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创气机,坏了心境,在武道修行上一辈子咫尺不得跨步。不过相比天师府斩魔台,国子监终究是一等一的京城重地,绝大多数武林中人都被戒备森严的内城禁军给挡在外头,这些离阳精锐甚至在兵部紧急授意下,得以在皇城内城之间的地带策马驰骋,以防太多外人靠近钦天监,而且所剩不多的刑部铜鱼袋高手更是倾巢出动,对有头有脸的江湖大佬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就顾不得多年积累的香火情了,干脆撕破脸皮,扣下一顶恃武乱禁的大帽子,若是再不退出此地,那就只好刑部大牢走一遭!既便如此,仍是有二三十条小宗师境界左右的漏网之鱼,成功摸近了钦天监,他们甚至都能清晰望见不远处高墙上邓太阿、曹长卿和洛阳那几位传奇人物的身影。到了这个地段,披甲佩刀的禁军和挂档刑部腰悬铜鱼袋的高手就撒手不管了,上头有令,对于这拨不按规矩行事的江湖草莽,只需记下姓名宗门,不用与之冲突,事后兵部刑部自然会动用兵力将其驱逐出城,十年内都甭想进入太安城了。不花钱就能看热闹,谁都喜欢,但不是谁都有底气在天子脚下、龙椅旁边凑热闹的。 这小三十号各方江湖大佬魁首,除去主动离去的十来人,被钦天监惊人气机牵动气机而晕厥昏死的八-九只可怜虫,还有十来人苦苦坚持,都站在屋脊翘檐或是墙头之上,相隔不远,大多体内气机奔腾如江水,脸色并不好看,至于说那些拍手叫好大声喝彩的无聊行径,更是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一来他们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一惊一乍不像话,二来钦天监的气势太过凌厉,能够站稳脚跟就属不易,如何故作指点江山状? 东越剑池柴青山带着两个徒弟在把那八-九个倒霉蛋扔到远处后,来到一处酒楼的屋顶,负剑之多如同卖剑人的白衣少女站在师父身边,这位师出名门的小美人胚子,白衣飘飘,已经有了几分仙子风采。 仅有一柄长剑极长的少年宋庭鹭,在黑着脸把一个晕死过去的魁梧汉子丢给一队禁军骑卒后,气喘吁吁回到师父师妹身边,抱怨道:“有几斤气力就打几斤铁嘛,真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是咱们收拾残局,他们可就真死在这里了。几十年辛苦修为,就这么不明不白丢了命,值得吗?” 柴青山没有驱逐那些在离阳江湖上都算有头有脸的帮主、宗主或是散仙,轻声笑道:“这种冒险举动看似荒诞可笑,其实是符合江湖规矩的,出了太安城到了州郡,与人说起这场旷世之战,说一句自己当时离那北凉王不过咫尺之遥,试想会为他们带来多大的荣光?混江湖,尤其是到了一个高度后,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些时候比你拳头硬生生打出来的名声还要管用。比如前天跟担任兵部尚书的棠溪剑仙卢白颉,在一张酒桌上聊过天,昨天和大先生祁嘉节一起论过剑,今天亲眼见过了北凉王的大打出手,有哪几招当真玄妙,又有哪几招与自家看门本事其实有些神似……这些啊,可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让听者心神摇曳的莫大谈资。” 少年伸手指了指距离尚远的钦天监,白眼道:“这还咫尺之遥?隔着差不多小两里路呢!曹大官子、桃花剑神和白衣魔头他们三位大宗师,都不敢说自己跟钦天监只是咫尺之遥好吧?这些人要点脸行不行?!” 宋庭鹭的嗓音不小,不远处那些年纪最轻也到了不惑之年的江湖前辈,肯定清晰入耳,但是没有谁老脸一红,一位位或双手抱胸或双手负后站在高处,渊停岳峙的宗师风范,依旧很足。 