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郁濯冷笑一声,没好气道:“他生病,是因为冬天同我一块儿出去玩,我抢了他的大氅挂在枝头,他取不着,冻得半月没下来床。” “我爹知道了收拾我,叫我跟他道歉,让我给他送药。他见那药是我送的,又嫌药苦,一点不肯喝,我怕再挨一顿揍,方才哄他说我买了糖。”郁濯挑衅般指指自己,“糖最后全进我肚子里了。” 他说完,好像觉得很滑稽似的,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笑起先还拘着,渐渐便愈来愈放肆,连带着肩膀也阵阵耸动,近乎癫乱之时,被周鹤鸣一把揪住了衣领。 “郁濯!”周鹤鸣的怒气窜成盈天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呵斥道,“他是你亲弟弟!” “那又如何?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兄弟情深。”郁濯笑出几滴眼泪,他很快抬袖拭去了,声音由喃喃转为高亢,“嗔痴贪念,说到底不过各取所需!” “要是真兄友弟恭,怎的不让让我?我倒也想当一当抚南侯——万人敬仰,好不快活!远胜今日败犬一般,不得不同你一起栓在这煊都!” 周鹤鸣一把松开他,郁濯便跌回到软座上,没骨头似的顺势靠着车壁。 他还在笑。 可这笑愈发难以用言语描述,好似下一刻就会在这脏污长夜里戛然而止,却又好似永不会停歇。 周鹤鸣冷眼看着他,拳头攥得太紧,几乎细细发起抖来,想不通这人为什么永远都这样讨厌,稍想对他好些,他便用刺扎得自己满身是血。 实在可恶至极。 那夜的一丁点不舍和心软已弥散得一干二净,周鹤鸣一字一句道:“你就算是抚南侯,也不会受万人敬仰。” “你永远也成不了他。” 郁濯不笑了。 郁濯起身端坐,狐魅一般自得含情的神色又浮现在他面上,他的眸子睨向周鹤鸣,问:“我为何要成为他?” “他这么个病秧子,什么也做不成,分明远不及我。” 郁濯的领口在方才的纠缠中散开一点,修长脖颈仿佛吸饱了月光,同他眼尾沁出的绯色一起欲盖弥彰地给人瞧见。 他的声音也像笼罩着夜雾,雾里看花,难辨真假。 “云野,我只愿做我自己。” 第 20 章 抉择 辇轿停了。 车辙碾动和马蹄踏雪的声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奇宏只恨自己还会喘气,问也不敢问这两位爷是否要下轿,只好捂住耳朵蜷腿,缩成一团装死。 天地刹那寂寂,枯枝被重雪压断坠落,脆响打破了沉默。 周鹤鸣漠然回话道:“好。” 他掀了帘便下轿,这动作劲儿实在太大,险些将奇宏掀下马车去。 “主子!”奇宏急急跟上,又想起这车里还有一位要命的,只好跺着脚跑回来,朝郁濯道:“世子也快些下来吧,夜里可不能在轿中待着,得赶紧回屋去。” 郁濯勉强一笑:“......好。” 他起身要出轿,习惯性地想唤米酒来搀扶,微微抬起手时突然反应过来——米酒早被他赶回宁州去了。 是以那几根苍白的手指又缩回袖中,郁濯沉默地下了车辇,拢着袖穿行过黑洞洞的回廊,慢吞吞回房间去了。 雪地上留着两串脚印,起先凌乱地交叠在一起,后又分而转向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很快各自消失在回廊深处。 大梁隆安帝二十七年的冬天,煊都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万千楼舍阙阁静静潜伏在暗色里,街上鲜有车马经过。这天儿实在太冷,就连巡夜的更夫也揣手缩脖地贴着墙根彳亍,一敲破锣,扯着嗓子喊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没人知道这偌大的镇北候府里囚着两只困兽,渡着各自的苦海,填不满深藏的欲壑。 寂寥夜空中偶有猛禽的唳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堪堪透出点熹微晨光,可很快被云翳遮挡住了。 白日沉沉,煊都又落了雪。 *** 两日后,深柳祠卧月坊。 北风打着旋儿卷雪过长廊,小厮慌慌张张跑去开了门,这风便也趁机窜进来,吹得房内衣衫单薄的舞姬一阵寒颤。 须臾,她赔着笑稳住身形,叼起一酒杯倾身喂进夫浩安口中。 夫浩安正眯缝着眼睛半躺,伸手寸寸摸上舞姬的薄背,挑眉睨向刚进门的郁濯,懒洋洋地开口道:“清雎,可算来了。” 这话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郁濯身上去了。 今天这局是夫浩安组的,除了郁濯,还叫来了别的几个纨绔。 卧月坊内烛影轻晃,屋内缭绕着暧昧涎香,门甫一阖上,在场的酒囊饭袋便都原形毕露。 郁濯进来时狐裘上沾了不少雪,此刻已经尽数融作水珠,透出冰冷的潮意。 他立身颔首,温声道:“诸位久等。” “哪儿能呢?”席上一人抢先搭话道,“世子可是今日贵客,我们大家早盼着见上一见。” 另一人翘着二郎腿,将怀中舞姬往大腿上一揽,朗声道:“是了,世子同周将军大婚当日,听闻侯府门前便亲自掀了盖头,在场的皆是大饱眼福。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郁濯皮笑肉不笑,随意挑着个空位坐下,将氅衣递给堂倌,吊儿郎当地说:“各位身侧皆环着软香玉,还惦记我这人做什么。” “这些不过是庸脂俗粉,难登大雅之堂。”有人嗤笑一声,就着只葱白手引颈喝罢一杯酒,方才喟叹一声,“美则美矣,却是在皮不在骨。” 他怀中的舞姬笑容僵住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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