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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陆偃也不问自己的身体,似乎一切交给谢知微了,他很放心。 汤圆公公忙备好了笔墨纸砚,谢知微便趴在高几上,一笔一划地开方子,她一手簪花小楷好看极了,清劲雅秀,于豪宕中流露出韵趣,真正是字如其人。 谢知微开好方子后,拿起来吹干了,方欲递给汤圆公公,“我开的这张并不是药方,而是一张药茶方子,将茶煮好后,一日喝个三五次,若是没有空,至少每日睡前喝上一盏,喝过三五天,睡眠会有改善。” 谢知微并没有说让陆偃静养少思之类的废话,陆偃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静养少思呢? 陆偃也感受到了谢知微的体贴,她给皇上和她祖父开的都是药膳方子,偏偏给自己开的是药茶方子,可见,她也知道,他一日三顿连饭都未必能按时吃,而药茶方子就要便宜很多。 “坏蛋,坏蛋!” “你才是坏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人一鸟居然就对骂起来了,两人都忙朝窗外看去,见谢明溪被一头通体蓝色的金刚鹦鹉气得满脸通红,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那鹦鹉在笼子里扑棱了两下,猛地朝外啄了一嘴,骂道,“坏蛋,坏蛋!” 这鹦鹉的词汇量有限,来来回回只会骂这一句。谢明溪一个世家公子,也骂不出别的不好听的话来,一人一鸟交锋了十来个回合,一直都是这么两个字骂来骂去。 “溪哥儿!” 谢知微喊了一声,谢明溪奔进门来,扑到了谢知微的怀里,委屈地道,“姐姐,它欺负我!” 谢知微顿时哭笑不得,弟弟只有五岁,还不懂事呢,他也没必要那么早懂事,她爱怜地抚了抚谢明溪的头,只好安慰道,“你看,它只是一只鸟儿!” 陆偃抬了抬手,米团忙过去将笼子打开,那鸟儿颇通人性,飞进了屋里,停歇在陆偃的胳膊上。陆偃将胳膊往前一送,“五少爷,这鸟儿不懂事,我将它送给五少爷,任五少爷惩罚。” 谢知微忙道,“陆大人,这样恐怕不妥当,这鸟儿养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溪哥儿还小,他也……不太懂事呢。” “一个玩物而已!”陆偃的胳膊一抖,那鸟儿便飞到了谢知微的肩上,两只鸟爪子轻轻地抓着她肩上的衣衫,吐着清脆的声音,“美美,美美!” 陆偃顿时愕然,不知不觉间,他冷白的脸颊浮上了一层粉色。 谢知微却听成了“美美”,眼睛一亮,谢明溪也不生气了,被逗得乐起来,“姐姐,它说你美呢!” 陆偃方才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放到唇边,掩去了自己一瞬间的失态,一颗慌乱的心,才缓慢地平静下来。 回去的时候,谢知微上马车的时候,那鸟儿也跟着飞进了马车里,很自来熟地站在小几上,一双骨碌碌的黑眼珠子盯着碟子里的几块点心,嘴里发出讨好的声音,“美美,美美!” 谢明溪还在生气呢,将碟子抢了过来藏在怀里,“不给你吃,坏蛋!” “坏蛋,坏蛋!”金刚鹦鹉朝前走了两步,与谢明溪平视对骂。 谢知微顿感头疼,她按着额头,“溪哥儿,你今日不是练箭练累了吗?不打算歇会儿了?回去了可是要背书的。” 第111章 不肖 陆偃说,这鸟儿也是别人孝敬上来的,原本要进到宫里去给主子们解闷儿,就因为不知道从哪里染了这恶习,好骂人,便不能往宫里进了,他也说不上养,就挂在廊檐下挂了年把,如今通了些人性,他不耐烦养,给谢知微留着逗趣儿。 谢知微却知道,他是在变着法子给她送东西呢。 这通体蓝色的金刚鹦鹉可不常见,会说话的,通人性的更加珍贵,哪怕有骂人这点恶习呢,和宫里的主子说好了,也不是不能进上去。 毕竟,“坏蛋”也不是什么不能入耳的脏话。 谢知微的手指头轻轻地抚过金刚鹦鹉身上的光滑油润的蓝靛色的羽毛,那鹦鹉似乎感受到了谢知微的善意,往她的手心里挪了挪脚步,头轻轻地一歪,居然还闭上了眼睛,小意得撩拨人的心。 将谢知微送走后,陆偃便匆匆地赶往宫里去了。 旧曹门街正对着东华门,这道门平日里不开,只走督主一个人。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帝还坐在天禄阁里骂萧恂。 