柴青山伸出手掌按在少年的脑袋上,苦笑道:“你啊,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等将来师父不在了,你来当东越剑池的家,就晓得今天这几句无心之言,以后你可能花几十万两银子都买不回来人情。” 宋庭鹭小心翼翼瞥了眼师妹。后者做了个鬼脸,大大咧咧“我才不乐意当宗主,你当你当,我要行侠仗义走江湖,学那徐凤年,只要是他走过的州郡、登过的名山、进过的酒楼茶肆,我都要走一遍!” 宋庭鹭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撂不下一个字的狠话。 是不是每个春心萌动义无反顾的师妹背后,都站着一个青梅竹马且暗自神伤的师兄? 柴青山突然伸手分别握住单饵衣和宋庭鹭,沉声道:“一旁观战,除了赢取声望,更能借机砥砺武道,关键就看能否沉下心去体悟天道了?当年武帝城那么热闹,并非没有道理。之前轩辕青锋在大雪坪与人设下父子局爷孙局,为何观战之人络绎不绝?其实很简单,其中皆有机缘。接下来若是曹邓洛三人有谁出手,一定要瞪大眼睛,能看出几分精髓是几分,对你们以后的武道修行,大有裨益。这其中又以邓太阿的出手最为重要,毕竟这位桃花剑神……极有可能会在今天真正递出一剑,而不是出手。师父会的,肯定都会倾囊相授,而你们肯定也都能学到,早晚的事而已,但是亲眼目睹邓太阿的出剑,你们二人这辈子也许就仅此一次了。” 少女好似全然不将自己的剑道前途放在心上,没心没肺地笑眯眯问道:“师父,他一定会赢吧?” 柴青山下意识望了眼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呢喃道:“天晓得。” 宋庭鹭开始在心中扳手指,韩生宣,王仙芝,隋斜谷,祁嘉节,曹长卿,邓太阿,就他知道这些比试,好像徐凤年不是胜了,就是打平手,竟然还真没输过一场? 少年忍不住有些打抱不平了,要知道他仰慕的那位挎木剑的剑客,当年在太安城,可是好像没赢过一场啊。 ———— 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破指画符,堪称一帆风顺,哪怕这位仙人刻意放缓速度来增加灵符的厚度,年轻藩王依然没有要出手阻拦的迹象。 越是临近这场钦天监仙人之战的收官阶段,越是胜算不断倾向于龙虎山,莲花冠老道人反而越是神情凝重,甚至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提心吊胆。 这种心境起伏,别说数世善果成就仙人之位后的老道人,就是飞升之前,以护国真人身份坐镇旧离阳王朝三十年,老人也不曾出现这种陌生情景。 道家修清净,世俗人以为所谓的心静如水,就是一潭死水,其实不然,心湖起涟漪,心境依旧动中有静,才是真正的清净,这与佛家心动幡动的那个机锋有些相似,又有不同。 仙躯无垢道心稳,仙人之躯染尘垢,未必会让道心摇动,但是后者出现缝隙,则必然会影响到真正的无垢。 所以莲花冠老道知道自己要顺应本心而为了,仙人顺心即顺天意。 老道人不再刻板如同道家圣人老庄所言的那条自得其乐的桥下游鱼,作为已经鲤鱼跳龙门的天上仙人,他要跳出水面看一看,主动与天道契合。 然后老仙人果真就脚尖一点,身形稍稍跃起了。 随着莲花冠老道人的拔高,一位年轻藩王便随之升起,手中凉刀,依旧是那枯燥乏味的横刀式。 当身形几乎与通天台那条横梁齐平的时候,老道人大袖一摇,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掌心朝上,然后猛然往下一压,朗声笑道:“法印照处,大放光明!百邪退散!” 不光是老道人身前的那位年轻藩王消散无形,广场上攒簇得密密麻麻的数百位年轻藩王,亦是瞬间烟消云散,如夜游鬼魂突兀撞见大日当空。 老道人环顾四周,不见一位徐凤年! 灵犀一动,这位莲花冠仙人轻喝一声,双手向上托起。