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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地置于烛火上方。 玄冥令玉料特殊,不会被火烧融。可在高温烧炙之下,其靠近火源的背面,却慢慢地浮出了一个记号。 另一枚如法炮制,亦浮现了同样的人为记号。 将它们并排放在桌子上,尉迟兰廷低眼,眸底平静,有一丝捉摸不定的暗涌。 在大半个月前,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姑苏。 那就是昭阳宗的谢持风。 尉迟兰廷一早就知道这个人。 在几个月前,那一场和九冥魔境重叠了的修仙大会里,他和对方也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仅仅是打过照面而已,并没有结下什么情谊。 谢持风这次登门拜访,非常突然。而且,他居然不是为了见尉迟家的新家主而来的,而指名道姓要见冯桑。 尉迟兰廷闭门谢客,并未理会他的要求。 仆人去传话,谢持风仍不愿离去,只默默地站在门外等。 看到他执拗又憔悴的模样,仆人忍不住透露了实情,委婉地告诉他,他要找的那位冯桑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本想着这样就能劝走他了。孰料,原来还挺守礼的谢持风,听了这话,竟是脸色剧变,不管不顾,硬是闯进了尉迟家的府邸。一路上,他打伤了无数前来阻他的门生,就这样闯到布置成灵堂的寝殿之外。 尉迟兰廷迎了出来,面色森寒,一言不发,就与他打了起来。两败俱伤之际,剑风掀起了覆于冰棺上的那层薄纱。 看见躺在棺中的那个面覆白霜、毫无气息的少女,谢持风仿佛遭了当头一棒,面孔骤然失色,僵在原地。隔了一会儿,他才踉踉跄跄地上前,仿佛想看清一点,可走到一半,他就吐出了一口乌血。 尉迟兰廷怒极,仿佛被侵占了地盘的狮子,岂会让他继续接近,立刻就用薄纱重新盖住了冰棺,攻势更猛。而刚才还不死不休、非要见到冯桑本人的谢持风,则已经失了魂,招数都没了劲儿,最终,他负着伤,冲出了尉迟家门生的包围,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后来,尉迟兰廷只知他离开了姑苏,并不知道对方具体去了何处。 因为这件事太蹊跷,在之后,尉迟兰廷一方面准备着牵丝人偶的招魂仪式,一方面让人去查谢持风的底细。这才得知,谢持风那个在大婚之日死去的未婚妻,名字叫桑洱,是昭阳宗青竹峰的弟子。 据说,桑洱的长相,和冯桑颇为相似。连姓名也有一个字重合了。 但这应该只是巧合罢了。因为,她们两人的生卒年份不同,有一部分人生是重叠的。 昭阳宗的桑洱死去的时候,冯桑已经处于童年阶段了。就算前者死后立刻投胎,在时间上,也没道理能投胎成冯桑。 这么看来,谢持风应该是因为失去了妻子,大受打击,才会变得疯癫失常,还把容貌相似的冯桑认成了桑洱。 尉迟兰廷在心中下了这样的判断。 但是,不知为何,在桑桑的床下暗格里找出的那枚玄冥令,却时不时地在他的眼前晃动。 桑桑藏起的玄冥令,是昭阳宗的弟子才能使用的东西。 谢持风的未婚妻子,正好就是昭阳宗的弟子。 这个令尉迟兰廷想不通的、仿佛冥冥中注定的巧合,让他无法就这样放过这条线索。 所以,之后,他想方设法地弄来了两块玄冥令,在闲暇时,加以研究。 “在旧库房里找到玄冥令”的说法,自然是假的。 但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打不开它。最终,只好暗道自己太多疑了,尽做一些没意义的事。 为了与桑桑的遗物加以区分,尉迟兰廷在后来搜集的那两块玄冥令上留了记号。 平时无色无形。只有放在火上面烧,温度升高,记号才会浮现出来。 桑桑回来后,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玄冥令的疑云,也因为没有研究进展,而被搁置下来了。但是,他还记得,桑桑苏醒的那一天,第一件事,似乎就是去检查她以前那张床的暗格。 仿佛是想找回那块玄冥令。 到了今天晚上,三块一模一样的玄冥令放在她面前,她眼也不眨,就选到了她原本藏起来的那一块。 即使被他绕开了注意力,她还是坚持要那一块。 寂寥的深夜,烛焰轻晃。尉迟兰廷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桌子上的玄冥令。 