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禁漕运,全力支持北凉抗莽,寡人也听的进去劝,就在入府之前,已经授意 吏部和户部,让他们不要继续刁难北凉。” 皇帝继续说道:“先生入京之前,曾经问过寡人会如何处置张巨鹿,说实话,不是寡人难容这位张首辅,而是赵室江山难容,必须要寡人做出取舍。就事论事,寡人声望远逊先帝,登基之前,父王在病 危之前就给我们这些皇子订立了一条秘密家规,不论何人继承大统,务必重文抑武,这也是赵衡输给寡人的真正原因,他太像先帝了,戎马军功,是九个皇子之中最高的,如果他坐北望南君临天下,就 算耗尽国力,也会跟北莽较劲,寡人当年还能悬崖止步,赵衡注定做不到,记得小时候,他就说过要手持玉斧在北莽以北,南疆以南,都划下国界。” 已经算不上正值壮年的赵家天子背对齐阳龙,伸出手指摸着一部古籍,无奈道:“到了寡人儿子这一代,长子赵武输给四子赵篆,也是此理。称帝之人,不可无吞莽雄心,却也不可雄心过壮,只是那篆 儿声望又输给寡人这个当爹的,当年我制衡武人,已是极其艰辛,接下来篆儿想要驯服文官,也是任重道远,有没有张巨鹿的文官集团,截然不同。等寡人死后,有张巨鹿在世一年,无论他在朝在野, 篆儿就都要年复一年地束手束脚。而且篆儿天生有雅士风骨,性情风流,很多时候他明知不对,也会对那些握有刀笔的文人心软。读书人,即便真正心系天下,可要他们一旦做起有益苍生的事情,往往 眼高手低,力所不逮,这样的文官,位置越高,越是可怕。其实先生与王祭酒那场在上阴学宫的天人之辩,我是倾向于落败的王祭酒,只是这种话,在寡人这个位置上,不好说出口。” “离阳国祚已经绵延两百多年,可在寡人看来,本朝诞辰,是在永徽元年!相比那大奉朝四百年高龄,离阳何异于襁褓婴儿?篆儿远没有到高枕无忧做败家皇帝的时候啊。” “寡人自然知晓从没有传承千代万世的王朝,总有一天,天下不会姓赵,族谱榜首也会随之换成另外一个姓。赵室子孙,以后谥号美恶皆有,但寡人希望美谥也行,恶谥也可,多几个总比少好。” “寡人年幼时听当时还未裁撤官职的太傅说史,提及每个朝代的年数,总有一种感觉,那就像是士子在参加一次或漫长或短暂的科举,只不过赶考之人,能够父子相承,有人答卷出彩,便能在老天爷这个主考官那里得到青睐,如果有人答卷糊涂,便要扣去些什么,如此加加减减,何时无物可扣,那么就家天下的那个皇室也就没了科举资格,一个王朝就此走到尾声。若是从太祖开创离阳算起,自认相较那些先辈,寡人治政,要胜出十之八九,只输雄才伟略的太祖与识人透彻的先帝在内寥寥几人而已。” 皇帝絮絮叨叨之时,容光焕发,浮现一种病态的神采。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皇帝在袒露心扉,而老人则老神在在侧耳倾听,偶尔会心一笑。 当今世上,肯定只有齐阳龙一人能够让赵家天子如此一吐为快。 他突然笑道:“先生的三位弟子,荀平,元先生,谢先生,都一心一意辅弼离阳,可以说先生师徒四人,撑起了我朝的半壁江山,是真真正正的功无可封。” 从赵家天子对三人的称呼中可以看出他对齐阳龙三位弟子的亲疏远近,与书生荀平相处时间最短,却是他觉得可以相互直呼其名的至交好友,称呼元本溪为元先生,是出于由衷的敬重,而直接道出谢飞鱼这个名字,则透着一股随性。 老人摆摆手道:“相比那些春秋名宿,我齐阳龙成名最晚,也是公认最为鲁钝不开窍的读书人,像我三十多岁时,依旧浪荡江湖,一事无成,而张巨鹿和桓温的恩师,早已名满天下,还有江南道那位喜欢养猫的老伙计,他们得势之时,我也就只能远远观望着,都没脸去他们家中做客。说起各自弟子,明面上看是我最得意,可其实真要掰扯掰扯的话,一个露锋的张巨鹿,一个守拙的桓温,这两位,后者与我是一条道上的,终究难逃世俗窠臼,至于我那三名弟子,虽说人人能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方,但比起张巨鹿,除了荀平能多活二十年可以一较高下,其余两人,都不如张。” 