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凤年不知何时来到了仙人头顶,左手持刀,一刀当头劈下。 就在此时,老道人嗤笑一声,“小小障眼法,如何蒙蔽天心!” 老道人双手托塔状纹丝不动,但是同时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老道人也幻化出前后左右四位仙人,四尊法相,分别掐诀结印塑就一尊莲花金身,一掌平平递出、掌心有莲花绽放,双指并拢作剑倾斜指天、剑气纵横,一手五指张开继而握紧、一根光柱直冲云霄如握一杆贯穿天地的长枪。 但是五位“徐凤年”瞬间闪现瞬间消失。 好似三头六臂的居中老道人皱了皱眉头,茫然四顾,双眼如炬,紫金熠熠。 “终于来了。” 于郁垒剑上画符的初代祖师爷嗤笑一声,抵在剑尖的手指轻轻一叩,身体微微前倾,往剑尖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印!” 简简单单一个字,竟然好似洪钟大吕响彻钦天监上空。 口-含天宪。 一语可决人生死。 符剑郁垒不动,但是一抹三尺金光从剑身上掠出。 金光飞旋,萦绕持剑仙人,金光去处,一张张符箓凭空浮现,如同虔诚稚童贴在门户上的春联。 印地地裂,印雨雨停,印草木则成灰,印飞鸟则坠地,印龙虎则降伏。 地面上的持剑仙人,天空中的莲花冠道人,两人之间,挂满符箓。 由后者起至前者的那段距离,时不时有断断续续的一页页符箓依次炸裂,金光溅射,偶有点点滴滴落至地面,坚硬如铁的广场顿时飞石激射。 转身俯瞰的莲花冠道人骤然眯起眼睛,大笑道:“孽障,还不现身?!” 与此同时,持剑仙人看似随心所欲往空中一挑剑尖,转头向通天台那边喝道:“更待何时?!” 一直在隔岸观火的儒士谢观应,原本在关注皇宫大殿那边的动静,好似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但也在意料之中,脸上有些清淡的冷意,在听到两位仙人的呼声后,不再犹豫,猛然间肩膀一抖,双袖往上一抬,“天下清风,两袖裹之!大好河山,一肩挑之!八玺起阵!” 钦天监天空,突然出现八方大小不一的镇国玉玺。 龙虎山初代祖师爷双手握住郁垒剑柄,往后一扯。 莲花冠老道双手作提起重物状,重重往左肩方位向上一抬。 两位仙人的手中,出现一条粗如枪杆的金色长绳。 仙人坐云间,垂钓人间气数,那根长至千万丈的鱼线,若是千万根拧成一根绳,便是此时两位仙人手中金绳的光景了。 这根绳子,笔直穿过徐凤年的一侧肩头! 将这位年轻藩王死死钉在空中不得动弹分毫。 鲜血浸染长绳。 第825章 徐凤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 终于换气了。 好像他是要借这一口气,吐尽胸中所有愤懑,并且吸来天下气运。 但照理来说,这是最不该换气的时刻。 谢观应嘴角翘起,抬起手臂,一根手指向前轻轻一挥,“非礼勿视。” 我儒家为天下订立规矩已经将近八百年了。 你徐凤年能够不向天道低头,但你既然依旧活在世间,如何能不为天地弯腰俯首? 随着这位读书人的手指指向。 两块玉玺炸向徐凤年双眼。 谢观应又动了动手指,继续无比云淡风轻道:“非礼勿听。” 两块玉玺飞向徐凤年双耳。 当谢观应说出“非礼勿言”四字后,如同通灵的第五块玉玺闻讯而动。 谢观应脚下那块横出通天阁的梁道大概是不堪重负,开始出现裂缝,崩裂声刺破耳膜。 生死一线。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 时来天地皆同力。 天地有理再有礼,你谢观应自认为手执礼教规矩,可未必就是这天地的理啊,最不济那位临行前托人捎给我一物的衍圣公,他就不觉得你谢观应占理了! 只见徐凤年腰间摔出一枚吊坠, 所系之物,四四方方。 