这究竟是纯粹的巧合,还是说,桑桑真的有某种办法可以对玄冥令进行分辨? 可若这么说的话,她又为什么非选那一块不可? 若她不是昭阳宗的弟子,不管拿到哪一块玄冥令,不都是一块死玉吗? 若她不是 若她是呢? 一个荒谬而突兀的想法,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这时,房中的烛火恰好燃到了尽头。 外面已经天明了。 第126章 翌日是离开姑苏的日子。天还没亮,桑洱的酣眠就被迫暂停。一双手将她从被窝里挖了起来。清梦被扰,她的鼻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不是因为昨晚睡得不够,相反,是睡得太好了。被叫醒时,神思一下子无法从梦里抽离,身子骨懒洋洋的,都有点儿迟钝了。 这段时间,尉迟兰廷做噩梦的次数变少了,可每天晚上,还是会惊醒个两三次。躺在他身边的桑洱,即使没有完全被他弄醒,在朦朦胧胧间,还是会受到一点儿影响。 可昨晚,桑洱却全程都睡得很沉很熟。 奇也怪哉,难道尉迟兰廷昨晚没有做噩梦了? 那倒是好事。 睡眼惺忪间,感觉到一双手正在有条不紊地为她穿衣服,束衣带,套袜子,桑洱打了个呵欠。随后,一块沾了温水的布巾贴上了她的脸,给她擦眼睛。被清水一抹,困乏的感觉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也清晰了起来。 尉迟兰廷早已换好了出行的衣物。瞧他的神态,也不像是刚刚才醒来的样子。 “你怎么”桑洱有点茫然,声音带着慵懒的糯意:“那么早就起了?” 尉迟兰廷笑了笑,语气如常:“要出门了,就早些起来准备。” 桑洱不疑有他,摇摇晃晃地穿上鞋子,漱了口,就被按到了梳妆镜前。尉迟兰廷站在她背后,给她梳头编发。 桑洱看着镜中的一双人影,有一瞬间,觉得好像回到了刚认识尉迟兰廷的时候。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在伶舟身边当小跟班那会儿,梳头发、煮鱼汤这些事都是她来做的。到了尉迟兰廷这里,她倒成了被伺候的那个人。 尉迟兰廷恢复男装打扮已久,不必再如女子一样描眉画唇。那刻意修细的眉毛,也已经恢复了英气的形状。但他梳妆打扮的手艺可半点也没生疏,不一会儿,就为桑洱绾好了发,全程都没有扯疼她的头皮。 天空晨曦初露。打开房门,府邸里静悄悄的,笼罩在了一层暗青色的光里。 这次出行,尉迟兰廷安排得很低调,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地带一大堆门生去。 数辆方方正正的马车停在了府邸后门,从外头看,像一个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头倒是很宽敞舒适,铺了软垫,行驶起来也很稳。 桑洱登上马车,吃了几块热腾腾的点心当早点,拍干净了手心。在摇摇晃晃的环境里,人很容易犯困,她很快便抱着软枕,歪在了一旁补眠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仿佛有一只手轻轻地垫住了她的头,将她搂向了另一侧,让她的身体陷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尉迟兰廷垂首,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少女。她的睡颜无忧无虑,嘴唇不点而红,微微嘟着,有点儿孩子气。腰带上垂了一个香囊,里头就装着那枚玄冥令。 望着这张纯真无邪的脸,他昨天晚上的猜测,仿佛慢慢地,就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 尉迟兰廷轻轻地吁了口气。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工于心计,才会把别人也想得那么复杂。 昭阳宗的桑洱,凤陵冯家的冯桑又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马车虽华丽,却没有外露尉迟家的家纹。远离姑苏后,他们一行人,就如同再普通不过的仙门家族出行,一路上都很顺利。 姑苏的事儿,暂时都交给了方彦来看管,不必担心。 在出发的第一天,桑洱就问了他们要去哪里。得到了“南行”的答案后,她就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 也许,对她来说,不管去哪里都一样,都是一次值得兴奋的出游。 