齐阳龙感叹道:“张巨鹿,是唯一能与黄三甲并称超世之才的家伙。都说他不过是一位离阳的修补匠,嘿,低估碧眼儿多矣。我这次入京,也无推倒重来的念头,恰恰相反,张巨鹿许多举措不得不过于刚烈,就由我来修修补补,我才是个修补匠。若无张巨鹿在先,我做不成什么事,这辈子都只会呆在上阴学宫内,做那隔了几代便会无人问津的狗屁学问。” 老人望向赵家天子,伸出双手,轻声笑道:“陛下,你是一位好皇帝,毋庸置疑,天资聪慧,却还坚持勤能补拙。我敢说,当今世上只有将相评,如果说有一个帝王评,千年以降,自大秦帝国起,再加上以后一个一千年,你都可以排入前十。” 皇帝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寡人也能蹭到一个类似武评的天下十大高手?” 齐阳龙也跟着笑起来,然后重重点头。 皇帝走到这座铁剑琴胆书楼的窗口,抬头看见京城的天空划过一片飞鸽,隐约听见一阵鸽鸣,自嘲问道:“先生,寡人这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齐阳龙破天荒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自言自语道:“如果徐骁没有儿子该有多好,要不然那个年轻人早早夭折在江湖,却同时留下子嗣,那么寡人不吝啬给徐骁一个最大的美谥,给那个年轻人一个世袭罔替,给徐骁的孙子请入京城,享受那甚至胜过赵家龙子龙孙的殊荣待遇。有我赵室坐天下一日,就有他徐家子孙享福一天。可惜啊,世间遗憾事,就缘于一个没有‘如果’二字可说。” 齐阳龙沉默不言。 皇帝收敛了一下情绪,笑问道:“先生上次想说但是又说时机未到的那件事,到底是何事?” 齐阳龙缓缓答道:“分权,彻底打散地方势力。可这得等到天下大统,到时候吞并了北莽,按照当前离阳最主要的道州郡县四级设置,一个道的主官,不过是节度使和经略使的文武分割,只要节度使彻底压过经略使,与春秋乱世的一个国家君王没什么两样,离阳曾经饱受藩镇割据之祸,万万不能重蹈覆辙。尤其是吃掉北莽后,加上原先的十四道,总计会有二十四余道,看上去很多,可以现在的邮驿程度,除了中原腹地,大多数节度使经略使那都是天高皇帝远,道这一级的设立,当初本就是临时设立,之后更要废除,不光如此,离阳现在的三十余州,更要细分,把一些大郡单独摘出来做州,在维持文武共治和相互制衡不变的前提下,以后的天下,应该要有八十个州,而且一州刺史和将军每隔四年到六年时间,就必须轮换,轮换之际,还要入京面圣一趟。此举推行,阻力不会太大,毕竟到时候一州文武两位主官既有实权,官品也高,人人乐见其成,即便某些现有经略使和刺史心怀愤懑,那也抵不住手下辅官的推波助澜,若敢逆势而为,那也是自取灭亡,都不需要朝廷出手,自有人帮助朝廷挤掉他们。” 齐阳龙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握拳和松拳的姿势,这才开口说道:“这是收权,接下来还得看以后赵家皇帝的放权本事。收,不能太紧太死,不能攥着不放,不能任人唯亲。放,不能自以为一劳永逸,做学问的人,可以去争那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可当皇帝的,要坚信那人心容易反复,欲壑难填,需要时常恩威并施。但大体而言,只要此事功成,离阳赵室在族谱上的榜首位置,再多两百年,肯定不难。至于具体措施,比如越是边疆之地,可稍稍用亲不用贤,越是靠近京畿,就可用贤不用亲,轮换之时,要遵循此理,不过这类事情,总归都只是些细枝末节。” 皇帝聚精会神听着老人的言语,一字不敢漏。 