就在五块玉玺仅有毫厘之差的时候,徐凤年心念一动。 非理勿动。 不但那四方玉玺发出剧烈颤鸣,其余尚未被谢观应牵引的四方玉玺也是颤抖不止。 当年那个世子殿下第二次游历归来,老人指着盘子里的一块从藩王身上割下的肉,对儿子说再以后与人讲道理,就要靠年轻人自己了。 此次硬闯太安城钦天监,不管杀人破阵的手段如何凌厉狠辣,年轻藩王摆在面上的神色,始终称得上温和冷静,起码没有什么狰狞愤怒。 被金色长绳挂在空中的徐凤年开始提刀而走,“走向”那座通天台,走向那个处处算计他徐凤年和北凉的谢观应。 长绳被拖拽出一个半圆弧度,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郁垒剑尖和莲花冠仙人的双手,都出现雷电交加的惊悚画面,两位仙人几乎同时跺脚,竭力试图止住长绳的迅猛去势。 谢观应满脸错愕,眼神飞掠两个地方,一个在皇宫大殿的屋脊之上,一个在太安城正南城外,以及同一个视线却更南方的京畿地带,惊怒交集,“赵篆小儿,澹台平静,衍圣公,你们胆敢联手坏我千秋大业!” 肩头依旧被长绳钉入的徐凤年一刀挥出。 站在通天台那条横梁上的谢观应五指一抓,抓过四块玉玺列阵一线,护在他与徐凤年那一刀之中。 而他自己则一闪而逝,任由先前四方玉玺直直坠向地面,脚下的横梁更是轰然断为两截。 一刀之下。 整座巍峨通天阁被一斩为二! 不知几百几千丈的高空,那一刀的余韵砰然仿佛撞在一物之上。 两位仙人面面相觑,视线交错后,几乎同时松开手。 徐凤年一刀过后,转身狞笑道:“想走?!” 袖上爬有一缕红丝的莲花冠道人喟叹一声,一手扯过全部长绳,连同那缕继续就要蔓延至的红丝一同拽回,任由那两缕红丝绕袖肆意飞舞,老道人向舍弃了郁垒符剑的年轻道人轻轻点头,后者神色复杂。 这两缕猩红如小蛇的红丝竟是混杂了韩生宣的死气和祁嘉节的剑气,两人来自离阳朝廷,皆为赵室死而后已。 用离阳赵室气数来攻伐龙虎山赵家气数,自相矛盾,妙不可言。 想必这就是先前年轻藩王用来破坏仙人无垢的的杀手锏了。 下一刻,心知难逃一劫的莲花冠道人站在面对龙虎山初祖几步外,轻轻作揖,行辞别礼。 一人道消轮回总好过两人皆亡于人间。 老道人身后出现一面镜子。 正是南海观音宗镇山重器,那一口不知镇压了多少世间大气运之人的水月天井! 老道人被硬生生拽向井中,轻声道:“天道不崩,香火不熄。恭送祖师返回天门。” 瞧着才像是老道人晚辈子孙的“年轻”道士,没有理会莲花冠仙人的慷慨赴死,只是抬起双手,扪心自问道:“一,在何处啊?” 钦天监广场上所剩不多的龙虎山仙人,一个个露出兔死狐悲的戚容。 仙人们悲痛欲绝的同时,又夹杂有难以言喻的敬畏。 此次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联袂下凡,怎就沦落得如此凄惨境地? 倒是那两个相比历代祖师爷们资历都要浅薄的龙虎山后辈仙人,赵希夷赵丹霞父子,脸上有些释然,相视一笑,虽有涩意,但无惧意。 初代祖师爷的头顶传来嗓音,蕴含着浓重的讥讽意思,“在你姥姥家!” 年轻仙人顿时抬头,终于有了无法掩饰的怒意,气极而笑道:“当真以为贫道不敢舍生忘死,与你徐凤年玉石俱焚?!” 徐凤年站在高空中,懒得跟这个仙人废话,正要出刀之际,突然肩头一歪,好像给人拍了一下。 耳边有一连串话语轻轻响起。 “小子,不错。谢观应那只老王八的破碗已经给你击碎,接下来你就别管了。别谢我邓太阿,我这一剑,是昨天在下马嵬悟出来的。” “这一剑,叫意气。” “嗯,你要是觉得名字取得不行,回头你帮我取个有气势的便是。就像剑九黄最后那一剑的名字,就不错。” “有机会的话,将来北凉关外沙场,你我再见。” 徐凤年愣了一下。 因为邓太阿的最后一句话,“我邓太阿走了,又有人来了。那一剑……” 远处,曹长卿和洛阳身边的高墙上,已经没了桃花剑神的踪迹。 白衣女子淡然道:“徐婴,你留下,我走了。