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鹤鸣心下一紧,连忙起身缩抱成一团,手中摸着了弯刀,四下环视之间,正对上一张俊美白皙的脸,其上一双眼灵动流转,好似粼粼秋波,摄人心魄。 周鹤鸣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那少年见他醒了,手下琴声未歇,露出一抹笑:“别怕,你现在已无大碍。” 周鹤鸣一怔:“是你救了我......为什么?” “我乃宁州抚南侯,”那少年神色清明,温声道,“看面相,你应是梁人。” “既同为大梁子民,你又在我宁州境内,便没有不救的道理。” 周鹤鸣闻言一怔。 这自称抚南侯的少年人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并不在意周鹤鸣的反应,只莞尔一笑,问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周鹤鸣顿了顿,思忖着小声道:“贺明......齐姜贺[2],日月明。” “贺明,”少年人声音如同他指尖流淌的琴音一般出尘温润,“我听得你昏迷时喃喃自语,你来岭南,是为替父寻药?” “那药我已差人去备,你自取走,早日归家,勿叫家中父母牵挂。” 周鹤鸣泪已淌了满面,迎着郁涟温润如玉的脸,在轻缓的琴声里,想起了饮渡秋水的战马,黄尘掩没的白骨。 起风了。 好风乘千里,送我还故乡。[3] 自此十年间,朝夕未曾忘。 十年风霜雨雪,宁州青州遥遥分守大梁南北境,其间山峦连绵、地势广袤,快马加鞭之下,也得一月才能行完单程。 他再没得空去过宁州,却从未停止暗中对抚南侯的打探,渐渐知道了他身体不好,又知道了他有个颇惹人生厌的同胞兄长。 有关郁涟的坏消息,似乎总也离不开郁濯。 岭南的惊鸿一遇烙在他心上,被日复一日地凿刻,早已深入骨血。 就连梦里,也时常重温当日琴音。 眼下他看着这笔,满目柔情,仅这么一个“涟”字,便足以撑得他胸口酸胀。 窗外又起了风,不远处隐有雪落残枝的簌簌声响,间或夹杂着某些夜行动物的窃窃走动,屋外鹰房内的疾也听见了,扑棱着翅膀便去觅食。 夜风之后,周鹤鸣耳边彻底安静下来,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这狼毫应当是郁濯今日同他缠斗时意外掉落的。 那么,还是不还? 按理当是要还的——他捡到了东西,又知道失主是谁,哪有不归还的道理。 可心底的抵触感挥之不去,纤细狼毫蛛网般根根缚住了他,叫他满腔私心都纠缠在一起,理不顺、剪不断,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要还吗? 周鹤鸣踟躇着行至廊下,眼见郁濯房内烛火分明还未吹灭,他却迟迟未去叩门。 不还吗? 周鹤鸣还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君子的端方紧紧束缚着他,心下纠结之中,周鹤鸣一咬牙,悄摸将那已攥得温热的狼毫往怀中塞去—— 突然狂风大作,粗糙雪粒被灌进回廊,砸了他满头满身,眼前大门倏然而开,郁濯背着光攀靠房门,面上五官全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周鹤鸣的动作刚到一半,好巧不巧,那狼毫还余半根在外。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周鹤鸣:“......” 他被捉了现行,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把笔往郁濯方向递过去:“今夜院中,世子似是落了东西,还请看看——”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郁濯直挺挺砸向了他,动静僵硬,不似活人。 明月被云翳遮蔽,灌下无边长夜,郁濯就着这个动作,倒在了身前人的胸口上。 暖和的。 他像是冬季黑夜中终于寻到热源的、不耐寒的兽,稍微触碰到点温度,便恨不能将整个身子都贴上去。 是而他十分自然地伸臂,紧紧环住了触手可及处温热劲韧的腰肢。 周鹤鸣猝然被抱,身子一僵,只听得郁濯的声音在他胸前闷闷响着:“兄长,你走吧。” 说完,他又抱得更紧了一点。 周鹤鸣低头看他,郁濯的头冠散了大半,这是一个时辰前的打斗造成的,他心知肚明。 脖颈间的指印也没褪干净,绯红突兀浮现在苍白皮肤上,瞧着有些可怜。 这人狐裘也不知抛哪儿去了,身上已然冷得像冰,实在很不耐寒。 周鹤鸣推了推他,郁濯纹丝不动;周鹤鸣后退一步,郁濯紧紧贴上。 这人似乎,不大清醒。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世子?” 郁濯没回话。 周鹤鸣皱着眉朝屋内看,门开了这么半晌,也没见米酒出来迎,许是自己回房睡下了。这房内如今空无一人,眼下实在有些棘手。 可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外吹冷风。 周鹤鸣叹口气,只好就着这个半推半抱的姿势,将这口是心非的家伙弄到床上去。 郁濯迷糊中摸到更加柔软温暖的被褥,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环住周鹤鸣的手,很是自觉地钻进被子里去了,只堪堪露出半个脑袋。 周鹤鸣犹豫一瞬,伸手探他额头。 好烫。 他移开些许,转身要走,准备叫府医来看看。 “别走,”小拇指被勾住了,周鹤鸣侧目去看,郁濯眼睛一直没睁过,在高烧里迷迷糊糊说着梦话,“阿涟,你信哥哥。” “阿涟”这两个字让周鹤鸣倏然一震,他就着这个姿势没挣开,问:“信你什么?” 郁濯又不说话了,梦里蹙着眉,像是想说又不能说。半晌,他小声道:“药太苦,哥哥偷偷买了糖,你喝完吃一颗,但不能不喝药。” 他喃喃着,用指节又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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