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脆的声音,令所有人的神智都清醒过来。 陆偃手中的方天画戟与铜锏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之后,他便扯掉了身上的锦袍。 昳丽的青年一身玄色衣袍,如同从暗夜里走出的神将,在点将台上,与裴矩对战。 冲铲,回砍,横刺,下劈刺,斜勒、直劈,戟法娴熟,力道勇猛,将裴矩斩得连连后退,赢来阵阵喝彩之声。 裴矩战意浓烈,一双虎目中,透露出熠熠精光,虽已经不年轻,但难得棋逢对手,越战越勇。 陆偃却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的手腕一抖,方天画戟边飞上了天,在空中飞快旋转,只听见半空中,噼里啪啦的破空声传来。 而陆偃,一脚踩在了裴矩攻击过来的双锏之上,借着这股力道,冲上了半空,一把握住了方天画戟,他的手腕轻松一转,方天画戟上巨大的冲击力朝裴矩轰来。 所有人都提起了一颗心,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喊出来,“裴都督!小心!” 裴矩的双眼瞪得老大,他猛地上前一步,双锏交叉护住了面门,只是,方天画戟朝着裴矩轰来的瞬间,陆偃的手腕再次翻转,方天画戟的利刃挑起了双锏,两柄双锏从裴矩的手中脱手而出。 陆偃趁势收住了方天画戟,无视所有人惊惧的目光,朝裴矩拱手道,“承让!” 裴矩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眼中难掩激动,声音颤抖,“小侯爷不失侯爷当年之勇,实在是可喜可贺!” 陆偃脸上并无半点笑意,他举起虎符,对众人道,“本座奉宸王殿下之命,命尔等随本座出山,凡幽云骑,不允许一人留下,违者斩!” 裴矩忙站出来,“幽云骑儿郎,你们等了十五年,今日,轮到尔等建功立业,你们还等什么?” “杀,杀,杀!” 所有人都激动无比,眼前这位昳丽青年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所有人。 三声“杀”直破云霄,陆偃翻身上马,率先冲出了峡谷,一万三千幽云骑随在他的身后,如一柄利剑,朝着西凉挺进。 进了十月之后,京兆府的气候便冷了下来,朔风从北面吹来,早起的时候,空气中隐隐还有雪花飞舞。 屋子里早就烧起了地龙,隔壁的陆宅里,尽管还没有人住,但每日照烧不误,似乎宅子里的主人一直都在,从不曾离开。 容氏坐在窗前看书,她似乎回到了年少的时候,还没有进京城,在范阳,也是这样盘坐在炕上,她一面看母亲翻账本,一面做针线。 花楹快步走了进来,惊慌地道,“娘娘,听说城外聚集了一支军队,这会儿,城里都在惊慌。” “打的是什么旗号?”谢知微在一旁,淡定地问道。 第670章 干杯 “幽云骑!”花楹想到了什么,顿时,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了。 容氏腾地站起身来,她忙朝谢知微伸手,“你陪着我,去看看,我要去看看幽云骑。” 幽云骑,那支曾经仅在昭阳帝口中存在过,与定远侯谋划过的军队,一直以来,如同神秘的远古传说,只在人的口中相传,从不曾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中。 马车很快就准备好了,谢知微坐在马车里,与容氏一样激动,她激动,还有一个缘故,不知道带来幽云骑的是萧恂还是陆偃? 陆偃的大军驻扎在城外,不远处,萧恂快马加鞭朝京兆府赶过来,遥遥地,他看到了绣着“幽云”和“萧”的字样的旗帜迎风招展,不由得热血沸腾。 帅帐之中,生起了火盆,身着铠甲的陆偃正坐在桌前看着从京城辗转传来的折子,一个亲兵在帐外禀报,“大帅,北面有一队约一百人的骑兵朝营地奔过来了,城外一辆马车也朝营地驶来!” 陆偃腾地站起身来,他有些紧张,手中的奏折也被他抓破了,良久,他才道,“请!” “大哥,你终于来了!” 萧恂冲了进来,看到陆偃,便过去与他拥抱在一起,陆偃张臂抱住了他,两人紧紧相拥,均是情绪外露,欢喜异常。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马车的声音,陆偃的亲兵再次进来禀报,“大帅,端宪郡主来了!” 陆偃和萧恂这才松开,陆偃拍了拍有些不自在的萧恂的肩,“想必娘娘也来了,你不打算见了吗?” 萧恂扭捏了一下,“娘和湄湄也真是的,我很快就要进城了,她们多等一会儿又如何?” 陆偃不由得大笑,他身上穿着银色的铠甲,披着大红披风,披风后面绣着一头展翅翱翔的雄鹰,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萧恂则是一身黑色银绣战袍,头发梳成了一束甩在脑后,精致的眉眼,眼里似乎有两轮太阳,明亮异常。 少年如虹,出去后,正好看到母亲和谢知微从马车上下来,顿时忍不住喊道,“娘,湄湄!” 容氏和谢知微忙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先是扫过萧恂,后又在陆偃的身上脸上打转,谢知微尚可,容氏则眼睛一闭,两行泪落了下来。 “臣陆偃,拜见娘娘!” 容氏不等他单膝跪下,便已是一把拉起了陆偃,将他搂进怀里,忍不住大哭起来,“阿偃,阿偃!” 她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刻,她忍住怪丈夫,她的丈夫没有对不起黎民百姓,可是伤害了所有与他亲近的人,妻儿、兄妹还有他们的下一代。 这样一个如神秀山川一样的男儿,本该鲜衣怒马,游戏人间,却活成了这般模样。 若是小姑子泉下有知,该是何等伤心啊! 萧恂红了眼,转过身去。谢知微走了过来,轻轻地抠了抠他的手,萧恂扭头看谢知微,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在这样的时刻,两人相顾无言。 “娘娘,臣很好!”陆偃站起身来,他笑了笑,却惹得容氏越发哭得厉害。 她这么多年含羞忍辱,儿子跟着她受过多少委屈,却都觉得没什么,好歹忍过来了。 从前,她没有看到陆偃,尚且能够自欺欺人,可是眼下,看到这个青年,她只觉得自己和丈夫都在造孽。 大帐中,容氏好容易忍住了悲痛,她想,她还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丈夫,见小姑子了呢? 谢知微打破了尴尬,道,“陆大人,你准备一直在城外扎营吗?” 陆偃的心情很好,笑道,“这边暂时交给裴都督,一会儿,我带阿恂去与裴都督见面,至于我如何,且听阿恂的安排。” 谢知微便道,“那我和母亲一起回城里去,晚上我在家里给你们接风,如何?” 陆偃便笑着看向萧恂,萧恂听到“家”便很开心,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大哥,那就现在去见裴将军吧!” 谢知微不由得好笑道,“这里是帅帐,你们去哪里见裴将军?我和母亲这就先回去,好给你们腾地方。” 从帅帐出来,回城的路上,谢知微看着容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紧紧握着容氏的手,好久才道,“母亲,伤心伤身,这是大哥哥选的路……” “若非迫不得已,谁会选这么一条路呢?”容氏紧紧握住了谢知微的手,“微儿,你答应母亲一件事可好?” “母亲请讲!”谢知微心中有所预感,“不管母亲提什么要求,媳妇都会照办。” “将来,你和阿恂多生两个孩子,给陆家过继一个吧,归根结底都是我们对不起陆家。陆家世代忠臣,苦守边疆,陆家儿郎的鲜血将边疆的这片土地染了一遍又一遍,陆家不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应,可见天地不公!” “媳妇听母亲的。”谢知微顾不上羞涩,恭敬地应下。 可即便如此,容氏的心绪依然难以开怀,她回到家中,便进了小佛堂,在菩萨面前跪了好久。 今夜的萧宅,注定是欢乐的一夜。 谢知微在前院的厅堂里摆了两桌,因是家宴,便按辈分排序,谢元柏坐主位,潞国公府世子云敬轩来了,陆偃、萧恂、许良等也来了,开了一坛海棠红,满屋子均弥漫着海棠的香味。 汝窑月光酒具,色彩温润含蓄,荡漾着胭脂红的酒,如同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嫁娘,令人赏心悦目,未喝便醉了。 “大哥,你今天可要不醉不归!”萧恂举起酒杯,向陆偃劝酒道。 满桌的人,也都向陆偃举杯,虽然谁都没有说,但眼下,陆偃的身世,已经不需要明言。 “一会儿我还有事。”陆偃道。 “我陪你去,我会陪你去的,但是大哥,你今晚一定要放开喝。” 陆偃不由得笑了,他拍拍萧恂的肩,“好了,你别灌我的酒了,你当我没法子收拾你了?” 说完,陆偃转身举杯与谢元柏等人一一碰杯,“从今往后,我们将是袍泽,彼此的后背将交到对方的手里,干杯!” “干!”谢元柏从知道陆偃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得不佩服这个青年,他瘦弱的双肩曾经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却一步步跋涉走过来,从未屈服。 第671章 灵犀 许良等人对陆偃真是佩服至极,许良道,“大哥,我是最好的先锋,你准备打哪里?我们一起?” 饭后,众人移步到了萧恂的书房,这书房是他第一次来,但整个书房格局布置得如同他在襄王府的久麟院,令他毫无半点不适。 站在偌大的堪舆图前,萧恂指着西凉往西一大块地道,“我看过《西域图志》,在这边,有无数个部落和王国,他们有不同的物产和最杰出的商人,我想灭掉西凉,打通这条走廊,将来让万国的商人与我大雍往来,也让我大雍的铁骑能够踏遍能够征服的地方。” 这番话,令人热血沸腾。 谢元柏没想到,皇帝随随便便指给他的女婿,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物,他不由得问道,“你打算如何攻打西凉?” “大哥,你从这里,过渭水,走熙州,从青海湖的西面过去,绕道开始攻打宣化,而我在这边,为你牵制住翔庆军、朝顺军。岳父带领云台大营,从这边走西凉府,与大哥一起围剿这里的三万甘肃军。“ 萧恂指着兴庆府,“拓跋思恭在这里,我从这边推过去,我们在兴庆府两军会师……” 许良不由得激动万分,战意燃烧着他体内热血,滚滚沸腾,他看着边防线问道,“阿恂,如果大家都往里推动的话,那边疆这块谁来守?” 他话音未落,墨痕在门外道,“王爷,潞国公世子爷求见!” 众人不由得眼睛一亮,萧恂忙道,“请!” 云敬轩走了进来,他一身戎装,手里提着一柄剑,进来之后,扫过众人,最后,目光锁定了萧恂,上前一步,单膝下跪,拱手道,“镇戎军统帅云敬轩见过宸王殿下,愿在宸王殿下麾下效力!” 云植活过来之后,得知了女儿真实的死因,自然是痛不欲生,与夫人悲伤了好几天,心中充满了怨恨。 