能不见,便不再见了。” 不等朱袍女子挽留,洛阳独自转身扬长而去。 更远处,柴青山身边的两个徒弟,当邓太阿出剑时,少年瞪大眼睛,少女却是闭上眼睛。 少年少女此时大概还不清楚,他们这次睁眼闭眼,剑道就是天壤之别了。 柴青山附近高处的江湖大佬们,全部被徐凤年那一刀和邓太阿那一剑震撼得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当他们好不容易坐起身,就又人仰马翻。 一剑由南向北,又来了。 不过在那剑走剑又来之间。 龙虎山初代祖师爷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还是忍下那口恶气,不再望向徐凤年,向九天之上喊道:“开天门!” 徐凤年双手握刀,望向天空。 你敢开天门,那我就连天门一并斩了! 然后那一剑便来了。 轻而易举透过了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头颅不说,钦天监广场上除了赵希夷赵丹霞父子,其余仙人照样被一剑取头颅。 徐凤年杀仙人已经够快够狠了。 这一位,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位身穿普通武当道袍的年轻人在飞剑之后姗姗而来,不等父子两位真人回过神,就被抓小鸡一般丢掷向天空,临别赠言:“好好做你们的神仙,天下事自有人间人自了之。齐玄祯与龙虎山的道缘,亦是就此了。” 然后这个神出鬼没的年轻道人笑嘻嘻站在徐凤年身前,拦住那一刀的去路。 徐凤年勃然大怒,怒喝道:“姓洪的!” 年轻道人缩了缩脖子,挤出笑脸道:“世子殿下,你肩上担子够多,就别揽这一副担子了,有小道,有武当,有掌教李玉斧,够了。” 徐凤年怒目相向。 年轻道人咽了咽唾沫,轻声道:“总不能让你姐担心,是吧?” 徐凤年嘀咕了一句你又皮痒了不是,下意识就习惯了一脚踹出去,年轻道士往旁边跳了几步,也是习惯了自己的畏畏缩缩。 如果是很多年前,世子殿下会觉得自己那一脚很有高人风范,而旁观年轻师叔祖与纨绔世子大战的山上小道士们,更会由衷觉得他们师叔祖真是厉害啊,每年每次躲那几脚都是如此仙风道骨。 如今,世子殿下成了北凉王,成了武评四大宗师之一。 那个胆小但和蔼的年轻师叔祖,也成了骑鹤下江南的神仙道人,成了齐玄祯,成了吕祖。 但是等他们重逢之时,他还是他,他们都还是他们。 徐凤年悄悄红着眼睛,嗓音沙哑道:“你该早点下山的,早一天也好,我姐也能多开心一天。” 年轻道士抿起嘴,皱着脸,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徐凤年突然一把手搂过年轻道士的肩膀,低声问道:“有李玉斧帮忙,你还能跟我姐见面吧?” 年轻道士使劲点了点头。 徐凤年冷哼道:“以后不管哪个你在哪一世,再跟我姐见了面,都要好好对她!要不然我一样能揍你,吕祖了不起?老子还是那谁谁和谁谁,比你有背-景多了。” 一个还算有出息的弟弟,生怕出嫁离家的姐姐受欺负。 应该都是这般故作恶人跟姐夫说话的吧? 年轻道士哪壶不开提哪壶,纳闷道:“你不是跟他们斩断因缘了吗?” 佩好凉刀在腰间的徐凤年一拳砸在这家伙腋下。 后者倒抽一口冷气,也不知道是真痛还是像早年那般卖乖,憨憨笑着,脸上犹带着泪水。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要走了?真不做一物降一物的那个人了?” 年轻道士摇头笑道:“我最怕挑担子了,这种事做不来的。再说了,以前在山上从来就打不过你,就算打得过,以前被欺负惯了,心底还是怕的嘛。” 两人并肩而立,一起看着脚下这座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太安城。 