萧恂站在一边,两手交叉着垂在身前,也没站稳,一只脚不时踮两下,或是换条腿站,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襄王爷坐在地下的一把椅子上,他人到中年,大腹便便,撑得一身常服都快崩线了,正端着一杯茶在喝,喝了两口,见陆偃进来,忍不住道,“皇兄,你就少说两句吧,臣弟都替你口干。” 皇帝彻底怒了,指着萧恂道,“你看看你养的这好儿子!” “皇兄,谁家还没有两个不肖子孙呢?都是自家孩子,何必呢?臣弟也没见皇兄训几个皇侄儿训得这般起劲的,横竖不是自己养的,皇兄也不心疼吧?” 这就是诛心之言了! “朕,朕何时待你养的儿子与朕的有区别了?他是你的儿子,不是朕的儿子,朕,若是朕的儿子,朕能早就一脚踹过去了。”皇帝话都说不周全了。 “臣弟就知道!”襄王爷也不怕把皇帝气死了,“皇兄要是帮臣弟心疼儿子呢,就好好教,别一着急就骂,横竖臣弟养的儿子也不好,可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既没有强抢民女,也没有欺压百姓,但凡冲锋陷阵的事都是臣弟的儿子在做,皇兄赏赐个府邸吧,连个家具都舍不得。” 眼见得皇帝几乎要被气得晕过去了,陆偃忙含笑上前,拱手朝襄王作了个揖,“襄王爷怕是不知道,皇上已经命礼部从内藏库挑一批上好的檀木家具送到宸王府去,就这两天的事,是臣的失误,把这事儿给忘了,才没来得及与王爷和郡王爷说。” 皇帝满意地朝陆偃看了一眼,虽然又是从内藏库走,割的是他的肉,可他也知道,这肉若是不割下来,回头老四再跑到太后跟前一哭,太后一准儿饶不过他。 当年,他谋这个位置,到底是为什么? 有点好的,只要过了这对父子的眼,就留不住,他还得哄着往这父子府上搬。 陆偃安抚好了襄王,又对皇帝道,“皇上,您找郡王爷来,不是说为了铁围山上白虎神兽的事吗?”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也是被气糊涂了,也懒得再说方才的事了,“朕找你来,是为了铁围山上的白虎的事,朕之前命宁远伯世子前往铁围山寻找白虎,今日那边送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你去看看,若是果真有白虎,就请进京来。” 皇帝怕萧恂胡闹,“白虎乃四大神兽,意义重大,你不得对白虎无礼,惹怒神兽……” “皇伯父,这不是为难侄儿吗?白虎再神兽,也是兽,万一要吃侄儿,难道侄儿还得学佛祖割肉喂鹰不成?侄儿可没这佛性。” “是啊,皇兄,这事儿万一办砸了,回头皇兄又要生气。” 眼看皇帝又要气了,陆偃忙道,“皇上,不若让四殿下陪同走一趟?” 四皇子素有谦谦君子的美称,为人处世,含蓄有礼,的确是个最好的人选。 皇帝瞬间又想起了那股臭味,眉间可以夹死苍蝇了,但终归是自己的儿子,不能一直这么嫌弃,便也没反对。 铁围山上,一间猎人搭建的小木屋里,薛式篷坐立难安,他一身褚色锦袍已经脏乱得如腌菜一样了,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背着手在斗大的一间屋子里走来走去,时而叹气,时而看一眼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的薛婉清。 这女儿不养在身边五年了,他是一点都看不透了。 说起来,也是谢家邪门,怎么把他女儿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 “你说这样能行吗?”薛式篷指着门口,笼子里的一头瘦得快要咽气的白老虎,问道。 这头老虎是他们七天前捉住的,又渴又饿五天后,薛婉清让人喂了这头老虎一块放了迷药的肉,老虎吃了之后,就晕死过去了。薛婉清又让人将一种染料涂到了老虎的毛上,一头常见的黄斑虎就成了这样一头白老虎。 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薛式篷亲眼看到,他也不会相信,这老虎的毛色还能够发生改变,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薛婉清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等这白老虎的事情过去了,她是不是可以把这药剂开发成染发剂,赚一大笔钱呢? “父亲,白虎自古以来就是瑞兽。皇上要的不是一头白虎,而是一头瑞兽,可以用来证明盛世出仁君的瑞兽。”