云家不忠于任何皇子,只忠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忠于大雍的百姓。 正因如此,萧璴谋划宫变之前,担心云植会勤王,而将当时已经与襄王订婚的云霓谋划到了自己的怀里。 宫变之中,云家终究舍不得女儿,而选择了沉默,这虽是人之常情,却也违背了忠义。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云植愧疚不已,他将手中的兵权交给了儿子,命儿子效力于萧恂麾下。 如今大江南北都在传萧恂乃昭阳帝之子,无论是与不是,比起皇帝的几个儿子,萧恂无疑是最为出色的皇室子弟。 而很多老将老臣心中也充满了幻想,希望萧恂还是那个人的儿子,也应当是那个人的儿子。 萧恂上前一步,扶起了云敬轩,“你来得正好,你若是不来,本王也要叫人去请你!” 云敬轩不信这鬼话,如若他不来,萧恂肯定不会叫人去喊他,用兵之道,在于出奇,在于先机,在于谋略。 出奇方能制胜,先下则手为强,上兵皆为伐谋。 萧恂这样用兵如神之人,怎么会让自己的谋划先泄露出去呢? 但萧恂这话,明明是虚言,云敬轩却不得不承认,这话,令他格外暖心,忙道,“不知末将能否为宸王殿下效力?” “自然!”萧恂指着他西凉沿着边境线的几座城池,“从西宁、兰州至夏州,这三道防线,你负责西宁和兰州,我等的后方就交给你了!” “末将誓死守城,城在人在!”云敬轩心中虽然遗憾,不能随萧恂出征,但能够走到这一步,萧恂能够将后背交给他,已经是莫大的信任了。 “很好!”萧恂喊道,“来人!” 一名亲兵进来了,萧恂走到桌边写了一道手令递给亲兵,“连夜送往刘兴军处,命他死守夏州!” “是!”亲兵收好手令,转身离去。 至此,布局完成。 这些人中,心中最复杂的莫过于谢元柏,他这个女婿刚过舞勺之年,但一应的部署调兵遣将却极为老练。 “好了,今晚已经不早了,大家休息一晚上,明日开始做准备,三日后,在城西集结。” “是!”众人均拱手肃然领命。 萧恂亲自将岳父送出了门后,进来对陆偃道,“走,大哥,我陪你出城吧,再带你去看看湄湄为你准备的宅子。” 出城做什么,萧恂没说,但陆偃已经心知,就如同酒桌上,陆偃说他今晚还有事,他没说什么事,萧恂却也已经领会一般。 这些年来,自从萧恂认出了陆偃的身份后,就死皮赖脸地赖上了陆偃,虽然二人相处的时光并不多,但表兄弟之间,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不能不说,血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子夜时分,二人骑马带了随从出了城,沿着当年逃跑的路线,陆偃并没有来到无定河边,而是勒马站在陇山,看着滚滚的无定河水往东流去。 月色下的无定河,被夜色笼罩的河水,幽暗阴晦得如同忘川。河面上,泛着点点月色光芒,如无数提着孤灯的阴魂淌过河水,走向未知的彼岸。 河水里似乎还有着散不尽的血腥味,被夜风席卷着,散向四面八方。 “大哥,等我们把拓跋思恭的头颅带到这里来,祭奠姑姑和姑父,祭奠七万寒羽军将士,之后,你就把过去的那些都忘了吧!” “好!” 陆偃笑了一下,他转过脸看向萧恂,“阿恂,你有什么梦想?” “梦想啊?我有很多梦想,我想把大雍建成父皇想象中的样子,我想让大雍的百姓安居乐业,我想十五年前的那一场宫变没有发生,我更想这一道关防的守卫还是寒羽军,我想和大哥比赛谁先攻伐西凉,我更想和湄湄生死到老,我们生很多孩子,将来每一个孩子都健康喜乐,不经历你我经历过的痛。” 陆偃趋马向前,他的手按在萧恂的肩上,“阿恂,别的大哥是做不到了,但是,创建太平盛世,让你们的孩子能够快乐安康,大哥还是做得到的。“ 萧恂得寸进尺地道,“大哥,等湄湄生了好几个孩子后,你从我们的孩子里面挑一个吧,我怕湄湄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孩子。” 第672章 勾结 陆偃不由得展颜道,“好啊!” 陆偃领兵来到西疆,西凉国便已经知晓了,萧恂的到来,让西凉国上下胆破心惊。 兴庆府的西凉皇宫里,西凉帝野利卓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旁边坐着他新立的皇后没移氏。 没移氏本是太子野利令哥的正妃,一次宴会上,野利卓见太子妃没移氏娇柔婉转,一时看得不能移眼,便想方设法占为了己有。 彼时,野利卓正与大将赫连遇乞之妻没藏氏私通。 赫连遇乞乃是西凉大将,与其兄赫连旺荣分别领西凉右及左厢军,多权谋,善用兵,为野利卓皇后的兄长。 在与大雍的征战中,曾多次战胜大雍,五年前的一场战役中,活捉了大雍两员大将。 只是,两年前,萧恂刚刚来到西疆,从回鹘迂回进西凉后,用计,令野利卓看到了赫连遇乞的妻子,野利卓果然被没藏氏的美貌吸引。 野利卓的皇后赫连氏见丈夫与嫂嫂私通,自然不满,而赫连遇乞认为这是奇耻大辱。 野利卓私欲熏心,将没藏氏藏在宫中,还和没藏氏生了个儿子,取名谅祚。 赫连遇乞怨恨野利卓,欲谋杀之,事泄,兄弟二人均被诛。 赫连遇乞死后,野利卓将没藏氏迎进宫里,赫连氏愤恨没藏氏,逐她出宫为尼,而这期间,野利卓看上了自己的儿媳,黜赫连氏,而封儿媳没移氏为皇后。 没移氏与野利卓一起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但她的目光却没有焦距地向远处投射,脸上木然,没有神情。 太子野利令哥站在群臣首位,他的耳边传来众多臣子们的议论声,有主张降,也有主张战,他的脸上也同样没有表情,心中痛苦万分。 他似乎能够看到群臣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有嘲讽,也有轻蔑。 没移氏被人从东宫带走时,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弯刀,流着眼泪问他,“殿下,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说,不让我走,我就用这把刀结束我的性命,不让你我受辱。” 但他不敢。 他不想让没移氏离开他的身边,除了他喜欢没移氏的美貌之外,没移家族的权势和麾下的精兵能够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只是,他的父亲是掌管整个西凉国的皇帝,若是太子妃死了,父皇肯定会迁怒到他的身上,那时,不管是谁,都保不住他的太子之位了。 只有把太子妃献出去,他才能取悦父皇,将来才有机会继承大统。 他很想安慰没移氏几句,但她已经读懂了他眼中的迟疑背后的意思,将那柄弯刀扔在了地上,跟着内侍离开了。 他捡起了弯刀,这弯刀,是他曾经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太子,你说说看,是和是战?” 野利令哥回过神来,他略一沉吟,道,“父皇,儿臣以为当战!” “为何要战?”野利卓摸着胡须问道。 “父皇自称帝以来,创文字,富国强兵,攻取瓜州、沙洲和肃州,在与大雍定川寨、三川口、好口川等三大战役中,消灭大雍精兵数十万;河曲之战中,又灭掉北契精锐数万,儿臣以为,父皇应不知道‘和’字如何写,儿臣愿领兵,效仿父皇,让大雍的小儿将萧恂知道,我西凉大军不是好惹的!” 野利令哥的话,令野利卓欣喜不已,他得意万分,哈哈大笑,问道,“诸位臣工,你们的意见呢?” 丞相卫慕山喜为野利卓的舅舅,出班道,“皇上,太子之言虽有一定的道理,但今非昔比,萧恂诡计多端,用兵如神,皇上虽骁勇善战,但龙体万金,如今不可能亲帅大军亲征,眼下能够统军的将领无一人能与小儿将可比,臣以为,当议和!“ 虽然太子说了一大堆漂亮话来赞美野利卓这个西凉的开国皇帝,但众臣都不是傻子,曾经的大雍,因为宫变,又因为无定河的那场变故,而给了西凉可乘之机,西凉走到了今天立国称帝的地位,并不代表他们就有与大雍一战之力。 寒羽军全军覆灭,可萧恂长大了! “臣等附议!”一群臣子均站在了卫慕山喜这边。 野利卓坐在龙椅上,目光阴沉地看着这一幕,他虽好色,暴虐,好杀戮,但他能够将西凉带到今日这个位置,自然也有其审时度势的本领。 “你们说合议,那你们准备拿什么来合议?拿朕的江山,城池还是美人?” 卫慕山喜朝拓跋思恭看了一眼,道,“皇上,大雍对我西凉的怨恨由来不久,要说,就从十多年前的那场变故说起。大雍的皇帝想要定远侯和七万寒羽军的命,我西凉与之勾结,将定远侯夫妇和寒羽军坑杀在了无定河边,而这并非我西凉之过,而是拓跋思恭一人所为,臣以为,只要将拓跋思恭交出去,小儿将萧恂自当罢兵。” 拓跋思恭只觉得浑身都在冒着冷汗,他气怒不已地站出来,质问卫慕山喜,“丞相,你是不是与萧恂勾结了?” 卫慕山喜轻蔑地瞥了拓跋思恭一眼,“本相乃是文官,萧恂是武将,本相与萧恂如何勾结?倒是拓跋将军,你的孙儿死在了大雍,难道不是报应吗?” “你……”拓跋思恭乃是武将,如何骂得过文臣,他转而向野利卓拱手道,“皇上,十年前,臣与大雍义武侯和怀远侯勾结,乃是为了西凉。西凉不该永远为北契的附庸之臣,且,有陆家守卫在大雍的边境,我西凉南下之梦将遥遥无期。若今日,皇上将臣交出去,能够平息萧恂和陆偃的怨恨,臣死而无憾!” 卫慕山喜则鄙夷地朝他看了一眼道,“拓跋将军,你自诩战无不胜,但有陆秀夫在,你永无胜算。若你与陆秀夫在沙场之上一决高下,哪怕是丢了性命,我尚且佩服你,可你用了阴诡手段,陆秀夫一代名将死在尔等诡谲算计之下,为西凉招来今日祸事,本相实在是不敢恭维!” 拓跋思恭无话可说,若今日,西凉有与萧恂一决高下之力,恐怕无人会将过错算在他的头上,只可惜,正如卫慕山喜所说,西凉将领中无人有勇气面对萧恂,听到萧恂的名字,人人如惊弓之鸟,所有的过错自然全部都成了他的。 第673章 花娇 “皇上,臣愿领兵二十万,迎战萧恂。萧恂虽富有盛名,但他年不过十六,打了几场胜仗,全凭少年人不惧之勇,臣若是能够与他战场迎上,自然能让他一战而溃!” 卫慕山喜正要再讽刺几句,野利卓摆摆手,“好了,不用多说了,正如太子所说,朕这一生从未退让过,今日亦然。“ 说完,野利卓起身,他点了几员武将,拓跋思恭,郢城俞龙、诺移赏都、没藏讹庞及卫慕山喜,还有太子令哥入偏殿内书房商议军事。 内书房的中间,摆着一个沙盘,西凉国东面一半的山川河流尽在沙盘之中,巍峨起伏的贺兰山脉如同一道屏障,将兴庆府挡在了后面,红河水滚滚而下,银川平原如同一个神秘的美人横卧在众人的面前,大漠风沙似乎迎面而来。 野利卓贪婪的目光越过了西凉国的边境,落在大雍西面的城池和北契南面的关卡之上,他的身体里生出了强烈的冲动,欲策马扬鞭,征战出更为广阔的疆域。 “说说你们的意见,你们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萧恂乃小儿郎,不足为惧,云植已经老了,听说兵权已经交到了儿子的手里,算上云植麾下十万将士,大雍的西疆布兵不过二十万,难道朕五十万大军,还需惧他?” “父皇英明,儿臣观萧恂用兵,有白起之风,他一向不以平推为目的,而是生性残暴,以歼敌为主。且他擅长野战,战必求歼,在过去的几次战役中,他虽然打了胜仗,但也暴露出其缺点来,若是继续在边境用兵,若西凉没有父皇出马,很难打赢。