徐凤年用兴许自己才能听到的嗓音说道:“每次想念大姐,我都喜欢想着她有你陪着坐在鹤背上,那个时候,她一定很开心,在笑。这么想,我也就不伤心了。” 年轻道士没有说话,身形趋于飘渺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而逝。 徐凤年嗓音更低了,“有你这么个……我其实很自豪……姐夫。” 身边传来一阵压抑得很幸苦的笑声,“哎!小舅子!” 恼羞成怒的徐凤年一脚踹过去。 年轻道士洪洗象,已经不再。 徐凤年呆滞当场,久久回神后,轻轻飘落在钦天监广场上,走向那座社稷坛。 拾级而上的时候,弯腰抓起了一捧泥土。 徐凤年站在顶部,蹲下身,伸出手,倾斜手掌,任由泥土滑落。 身穿缟素入门,满身鲜血站在此地的年轻人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爹,娘,大姐……我很好,你们放心。” 第826章 祥符二年深秋的这一天,注定要演变出无数的神怪志异的说法,钦天监那边日月升起,梵音袅袅,数次长虹挂空,仙人悬空。而京畿南军大营,也是情景骇人,两位陆地神仙一般的万人敌,身形快如蛟龙入海,双方厮杀过程中,把整座大营撕裂得支离破碎,所过之处,势如破竹,尤其是新任兵部尚书吴重轩大将军的嫡系兵马遭罪最重,死伤过千。常人所谓的水土不服,也不过是身体不适,像吴尚书这些麾下精锐这么丢胳膊少腿甚至连小命都没了的,少见。关键是几乎无人辩认出那两道人影的真实身份,这才最让京畿南军倍感窝囊。 而罪魁祸首徐凤年走下社稷坛的时候,李家甲士在李守郭和李长良父子的率领下,誓死守住了大门口,摆出要走出去就从一千多人的尸体上跨过的决然姿态,但其实门外大街上折损过半的重骑军,已经在安东将军马忠贤近乎疯狂快马加鞭地传递一道密旨后,悄然退出街道,但是为了不惊扰内外城京城百姓,不去引发更大的恐慌,这支尚未投入两辽沙场便元气大伤的骑军,并没有立即出城前往驻地。马忠贤当时匆匆忙忙离开征北大将军府邸内的父亲病榻,甚至来不及穿上武臣官袍,更别提披挂铁甲了,这位出身煊赫的安东将军转头望着这支被悲壮气氛笼罩的残部,心在滴血。 尤其是无比熟谙京城官场的马忠贤知道,等到家中噩耗传出府邸,传到庙堂和市井,很快太安城朝野上下就会说他的父亲早不死晚不死,恰恰在北凉王大闹礼部和钦天监的时候咽下最后那口气,是被吓破胆了,是给那个姓徐的年轻人活活吓死的! 在一大片铁甲铮铮中显得不伦不类的马忠贤双拳紧握,两眼通红,恨不得拨转马头一声令下,把那个姓徐的剁成肉泥! 一位布衣老人穿过李家甲士那座“弱不禁风”的步军方阵,李守郭想要出言提醒,老人笑着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在社稷坛边缘停步的北凉王,老人没有站到年轻人的面前,两人并肩,但是一人面北一人朝南。 徐凤年淡然道:“本来以为是门下省坦坦翁来这里当说客,没想到是中书令大人来这里唱白脸。” 中书省主官齐阳龙仰头望着那座高坛,笑呵呵道:“钦天监就这么毁了,可惜啊。” 徐凤年说道:“北凉在关外死了十多万人,人人面北而死,就不可惜?” 齐阳龙点点头,沉声道:“在我看来,都可惜。钦天监毁了,我作为喜欢读史的读书人,觉得可惜。北凉将士战死十数万,我作为离阳子民,觉得可惜,还有可敬。只不过我如今到京城跟朝廷讨要了件袍子披上,就不得不来这里跟王爷唠叨唠叨。” 徐凤年持刀左手因为肩头被那根长绳洞穿,手臂颓然下垂,鲜血不断流淌出袖管,沿着手指滴落在地面上。那张脸庞因为体内兴风作浪的狂躁气机,一瞬间苍白无血色,一瞬间变成紫金色熠熠生辉,至于眉心处的开裂,鲜血顺着鼻梁滑下,更是为这位年轻藩王的英俊脸庞平添了几分浓重戾气。 这个一人便让整座京城为之两次震动的年轻人面无表情道:“三千人,每死一人,就扣掉我北凉一千石漕运粮草,是赵篆亲口说的。那我现在不妨也直接跟中书令大人说,三百万石漕运,敢少我一石,就有三万北凉铁骑南下入广陵!