌藩,等等,雄才辈出,简直就是用之不竭。但是文臣呢?尤其是那种能让离阳都眼馋垂涎的官员,屈指可数,更不要说与永徽年间那一大波雨后春笋般冒头的庙堂忠臣相提并论,这也难怪离阳朝廷喜欢讥讽北凉有样学样,徐骁瘸了,连带着整个北凉官场也是瘸的,文武失衡,难成气候。打仗,不是说武人能征善战不怕死就行的,尤其是即将到来动辄需要在一场局部战役中投入数万甚至是十数万兵力的大战,文人先要做到不拖后腿,若是还能与武人相得益彰,可以少死很多人。 徐凤年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只见从清凉山山脚开始,不断有鱼凫弩向空中激射而出,越靠近这座他这个北凉王正值小憩的听潮湖,弩箭就越来越繁密,在徐凤年亲手提着徐淮南和提兵山第五貉的两颗头颅从北莽返回之后,敢到北凉王府行刺的江湖豪客就彻底销声匿迹,毕竟能够混到出人头地的江湖人士,不论身负如何不共戴天之仇,都不是愿意自投罗网的傻子,尤其是在徐凤年与王仙芝一战傲视武林后,许多潜藏在北凉多年的春秋豪阀死士就随着那些将种富绅一起默然离境,这伙人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徐凤年想不到谁能够完全隐藏气机来到清凉山山脚,然后暴起闯府,甚至连徐凤年都无法清晰捕捉那个模糊身影,照理说,赵室如今要希望他去跟北莽扳手腕,可以死,但不可以死得太早,至于北莽那边,洪敬岩和慕容宝鼎先前才出现在流州,应该不会还有谁吃饱了撑着单枪匹马来触霉头,拓跋菩萨有这份实力,但北莽军神的心境,一直更倾向于在沙场上堂堂正正建功立业。 就在徐凤年纳闷之时,就看到不远处的听潮阁有一道身形掠出。 徐凤年有一瞬间的失神。 自己还没有上山练刀的时候,他带回了那个白狐儿脸,那是一场鹅毛大雪的凛冬时节,白狐儿脸在湖上“走刀”,那会儿,徐凤年真的以为这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刀法了。现在回头再看,白狐儿脸当时的刀势刀意刀法仍是上乘,但恐怕距离之后太安城见过的顾剑棠跟曹长卿针锋相对的方寸雷,还是有一段火候差距。但白狐儿脸始终是他三年游历途中第一次确认无误的江湖高手,当然那之后,老黄,从湖底出世的带刀老魁,老掌教王重楼,羊皮裘老头儿,这些人就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各有风姿,无一不让人仰慕神往,对江湖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携单刀出楼的白狐儿脸跟那抹高大身影在湖心亭百丈之外错身而过。 徐凤年站起身,在刺客不易察觉的些许停滞后,立即辨认出来者身份,是一个在完全意料之外的老前辈。 一个嗜好吃剑的无名剑客,隋斜谷。 正是老人的借剑,让徐凤年从人猫韩貂寺手中捡回一条命。 徐凤年站在走出亭子,不等他走下台阶,吃剑老祖宗就来到亭子附近,跟李淳罡互换一臂的独臂老人抬了抬断臂的那只袖管,被削去了大半截,啧啧道:“顾剑棠这个岁数,可没这等凌厉刀法,一刀就大致相当于八年前的顾剑棠了,两刀的话,还了得?” 徐凤年跨下台阶,微笑道:“晚辈见过隋老前辈。” 老人开门见山道:“你家的待客之礼就不计较了,你小子欠老夫一条命,先送上七八柄好剑开开胃,之后如何报恩,慢慢算。你小子从武帝城那里把王仙芝的家当都给抢了去,想必老夫这趟有口福了。” 徐凤年笑道:“不巧,剑冢家主先前在河州那边拦路,那些名剑毁去十之七八,不过既然是老前辈登门,府上库藏还有,好剑总少不了前辈便是,住一日,就管饱一天。” 老人瞥了眼这个当初自己还能高高俯瞰的年轻人,哈哈笑道:“你小子就这点最让人讨厌不起来,虽说不是啥好鸟,但有一说一,也不小气。” 