但他若是敢犯边,进驻城池,无野战筑垒工事,恐无胜算。” 野利卓点点头,摸着颌下胡须,问其他的将领,“尔等的意见呢?” 拓跋思恭,郢城俞龙、诺移赏都、没藏讹庞均是领兵的将领,这四人的意见与太子的不谋而合,拓跋思恭道,“萧恂用兵确如白起,单看他与拓跋洪兴一战,便可看出端倪。从前几仗,我西凉之所以空出了城池,只是为了不愿与萧恂正面对敌,这一次,既然避无可避,我等当斩杀萧恂小儿,一血前耻。” 郢城俞龙领右厢军,朝野利卓一拱手后道,“皇上,眼下萧恂的用兵之策,我等并不知,但从其秉性,及神出鬼没的用兵之风中,臣等以为,萧恂的目的还是拓跋将军,臣以为,不若令拓跋将军领白马军,驻守阿拉善左旗,诱敌深入,我西凉五十万大军,虽非数倍于大雍军,但应能实现围歼之计。“ 野利卓非常赞同,道,“善!” 天近五更,萧恂将陆偃送到了小胡木巷的陆宅之中,从下马的那一刻起,陆偃的心中,对这栋从不曾来过的屋子,便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门前的大樟树树干笔直,树冠茂密,将一半的宅子遮掩其中,令他有如回到了旧曹门街。 屋子里生着地龙,从如意门进去后,书房的门前,两棵西府海棠,不知道是哪一年种下的,已经一人合围粗了,虽枝叶萧条,但依然能够让人想象得到初春到来之际,那满树热闹的花开景象。 几丛翠竹点缀着庭院,曙光从月洞窗照射进去,屋子里光纤毕现,整洁一新,一件一物与旧曹门街的书房一般无二。 萧恂急着回去陪谢知微,将陆偃送到之后,他便翻墙离开了。 米团进来,给陆偃倒了一杯茶水,他难掩离京的激动,道,“督主,奴才才四处看了看,这屋子的布局和督主在旧曹门街的宅子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门前的那两棵海棠树。” 陆偃在旧曹门街的书房门前,种着一株银杏和一株桂花树,也不是他自己种的,是那宅子自带的。 陆偃手里捏着笔,眼睛看着面前的折子,生平头一次,他很嫌恶看到这折子,只觉得折子不知所云。 米团兀自唠叨着,“奴才问过杜沅姑娘了,杜沅姑娘说,郡主就是瞧着这两棵海棠树,才很满意这宅子,买下来后,就改造修葺了一番,连隔壁两个宅子的修葺都将就了,就为了把这边的宅子改造好。说是郡主怕督主住不惯。” 昔日的侯府,已经在当年的那场变故中,一把火烧光了,成了妹妹的坟场。 对这座城池,陆偃是熟悉而又陌生,他以为他重新来过,会非常痛苦,难以接受,可是,这周遭的一切人与物,昨夜的酒香,今日的茶烟,让他快要忘了那刻骨的仇恨。 他有些期待春天的到来,门外的海棠将绽放出如霞一般的色彩,胭脂点点,如同晓天明霞。 萧恂摸到了正院,他第一次回家,不知道路,庭院虽不大,格局也不是那么规矩,要找到谢知微的院子,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此时,天边已经出现了霞光,院子里的仆妇已经醒来开始忙碌,厨房里的烟囱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他跟着一个提水的婆子来到了正院里。 门口的婆子正要通报,萧恂抬手止住了她,他径直走了进去,一种进湄湄的屋子,不需要通禀的优越感涌上了心头。 玄桃见萧恂进来,福身,无声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很快退了出去。 萧恂并未留意谢知微屋里的丫鬟,他进了次间,见南窗前的炕上摆着还没有做完的针线活,一面旗帜上绣着偌大一个“陆”字,还有一面旗帜上,白底红边上绣着一只露出獠牙的苍狼头。 这是寒羽军的旗帜! 萧恂心头涌起了一股热流,他忘了这件事,是湄湄提醒了他! 他非常想看到湄湄! 萧恂放下了还没有绣完的旗帜,忙推门进了内室,床帏悬落,他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上了脚踏,轻轻地拨开了床帏。 昨夜谢知微几乎到了三更天才睡,崔谢两家重养生,她从未睡得这么晚过,以至于,一觉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沉睡之中,侧身而眠,露出娇嫩如海棠般的侧颜,枕在大红鸳鸯枕上,竟是人比花娇。 第674章 想你 萧恂看得痴了。 谢知微睡梦中有所感应,她嘟囔了一句“阿恂”便欲转过身,手也在无意识地朝身边摸了摸,一瞬间,萧恂的眼一热,竟有泪意。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谢知微搂进怀里,揉着她的后背,喊道,“湄湄!” 他的心在这一刻,柔软到了极点,化成了一滩水,恨不得将谢知微包裹。 新婚没有多久,他就离开了京城,在离开湄湄的每一个夜里,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原以为,这样的人,只有他一个,他还在感叹神奇,就那么短短的,一个月不到的同床共枕,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改变了他十五年的习惯,让他少了这个人后,就睡不着。 这一刻,他才明白,不习惯的人,不是只有自己啊。 谢知微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带着些委屈的话,不自觉地就说出来了,“阿恂,你怎么才回来啊!” 谢知微明显还没有睡好,萧恂将她放在床上,轻声哄着,“天还没有亮,你先睡,我去沐浴一番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天大地大,不如睡好觉大,谢知微头枕在枕头上后,就再次沉沉睡去。 萧恂看得稀罕极了,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心头的喜悦,如同泉水一般,汩汩而出,便飞快地起身,迫不及待地去了耳房。 水已经备好了,他沐浴过后,穿了一身中衣,便爬上了谢知微的床。 谢知微感觉到身边的温暖,低声喊了一声“阿恂”,萧恂将她搂进怀里,哄着,“我在!” 临福院中,容氏一夜没有睡好,她每每才合眼,便梦到安国在质问她,“阿容,你为什么没有护好我的阿偃?” 她一次次地从梦中醒来,心头有个解释,那时候,她也在日日提心吊胆,城里大肆搜查,她历经了千辛万苦才不得已以襄王外室的身份躲进了襄王府。 谁能想到,陆偃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从西疆进了京城还活了过来,如今只要想到那孩子受过的苦难和委屈,她都泣不成声。 愧疚,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明明知道,这些无济于事,这般自责只会伤身,也让年轻人担忧,但她如今,似乎除了自责,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娘娘这是想念昭阳帝和安国长公主了,可娘娘也要为小主子多想想,若是娘娘的身体不好,小主子和郡主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啊!”容嬷嬷劝道。 容氏摇摇头,叹了一声,“我这会儿算是能够理解老四的心情了,原先云霓还活着,虽然两人隔了重重宫苑,十多年不见一面,但总想着,那个人应是过得不错,心里总是有个期盼,日子也能将就着过去。可陡然见了面了,才发现,那个人原来也是在熬日子,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娘娘难道不想看到孙子?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何不再多等两年呢?”容嬷嬷道。 “他们都没有告诉过我,原来阿偃这些年是这么过来的,我只要想到我的阿恂走这条路,我都恨不得没有把他生下来,你说,安国知道了会怎么想?” 容嬷嬷见容氏一直钻牛角尖了,便换了个话题,道,“娘娘,听说小主子回来了,这会儿应是在凝晖院那边。” 谢知微在小胡木巷的院子,索性也叫了凝晖院。 容嬷嬷道,“不如,奴婢遣人去问问,将早膳摆在这边,小主子和郡主一会儿过来陪娘娘用膳?” 花楹跨步走了进来,笑道,“凝晖院那边的玄桃才过来了,说是昨日夜里,郡主三更天才睡,王爷天亮了才回来,那边的早膳今日恐会推迟。” 这是担心容氏会等的意思了。 容氏不由得失笑道,“那我一个人用早膳好了。” 谢知微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她稍微一动,身边的人便醒过来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彼此之间气息交融,满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谢知微不由自主地朝他怀里靠了靠,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虽然都没有说,但那份被压抑的相思,却在这一刻肆意滋生,蔓延生长,将两颗心缠绕得密密实实。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知微问道。 “天快亮了的时候。”萧恂在谢知微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想我了没?” 谢知微垂下眼帘,抿唇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害羞地问道,“你呢?” “想,想死我了!”萧恂一把将谢知微抱起来,他一翻身,就将谢知微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曲起一条腿,隔开了谢知微的腿,只上身相叠。 谢知微将脸埋在萧恂的胸口,她极轻地呼吸,热气喷在萧恂的胸口,撩拨得萧恂蠢蠢欲动。 谢知微的长发铺在床上和萧恂的胸口,如水草一般柔软,泛着淡淡的清香,萧恂抚着她的长发,声音已经略显喑哑,“湄湄,将来我们生好多孩子,让大哥挑一个好不好?” 谢知微不由得轻笑出声,她抬起头来,双手交叠,放在萧恂的胸口,枕着下巴,看着他,“娘也跟我提过这件事,你们是不是商量好了?” 萧恂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谢知微的脸颊,看着她澄澈的眼睛,萧恂小腹处的火气也渐渐地熄灭,“没有,以前娘问过我大哥在朝中做什么,我一直没有说,想必父王也没有说。”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我曾经听娘说过,安国姑姑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人生得特别像,安国姑姑性情豪爽,表姐约莫是随了姑姑的性子,从小就喜欢扮男装,用大哥的名字招摇过市,以至于,极少有人知道定远侯府还有个郡主。” “那娘呢?