因为行走在外,需要住店、吃饭,尉迟兰廷不可能再像平时那样,把桑洱藏在一个没有外人的地方。 就像这一刻。 天气炎热,马匹要饮水歇息。穿过树林时,他们看见林荫深处有一户人家,似乎是山中的猎户。尉迟家的门生上前去问路。 桑洱也下了马车,趁机活动活动肌肉关节,去一去闷气。 猎户不在家里。家中只有他的妻子,以及一双儿女。大一点的孩子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见了几个佩剑的陌生人,有点儿紧张,躲在了娘亲身后。小点的孩子是个五六岁的男娃娃,圆头圆脑的,还不到知羞的年纪,好奇地扒着栏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桑洱。 桑洱察觉到了,冲他笑了一下。 孩子缩回了屋子里,隔了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块甜西瓜。瓜肉红彤彤的,多汁又清甜,还残留着他吃过的牙印。 尉迟兰廷站在树荫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性格一向都很活泼,也不怕生。或许是纯净的灵魂更容易产生共鸣,她总是很招小孩子的喜欢。 在桃乡隐居的时候,她还没有今天那么聪明,却还是能和邻里的孩子迅速打成一片,交到许多好朋友。这一点,连他也甘拜下风。 仿佛一颗适应力极好的种子,不管落到了什么土壤里,都能茁壮地发芽,毫无芥蒂地撒播阳光。 她最吸引他的,也许就是这一点。 瞧见桑洱似乎要伸手去接那一瓣瓜,尉迟兰廷皱了皱眉,出声叫道:“桑桑,过来。” 桑洱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起身,噔噔噔地跑回来了。 尉迟兰廷取出了手帕,仔细地给她擦去了颊边的汗:“你想吃西瓜吗?” 桑洱眼眸微亮,不住点头。 尉迟兰廷叫来了门生,让他们去向猎户的妻子买了几只西瓜。大家在林子里分吃了。 西瓜冰甜又多汁,桑洱蹲在地上,捧着一瓣,高高兴兴地啃着。尉迟兰廷却没吃多少,很快就回到了马车上。 等桑洱洗干净手,爬上马车时,就看到他正倚着窗户,在翻书,白而清瘦的手指搭在书脊上。 听见了动静,尉迟兰廷撩起眼皮,轻声问:“西瓜甜吗?” 桑洱点头,她嘴巴里还残余着甜味呢。 “过来。” 话虽这么说,尉迟兰廷却是自己放下了书,伸手将桑洱拉到了他面前,然后低下头,落下了一个绵绵无声的吻。他轻柔而不失深入地碾着怀里少女的唇。 桑洱闷哼了一声,腰被或轻或重地抚按着,手攥紧了他的衣襟,承受着这个吻。 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全因前几天的脱敏治疗。 以前在桃乡的时候,若桑洱有某些事做得很好,尉迟兰廷就会微笑着亲亲她,说这是奖励。当然,在他的歪理中,惩罚和奖励都是一样的,若她有某些事做得不好,他也会亲她。 已经摸透了尉迟兰廷的本质就是一个亲亲怪。所以,第一次出去时,为了安慰他,桑洱就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后来,为了提高尉迟兰廷的积极性,洗脱他的心理阴影,让他更心甘情愿地放她出去,桑洱就有样学样,高兴了就会亲一亲他。 那她什么时候才会高兴呢?自然是可以出去的时候了。 但仅仅是亲脸,是不可能满足尉迟兰廷的。会被反客为主,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吻毕,尉迟兰廷仿佛也有些动情,可他不知在顾忌什么,并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慢慢地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桑洱的唇那里现在已经比西瓜肉还红了,笑了笑,评价道:“西瓜果然很甜。” 桑洱:“” 你想说的不止是西瓜吧? 如此过了几日,南行的马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却不是任何大城池,而是大名远扬的聚宝魔鼎。 这个地方,是魔修们为了举办拍卖会,而用法力护持起来的异界,并不固定在某个地方。 