齐阳龙似有感悟,说道:“天下分合是难免,可追根溯源,每一次天下大乱,都是那个王朝堵死了所有人上升的道路,其实当老百姓和当官的,都很简单,那就是让他们心中能有个念想,有了念想,就会怕死,也不想死。” “说到底,当皇帝的,再吝啬,依然要给所有人一双鞋穿,别让天下人光脚不怕穿鞋的,由此心生那个舍得一身剐也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最后念头。” “这一点,徐凤年就做得很好。从北凉武将,到文官,再到老百姓,他种种行径,都是在告诉那些北凉人,我徐凤年有福,与你们同享,有难,与你们同当。” 听到这里,皇帝没来由轻声说了一句,“这个年轻人,要是自己的儿子,该有多好,当年成为寡人的女婿也行啊。” 齐阳龙哭笑不得,很想提醒皇帝陛下才说过世上没有如果二字啊。 皇帝沉默着望向楼外,发呆许久。 齐阳龙也陪着发呆。 这个祥符元年,入秋以后让很多人感到不好受,可事实上,更让人难受的波澜还在后头。 霜杀百草之时。 会死很多人,而且会有许多已经捞到手大富大贵之人。 皇帝猛然转过头,泪流满面,“先生,寡人还不想死啊。还想再看一看这个天下,从南到北,再多看几眼。多看一眼也好。” 齐阳龙竟是无话可说,踮起脚跟,这才能够拍了拍这位今日没有穿龙袍的高大男子肩膀。 这幅画面,滑稽而悲怆。 第654章 杨慎杏所率数万蓟州老卒被诱入大瓮中,给当年南下之路所向披靡的离阳王朝开了个坏头,在曹长卿还未露面的前提下,就已经在广陵道边缘地带丢失了将近十万精锐,这让那些好不容易融入赵家朝廷的春秋遗民变得心情复杂,既有忧虑泱泱离阳的真实战力,到底是否真有抗衡北莽并且一举胜而吞之的国力?内心深处或多或少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年那个靠着徐骁在内一大批骁将打下天下的离阳,二十年以后,还不是依旧要在西楚这边吃瘪?古话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原定鼎已有二十年,也差不多了,难不成真的要变天?阎震春全军覆没之后,名义上的南征统帅卢升象日子还是煎熬,虽未受到皇帝申斥,但手中兵权依旧寥寥无几,将令难出大帐,甚至还不如临危受命的又一位春秋功勋老将,这其中,原本众望所归出掌大权的姑幕许氏的顶梁柱,龙骧将军许拱遗憾落败,继续被朝廷和兵部“雪藏”,大概是出于补偿这位猛将的心思,太安城内传言许拱有望出任兵部侍郎巡视两辽。随着离阳京畿之地的第二拨大量兵马调动,西楚也不甘落后,借着接连获得两场大战巨大胜利的东风,一个叫寇江淮的年轻人在谢西陲名声鹊起之后,也紧随其后,打出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漂亮战事,在东线与用兵颇有独到见解的广陵王赵毅的对决中,竟然稳操胜券,两旬之内连克黄砚关、地斤泽在内六地,尤其是此人麾下一支名叫飞猿军的三千亲兵,皆能被甲渡水过涧,捷如猿猱,在东线攻克西彭山一役中大放光彩,而且寇江淮用兵诡谲,不但擅长长途奔袭,而且每得城却不守城,四次截杀赵毅援兵,除了一次未能得逞,三次都全歼援兵,至今已是斩首万余,战功显赫,因此在东线上,大片原本原属于赵毅用以滞缓西楚东进的过渡区,被割裂得七零八落,竟然沦落到无人敢守无人敢救的地步,任由寇江淮的兵马来去如风,慢慢蚕食,为此赵毅在军机重地春雪楼大发雷霆,问话于楼内将领,谁能去揪出这个迄今仍未正式出现在战场上的寇江淮,哪怕能与其远远见上一面也好! 可惜当时赵毅的左膀右臂卢升象已经是升任兵部侍郎,算是朝廷的人,何况还是南征主将,肯定无法再为一座春雪楼出力,步军大将张二宝则待在南境,赵毅也不觉得一个初出茅庐的寇江淮就真值得张二宝出马讨伐,曹长卿还差不多!