在大火中丧生的皇后又是谁呢?” “花楹有一双巧手,当日宫中愿意为父皇和母后的人很多,花楹便挑了一个身量容貌和母亲有些想象的人,将她装扮成了母后的样子,火光会变幻一个人的容颜,况且那日,还有人为母亲作伪证,母亲才会逃过这一劫。” 萧恂说完,一笑,“湄湄,我们不说这些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想起要来京兆府了,我给你的信,都收到了吗?” 第675章 甜蜜 两人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玄桃在门外问道,“郡主,厨上将午膳的单子送来了。” 谢知微吃了一惊,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见阳光已经从窗棂里头退出去,不由得朝萧恂看去,羞涩不已。 萧恂忍不住笑起来了,他搂着谢知微缓缓坐起身来,谢知微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只听到胸腔震动,那般有力,心里也甜蜜不已。 萧恂穿好衣服,拉开了门,玄桃和雨晴便进来服侍谢知微穿衣,她手里拿了膳食单子,增减了几个菜,便命送过去。 萧恂拿着谢知微还没有绣完的旗帜进来,展示给谢知微看,“湄湄,这是不是你绣的?” 玄桃忍不住笑了一下,谢知微有些窘,“我可做不出这么好的绣活呢,我给你做几件衣服,绣几朵简单的花,几根草还好,这针脚,这配色,我可是自愧不如。” 萧恂便将那旗帜扔到了榻上,走过来,蹲在谢知微的脚边,双手扶在她的膝上,得意地问道,“湄湄,你怎么想起来,让她们绣两面这样的旗帜?” 湄湄实在是太懂他的心思了,他果然和湄湄是天生一对。 谢知微坐在镜子前,玄桃给她在梳头发,她故意笑着道,“难道说,阿恂你没有这个心思,我不该如此吗?” “哪有,湄湄,我觉得我们俩是心有灵犀,不过如果不是你绣了这两面旗帜,我恐怕要到点将的时候,才会想起来,难道那时候要让大哥自己去找两面旗帜吗?这就太不好了。” 谢知微的手覆在萧恂的手上,“阿恂,我还想做两件事呢,一件是在京兆府设立一个药局,我想将我改良的一种伤药和止血药大规模地制出来,要是能够对征战的将士们有些用,那就再好不过了;再就是,我想将《青囊书》里面的外伤疗法传授出去,多为边疆的将士们培养良医,你看如何?” 无论是药局,还是培养良医,均是在支持萧恂。 而谢知微乃是簪缨世族的嫡长女,身份何等尊贵,眼下却要为了他,做这些世俗之事,萧恂情不自禁地双手捧着谢知微的手,深情地道,“湄湄,我想把你藏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你,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可是,我又好喜欢你帮我的感觉,就好似你在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我的大业里,有你一半的功劳。” “一半我可不敢当,我能做多少是多少。” “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站在我的身后,我就很欢喜,浑身都是力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了!” 谢知微不由得好笑又无奈,“你可别觉得自己刀枪不入了,你要答应我不受伤的。” 玄桃为谢知微梳了个抛家髻,正要挑一个金镶宝石牡丹鸾鸟挑心簪在上面,萧恂起身挥手让玄桃离开,他在谢知微的首饰里头挑挑拣拣,选了一个简单的金累丝蝴蝶挑心,虽少了几分富贵,却多了几分神清骨秀,高洁端庄。 谢知微不由得赞赏地看了一眼,笑着对玄桃道,“王爷的眼光比你的独到多了!” 玄桃抿嘴一笑,转身出了门,把这片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萧恂就像是一个讨糖吃的孩子,吃到了满嘴糖,开心得不得了,也得意不已,他的姑娘为了他,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向世人证明,她是他的人了。 萧恂牵着谢知微的手,“湄湄,我今日反正没事,我带你和娘去逛街吧,白马寺的斋饭很好吃,我们一起去吃斋饭?” 谢知微笑道,“你真的没事?真的有时间?“ 萧恂腼腆一笑,不自在地道,“大哥不是来了吗?我都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哥了,一应的事都有大哥张罗,我就忙里偷闲,陪娘和你一日。” 因时辰已经不早了,娘仨出行,便没有去逛街,只从街上经过,去了城东的白马寺。 白马寺有祖庭之称,早在一千多年前,佛教由东传入中原时,由朝廷出资兴建的第一座寺院,寺内山门的东侧,有一座两层的方形单檐歇式山顶钟楼,里面悬着一口大钟。 每当月白风清之际,晨曦初露之时,殿内击磬撞钟佛诵,钟声浑厚悠扬,飘荡数里,听之使人心旷神怡。 容氏来到京兆府这些日子,每日里早晚听这钟声入眠,早是心驰神往。 白马寺的僧人们早就得到了消息,在主持一泓禅师的带领,站在山门前迎接,萧恂先扶着谢知微下车,夫妻二人又搀扶着容氏下车后,在一泓禅师的陪同下进了白马寺的山门。 容氏的精神很好,从天王殿进去,拜完四大天王后,又在大雄殿和千佛殿拜了菩萨,在接引殿里,容氏跪在观世音菩萨前,双手合十,念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经后,方才起身。 萧恂对拜佛没有太多的兴趣,他转身出了大殿,门外的银杏树枝叶变黄,与红墙高低辉映,色彩斑斓。 一泓禅师走到了萧恂跟前,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后,道,“老衲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施主,菩萨保佑!” 萧恂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本王既然来了西疆,王妃和娘娘也都来了,本王自然要陪着他们来你这古刹宝地走一遭,今日的斋饭,白马寺若是做得好,你的心愿,本王自然会想办法达成。” 萧恂说完,意味深长地朝不远处的番僧看了一眼,对方遥遥地看过来,低眉垂眸,无声地念了一句佛号。 一泓禅师笑得慈眉善目,“不知老衲有什么心愿?难道是佛祖将老衲的心愿告知了王爷?” “哈哈哈,老和尚,你少在本王跟前打诳语,你这个出家人一点儿都不老实。”说完,萧恂朝那番僧招招手,“来,你过来!” 那番僧略懂中原语,他也听说,这位少年,乃是整个西疆的掌权者,忙过来行礼,“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萧恂也不说话,略有所思地看着一泓禅师,一泓禅师倒也光棍,被戳穿了心思,也不尴尬,而是轻轻一笑,“王爷慧眼,目下无尘,果然乃龙王太子下凡。” 第676章 吃醋 “你又在胡说。”萧恂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一泓禅师,“龙王太子乃是水中的游物,若是要抬举本王,也要说本王乃是天神下凡。从本王进了你这白马寺开始,这人就一直眼睛不离本王,本王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么深情脉脉地看着本王,也不怕本王的王妃吃醋!” 一泓禅师笑道,“这位是摩腾禅师,乃是从天竺的高僧,他穿越了千山万水来到中原,途径西凉国天梯山的时候,说是看到了千佛呈现,摩腾禅师欲在天梯山凿千尊佛像,谁知,西凉王野利卓不但不答应,还诬陷摩腾造谣生事,欲将他的舌头拔出来,看是不是千年不烂。” 谢知微扶着容氏从大殿里出来,正好听到了,她感觉到容氏的脚步一顿,便知容氏动心了,不由得朝萧恂看去。 萧恂略一沉吟,道,“这也不是不可以,区区一个天梯山而已,不过,若是凿佛像,大和尚,你心里头的佛长什么样儿?” 摩腾禅师听不太懂,茫然地看向一泓禅师,一泓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对萧恂道,“王爷,佛乃未来人,人是过去佛,人长什么样,佛便生什么样!” 萧恂见这老和尚挺懂事,很满意,便一口答应下来,“行,让这大和尚在这儿好好修行,把中原话说话,最好能够把天竺的佛经好好地传一点给我们,让这世道早日超生。” 一泓禅师笑道,“有王爷在,便是活菩萨现世,这世道便是最好的世道。” 萧恂在自己娘和媳妇面前还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哎呀”一声,“你这老和尚,分明是个很好的使节啊,要不,把你这禅杖换成节杖?“ 一泓禅师也不生气,呵呵一笑,转而对着容氏和谢知微见礼,“斋饭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女施主,请这边请。” 白马寺禅院古朴盎然,齐云塔高耸入云天,苍松翠柏,碑刻如林,殿宇重重,佛香在空中弥漫,处处都显露着庄严肃穆的气氛,令人为之精神一震。 斋堂设在齐云塔的旁边,在幽静的气氛中用完了斋饭,太阳已经偏西了,一泓禅师和摩腾二人送萧恂三人出门,到了门边上,摩腾的目光依旧念念不舍地追随着萧恂。 萧恂指着山门内的一块空地,对摩腾道,“好好干,本王把这块地给你,将来你死了,若是能结成舍利,本王就在这里给你建造一座塔,世代为你供奉。” 摩腾竟然听懂了,他激动不已,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道“阿弥陀佛”。 从白马寺的山门里出来,容氏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她掀开马车的帘子,朝萧恂招招手,萧恂忙策马过去,问道,“娘,有什么吩咐?” 容氏回望了一眼后面的白马寺,对萧恂道,“那个僧人说想造佛像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你父皇,为安国,为定远侯,为王爷,为阿偃,为那些死去了的,还活着的人都造一尊佛像,供奉起来,让我这个活着见证者心里舒坦一些。” 萧恂忙道,“母后,您说了算!” 夜里,谢知微躺在萧恂的怀里,听萧恂说了这话,她想了想道,“娘自从见过大哥哥之后,情绪就很不好,若是如此,她将来有了要做的事,有了目标,也是好事。” 容氏坚持了十五年,令她坚持下去的动力便是萧恂,而萧恂如今建功立业,渐入佳境,她的心里没了牵挂,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原本谢知微很担忧,也想着,要带容氏去白马寺,让她的心绪能够开阔一点。 