薛婉清道,“况且,这白虎本来就是黄斑虎幻化而来的,究竟它是以本色示人还是以幻象示人,都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左右的。” 薛式篷几乎要为他这个女儿跪了,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可是薛式篷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了。 “况且,皇上若是派人来的话,一定会派四皇子殿下来,女儿与四皇子殿下还有几分交情,女儿会好好与四皇子殿下谋划一番,父亲只等着升官进爵就是了!对了,女儿之前与父亲提到的生意,父亲可别忘了。” “只要得了皇上的器重,那点子生意都算不得什么。只是,为父不得不提醒你,事关满门,你不得有任何差池。” “这一点,女儿心里有数!”薛婉清自己也不想死,虽然说这件事要冒风险,不过,一来,她做得隐秘,二来,她也算准了皇帝的心思。 第112章 勾引 萧恂和萧昶炫很快就来了,这令薛式篷非常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女儿未卜先知,实在是厉害! 看到笼子里的白虎,萧昶炫眼睛一亮,继而他便看到了从木屋里走出来的薛婉清。 她看上去虽然有几分狼狈,但一个勋贵家的姑娘,竟然能够抛弃京城里优渥的生活,陪着自己的父亲在这山野之间潜伏十来天,只为了解家族之难,萧昶炫只觉得这天底下的姑娘,大约也只有薛婉清了。 这一刻,他看薛婉清的眼神都变了。 “四皇子殿下,宸王殿下!”薛婉清随着父亲行过礼后,她的目光在萧昶炫的身上扫了一眼,便灼灼地看向了萧恂。 和萧昶炫不同,萧恂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笼子里的白虎,便懒散地在随从们搬来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好似,他与萧昶炫之间,是以他为尊。 在薛婉清的眼里,萧恂的确有这个资本,书中说,他并非看上去这般纨绔不堪,真正的萧恂,文韬武略,智勇无双,这个少年,将会成长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 若他能为自己所用……,书中,若没有萧恂,谢知微最后是不可能报仇的,一个被锁在冷宫里的废后,想要报仇,那是痴心妄想! 而谢知微用来与萧恂谈判,交易,最后达成合作的资本,无非就是陆偃临死前交到谢知微手里的那些人脉和力量。 在薛婉清的眼里,那些宫里和朝中布下的暗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她若与萧恂合作,必定首先会让萧恂高看她一眼。 这次,萧恂能够过来,虽然出乎她的意料,倒也暗合她的心思。 “这真的是一头白虎啊!”萧昶炫充满了笑意的眼睛望向薛婉清,“不知这头白虎是怎么抓到的?” 薛式篷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忙将已经商量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说道,“这件事说起来都是缘分,小女十多天前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向她托梦,说是这山里头有一头神兽白虎受了伤,请小女前来帮忙搭救,也是为了还前世白虎救过小女一命的恩情,这也算是天道轮回,小女才跟着一起过来了!” 这话,薛式篷说得情真意切,萧昶炫也毫不怀疑,他看着薛婉清,觉得也难怪,薛大姑娘给人的感觉是那般清纯,不食人间烟火,如同一张洁白的宣纸一样,不着点墨,也让人生出无限期待来。 萧恂则翘着个二郎腿,嘴里衔着一根干枯了的狗尾巴草,身子往后仰着,两根椅腿子支撑着,晃来晃去,墨痕跟在旁边急得不得了,两只手从侧面护着萧恂前后,生怕自家主子一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里本来是荒郊野岭,倒是让他这般坐成了茶舍,安逸自在得好似在花间闲庭。 