最后赵毅用五百里加急下令自己的心腹爱军横江将军宋笠,立即由广陵北门返回春雪楼,那个在富贾身上雁过拔毛大肆收刮油水的广陵名将,一路走得似乎不急不缓,听说嗜好收藏美人的横江将军,南下之行还顺道收纳了两名落难的美艳女子,这也就罢了,为了催促此人速度南下御敌,广陵王甚至让自己的嫡长子赵骠亲自出城百里隆重迎接,足可见对这名“福将”的倚重。 如果说这还是只是离阳内忧,那么外患,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一般,北莽百万大军开始南下,不但对北凉虎视眈眈,更觊觎那北凉之南膏腴之地的中原。 祥符元年的这个多事之秋,似乎是真的不能再多事了。 太安城热闹非凡,走了一个曾经独身西行万里白衣僧人,又来了一位学问齐天高的齐阳龙,在这段时间内,又有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偶然冒了一下头,但很快就复归寂静,而他能够被人记住聊上几句,还要归功于张首辅的一句点评,“器局不足以容纳才气”,不论首辅大人的评语高低,这位被朝廷视野惊鸿一瞥的年轻人,叫孙寅,是太安城最为憎恶的北凉人士,如今在门下省任职,勉强算是入了流品。但深居简出的孙寅很快就被京城抛之脑后,甚至远远比不上从青城下山入京的小真人吴士帧。 在坦坦翁大闹尚书省脚踹兵部卢白颉后,桓温非但没有被朝廷怪罪,反而有小道消息传出,坦坦翁极有可能会成为从不设门下省主官的离阳王朝,第一位完整执掌整座门下省的大人物,官阶也开始真正与张巨鹿平起平坐,跻身王朝内屈指可数的正一品!不光如此,还有人说坦坦翁此次破例升官,是皇帝陛下的一箭双雕之举,除了是要为齐阳龙入主中书省担任中书令做铺垫,而且只要传闻属实,那么原本只在名义上分割尚书省权柄的中书门下两处,就会彻底脱离首辅大人的掌控,到时候碧眼儿在永徽之春中朝堂上一手遮天的格局气象,显然会一去不复还。至于此事真假,恐怕整个离阳王朝也没几人敢拍胸脯确定,事实上两大当事人之一的桓温也不知事态走势如何,但家门口都快被踩踏的坦坦翁似乎始终不怎么上心,倒是那些门下省的清贵黄门郎都坐不住了,变着法儿拎酒去“暂任”左仆射大人的府邸讨要内幕,坦坦翁倒也不故作高深,只与人说这等升官加爵的天大美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坦坦翁还直言不讳,反正我桓温若能升官,原先的座位,肯定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去皇帝陛下那边撒泼打滚,也要死皮赖脸从自家一亩三分地的门下省内提拔。此言一出,门下省皆大欢喜。 在门下省暗流涌动之际,担任从八品录事的孙寅还是每天按时点卯按时离去,在张首辅评论广为流传之时,有说孙寅会进阶从六品的符宝郎,毕竟此职也可算天子近臣之一,虽比不得去年新设的“书房处”起居郎那般常伴君王身侧,可依然足以让年纪轻轻的世家子弟相当眼馋,可很快就不了了之,门下省大小官员本就不喜这个性情孤僻的外乡人,乐见其不成。孙寅的这个录事是坦坦翁大手一挥临时添设的官身,旧有六位录事主事都默契地联手将孙寅排除在外,孙寅其实每天在门下省官衙内无所事事,甚至也不见他翻书练字,坐在录事房最阴暗角落的位置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起先录事主事都忌惮这个年轻士子终归是坦坦翁“钦点”之人,好歹要留与他一点颜面,暗地里如何绊脚是一回事,明面上还能和和气气,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就发现左仆射大人把这家伙丢进门下省后,根本就不再理睬,一次也未曾单独召见孙寅,唯一一次踏足,还是跟一名老资历的年迈令史谈古论今,从头到尾,都没看孙寅一眼,如此一来,此地衙房内就连最后一点好脸色也没了,孙寅无形中成了门下省最清闲的庸人,无事可做,无话可说,甚至可怜到无错可犯。 