次日一大早,思考了一夜的容氏起来容光焕发,命花楹安排人去白马寺请了那番僧过来,详细地问他如何看到千佛浮现,将来打算如何在天梯山开凿佛像? 那番僧的中原语说得坑坑巴巴,但并不妨碍一个极有耐心地听,一个极有耐心地说,越是说,容氏越是欢喜,她也不时道佛号,心中萌生出了念头,对那番僧道,“你回去之后,可以着手做准备,过几日你再来和我说说。” 谢知微则将萧惟喊进来,把自己的设想和他说了,道,“你先准备药局的事,我这个药方乃是在崔家伤药的基础上,再做了改良,一个是止血,一个是伤药,我若是想大量地配制这两种伤药,又不想把配方泄密的话,要如何做才好?“ 萧惟没想到谢知微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去做,他很快地想了想,道,“嫂嫂,不知道这药方中,一共要用多少种药材?每一种药材入药的时候,又如何炮制?若是不想泄密的话,就只有分工来做,上一个人不知道下一个人的做法,这一个人不知道那一个人的做法,彼此隔开,就能保密。” 谢知微极为赞同,道,“你脑子转得果然快,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招一些学徒,传授《青囊书》中的外伤疗法,若是有人愿意学,我倾囊相授,但有个条件。” 叔嫂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萧惟便高兴不已地走了,他若是把药局的事办妥了,嫂嫂说了,以后这一块就由他来管理。 三日后的点将台上,萧恂一身戎装,披着红地黑面的披风,迎风招展地站在台上,面前是三军,陆偃领着一万三千人的幽云骑站在最左边的空地上,中间乃是谢元柏领的三万云台大营的将士们,右翼,是萧恂麾下五万将士,暂由许良代领。 萧恂的目光巡视一圈,落在了幽云骑的旗帜上,他的眸光微微一沉,伸出手来,一员亲兵捧着两面旗帜上了点将台,双手将旗帜递给萧恂。 萧恂一把接过来,他手腕抖动,微微一晃,陆偃一直追随着他的目光猛地一凝,只见,两面大旗展开,上面分明绣着偌大的一个“陆”字,和一个露出獠牙的苍狼头像,正是消失了十年的寒羽军旗帜。 陆偃的眼窝一热,鼻端已有酸意。 萧恂指着幽云骑的旗帜,吩咐道,“把那旗帜给本王摘下来,把这个旗帜挂上去!” 第677章 寒羽 裴矩震惊不已,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旗帜被换了,但对他来说,更多的是喜悦。 幽云骑曾经只存在于昭阳帝和定远侯的商谈之中,从未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之中,更没有打过仗,不曾有过威名远扬的时刻。 而寒羽军不同,寒羽军乃是世代镇守西疆的陆家掌握的一支军队。 百年间,在这片土地上,流血牺牲,打了无数胜仗,谱写过辉煌的篇章,英名被无定河的河水带向了四面八方,英魂与陇山共存。 萧恂手里举着旗帜,步下了点将台,陆偃从马上下来,他将旗帜送到了陆偃的手里,“大哥,世上本无幽云骑,从今往后也不再有,寒羽军的旗帜曾经飘扬在这片土地上,你身后的儿郎,他们的祖辈曾经在寒羽军旗帜的引导下,向敌人开战,厮杀,从今往后,他们的番号就是寒羽!” “寒羽!寒羽!寒羽!”一万三千将士的热血沸腾起来,曾经寒羽军创造的无数战绩,似乎在他们的眼前一幕幕展现,他们也希望创造新的辉煌。 这一日,进出京兆府的百姓们人人都看到了寒羽军的旗帜,重新飘扬在西疆的土地上,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路朝西飞去,飞进了西凉国的都城兴庆府,飞入了西凉国君群臣的耳中。 野利卓又惊又喜,惊的是寒羽军居然又出现了,如同阴魂不散一般,时隔多年,他居然还能再次听到寒羽军的名字,而喜的是,萧恂既然祭出了寒羽军的旗帜,那么果然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萧恂是为了报十年前之仇而来。 如此一来,就不怕萧恂不上当了。 大军开拔,一路朝西,萧恂一身戎装,与同着铠甲的陆偃并驾齐驱,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 过了渭水,大军便要在渭州兵分四路,一路由陆偃领着从熙州,沿着青海湖畔迂回,由宣化,沿着长城一带,攻西凉府,与谢元柏合围西凉府,灭掉三万甘肃军。 而谢元柏则从兰州进入西凉国,灭卓啰和南军;萧恂走灵州,围兴庆府,他最大的敌人便是西凉的右厢军。 “大哥,我把拓跋思恭留给你,我在兴庆府等你!” “好!” 陆偃与萧恂抬手击掌,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陆偃双腿一夹马腹,领着巍巍大军朝西而去,他一身银铠在阳光下道道流银流淌,闪着熠熠光辉,翻飞的披风上雄鹰如展翅翱翔一般,要一飞冲天。 萧恂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极为满足,他的大哥,天生就该征战疆埸,与敌人一刀一枪地拼杀在阳光下,领着大军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将定远侯的威名传承下去,远播四方。 他这些年努力,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今日,将寒羽军的旗帜,再次扬起,看着它迎风招展,让苍狼的獠牙重新闪现寒光。 “走!”萧恂勒马朝西,他回头看了一眼再也看不见的遥远城池,心中说了一句,湄湄,等我回来! 谢元柏的大军分成了三拨,左翼走山脉的南面,从后面抄敌军的后路,侧翼埋伏在马鞘岭,待中军离敌营只有不到十里地的时候,侧翼率先发起进宫,山石滚落,箭矢如雨。 敌军统领乃是郢城俞龙,是一员领军多年的老将,用兵沉稳,守城经验丰富,野利卓将其安排在最前线,也有用他来拖延时间的意思。 扬起的灰尘,覆盖在郢城俞龙的军营上空,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大雍的军队来得如此之快,乌鞘岭本身就是一道天然的军事防御工事,这样的寒冬季节,山上哈气成冰,气候反复无常,极为恶劣,哪怕是他们这些西凉人,也不会在这样的季节里,去翻越这样一座山岭。 伏兵突然出现,郢城俞龙的军营便出现了混乱,就在这时,北面传来阵阵嘶吼声,冲刺在最前面的军队已经与郢城俞龙的哨兵发生了激烈的碰撞,那些外围的哨兵们还没有来得及拔刀,便被勇猛的大雍将士砍掉了头颅。 三万云台大营的儿郎们急切地想要用自己的鲜血洗刷刻印在头上的叛军的耻辱。 谢元柏率领中军已经冲了上去,他高喊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冲啊!” 他身先士卒,所有大雍男儿的血已经被点燃了,汹涌澎湃,这一战注定要被记入史册。 谢元柏向西推进的时候,陆偃率领的军队,已经借道回鹘,翻过了祁连山,到达了宣化。 这里是一片绿洲,位于西凉国的中心之地,西面是肃州,北面乃是拱卫兴庆府后方的重镇强兵右厢军,谁也没有料到大雍的军队,竟然敢以如此少的队伍,深入敌国的深处。 陆偃的脸上戴着面具,他身着银铠,手握方天画戟,所率领的寒羽军旗帜大张,在烈日之下,苍狼头如同要幻化而出,一口将眼前的城镇吞噬。 巍巍赫赫的“陆”字,迎风招展,将快要被西凉人尘封忘记的那一百多年的屈辱历史重新翻开。 “定远侯来了!” 所有的西凉士兵看到这一幕,转身就逃,连驻守在此的诺移赏都也心生怯意,他甩着大刀冲了上来,陆偃手中的方天画戟高高举起,朝诺移赏都的大刀狠狠地劈砍而去。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诺移赏都只觉得双臂一沉,他还没有来得及蓄力,双臂便如同被撕扯断一般,剧痛传来,大刀已经脱手而出。 陆偃的手腕一转,方天画戟朝前刺去,利刃刺入诺移赏都的腹部,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银色面具,冷魅的眼里杀气凝成了实质。 诺移赏都一口血喷出来,身体已经朝马下坠去。 主帅就此死了,队伍很快溃散,朝东面逃去。 陆偃的大军在后面追着,如同放了一群羊一般,这一路来,定远侯和寒羽军的名号,令所有西凉人望风而逃。 陆偃的大军与谢元柏的大军,如之前所议定的,在西凉府会师,此处的守军只有一万多人,围攻不过三天,守备便开了城门,带着满城军民投降了。 第678章 袍泽 大军暂时在西凉府驻扎整顿。 大雍这边很快便安排人过来接管这座城池,陆偃将投降的西凉军收编后,进行整队,寒羽军的数量一下子增加到了一万六,每一个小旗里编入一个西凉军,如此一来,也不怕西凉军出现哗变。 京兆府里,谢知微这边的进展也很顺利,止血药和伤药所需要的配方汇总起来,一共也就十种不同的草药,考虑到女子细心一些,药局里便招收了不少女子专门用来辨别药材。 为了防止有人在药材里面掺和假药,对征战疆场的将士性命造成威胁,谢知微要求,每一株用来入药的药材都需要进行甄别。 而这些女子,每人只需要认识一种药材,每日里对自己负责的药材进行甄别,并监督那些炮制药材的人,负责将药材按照要求进行炮制,中间不允许动任何手脚。 除了伤药,谢知微又在京兆府里招收了五个学徒,由谢知微亲自教他们《青囊书》中有关外伤的治疗。 战场上的伤很单一,非刀枪造成的创伤,便是断骨接骨的疗法。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谢知微教得非常细心,将所有可能遇到的伤势全部都预估到了之后,针对每一种伤势,她都结合《青囊书》总结出了一套疗伤的流程。 五个学徒原本也是慕名而来,学起来非常用心。 谢知微对他们的唯一要求就是,在军中效力三年,三年之后,通过她的考核,若考试通过,可入医局,由朝廷供养,随军效力,也可出师,自己开医馆行医。 待遇如此好,前景也很光明,自是没有人不愿意。 十一月底,第一批止血药和伤药,一共各五千瓶全部装车后,与谢知微教出的五个学徒,沿着谢元柏的大军征战的途径,由王府的亲兵运送上了战场,正好赶上了陆偃和谢元柏大军的休整。 天气渐渐寒冷,大雪纷飞,不是适合征战的日子。 陆偃与谢元柏正坐在书房里,讨论了一会儿后期的作战思路,如何按照萧恂的布局,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胜利,谢元柏麾下的记室在门口求见。 谢元柏让人进来,那记室在负责伤病员的安置,进来后,行完礼,便道,“谢将军,侯爷,伤病一共两千多人,其中重伤者本不到三百人,随军医者一共十三人,这天气太冷了,虽然屋子里生了火盆,但夏军医也说了,即便如此,依然不利于伤口复合,一些原本轻伤的伤势一再加重,每天都有折损,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很多士兵原本伤得并不严重,可是,因为天气寒冷,水土不服,伤势便一而再地加重。 