他一个人便能成为一处风景,薛婉清不由得想到了这句话,尽管知道萧恂这人不好打交道,但还是抱着一试的心态,上前去,主动问道,“这次劳动郡王爷,真是……” 也不知道萧恂是怎么动的,薛婉清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就只看到萧恂的一个后脑勺了,只听到萧恂不高兴地问道,“墨痕,本王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本王的眼前怎么会有女人?” 墨痕心说,这天底下有女人不是很正常吗?他也只敢腹诽一下了,上前对薛婉清抱歉地道,“薛大姑娘,我家郡王爷对女人过敏,一看到女人就……想吐……” “怎么说话的呢?本王是看到所有女人都过敏吗?小墨子,看来你是真不怕死,你敢把这话拿去皇婶娘跟前说吗?敢说给我母亲听吗?”萧恂眼神危险,朝墨痕一脚踹过去,“会说话不?有这么埋汰主子的吗?不想混了?” 他也没有真踢,墨痕往后一跳避开了,噗通跪下来,“郡王爷,小的也不知道您这毛病什么时候会犯啊,时灵时不灵的!” 萧恂气不打一处,指着墨痕,“行,你明日就去曹叔那儿报到去,本王是管不住你了是吧?” “郡王爷,小的该死,小的大致知道了,求郡王爷不要撵小的走。” 薛婉清听不下去了,她一个现代人实在是看不惯这种压迫人的行为,“郡王爷,恕臣女无礼,即便郡王爷见臣女会过敏,臣女也不得不说,郡王爷虽身为皇亲国戚也应当学会尊重人,以天下为公,而不是认为天下当供养皇室。” 萧恂腾地站起身来,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薛婉清,呵呵一笑,“有点意思,这勾引男人的手腕倒是用的娴熟,还知道触犯本王的逆鳞来吸引本王的注意,只可惜本王没有那天下为公的雄心壮志,本王既然身为皇家血脉,本王不享受这天下为本王的尊荣,给你享受?” 薛婉清双眸圆瞠,萧恂这是有病吧?什么叫“勾引男人”?这话要是换在一个本土生的姑娘身上,怕是要羞死了。 她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人,都气得想吐血。 薛婉清气得胸膛高低起伏不平,“郡王爷还真是……自大,臣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薛大姑娘什么时候管起言官的事了?宁远伯府这教养女儿的本事有点厉害啊,本朝的言官都不敢管本王的闲事,薛大姑娘真是勇气可嘉,改日,本王一定要上报皇后娘娘,给薛大姑娘封个女御史大夫如何?” 薛婉清听懂了萧恂的嘲讽之意,不过,她没有听懂萧恂话中的威胁,一旦萧恂把薛婉清的这一番谏言告到皇后那里去,且不说皇后不得不对萧恂护短,只说薛婉清的这番惊世之言就能给薛家惹来滔天大祸。 萧昶炫虽欣赏薛婉清的遗世独立,却也知道,她这番言论非常危险,忙上前来,劝道,“五皇弟,薛大姑娘本也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是言语不得当,让五弟误会了。神兽在此,若大家一番计较,恐惹神兽笑话。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不如大家齐心协力,早些将神兽请回京城,父皇还等着我们复命呢。” 萧恂听懂了萧昶炫的意思,薛家有献白虎之功,白虎与薛婉清有渊源,神兽或许会向着薛婉清,他不应该造次,眼下他们还有公务在身,不要计较一些小事。 第113章 挑拨 萧恂似笑非笑,围着白虎看了一圈,实在是看不出,一头病恹恹没精打采的老虎,怎么就成了神兽了? 萧恂朝后退了一步,“三皇兄,我只负责关防,这运送的事可跟我没关系,这一路上你们可要把这神兽好吃好喝地伺候好了,别出什么乱子。” “郡王爷觉得会出什么乱子?能出什么乱子?还是说,郡王爷希望出点乱子,好证明当今这天下并非盛世天下,当今皇上非仁君?” 薛婉清并不是个遇到挫折就会退缩的人,十多年二十一世纪最先进的教育教会了她,遇到困难迎难而上,也教会了她如何将自己最不寻常的一面展现给人看。 她相信,自己有着这个时代的女人最缺少的自信带来的光彩,她有着与男人真正并肩而立的勇气和资本,她也会让萧恂看到她闪光的,不寻常的一面。 薛婉清没有错过萧恂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她微微勾起了唇,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身边不曾有过任何女性,她就不信,慕艾的年龄,萧恂能对她无动于衷。 书中说,萧恂终其一生不曾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可并没有说,萧恂是个断袖。 