秋雨连绵的黄昏时分,孙寅默然走出屋子,抬头看着阴沉天空,期间身边偶有同僚进出,都是相互视而不见。然后孙寅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朝自己招了招手,跟上之后,两人并肩而行,远处一些身影看到这一幕后都瞠目结舌,雨幕之中,坦坦翁竟是在给一位年轻后生撑伞而行!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晚生竟也能坦然处之?!孙寅开口说道:“听说首辅大人今天在府上设家宴,左仆射大人这是去蹭吃蹭喝?就不怕只吃到个闭门羹?” 桓温平静道:“见不见是碧眼儿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 孙寅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当时在宫内设立书房处是为了针对张顾两庐,如果多出一个中书令,就真要撕破脸了。” 桓温笑道:“你小子其实是想说图穷匕见这四个字吧?” 孙寅点了点头。 桓温没有就这个话题延伸出去,而是问道:“你这段时日在想什么?” 孙寅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截了当回答道:“我想先做荀平,再做张巨鹿。襄樊城有陆诩为靖安王赵珣代笔上疏,名动京城,在我看来,依旧还是头疼治头脚痛治脚的药方子。” 桓温笑眯眯道:“哦?” 孙寅淡然道:“我有一篇文,想好了一半,暂时已有登基、主政、持家、巡边八字可说。” 桓温何其老辣,宦海沉浮大半辈子,自是洞见幽远,轻声笑道:“看来是为太子殿下写的一份东西,你这是要教殿下如何入继大统,如何初坐龙椅面对两班旧臣,如何扮演孝子严父,又该如何稳固版图。孙寅啊孙寅,不是我倚老卖老,你一个不曾当过地方官甚至连百两黄金都没摸过的贫寒子弟,就要跟人讲述如何治理天下,是不是太好高骛远了?那读书人荀平,好歹是齐阳龙的得意门生,尽得纵横术真传,而碧眼儿也曾在我们恩师门下浸染多年,你?” 孙寅反问道:“江河野鲤跳不得龙门?” 桓温哈哈大笑,“朝白衣暮卿相,不是不可以。” 还帮着撑伞的桓温笑过之后,感慨道:“读书人的好世道来喽,也许一篇文章数万言,就能买来一个帝王师。” 说到这里,桓温转头看着这个北凉年轻人,好奇问道:“如果侥幸被你做过了荀平和碧眼儿,接下来轮到做谁?” 孙寅伸手指了指自己。 桓温撇了撇嘴,好不容易憋出两个字,“该杀。” 桓温收起伞,两人坐入一辆早已妥当的马车,缓缓驶向那条权贵林立的街道,坦坦翁掀起帘子,望着那些熟悉的建筑,自言自语道:“照理说是该树倒猢狲散,可到时候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就看殷茂春王雄贵这帮我们两人亲自提拔起来的永徽春笋,是否会立即变味了。” 临近首辅府邸之时,桓温轻声道:“儒家圣人曾言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但是以后的朝堂,会有越来越多如你这般的圣人门外之人,怕就怕你们一朝权在手,负尽天下苍生。” 孙寅默不作声。 到了张巨鹿府外,坦坦翁撑起雨伞就下了马车,不出孙寅意料,一脸尴尬的张家门房告之坦坦翁今日是张家私人宴席,外人一律不得入府。显然,坦坦翁如今也成了“外人”,桓温没有为难那个再熟络不过的门房,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孙寅没有立即跟上,看着老人的背影,又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不知为何,头顶没有夕阳,没有余晖,但孙寅还是觉得一个某人独力撑起的王朝,走到了暮色中。 