谢元柏忙起身,“走,看看去!” 谢元柏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和东厂督主,有并肩作战,结为袍泽的时候。 原来的知府衙门,还有一些逃跑的富户的宅院,全部用来做了伤者疗伤的地方,一路看过来,谢元柏和陆偃一阵胆战心惊,这种等死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 若把人一剑劈死也就算了,可是看着伤口流血,溃烂,最后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将一条腿锯断,甚至并不会因此而一定保住性命,太过残忍。 两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陆偃问道,“可否在城内招募医者?” 那校尉摇摇头,“若这里是大雍的土地,军士们或许愿意把命交给那些大夫,可这里不是,谁也不能保证服用下去的是良药还是毒药!” 陆偃点点头,如此以来,就没有办法了。 战争本就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有时候从战场上下来后,未必比在战场上感受要好。 就在这时,陆偃的一个亲兵匆忙赶来,“督主,城外有人求见,说是郡主安排人送来了药和大夫!” 说着,那亲兵递上了信函,陆偃忙打开,见是谢知微的亲笔信,忙道,“开城门,把人迎进来!” 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地进了城,送进来的,不仅仅有药,大夫,还有棉衣和鞋袜。 原来,袁氏闲着没事,见容氏成日里讨论如何造佛像,谢知微在忙着制药带学徒,她有一日为丈夫做棉衣,想到征战的将士们,便突发奇想,招募了一些妇人,开始给将士们赶制棉衣,这一批棉衣运送过来,一共三千套,虽数量不多,但却温暖了将士们的心。 谢知微的五个徒弟一来,便直接主导了救治事务,他们有一套娴熟而又有效的手法,比传统的军医所用的手法要快捷、方便,而又有奇效,顿时引来了那十三个医者的好奇心。 第一天过去,那些重伤垂死者均被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流血不止的,很快就止住了血,溃烂者很快就有了好转,这十三个大夫不由得对这五人尊重不已,听说是端宪郡主亲授的医术,十三人不约而同地想拜这五人为师。 这五人原本是谢知微从药铺里争取来的学徒,人人都是家境贫寒,无以为生后,方才不得不给人当学徒,卑贱无比。 谢知微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三年熬过去,他们就可以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眼下,还没有三年,这些军医对他们就尊崇无比,这让生活在最底层的学徒们,心中生出一股豪气,也对谢知微感激不已。 谢知微嘱咐过他们不许藏私,他们自然不敢不从,而想学的人又非常谦逊,这让他们教起来也很耐心,更让他们对自己所学有着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听说是端宪郡主派来的人,带来了疗伤的灵药,受伤的将士们一扫消极的颓废情绪,人人都兴高采烈起来,心底也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这些良好的情绪也有利于伤势的愈合。 谢元柏和陆偃见此,放下心来。 十日后,又一批伤药运送过来,谢元柏和陆偃决定将伤者和两个医者留下,其他的人随着大军朝兴庆府推进。 “希望能够赶回家过年!”陆偃朝京兆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今年,他有点盼着过年。 第679章 节礼 临近年关了,京兆府里的气氛很浓烈,街上的小商小贩比往年越发多了,很多奇装异服,打扮怪异的异地商人走上街头,兜售一些异土风情的商品。 从波斯湾来的手工地毯,从孔雀王朝来的各种佛像,女王国的油绢,以及从罗马帝国运送过来的琉璃……,这些在京城里很罕见的贵重之物,在这里的价格便要便宜很多。 谢知微陪着两位母亲来到街上,容氏看得眼花缭乱,袁氏也极为兴奋,一路走过来,她买了不少宝石,请回来了好几尊佛像,指着一张约有半个正堂大的地毯对谢知微道,“以前老太太有一张比这小得多的地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谢知微不由得笑起来,道,“母亲看着若是喜欢,不妨买下来,铺在正房里,不过如此一来,家里的好多摆设都要换了,这地毯的颜色太过鲜艳。” 袁氏一想,忙道,“湄湄,你将来不是要去真定府吗?不如我买下来,回头你带去真定府,先铺地毯,再摆设,岂不是要便宜很多?” 容氏看起来也很喜欢这地毯,她点点头,“亲家母,我们一人买一张吧,眼看要过年了,屋子里的摆设也可以换一换,正是时候。” 那商人说不太流利的中原语,忙劝道,“夫人说的话很有道理,就快过年了,我们才来卖地毯,喜庆!” 为着喜庆二字,袁氏毫不犹豫地掏了腰包,对容氏道,“夫人不嫌弃就好,这次,我送这张地毯给夫人当礼物,不是快过年了吗?图个喜庆。” 谢知微并不喜欢这地毯,但她从来没有和母亲婆婆一起逛街,这种长辈们抢着付钱,为她做主的感觉特别好。 谢明溪百无聊赖,他看到了一柄波斯弯刀,上面镶嵌了很多宝石,一看就很不便宜,他自己不是没钱,但花一大笔钱,他有些不敢,便扯了扯姐姐的衣袖,指着那波斯弯刀不说话。 “哎呀,你又想买什么?”袁氏看到了,对儿子很不满,儿子怎么能当着女儿婆婆的面,让女儿给他买东西呢? 谢明溪淡定地看了他母亲一眼,垂下眼眸不说话。 容氏看在眼里,对自己这亲家母倍感亲切,对谢知微道,“微儿,这是你弟弟,弟弟要什么,只要理由正当,你们这些当姐姐和姐夫的,就要尽量满足。” 谢知微明白了两个母亲的意思,不由得好笑,却忍着了,对弟弟道,“你去问问,多少银子,姐姐帮你出。” 袁氏有些急了,正要说话,容氏道,“亲家母,这孩子可真是可爱,我没有你这福气,我只有阿恂一个,阿恂小时候可没有这孩子这么乖。” 谢明溪上前去问了,要三百多两银子。 这么贵! 袁氏赶紧要自己掏钱,却被容氏按住了,“亲家母如此,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袁氏是个憨厚耿直的人,哪里是容氏的对手,忙道,“没有,没有,亲家母,我怎么可能会把您当外人呢!” “既然没有,三白多两银子,就让亲家母这么见外,可不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袁氏便无可奈何了,心想着,回头多补贴女儿一点,横竖不能教萧家的人觉得,儿子是在花女儿的嫁妆银子。 萧家人肯定不会要女儿的嫁妆,但女孩儿家的嫁妆一向都是要传给儿子和女儿的,要在萧家传承下去,是以,夫家人虽说极少有占用媳妇嫁妆的,但绝不愿意看到,媳妇用嫁妆贴补娘家。 谢明溪才不管呢,他拿到了弯刀,唰地抽出来,只见寒光一闪。 这弯刀以前的主人不知道是谁,已经开刃了,刃口锋锐,如同纸一般薄,谢明溪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头发,吹在刀刃上,只见吹发即断,可见是一口好刀。 “姐姐,这刀真好!”谢明溪比划了两下,“我以后要用这柄刀开疆扩土,裂土封侯!” 容氏越发喜欢这孩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谢明溪的发,“你有这个志向,是好事啊!” 一行人又继续往前逛了逛,买了不少东西,一开始后面的下人们手里提着东西,后来眼见得多了,杜桂便忙让人去找了几辆车来,等日头西下,后面跟了七八辆车,街市上的货物都快被他们扫了一半走。 京兆府离京城,慢走要个把月,走得快,也要半个月二十来天。 夜里,谢知微在灯下拟今年送往京兆府各家的节礼,崔家的、卢家的、海家的和谢家自己的,以及曾家的、襄王府、衮国长公主府等等。 一直到夜深人静,秋嬷嬷几次来催,谢知微才不得不将礼单放下,上了床。 她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更天才渐渐地沉入梦乡。 次日,起来得迟了些,到了临福院,容氏正要用早膳,谢知微过去请安,见儿媳妇的眼底有青色,容氏笑道,“可是没有睡好?” 谢知微在旁边陪坐,容氏朝她伸出手,她便牵了婆婆的手,顺着力道,到了容氏这边,低头道,“到了年底了,昨日拟节礼的单子晚了一些,父王那里,不知道要送什么过去才好?” “你父王身体不好,北契那边过来的人参,你不是说很好,还有高丽那边送来的高丽参,也是好东西。”容氏道,“不拘什么都是心意,还有博陵崔家,你外祖母年事已高,专程为了你出阁,跑了一趟京城,如今离得越发远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相见之日,送博陵的礼,不能薄了。” 容氏说完,朝花楹道,“你去把那个匣子拿过来。” 谢知微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抬眼看着容氏,容氏笑着帮她把鬓角的一丝乱发理顺了,“我手上还有些积蓄,是当年出宫的时候,随手拿出来的,这些年并没有花的去处,我留一些用来开凿佛像,下剩的,就留给你和阿恂了。” “娘,说得好好的,为何又说起这些来了呢?我出阁的时候,祖父、父亲和母亲都给了我不少嫁妆,还有王爷送来的聘礼,母亲也都让我全部带了回来,您手里的银子,您自己留着花,现在给我们不合适。” 第680章 无悔 容氏笑着摇摇头,“你不懂做父母的心思,等你将来有了孩子,你就能明白,父母手里任何一点儿好,都想留给孩子们。” 花楹已经将匣子拿来了,容氏递给她,“卢家原先就是开矿的,手上不少矿山,我当年进宫的时候,阿恂的外祖父是极为不赞许的,他说,自古和皇家结亲的都没有落到好下场,但我当年年少,爱慕昭阳帝的人品才华,总觉得,他那样的人,必然能够护着我平安……” 容氏说到这里,眼中含了泪,却又释然一笑,“若是今日再让我选择,我必然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身为人子,最后连累家族覆灭,我九泉之下,如何见卢家的列祖列宗呢?” 谢知微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她临死的时候,已在冷宫十年,受尽了折磨,萧恂又帮她报了仇,她那时候,心情是极为舒畅和激动的,如释重负,有脸去见父母亲人,迫不及待,最后,竟然还能重生回来,弥补前世的遗憾。 “娘,现在说这些还早,娘虽然活下来了,可是未必比死了的人轻松,娘对外祖他们的愧疚,对阿恂的愧疚与担忧,对安国姑姑他们的愧疚,这些都是极为沉重的负担,娘一个人担着,到了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她握着容氏的手,低声道,“娘,等到了将来,到了那一刻,娘或许又是一番心境了呢?” 