反正藩王靖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们朝廷不管北凉百姓的死活,我徐凤年好说话得很,不介意让你们离阳明白什么叫‘忠心耿耿’!” 齐阳龙听到这番锋芒毕露的话语后,没有故作怒容,笑脸不减道:“北凉王,说实话,我齐阳龙呢,不管祖籍在那里,一向把自己当广陵道内的上阴学宫当成了家,杨慎杏和阎震春已经在我家土地上折腾过一遍了,宋笠那王八蛋和寇江淮又折腾了一遍,接下来还要轮到吴重轩和卢升象这几个所谓的名将去捣鼓捣鼓,要说他们能速战速决也就罢了,甭管是谁输谁赢,只要分出胜负,对广陵道的百姓都是好事,怕就怕这么僵持不下,拼光了青壮拼老卒还好说,万一拼光了军伍将士,可不就是拿老百姓的命去填坑?是不是这个理,北凉王?” 徐凤年默不作声。 齐阳龙不像是个中枢重臣,倒像是个有着满腹牢骚不吐不快的糟老头子,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够倾吐心声的年轻后生,就彻底关不上话匣子了,“曹长卿有心结,过不去自己那道槛,衍圣公都劝不过来,我当然不乐意去浪费口水,至于那些帮着朝廷带兵打仗的,我这个中书令更说不动,况且天下武人在沙场上建功立业,马革裹尸也好,封侯拜将也罢,各凭本事,各安天命而已,都是他们的道理所在,我齐阳龙不能因为说自己怜惜天下苍生,就去他们跟前絮絮叨叨,说些要他们放下屠刀的空话大话,退一万步说,说服了卢升象吴重轩,肯定还会有马升象宋重轩冒出来,毕竟我啊,终究是拦不住这天下大势的。” 齐阳龙突然转头,近距离凝视着这个满脸鲜血的年轻人,“但是我觉得跟你说,管用。没法子,你是徐骁的儿子嘛,徐骁那家伙从来就很讲道理,要不然为了让渭熊那小丫头进入学宫,能给我家用金子银子砸出一条长达十多里的湖堤?我入京之前,那可是每天早晚风雨无阻都要走上一遭的!不知道徐骁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当年带兵马踏江湖的时候,从龙虎山经过上阴学宫,有过一趟微服私访,把我这个老家伙堵在屋子里,摘下那柄凉刀……嗯,如果没有看错,大概就是你现在悬挂的这柄,往我桌面上重重一拍,问我‘徐凤年’这个名字取得好不好,我当然竖起大拇指说好,是真的挺好嘛。然后你爹立即就和颜悦色了,说我齐阳龙果然是有大学问的读书人,还扭头跟你娘问出了‘满腹韬略’这四个字送给我,我很开心,当然了,不是这个没啥水准的马屁,而是到最后你爹也没拿刀子砍我。” 徐凤年抬起右手抹了把脸。 齐阳龙继续望向那座寓意深远的社稷坛,“你肯定都想不到那条湖堤,北凉送来多少银子,一条长堤再长,文林茂盛的上阴学宫的人力物力都摆在那里,需要几个银子?但是你爹遮遮掩掩送来了多少,知道吗,是整整三百万两银子!所以上阴学宫不光是多了条杨柳依依的湖堤,也在之后的五年内,偷偷摸摸多出了一栋冠绝江南的藏书楼,多出了不下两百套的奉版书籍。除了那拨都能堆积成山的银子,其实还有一封轻飘飘的密信交到我手上,那些字真是我见过最丑的了,但是这么十多年来,我无所事事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翻翻看看,信上说,他的长子,肯定是块读书的好料,以后要来上阴学宫求学的,说不定以后还要给他老徐家弄个状元,那就真是光耀门楣了,如果说藩王之子不得为官一任,那考取了状元当个摆设也不错……初读密信,我很想回信问他,你一个杀了无数读书种子的武人,吃饱了撑着要让自己儿子当个文人?你徐家在你这一代位极人臣,大柱国和世袭罔替都握在手里,真缺一个状元头衔?更想问他,三百万两白银算什么?八国百姓死了那么多,读书人又死了多少?这点银子就能补偿山河破碎中原陆沉吗?!