张巨鹿的死,帝国最后一缕余晖也将消散。 大概是桓温终于意识到年轻人没有跟上自己的脚步,在距离马车还有百步的地方停下身形,转头望去。 看到那个步履沉稳的晚生,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自己当年身上也曾有过的朝气。 力挽狂澜,舍我其谁?! 还记得很久以前,恩师门内,朝野上下,都公认两个碧眼儿才当一个桓温。 但桓温从不如此认为。 哪怕当时恩师与先帝既定是他桓温入主尚书省。 他也心甘情愿为张巨鹿这个至交好友当了数十年的陪衬。 桓温突然笑了笑,把手中雨伞递交给孙寅,“以后,就要你来撑了。” 第655章 蜀诏之间多蛮溪,离阳先帝曾经巡幸此地,竟然有人大胆行刺,更匪夷所思的是不论谍子机构“赵勾”如何辛苦寻觅,至今仍未找挖出刺客,上任司礼监掌印韩生宣也曾在此地孤身逗留数月之久,依然无功而返。如今旧南诏境内因为一桩皇木案而动荡不安,乱民蜂拥而起,乱局又造成难民骤增,难民复尔参与其中,愈演愈烈,雪上加霜的是原本安宁多年的诸蛮也蠢蠢欲动,连坐镇南诏多年的先帝胞弟睿郡王赵姿也被殃及,郡王府都给“义军”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直到一支人数不过六十余人的军伍悄然渗入这蛮瘴之地,硝烟四起的乱象才趋于平息,随着那支清一色步卒的军伍不断向南推进,真相才水落石出,这是继徐骁之后又一位异姓王陈芝豹的麾下亲校,南诏官府哪敢对这支兵马指手画脚,只能层层密报上去,邮驿京城,驿报进入太安城后便彻底泥牛入海,苦等无果的西南官军就干脆视而不见,好在六十余人并不扰民,更不与官府打交道,一路南下,以不足百人的人数剿杀了十六个趁乱行凶的大小蛮溪部落,势力不容小觑的上中下三溪,结果只剩下个安分守己的下溪,龙赐周氏更是下场惨烈。连老幼妇孺在内六百多人,都被斩杀干净,人人挂尸于吊脚楼之上。 尤其是当南诏道辖境内都听说是蜀王陈芝豹的嫡系亲军前来平叛,很快就没谁敢触霉头,蜀诏两地遗民,谁不对当年毒士李义山和肥猪禄球儿这对平蜀搭档恨之入骨,虽说当时小人屠陈芝豹只是冷眼旁观,可被杀怕了的蜀诏看来,别说当过兵部尚书的陈芝豹,只要北凉旧三州出来的家伙,那都绝不敢招惹,这十多年来,就算是那些据险自固不服劝化的蜀诏蛮夷,哪怕逮着了南下生意的北凉商人,只要有户牒在身,财物留下,不伤性命,一律恭送出境,以此可见,徐家当年用凉刀在蜀诏大地上割裂出的伤口是何等深刻。 十万荒山之中有无数座星罗棋布的苗寨,那些与外界有所牵连的苗族被官史称之为熟苗,从不现世的则称之为生苗,两个称呼都充斥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贬义。在旧南诏腹地,一伙人在中途休憩,脚下有着一条在绵延山脉中并不常见的泥土小径,路旁有三块白石堆砌,这显示着不远处就会有一座苗寨。这伙人皆披甲负弩佩刀,甲胄内衣衫破败不堪,都穿着自己编织的结实草鞋,人人精壮,虽然长途跋涉,却无半点颓气,眼神尤为锐利,如那一只只鹰隼巡视着大山。石堆旁站着一个瞧着像是三十岁出头的英俊男子,气态沉静,所披铁甲与附近士卒无异,刀驽也如出一辙,分辨不出他的具体身份,不过他身边站着一个魁梧壮汉,浑身煞气,模样倒是比前者更符合一个统军武将的身份。除了轮流充当临时斥候远去查探地势的六人,两人附近的五十多名步卒,即便是看似随性的休息,细看之下,也有许多门道规矩,五人成伍,五伍成标,不论姿势是坐蹲站,一伍与一伍之间都有着泾渭分明的界线和距离。 