老人跨入湖心亭,徐凤年跟在身后小声问道:“邓太阿没有跟前辈一起进入北凉?” 隋斜谷白眼道:“他才不乐意搀和庙堂纷争,老夫也一样,只不过澹台平静那婆娘是老夫心中唯一的魔障,都念想了整整八十年了,她既然来了北凉,老夫自然要盯着她才行,万一她红杏出墙去,老夫也好立马宰人。” 徐凤年哭笑不得,对于这种比常人一辈子还要漫长的纠缠,自然是只能乖乖袖手旁观。 徐凤年很快等到消息,白狐儿脸不但出楼,还出城了,只佩了一柄单刀春雷,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带着帮忙背着绣冬刀和捆绑七柄剑的王生一同赶赴北莽,临了连一声道别都不乐意跟他说,这让徐难免凤年心有些戚戚然。 隋斜谷一屁股坐下后,一句话就石破天惊,“有谢飞鱼帮忙,捕捉蜀地大小蛟龙,陈芝豹很快就会追上王仙芝了。” 老人一脸幸灾乐祸道:“徐凤年,你小子难不成跟姓名里带芝的家伙都有宿仇?” 徐凤年苦笑着摇头,但是心头一惊,缓缓点了点头。 他记起了八百年前大秦王朝最隐蔽的那个影子,名字中不带芝字,却叫曹之。 老人就是随口一说,对这种理不清剪还乱的命理之说其实并不关心。 脸色有些阴沉的徐凤年斜靠着亭子廊柱,闭上眼睛。 然后脸色开始明显好转,站起身,再次起身望向远方。 有两条雪白长眉的隋斜谷伸出两指,捻动一条长眉,盯着这个心境转换的年轻人,缓缓陷入沉思。 从溪风细雨的东南到黄沙粗风的西北边塞,有一对师徒走了万里之遥,终于就要进入北凉,就要走近那座香火不绝的武当山,最终会这个祥符元年年尾,在大雪纷飞中登山。 此时,年轻师父背着精疲力尽的年幼徒弟,行走不快。 “师父,当了道士,是不是就要背很多书?” “也不一定。” “师父,许先生说你是山上最大的道士,我既然当了师父的徒弟,就要好好修行,一心向道。我怕做不好。” “人生在世,随遇而安,就是修行,也是福气。” “师父,我不懂,什么叫随遇而安?” “就是累了就停下来,不累了再走。我们道士求道问道,其实从来不在天上,就在我们脚下。” “师父,那你让我自己走吧,我不累了。” “没关系,师父再背背你。” “可是师父,这样不就不随遇而安了吗?” “余福,记住,世上有些事,比修行还重要。” “嗯?” “就像你走在路上,看见了某个人,哪怕不累,也不愿意走了,那你就可以停下来,看着她。看似有违天道,可师父的小师叔看来,物情顺通,无违大道。我道不道,何需本心之外之人来道?” “唉,师父,听上去当个道士真难。不过师父你也有师叔啊?” “师父当然有师叔,师父的师叔也会有师叔。以后,山上也会有人喊你师叔和师叔祖。” “师父,你看,那边有棵树的叶子都红了。” “那我们就停下来看看?” “好!” 武当道人李玉斧把徒弟余福放下来,牵着他的手,一起抬头望着那棵秋叶鲜红似火的黄栌树。 秋树如女子着红衣。 卦不敢算尽,只因世道无常。情不敢至深,唯恐大梦一场(注1)。 李玉斧低下头,看着目光痴然的孩子。 小师叔,你真的还要一梦三百年? 李玉斧分别看了眼天地,眼神坚毅。 世人证道,似乎都是证那天道。 脚下人人有大道可走,却给遗忘了。 天道再高终有顶,天人高坐,美其名曰位列仙班。 大道却无穷尽。 何须高高在上? 李玉斧笑了笑。 小师叔,当年你兵解之前与我说不要走你的路,我一直想不明白。 如今有些明白了。 李玉斧松开手,双手叠放,缓缓作揖,弯腰三次。一礼敬父母恩师,二礼敬天地,三礼敬心中大道。 整座中原大地上,闷雷滚动,却不知为何,没有一道闷雷炸入人间。 注1:此处出自古风歌曲《江山雪》,词作者荀夜羽。 第649章 徐凤年让人从武库中取出三柄好剑,给隋斜谷做那世间最昂贵的下酒菜,老人自不会跟这小子客气,随手拎起一柄剑身篆刻有“云峰缺处涌冰轮”七字的古剑,横放在膝上,手指崩断一截剑尖,丢入嘴中,如同咀嚼黄豆,那名徐凤年也不知姓名的取剑年轻婢女离开亭子的时候,借着潋滟流转的眼角余光,目瞪口呆,别有风情。