薛婉清可以断定,书中的萧恂之所以终其一生不曾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其原因是因为书中的薛婉清不是她,如今她来了,她才是萧恂想要的人。 萧恂格外震惊,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蠢物,他真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蠢货居然也和谢知微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过,谢知微怎么没有被这女的蠢死? 幸好愚蠢没有传染性! 萧恂摆摆手,他催了萧昶炫一声,懒得再搭理,转身就在椅子上坐下,等着萧昶炫安排人将白虎抬上车。 因白虎已经移交给了萧昶炫,薛婉清也不怕自己制不住白虎,便建议萧昶炫给白虎喂了不少活物,白虎一顿大补,回去的路上稍微有了精神。 铁围山离京城有五十多里地,当天赶不回去,晚上,一行人在镇上的客栈住下。 客栈平日里没有多少人住,每到三年一次的春闱,往来的举子会在这里投宿,客人才会多一点。这次,因有一个皇子,一个郡王同行,是以,客栈被包下来了,没有闲杂人等。 薛婉清好生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漫步下楼。 夜里,天高月圆。 庭院里一颗大枣树,树下安放着桌椅板凳,廊檐下的红灯笼里透出红色的光,将庭院照得一片朦胧,偶有一阵风来,将熟透了的枣子打下一粒,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上几步远。 桌上放了几碟小菜,一壶果酒,萧昶炫和萧恂面对面坐着,萧昶炫给萧恂劝酒,“五弟,这只是果酒,女人都可以喝。” “既然是女人喝的酒,你让我喝干嘛?”萧恂不想喝,他已是站起身来,“你自己一个人喝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出去转转。” “你……”萧昶炫肠子都悔青了,他为什么要让萧恂跟着出来?十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还得给萧恂当奶嬷嬷,一旦萧恂有个三长两短,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他为何非要留萧恂在这儿喝酒的缘故,喝晕了好上去睡觉。 还不敢给他喝烈酒,不敢让他多喝。 萧昶炫正要追上去,看到月光下的薛婉清,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枣树枝叶,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肤色偏清冷,如同月光里的精灵,萧昶炫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朝她走去。 “薛大姑娘!” 薛婉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似乎是才被萧昶炫的声音喊得回神,她抬起眼,看向萧昶炫,笑了一下,“四皇子殿下,您刚才是不是准备去追宸郡王?” “是的。”萧昶炫点点头,不放心地看着已经远去的萧恂的背影,“我来之前,父皇千万交待过,一定要照看好五弟。” 薛婉清皱起眉头,顺着萧昶炫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萧恂的背影在门边消失,,“殿下,请恕婉清直言,殿下比宸郡王殿下大不了两岁吧?” “略长一岁。” “是啊,婉清方才也听到殿下一直在劝宸郡王殿下喝酒,想必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宸郡王殿下留在客栈里,不让他到处乱跑吧?殿下不是宸郡王殿下的长辈,有些事也只能点到为止。” “况且……”薛婉清回过头,看向萧昶炫,正好也看到他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耳朵一热,意味深长地道,“宸郡王殿下今秋立下了战功,一个能领五千兵的将领,想必是有自我保护的能力,殿下又何必操心呢?” “立下战功”四个字,如同擂鼓一般,令萧昶炫的心震响良久,他压抑许久的心思,此时如同藤蔓一般,不由自主地爬出来,往四面八方蔓延,他的眼中也浮现出了不甘与怨恨。 