按理说,这六十余人也就是撑死了三个标长十几个伍长,可哪怕是最没见过世面的市井百姓,也感受得到这里头任何一人,都绝不是会屈居于标长一职的人物,事实上,当初由西蜀入南诏的时候,总计七十人,官职最低的也是蜀境内的实权都尉,校尉多达二十人,将军也有四人之多,这些人出身不同,境遇不同,但有个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年轻,年龄最大的也不会超出四十岁,如此说来,那位小人屠出京后封王就藩的西蜀道,青壮派武官可谓是倾巢出动,其中官职最高者,是作为新蜀王多年心腹的巴州将军典雄畜,他在入蜀之前便是北凉正三品武将,手握六千铁浮屠重骑的兵权,跟韦甫诚两人都是当时北凉都护陈芝豹的心腹辅佐。其余三位将军分别是驻兵汶山的安夷将军傅涛,昭烈将军王讲武,和蜀州副将呼延猱猱,三位将领的年纪都是三十五左右,他们的将军那可不是华而不实的杂号名头,傅涛是旧西蜀的亡国驸马,王讲武是迁入蜀地的旧南唐华族子弟,呼延猱猱则是土生土成的蛮族,其兄呼延宝宝更是西蜀道唯一可以拿出去跟卢升象一较高下的猛将。有这么些煞星杀神一股脑扎堆的这支人马,也难怪可以旧南诏境内如入无人之境,经历大小战事四十多场,不过死了了八人而已,其中两人还是患病而亡。只是除了那次遇上流窜边境的三千乱民,典雄畜这四位将军亲自出阵杀敌,之外就都是在袖手旁观,这支兵马获得军功和战损哪怕传出去,相信也没有人敢信。 满头乱发像一头雄狮的典雄畜咬牙愤愤道:“根据赵勾给咱们的谍报,那个姓苏的西蜀余孽这段时日就躲在前头的寨子里,给老子逮着了,非要把这小子剥皮抽筋,省得他还做什么复国称帝的白日梦。” 在典雄畜大声自言自语的时候,四周始终无人搭话插嘴,愈发凸显这位昔日北凉四牙之一的嗓门。这趟“游历”,韦甫诚韦夫子要留在西蜀道主持大局,车野那个小北蛮子也是留在境内享福,就他老典命最苦,分明有人可杀都需要老老实实硬憋着不出手,这跟有个小娘们脱光了衣服在床上搔首弄姿却不能吃有啥两样?行军途中又要滴酒不沾,找个细皮嫩肉的水灵女子泻火就更别奢望了,典雄畜都快要憋出内伤了,不过哪怕他是西蜀如今兵权最炽的从二品武将,哪怕是跟随新蜀王一同出凉入蜀的“扶龙之臣”,也同样不敢违反军令。 就在此时,两名不在苗寨方向巡游的斥候押送着一对少年少女返回,典雄畜瞪大眼珠子,你娘的,哪来的一双娃儿,也太不知死活了,这蛮苗之地也是常人可以随意闯荡的?不过典雄畜虽说一直被韦夫子调侃说是小时候脑门被马踢坏了,当然也不是真傻,多打量了几眼,就看出这两孩子的不同寻常,少年光头披袈裟,显而易见,应该是个中原僧人,至于袈裟样式,典雄畜就拎不清了,反正瞅着破烂归破烂,但是挺有大寺高僧的气度,至于那少女则清清秀秀的,风吹日晒,皮肤有些黝黑,但一双眼眸子,清凉也清亮,典雄畜虽说嗜武嗜杀,倒从不是个臭名昭著的武将,在北凉那些年从无传出欺男霸女的事迹,至于对北莽蛮子是如何穷凶极恶,不影响典雄畜在边军中的极好口碑,事实上陈芝豹的部下,也不可能出现禄球儿这种目无法纪的魔头,早就给小人屠拿军法杀掉了。话说回来,典雄畜不去祸害百姓,不意味着他就是个好相处的货色,尤其是在这么个偏僻地方遇上这么一对古怪人物,他跨出一大步,正要沉声问话,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英俊男子也走出一步,典雄畜立即闭嘴。 男子看着这双没有打过照面却知根知底的少男少女,面无表情。 小和尚俗名吴南北,是两禅寺年纪最小辈分却高的讲法僧人,师父正是那位传言食其肉可得长生的白衣僧人,师父的师父更是名动天下的两禅寺主持龙树和尚。至于这个小丫头,叫李东西,则是李当心的女儿,天底下的皇帝女儿还能找出不少,可实在找不出两个住寺和尚的女儿。 南北小和尚护在东西姑娘身前,双手合十行礼。 男子点了点头,平静说道:“你们两人继续前行便是,不过记得绕过前方那座苗寨。” 小和尚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施主既有佛骨,还望少造杀业。” 男子仅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当他抬起手臂,那些随时准备抽刀杀人的“步卒”和“小伍长”都松开刀柄,主动让出一条道路。 