徐凤年目不斜视,反而是吃剑老祖宗瞧着那婀娜女子,又看了眼尚未而立之年的年轻人,那眼神好似是在说世上还有你这么寡淡清心的藩王?徐凤年看着泛绿的湖水,偶尔有一抹鲜艳的群鲤背脊滑过,当年带刀老魁就给镇压在湖底多年,重见天日之时,老黄也重新捡起了剑九黄那个绰号。那会儿,大姐还在江南道上,二姐仍在上阴学宫求学,徐骁还没有老得那么明显,自己更是仍旧对江湖充满了憧憬和遐想。隋斜谷下嘴飞快,喝酒快,吃剑更快,很快就开始吃第二柄锋芒更胜的“万壑雷”,看着心不在焉的徐凤年,略带讥笑道:“头回见面,你小子三条腿都在打颤,如今胜过王仙芝,还真是像乞丐得了金山银山,无比阔气了,跟老夫同坐一亭,竟然还敢神游万里。” 徐凤年提起最后一把剑,曾是三百年前龙虎山斗柄三符剑之一的瑶光,在听潮阁中藏剑在匣多年,可谓养在深闺人不识,出鞘之后依然光彩流溢。徐凤年想了想,招手喊来并未走远的婢女,要她另外取回两柄好剑,隋斜谷对此也不计较,打趣道:“据传听潮阁有一座剑架,搁置了六柄绝世名剑,这回剑评就有两把跻身天下十大名剑之列,一把‘扶乩’,一把‘蜀道’,什么时候给老夫开开眼?你越是藏藏掖掖,老夫越是嘴馋,小心什么时候给偷摸了去。别人近身不得你三丈,老夫想必不难。” 徐凤年笑道:“不是舍不得拿出扶乩和蜀道,是不能拿出来,那两剑是我二姐的心头爱,她从小就经常擦拭。” 隋斜谷吃完了名剑万壑雷,打了个饱嗝,眯眼笑道:“若是老夫执意要吃,你又当如何?” 徐凤年笑而不语。 老人伸出一指,那垂膝的雪白长眉如灵蛇缠绕手指,眉梢飘拂而动。 在亭外石阶上侧身而立的婢女蓦然感受到一股阴冷寒意,就像被人在领口塞入了一捧冬雪,她轻轻抬起眉眼,望着亭中始终静坐的年轻藩王,不知为何,见到他后就淡了几分沁骨森寒,对她这种不在梧桐院当值的丫鬟而言,眼前这位听说再过些时候就会穿上藩王蟒袍的年轻人,哪怕瞧着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远在天边。但是清凉山上下,都已经在满怀期待他穿上金缕织造局送来的袍子,猜测会是什么颜色,是杏黄还是如大将军那般的正蓝?会是团龙还是升龙?质地是蜀锦还是绫罗?尤其是王府内的女子,不论何种岁数,都觉得他在将来哪天穿上藩王蟒袍的时候,定会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她们也知道朝廷那边曾经让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送来过一件玉白蟒袍,只是他在边境上只穿过一次,后来就被锁入箱底,彻底打入冷宫。 婢女微微张开嘴巴,先前还坐着王爷和吃剑老神仙的亭子,在她刹那失神后竟然就荡然一空了,而她都没有感受到些许的微风吹动。两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她的眼帘。 在湖畔听潮阁和湖心亭子之间的湖面上,徐凤年背对那座武库,倒掠而去,虽然他的身形仅是惊鸿一瞥,但落在暗处几位旁观者眼中,仍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在他身前三丈外则是单手负后的隋斜谷,仙风道骨的两条长眉如蛟龙长须,迎风飘动。 两人都没有出手,虚无缥缈的徐凤年在上岸后又一次略作停顿,顺带着隋斜谷微微前倾的身影也出现在众人视线。 这两位年龄悬殊但都站在江湖之巅的人物,仍然没有撕破脸皮地大打出手,但两人身形差距已经缩小到两丈。 事不过三。 徐凤年在听潮阁那三重门匾下止步,不再后退。 隋斜谷朗声大笑,却不是硬要从大门闯阁,而是脚尖一点,拔地而起,往阁楼高处而去。 