容氏想到将来寿康帝死的时候,她的儿子为昭阳帝,为她,为死去的,活着的人报了仇,她又会如何想? 她一直久闭的心里,似乎被开了一扇窗,一点阳光洒了进来,令她的苦闷潮湿许久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一点温暖。 “好孩子,你说得对,那这些,你就不要推辞了。你为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做了那么多,娘都看在眼里,阿恂有你,今生很幸福。你放心,阿恂不是他的父皇,他将来一定不会让你走我这样的路。” 谢知微笑着,眼睛里似乎盛夏夜里,漫天的繁星,闪闪发光,她笑道,“没关系,娘,我与他生死相许,不管将来如何,我终归不会后悔。” 她相信她的阿恂,她也相信自己,有了前世,她今生今世绝不会重蹈覆辙,让家人再次受伤屈死。 容氏心头一震,她不由得扪心自问,她后悔吗? 她还是后悔的,卢家满门五百多条人命啊,若非因为她,怎么会死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谢知微打开容氏给她的匣子,实在是震惊,半匣子银票,半匣子契据,银票约有五百多万两,契据多是矿产,还有不少庄园和店铺。 矿产多遍布南疆和西疆,而店铺和庄园多在江南一带。如此一来,谢知微手里的人手就越发不够用了。 萧惟来了,谢知微忙让人将他请进来。 少年这半年不到的时间,已经窜了好高一截,行过礼后,谢知微道,“坐吧,在我这儿,不必这么多礼。” 玄桃给他上了茶,许是过来得急了点,有些干渴,萧惟便猛劲儿地喝了两碗茶水,这才对谢知微道,“嫂嫂,这次送过去的药里头,遵照嫂嫂的吩咐多了五百瓶冻伤药,现在那些医工们正在赶工,城南那边,我又照着这边的样子,多加了一个医局,十天后,送过去的药膏会增加一倍的量。” 谢知微点点头,“我在城南门口,买了个铺子,你先安排人修整一番,先找两个有名望的老大夫坐诊,年后,我的表兄崔三郎会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传授《青囊书》,我会把《青囊书》给崔表兄,将来由他来帮忙培养军医。” 萧惟忙道,“是,嫂嫂,我记住了,一会儿我就去城南的店铺看看,年前看能不能修整好。” “嗯。”谢知微想了想道,“阿惟,你平日里办事的时候,自己要学不说,也要多留意一点身边的人,看看他们有哪些做的好的,哪些需要改进的。不能所有事都亲力亲为,要注意多培养人才。” “是!”萧惟起身道。 送走了萧惟后,谢知微安排人将要送出去的节礼都安排妥当了,她之前去临福院,并不是不知道如何送节礼,而是想在婆婆面前谦逊一些,让容氏能够帮她操心,如此一来,容氏心里有了牵挂,便不会一天到晚七想八想了。 果然,谢知微走了之后,容氏叹了口气,容嬷嬷不知其意,问道,“奴婢见郡主对娘娘极为尊重孝顺,送王爷的礼还知道要问娘娘的意见,不知娘娘为何又不开心了?” “她若是凡事都不问我,我倒是不用操心了,什么事假装不知道,可她偏要问我,我就不能不为他们多操点心了,我只有阿恂一个,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啊!” 这些,谢知微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这边缺人手,而京兆府,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无数次被西凉的军队兵临城下,城中一些富户,稍微有些学识的人都迁走了。 如今,连个能识字的秀才都难得找出来,就别说有志之士了。 如此一来,便要向办法从南边,或是京城那边吸引人才进来,她正想着这些事,恰好俞应治的夫人王氏过来拜访,说是做了一些糍粑,请郡主品尝。 谢知微便忙将王氏请了过来,糍粑上覆盖这一层糖霜,看着便让人很有食欲,谢知微让玄桃泡了酽酽的茶,对王氏道,“请尝一尝,这是前日三公主从云南托人给我带过来的普洱,醇厚,回甘无穷,我很是喜欢。” 王氏尝了一口,很是喜欢,“正好可以化解这糍粑的甜腻,配起来极好。” 她放下茶盏,问谢知微道,“才我进来的时候,见郡主愁眉苦脸,可是在担心王爷的战事?” 谢知微笑着摇摇头,“说实话,虽说我夫君和父亲都在战场,我还没有担心过这场战事,我总觉得,年底或是明年春,他们就能凯旋而归。” 王氏不由得极为敬佩,“郡主乃是巾帼豪杰,有此等气魄,实在是令我等敬佩。自从王爷他们领兵出征,已经大捷了两场。以往有战事,府中的百姓们都会惊慌失措,谁也不敢外出,城中门户紧闭,可这两年,王爷来了之后,听说百姓们安居乐业,并无人惊慌,可见王爷的民心所向。” 第681章 国本 谢知微笑道,“太太所言极是,王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外界传言,王爷用兵如神,能够让西疆和北境的百姓们不再流离失所,不再受战事之苦,也是王爷的心愿所在。不知,太太与江南那边是否有联系?” 王氏道,“因娘家母亲年寿已高,兄嫂也都在南边,我每年都要往娘家写好几封信,今年在京兆府,家里托郡主关照,稳定下来了,我打算明日托镖局往那边送些节礼,让母亲能够放下心来,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谢知微也不拐弯抹角,“京兆府这些年受战事之苦,文事不兴,娘娘开春之后,要开凿些佛像,如此一来,便需要一批工匠和画师,若太太方便的话,麻烦帮忙托人将这一信息带到南边去,若是有人愿意前来,不管是否被录用,均有往返路费。” 王氏忙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道,“郡主和娘娘都是大慈大悲之人,天下文人无不想行万里路,郡主愿意为他们出资,他们哪怕是来见一场世面,也是愿意的。”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些关于红薯种植的事,谢知微得知,俞应治考察过后这边的土质,认为很适宜种植,便放下心来,笑道,“希望明年送往京城的节礼中,能够有红薯,我祖父也很喜欢摆弄一些农作物。” 王氏笑道,“我家老爷若是听到郡主这话,又很高兴了,谢大学士关心社稷农事,若能得到谢大学士的重视,将来在京城附近种植,自然很快就能推广了。”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若论起功德,没有人比俞先生的功德更大了。” 送往京城的节礼于腊八节前一日到达了,谢家的大门口,一共六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的节礼,三辆是谢知微送来的,三辆是袁氏让人送来的。 海氏安排人在卸车,钱氏在一旁帮忙,见全是一些京城里看不到的,钱氏笑道,“难怪大嫂要跟着去京兆府,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都想去京兆府看看了。” 袁氏走了之后,谢家的中馈便交到了海氏的手里,钱氏虽有些怨言,但不论是身份,还是出身背景,钱氏都没法和海氏比,还是敲打过她几次之后,钱氏便不再七嘴八舌地说些话了。 海氏没有接话,而是将负责送节礼的管事请到了厅堂里,赏了茶后,问道,“不知家里送到大老爷处的节礼到了没有?” 那管事恭敬地回答道,“奴才出来得早,这一路上,虽天气不好,走了二十多天,不知道家里送过去的节礼是什么时候起的身?” “十一月初三日就送出去了,这一路可还太平?” “只路上不好走些,天气虽寒冷,西边如今很是太平,只进京城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两拨土匪,看到是宸王府送出来的,便把我们给放过去了。” 听得此言,海氏也就放心了,命人赏了这些人席面,就让人将送来的节礼中,贵重的造册送入库房,吃食,寻常的玩意儿,给各院里分了一些。 麟德殿的东暖阁里,地龙烧得很旺。 皇帝躺在榻上,一张脸透着死灰色,嘴歪眼斜,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间痰涌剧烈,让人不由自主地担心,他随时都会被痰堵死。 郑荣妃从太监魏朝手中接过了药,亲自要喂给皇帝喝,边道,“皇上,他们是不是跟皇上说,西凉来犯,陆偃去了西疆?皇上,他们都是骗皇上的,只有臣妾才是忠于皇上的,陆偃是定远侯的儿子,陆偃去西疆打西凉,就是为了给定远侯报仇……” 皇帝咳起来了,郑荣妃厌弃地别过头,等皇帝的气喘好了点,她将一勺药递到了皇帝的唇边,皇帝自然不肯喝,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才猛地一抬手,将药碗打翻了。 一碗黑漆漆的药全部洒在了郑荣妃的身上,郑荣妃气得扬起手,恨不得一耳光扇到皇帝脸上去,魏朝在一旁提醒道,“娘娘,您还有正事呢!” 郑荣妃这才平息了火气,她将一纸诏书拿出来要皇帝签字画押,“皇上,如今谁也不管您了,您瞧瞧宫里,还有谁能护得住您?陆偃回来之日,怕是您驾崩之时。不过,皇上,您别怕,您还有儿子呢!” 皇帝虽然嘴歪眼斜了,可还是认得字,见那诏书上,竟然是郑荣妃自拟的,要立皇三子萧昶烨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他气得眼一闭,晕了过去。 郑荣妃怒不可遏,让魏朝在东暖阁里到处找,这时候,李宝桢进来了,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禁军统领裴济。 李宝桢将一种药膏放在皇帝的鼻子前嗅了一下,皇帝悠悠醒转,看到李宝桢和裴济进来,放下心来,指着郑荣妃和魏朝,喊道,“杀,杀,杀!” 他如今只能说几个简单的字,复杂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李宝桢忙扶着皇帝,抚着他的后背,“皇上,是奴才有眼无珠,让这狗东西闯了进来,奴才没有督主那样的识人之明,若是督主在,必然不会让皇上受此羞辱,奴才这就传内阁商议。” 东暖阁里,皇帝歪在榻上,几个内阁辅臣一番商议之后,郑荣妃被贬为庶人,囚禁冷宫,魏朝杖毙,皇帝极为满意,点点头,这件事算是揭过了。 他想到,陆偃那么多年,办差从未出过差错,今日,若不是陆偃为了西疆的战事,离开了京城,他何至于被郑氏羞辱至此,便问道,“阿阿阿偃?” 那意思是,陆偃什么时候回来? 谢眺便朝裴济看了一眼,裴济忙道,“皇上,最迟明年春,陆大人或可返京,以后西疆将无战事!” 明年春?皇帝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窗外飞舞的雪花,他很不情愿,却也知道,西疆战事的重要性,便不再多问。 