吴南北和李东西穿过阵型,后者出于好奇,转头看了眼那名男子,小和尚赶紧拉住她的袖口,加快步子。 走出去半里路,李东西眨了眨眼眸问道:“那家伙是谁啊,南诏的官军头目吗?虽然衣甲普通,可瞧着挺厉害的,他的部下可比先前咱们遇上的几批南诏道官兵强上太多了。” 小和尚摇头道:“不知道,但那人真的很厉害。” 她顿时笑脸灿烂,眼眸眯成月牙儿,“多厉害,有我爹厉害?有徐凤年厉害吗?” 小和尚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知道啊。” 小姑娘白眼道:“笨南北,你要是混江湖,肯定要被人笑称为‘不知道和尚’。” 小和尚嘿嘿一笑。 “笨南北,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只是陪你去北凉见一眼徐凤年,看完就离开!” “嗯!其实你多看两眼,也不打紧。” “唉,我娘以前指着一个上山烧香只为了偷看我爹的妇人,说她那是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笨南北,你觉得我颧骨高不高?” “我也没认真看过别的女人颧骨是高是低啊,东西你应该不高的吧?” “啧啧,也对,上次在武平郡大街上,你眼珠子都快掉到那妇人的胸脯里了,哪里顾得上她的脸蛋。” “阿弥陀佛……东西,这件事你都说了八十多遍了,我其实就是无意间瞥了那位女施主一眼啊,可真的是一眼过后就忘了,千真万确,出家人不打诳语!” “最烦你们这些光头成天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念叨了!笨南北,我问你,以前我听咱家邻居那个方丈的弟子的弟子说过,就是那个老光头师父的大光头弟子的小光头弟子,他说什么一百劫诵念观世音,还不如顷刻诵念地藏菩萨,而一大劫诵念地藏菩萨,又不如一声诵念阿弥陀佛,真的是这样吗?” “东西,我这不是还没成佛嘛,不知道啊。” “那你告诉我,如果有人跟你问这个佛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样的话,我只说我心中所想,我会说阿弥陀佛已是觉圆果满,超诸地位,而菩萨未属佛地,果未圆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分别诵念两者,便会所获功德悬殊。师父说过,修佛不是官场修行,不讲究靠山大小,而在于自在观观自在,自然自在。如来佛佛如来,如见如来。” “你不等于没讲吗?” “哈。” 两禅寺有两禅,南北小和尚只有一禅。 佛门讲求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但是吴南北觉得自己多了一个皈依。 南北皈依东西。 她在哪儿,哪儿便是他的佛土。 然后他有些愧疚,东西都好久没有买胭脂了。 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愁眉苦脸,轻轻叹息,自己大概是真的成不了世人眼中的佛了。 第656章 典雄畜望着那处风景旖旎的苗寨风景,梯田顺着山势向上蔓延,山脚绿水如一条绸带飘过,一栋栋吊脚楼堆积簇拥,很难想象这是中原文人嘴中蛮瘴之地该有的风情,只不过典雄畜是个大老粗,何况一路南下,可不是赏景来的,这样与世隔绝的寨子见了也有好几十个,其中不少都在麾下亲校的刀驽下成了废墟。典雄畜回头看了眼身后这支始终保持缄默的军伍,咧嘴一笑,露出煞风景的满嘴黄牙,收回视线,又小心翼翼打量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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