转瞬过后,出现一幕古怪场景,亭中婢女伸长脖子望去,只见那吃剑的白眉老神仙落回了听潮阁台座,还伸出那条独臂拍了拍肩头,似乎在拍尘土。 徐凤年悬浮在与第六层楼等同的空中,居高临下望向地面上的老人。他腋下的袍子被一缕直达无神境界的剑气割出了一道口子。剑气无形,心之所系剑之所至,已算高明上乘,可与顶尖高手过招,依然有蛛丝马迹可循,但炉火纯青的飞剑之术,若是无形更无神,来去之势鬼神莫测,才真正让人头疼,至于邓太阿的飞剑术,分明有剑却更胜无神剑气,已是光明正大的剑仙风姿,相信没谁愿意招惹这位从李淳罡手中万里借剑后又东海访仙归来的中年剑神,王仙芝死后,拓跋菩萨都不敢说自己有必胜把握,胜负至多在五五之间,如今的徐凤年也没这份实力。而百岁高龄的隋斜谷,无疑是邓太阿之下的世间剑道第二人,哪怕老人与邓太阿结伴北上的时候自嘲他那一百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可毕竟数百年江湖,也就李淳罡一人以剑道直追吕祖,而邓太阿剑术则以原本世人公认的“下乘剑术”跻身剑仙,对上这两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隋斜谷剑道造诣输给李淳罡,剑术自认败给差了好几个辈分邓太阿,可这不是隋斜谷可以被任何人小觑的理由。 徐凤年一脚踏下想要飞升入楼的隋斜谷,隋斜谷以礼相待,剑气割袍。 听潮阁这边,顿时剑拔弩张,气氛凝重至极。 坐在轮椅上的徐渭熊出现在台阶外,平静道:“两件身外物,给他便是。” 在她看来,为了两柄再无机会亲自拔出鞘的剑,没有必要惹恼那个名字不在武评可实力却早就足够登榜的长眉老剑客。 徐凤年摇头道:“如果是我的,尽管送人。二姐你喜欢的,不行。” 接连被拦下四次的隋斜谷忍不住讥讽道:“好大的口气!真以为你这条伤筋动骨的地头蛇能通杀天下过江龙?” 徐凤年笑了笑,“这可是前辈自找的。” 隋斜谷扯了扯嘴角,阴沉道:“呦,小子还真喘上了?老夫原先只当闹着玩,既然你不识趣,老夫正好借这个机会给天下剑客正名,没了王仙芝,天下第一怎么也该轮到用剑之人了。” 徐凤年淡然道:“跟王仙芝一战过后,小有心得,悟出三招,前辈扛得下,别说把扶乩和蜀道双手奉上,就是这座武库,也是你的了。” 说完这句话,徐凤年抬起手,潜伏在隐秘处的王府高手死士都开始迅速撤退,那痴然婢女更是被人当场掳走,直接丢到了听潮湖对岸。 隋斜谷闭目养神,安静等待。 徐渭熊没有动,只是单手托着腮帮,脑袋倾斜,抬头凝视那个高高在上的弟弟,嘴角微微翘起。 似乎真的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揍他了啊。 雄风起于青萍之末。 听潮湖边有一片芦苇荡,秋芦已做灰白,茎秆斜倒,丛丛簇拥的毛茸苇叶逐渐凋零。 风渐起,飞絮生。 若有人近观,更可以看见择水而生的中空芦苇茎秆开始寸寸断裂,杂乱无章。 这一片秋末的芦苇荡,飞絮如飞雪。 与之同时,位于清凉山山腰的这座听潮湖,原先安静祥和的绿水镜面,支离破碎,细细碎碎,像是无数锤子在不知疲倦地敲击着这面水镜,偶有锦鲤跃出水面,顿成齑粉。 色彩浓艳的湖心木亭开始出现无数道斑驳裂痕,湖心路径上的两排槐柳,也开始传出一阵阵沉闷的崩裂之声。 最终在听潮阁脚下的这一岸也被殃及,从水边起始,至徐凤年脚下的空地,都爬满了转瞬即逝又刹那而生的气流纹路,但是这股暗流,有意无意绕过了隋斜谷和徐渭熊两人,可两人的形势又有不同,徐渭熊那边是自行绕过,老人是如江心砥石,强横撞开了洪流。 徐凤年盘膝而“坐”,俯视着纹丝不动的隋斜谷。 两人对于剑的领悟,不论剑招还是剑意,都是当代世上最拔尖的人物,徐凤年也曾数次按葫芦画瓢,按照当初李淳罡在大雪坪之巅的剑来之势,声势浩大地借剑,动辄百剑,只是徐凤年心知肚明,这种大规模起剑势,对付寻常武人,既好看又实用,因为每把剑每份剑气即便分摊到某一人身上,威力也极为可观,可一旦遇上隋斜谷这样旗鼓相当或者相差毫厘的对手,从来没有人会如此挥霍精气神。