你堂堂人屠,不希望自己儿子当藩王,算怎么回事?!” “后来再读那封信,久而久之,信纸越来越褶皱,我的心反而越来越平。” “这期间,听到在老皇帝驾崩后,你小子竟敢在清凉山歌舞升平,满城可见满山烟火,可闻满山奏乐,后来你就给丢出了王府大门,这才有了三年游历。那时候我就知道,北凉不会安分了。我曾经希望你能够挤掉陈芝豹的同时,成功世袭罔替北凉王后,但是你又心甘情愿当个太平藩王,愿意让离阳的某位大将军进入北凉,那么北凉就是离阳的北凉,北凉的百姓就是离阳的百姓,半国赋税入两辽,半国漕运入北凉,天下大定矣!” 徐凤年听到这里,扯了扯嘴角。 老人自嘲一笑,“这当然是迂腐书生的一厢情愿。” 老人终于转过身,跟徐凤年一起遥遥面对那密集列阵的李家甲士,笑问道:“这些离阳精锐,比起你们北凉边军铁骑,如何?” 徐凤年反问道:“真想知道答案?” 老人静等下文。 徐凤年给出答案,“十人对十人,胜负五五,百人对百人,我北凉稳胜,千人对千人,你们惨败,万人对万人,那就不用打了吧?” 老人笑眯眯道:“当真?” 徐凤年呵呵笑道:“我也就是读书比徐骁多,脾气好。” 老人点头道:“是啊是啊,所以今天先是去了礼部教训了两位侍郎大人,然后单枪匹马来到这里,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就在这钦天监内外大开杀戒,天上仙人都给宰了大一帮子,王爷脾气真好。” 徐凤年没好气道:“刚套了交情,又开始倚老卖老,真以为我没剩下点气力回到下马嵬?” 老人哈哈大笑,“行了,搬出徐骁来跟王爷你套近乎也差不多了,再多说下去,我这张老脸自己都要挂不住。你徐凤年能打,北凉铁骑更能打,我也就不藏藏掖掖故弄玄虚了,把老底子透露给你,无论是死一人少一千石的威胁,还是三百万石漕运的豪迈,不过都是年轻天子的意气用事,我这个中书令不敢当真,也奢望王爷别当真,但是我倒是敢保证,今年秋末到明年夏末,离阳尤其是太安城,哪怕拴紧裤腰带也会给北凉送去一百万石漕运,可能的话,还能再多五十万石,在这之后,只有四个字,尽力而为!” 徐凤年皱着眉头。 老人感慨道:“见好就收吧,双方都有台阶下。身处庙堂,从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到黄紫公卿,再到穿蟒袍甚至是龙袍的,就从来没有快意之人。” 不等徐凤年开口说话,老人就唏嘘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如今朝堂上年轻面孔越来越多,我身处其中,却总有一种暮气扑面的感觉,也许……也许在白衣僧人李当心的历书被拒绝之后,张巨鹿也有我这种伤感吧。” 老人转头目不转睛看着这个身负重伤的年轻人,“碧眼儿那本可能永远都不会流传开来的诗集上,他说人生有两大快事一恨事,江湖里,绝处有侠气,是一快事!沙场上,死地仍提刀,是一大快事!每每在书籍上读至史官喜欢一笔带过的‘白骨累累’,‘生灵涂炭’,是一大恨事!” 老人笑了笑,“可惜这个碧眼儿死得早,不知道在那幅他不知道看了多少眼的离阳王朝堪舆地图上,有个地方,把十数万死人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刻在了石碑上。一代一代读书人翻阅的青史,再不是只有成王败寇的姓名了。” “早先有个家伙,说他见过你,就在我面前显摆,其实我要不是这次君命难违,也不会跑来受气,看你徐凤年有啥好看的?我一个糟老头子,又不是那些思慕少侠的妙龄小娘子。” “嘿,我年轻那会儿,指不定比你还英俊呢。” 徐凤年说道:“那就这样说定。” 老人得寸进尺问道:“那么王爷何时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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