谢眺劝皇帝,“皇上,自古太子乃国之根本,皇上百年之后,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皇上不早日确立太子,臣等担心,一些人或会如郑氏一般,异想天开,搅乱朝纲。“ 第682章 赐死 皇帝一下子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连谢眺都开始劝自己立太子,在这些朝臣们的眼里,难道他这个帝王真的活不久了吗? “你,你,你,乱,乱,臣,臣……” 乱臣贼子四个字没有说出来,便被张明贺给截断了,“皇上息怒,谢大人一心为我大雍,所言乃眼下迫在眉睫之事,还请皇上明断!” 皇帝闭上眼睛,明显抗拒,曾士毅道,“皇上虽千秋鼎盛,但培养一个储君,实乃不易之事,想必皇上也不希望大雍的江山将来落在一个昏君手中,断送了百年社稷,臣等以为,眼下皇上还有精力,可选稚子悉心教导,为大雍日后培养一位明君。” 皇帝这才息怒,认为言之有理,他僵硬的脖子微微移动,让人猜测,他应是在点头,“忠,忠臣。” 皇帝的话含混难辨,也没有臣子愿意一心辨之,见皇帝答应了,臣子们便开始选太子,从大皇子一直到八皇子,皇帝最终点头了八皇子,并下旨意,“静,静妃,可,可先,朕一步,一步……钩……弋……夫人。” 李宝桢忙道,“皇上,您的意思,担心子少母壮,怕静妃娘娘将来把持朝政,要将静妃娘娘……“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皇帝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赐……死!” 庆宁宫里,曹氏看着窗外摇曳的大树,风吹过,一阵阵积雪抖落,喃喃道,“容昭,你不要过来,不是本宫害死你,萧琅独宠你一人,本宫也不羡慕你,本宫生下了儿子,你什么都没有,本宫为什么要羡慕你?” 她正自言自语,李宝桢来了,走到她跟前,才行过礼,曹氏便腾地站起身来,“李公公,是不是皇上让你来的?” 她原本世故的脸上,绽放出如花一般的笑容,天真的目光期待地落在李宝桢的脸上。 “是啊,静妃娘娘说对了,是皇上让奴才来的,奴才恭喜娘娘!” “不知本宫喜从何来?”她陡然想到了,忙道,“是不是皇上要重新封本宫为后?” 李宝桢摇摇头,“静妃娘娘,皇上给八皇子赐下了名字,赐名为萧昶晟,皇上准备下旨立八皇子为太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曹氏听了,好久,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她一步冲到了窗前,双手扶着紧闭的窗户,拼命摇晃,似乎要脱窗而出,“我要当太后了,哈哈哈,容昭,从皇后到太后,我做到了,你呢?哈哈哈,我终于赢了!” 她看着外面玉树琼枝般的琉璃世界,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卢容昭在城外的法门寺相见,那时候,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玉树临风的萧琅,只是那时候,萧琅的目光一直紧紧地锁住卢容昭,她看到卢容昭的脸娇羞地红了,那一刻,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怨毒。 随着时日越久,她听到萧琅和卢容昭一起去爬山,一起看山桃,一起去南山脚下吃米婆婆做的米糕。 容昭回来跟她说,那米糕用艾叶装着,很好吃,大冬天里,那艾叶都是绿的,问了,才知道,原来聪明的米婆婆将艾叶阴干之后,放在地窖里头,要用的时候,拿出来,用温水浸泡,洒上一点点盐在水里,艾叶便返绿如新。 她心头的怨毒便日久滋生,几次将理智吞噬。 后来,她刻意几次与萧璴见面,让自己渐渐地入了萧璴的眼,等她知道,萧璴有野心的时候,她高兴坏了,她日日夜夜想象着,她坐在凤座之上,卢容昭匍匐在自己脚下求饶的画面,该是何等解气! 她甚至向萧璴建议,说卢容昭容颜若花,若是死了,实在是可惜,卢家人待卢容昭若珍宝,若想得到卢家人的支持,也不妨放过卢容昭一马。 卢容昭一介女流,只要萧琅死了,她也翻不起大浪来。 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萧璴买通了御膳房里的一个御厨,将卢容昭日日要服用的燕窝里,添了一点绝子汤,卢容昭一直无孕,她便猜测出了萧璴的心思。 果然,萧璴很是满意,当晚,与她缠绵半夜,夸她极为体贴,并允诺,不管是谁,都越不过她这个嫡妻。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啊! 她一生所求并不多,要的只是身份与地位,从不曾贪图他的真心。 李宝桢笑道,“恭喜娘娘,将来娘娘必然会是太后,只是,皇上说了,若娘娘想要八皇子为太子,就需先行一步!” 曹氏还不解,李宝桢挥了一下手,他的身后,四个太监便上前来了,一人捧着一条白绫,一人托着一盏毒酒,还要两人随后,空着手,但显然是来服侍曹氏上路的。 曹氏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喊道,“嬷嬷,嬷嬷!” 才不到半年功夫,昔日保养得极好的奚嬷嬷已是满头白发,这个服侍了曹氏一生,将她视为己出,为她处心积虑,为她谋划不已的嬷嬷,俨然已经老了。 她忙将曹氏搂在怀里,义愤地道,“李公公,是不是您弄错了?娘娘与皇上乃是结发夫妻,为皇上诞下皇子和公主,皇上怎么会如此待娘娘呢?” 李宝桢一直都笑呵呵的,他似乎谁都不敢得罪,陪着小心意一样,但却处处都带着疏离与不屑,“瞧嬷嬷说的,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这是多大的事儿啊,咱家怎敢弄错?若八皇子被封为太子,便是将来的万岁爷,若无圣旨咱家会做这忤逆悖上之事?” 奚嬷嬷如何不知道这些,只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维护了一生的人去死,她实在是做不到,不由得跪下来,“求公公在皇上面前为娘娘美言几句,娘娘已经如此了,皇上又在担心什么呢?武安侯府没了,曹家的人都死绝了,看在大公主和八皇子的份上,求皇上放过娘娘一命吧!” 李宝桢也唏嘘不已,但这宫墙之内是丛林,能够在这险恶的地方生存下来的人,怎么会有一颗柔软的心呢? 李宝桢笑呵呵地不说话,只耐心地等待着。 第683章 恶报 曹氏被灌了一杯毒酒,临死前,她终于让自己清醒过来了。 李宝桢凑到她的跟前,低声道,“皇后娘娘,襄王殿下让奴才告诉娘娘,这酒里,也放了若颜,皇后娘娘的尸身将百年不坏。” 一个“也”字,令曹氏的眼睛瞪得好大,她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看向李宝桢,李宝桢一声叹息,站起身来,“娘娘一路走好,过些年,奴才也会到地下去伺候皇后娘娘,唉,人这一生,终究还是恶有恶报!” 两颗眼泪,顺着曹氏的眼角流了出来,她最后的一眼,奚嬷嬷大喊一声“娘娘,等等奴婢!”朝着柱子冲过去,一头撞死,她的眼前,血四溅开来,如同开在风雪中的红梅,落下了点点殷红。 那一年,她正年少,俯身嗅着红梅,一抬眼,看到了一身宝蓝锦袍的萧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们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约定。 静妃死了,皇帝没有说如何为静妃办理丧事,几日后,庆宁宫的总管报了上来,说是都要过头七了,再不收敛,怕是不妥,宫人们都不敢从庆宁宫前经过。 李宝桢趁着为皇帝喂药的功夫,询问皇帝的意思,皇帝沉默良久,眼中依旧有消散不了的仇怨,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怒道,“扔,扔了!” 他与皇后这一生,不过是彼此利用而已,从第一眼开始,他便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算计。 他知道,她想嫁的人是萧琅,她嫉妒的人是卢容昭,她从来都是利用他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女人,何其狠毒! 李宝桢震惊不已,但他不动声色,应了一声“遵旨”,待服侍皇帝用药之后,他退了出来,叹了口气,吩咐道,“用一口薄棺收敛了吧,将来大公主回京后,也有个地方祭奠一番。” 李宝桢终究还是想到,无论如何,大公主与端宪郡主姐妹情深,不忍真的将皇后娘娘扔到乱坟岗去。 底下的人也想到,无论如何,是大公主的生母呢,便遵命办事,夜里,用两口薄棺将曹氏与奚嬷嬷抬出了宫,在向南的山脚下,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二人葬了。 谢知微收到京城里来的信,得知曹氏如此死了,不由得唏嘘不已,又看到皇帝封八皇子为太子,便不由得为那个年幼的孩子担忧。 太子还养在五台山皇太后的膝下,那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遭了不少罪,若好好养着,将来或可成年,若有个风吹雨打,就很难说了。 但,这些事,如今离她已经很遥远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 西凉国的兴庆府被大军已经围了整整半个月了,城里的粮草尚未短缺,但用于取暖的炭运不进去,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被冻死,哀嚎声一片。 而这个数字每天都呈上升趋势,到了十一月底,连宫里都开始冻死人了。 没藏讹庞数次领兵突围,都没有成功,损失惨重。 而城外,兴庆府如同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将西凉的军队不断吸引前来。 皇城被围,西凉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前来勤王,萧恂与陆偃各自领着两万军队,分两条线埋伏在西面进京的路上,歼灭敌军不下五万。 西凉总的军事分布图,呈东重西轻的局势,西凉虽与北契,有一条长长的边防线,但野利卓迎娶了北契皇帝的女儿,做了北契的女婿,结成联盟之后,主要兵力便用来对付大雍,因此,在东线上兰州附近设置了卓啰和南军,西平府东面设置静塞军,夏州设置左厢神勇军。 而在南面,与回鹘接壤的祁连山一带,设置了甘肃军和西平军,北面,黑水镇燕军以防备北契来袭。 眼下,左厢军为刘兴军牵制,一旦左厢军回救,刘兴军便会追击,与谢元柏所领的云台大军一起,对左厢军造成包围之势;而甘肃军,卓啰和南军以及静塞军均已在此时大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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