就像在武帝城东海海面之上,时隔数十载后,李淳罡与王仙芝再度相逢,羊皮裘老头的那股磅礴剑流,看似散乱,一股脑砸向王仙芝,实则是一剑衔接一剑,剑气紧密相接。徐凤年此时造势于听潮湖,就反其道行之,虽是率先出手,却并非我出招你出招,而是把主动送给隋斜谷,这倒是颇有主人迎客的架势,我端出一大桌子足可称为丰盛的饭菜酒水了,你吃不吃,那就得看你胃口够不够大了! 这一招,既蕴含有李淳罡的剑来之意,也有薛宋官在雨巷中的胡笳拍子,更有邓太阿的雷池精髓,也夹杂有龙树僧人的几分禅意。 被画地为牢的隋斜谷只要出手,就要牵一发而动全身,跟这座小天地为敌。 隋斜谷是为自己的剑术正名也好,是为天下剑客正名也罢,都要先走出这座类似佛家小千世界的牢笼。 就在隋斜谷在即将出手的瞬间,徐凤年转头看了眼徐渭熊,笑了笑,然后高高抛起一颗棋子,缓慢而随意。 第650章 两条长眉如白龙之须的隋斜谷陷阵前后,魁梧身形始终不动如山,这种举动,既是百年阅历积淀下来的谨慎,也是敢与李淳罡王仙芝先后两位世间第一人叫板的自负,若是加上如今较劲的徐凤年,江湖百年的三位魁首,都给他挑衅了一遍,当初李淳罡从斩魔台返身,心境受损,隋斜谷并未趁人之危,所问依旧是那最强手,正是李淳罡将剑术造诣拔高到极致的两袖青蛇。之后的王仙芝,正值武道巅峰,怎么过招,都是最强手,只可惜当时是于新郎接下来了最后半剑,缘于王仙芝一心要把最后一战交给远在西北的徐凤年,但从当时绿袍儿旁听的那场谈话中,王仙芝必然不是隋斜谷可以一战胜之的。这趟进入北凉,隋斜谷当然不是为了给谁卖命,想着在凉莽大战中冲锋杀敌,更多还是徐凤年这个人,让这位视富贵功名如浮云的吃剑老者想着一较高下,隋斜谷大概确定徐凤年原先仰仗的高树露体魄已经烟消云散,那么两人过招,就只能是一场杀人无须见血的“意气之争”了,这有些相似春帖草堂旧主最擅长的纸上谈兵,只不过当今天下,隋斜谷相信如自己这般敢去跟徐凤年一门心思文斗的“蠢货”,撑死了一只手的数目。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在徐凤年跟老人敌对之时,吴六鼎和翠花联袂领衔的吴家百骑也进入了凉州城,来到清凉山,进入王府后一路畅通无阻,弃马步行的百余人走到两大高手对峙的听潮湖另一岸,这些背负长剑的枯剑士一字排开,除去吊儿郎当的年轻剑冠和心平气和的女子剑侍,九十多人的气机流转都被牵引,古井不波的心境,或多或少开始出现涟漪。观棋之人哪怕不语棋,但难免会设身处地与人对弈,观剑之人更是如此,如此一来,心神难免就会被影响。九十多剑中,大多面容枯寂,哪怕面对听潮阁下那场生平罕见的巅峰对决,也没谁流露出震惊神情,吴家家谱开篇即有箴言,心死如灰剑始活,说到底,就是重剑重于人,忘我而记剑,唯有如此,剑才能通玄入神。吴家推崇“两握剑”,一种握剑是如痴情种相逢爱人,握有一剑之后,自此矢志不渝,殉剑如殉情,不可视手中剑为奴婢,另一种是如子孙敬重先祖,注重于剑道的香火传承,时常念想握有此剑的先辈剑客如何处世。 吴六鼎蹲坐在湖边,负有素王剑的翠花站在他身后,剑冠左右两侧分别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姓竺,阴气森森,见之如白日见鬼,另外一个老人在衬托之下,哪怕不苟言笑,也给人感觉要慈眉善目许多,老人所背之间极细极长,剑宽不及寻常剑一半,剑长却有两把常剑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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