桑洱第一次来,是在裴渡路线的时候,对这个地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也是。冀水族的老翁是魔修,他介绍给尉迟兰廷的人,肯定和他是一路的人。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见面,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而且,对方居然让尉迟兰廷亲自来见他,面子还挺大的。 由于这次有尉迟兰廷在身边,桑洱没有再经历“被魔修打晕后被拖进去”这么悲剧的事。入口只有魔修可以打开,那老翁果然早已在约定地方等他们,为他们开路了。 因为现世的身份是正道修士,尉迟兰廷等人都做了一番伪装。他还给桑洱戴上了一顶幂篱。 那老翁的背上依然背着他的女儿小茵。隔着幂篱的纱,桑洱忍不住观察了他一会儿,却没能看出什么门道。 聚宝魔鼎的主要活动是拍卖会。其实街上也有酒肆、客栈等地方,只不过安全性没有多大保障。 众人被老翁带到了一间客栈里。尉迟兰廷要见的人就在二楼。但对方似乎要先和尉迟兰廷单独谈一谈,其余人都不能进去。 这院子已经被包下了。一楼就有好些空房间可以休息,环境还算干净。尉迟兰廷迟疑了片晌,才牵着桑洱,到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检查了一下,未发现什么机关。他有些不放心,沉声嘱咐:“桑桑,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我很快回来,知道吗?” 桑洱点头。 她是唯一的姑娘,尉迟家的门生不好和她同居一室,都在门外守着。 横竖也没别的事做,尉迟兰廷走后,桑洱就坐在了那张卧榻上,不知不觉地,就打起了瞌睡。 在闭目养神间,一些陌生的文字和画面,随着现状的发展,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得亏于此,桑洱终于知道那个冀水族的老翁,以及她这具身体有什么秘密了。 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得的午餐,付出和收获是成正比的。 冀水族老翁和他的女儿小茵,之所以能共存那么多年,就是因为前者用了某种邪法,与后者共享了自己的部分血肉器官,以此来维持着牵丝人偶的“人性”。 所以,小茵就像长在他背上的肉一样,根本无法剥离下来。 桑洱的这副躯壳格外肖似真人,甚至比小茵更完整,可以独立行走,也是因为尉迟兰廷用了同类的邪法,将他的命当做“水源”,分给了她。 看成品的效果就知道,尉迟兰廷付出的代价比那老翁的大得多。 正如桑洱被锁魂匙拖得命不久矣的时候一样。如今,她鲜活地存在着的每一日,都是在盗取尉迟兰廷的寿命。 等尉迟兰廷油尽灯枯之时,这具牵丝人偶的躯壳,也会同时死亡。 虽然不能让她活到老,却至少可以保证,与他同年同月同日死。 可这样的术法实施起来,略微超出了老翁的能力。所以,他寻来了冀水族的高人的帮助。尉迟兰廷此行的目的,就是加固这个术法、让它再也无法解开。 拨开了眼前的重重迷雾,一切都明晰了。 桑洱睁开了眼,望着天花板,深而缓地呼吸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伸手扯开衣服。盯着自己胸口那片与常人无异的雪白肌肤,她的思绪既混乱,又有了几分难以描绘的动容。 尉迟兰廷怎么就那么喜欢做这种平分寿命的交易。 就这么舍得把自己的命分出去吗? 可他这样做,从长远来看,没有任何意义啊。 她始终都是要回家的。 桑洱抿唇:“系统,我问你一个事。” 系统:“怎么了?” 桑洱:“有没有办法,可以切断和尉迟兰廷的这种生命共享的联系?” 系统:“理论上是不可以的。但因为你有我,所以,实际上是可以的。” 系统的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好在,桑洱提取到了重点:“怎么说?” 系统:“在尉迟兰廷看来,以及,按照俗世的规律来看,你能复生,是招魂术法和这具牵丝人偶身体的共同作用。实际上,你是被我送回来的,就算没有招魂术法,没有共享生命,你的灵魂也可以继续待在这具躯壳里。” 桑洱精神一振:“那就是可以了?具体应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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