到底谁才是父皇的儿子?是他和皇兄弟们还是萧恂? 从小到大,不管萧恂做了什么,父皇顶多骂两句,但凡有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是给萧恂,而不是他们这些儿子们。 虽然说,萧恂死在外面,他或许会难辞其咎,可他到底是皇子,难道他还要为萧恂殉葬不成? “薛大姑娘,请这边坐吧!” 萧昶炫收回了目光,邀请薛婉清一起坐下,素守快手快脚地过来收拾一番,将酒菜端走,换上了一壶普洱。 萧昶炫亲自为薛婉清斟上一杯,道,“这是云南沐王府进上来的茶,适合晚上喝,不会走眠,薛大姑娘尝尝?” 薛婉清原本就有话与萧昶炫说,她有意来此,自然从善如流,安孜如素,茶过一巡,她笑道,“不知四殿下准备如何将这头白虎运往京城,还是如今日从山上下来一般,蒙以红布,不叫世人看见?” 萧昶炫听出这话里有话,他虽与薛婉清只打了两三次交道,但已是知道,薛婉清素有想法,与其他的女子迥然不同,忙拱手道,“还望薛大姑娘赐教!” 薛婉清矜持地点点头,道,“请恕臣女请教殿下,白虎现世意味着什么?” 第114章 如意 萧昶炫悚然惊醒,他汗颜不已,喃喃道,“王者仁而不害,则白虎见。” “不错!”薛婉清弯唇一笑,她笑容中带着自信,在月光下如同仙子一般,浑身散发出智慧的光芒,“皇上乃当世仁君,白虎才会现身于世,此乃国朝之盛世,殿下怎能不教天下百姓瞻仰白虎之神兽风范,赞颂当今皇上之仁道呢?” 萧昶炫深吸一口气,“薛大姑娘所言极是,此乃本宫思虑不周,幸而薛大姑娘提点。” 薛婉清达到了目的,便站起身来,“殿下多礼了,为殿下分忧,这本是婉清应当做的分内之事。天色已晚,婉清告辞,殿下也不要待太久了,更深露重,以免受寒!” 萧昶炫目送着薛婉清出了庭院,又看到她的身影在楼梯处出现,丫鬟打着灯笼走在她的身后,光亮一直伴随着她的脚步,在他的眼中消失。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女子呢? 她果真与其他的女子不一样,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能够与他的思想契合,那么,也唯有眼下这一个了。 萧恂围着这小县城转了一圈,深秋入夜,秋寒露重,除了一处勾栏要热闹一点,别的地方都乌漆嘛黑,没什么看头。 墨痕跟在他的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又回到了客栈门前,见门口停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两个跟从的婆子丫鬟在寒风中打颤,旁边是几匹高头大马,跟着一群戎装的边境军人。 “大爷,小的这客栈已经被人包了,您还是去找别家去吧!” “掌柜的,这个县城,我们已经寻了个遍了,实在找不出第二家,因有女眷,才不得不投宿……” 萧恂没当回事,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他拍拍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背着手,正准备走进去,就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道,“掌柜的,不知这客栈是京中何人包的?能否容通禀一声,在下乃是京城谢家人……” 萧恂猛地扭头,看向牵着马的中年男子,问道,“敢问,将军可是谢家大老爷?” 正是谢元柏,他归心似箭,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今日在县城外的时候,看到有人打劫一个进京寻亲的女子,一问之下居然是老太太的姨侄女儿,只好带着一起进城。 若是没有白梅芷,谢元柏几个大老粗,找不到客栈,随便找个屋檐下窝一晚上算了,可是就因为有了女眷,谢元柏才不得不低声下气求掌柜帮个忙。 “正是在下,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兄弟不敢当!”萧恂正襟而立,拱手见了个礼,“萧恂有幸,见过谢将军!” 谢元柏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连忙要下跪,被萧恂一把拉住,“将军着甲,皇上跟前也不必行礼,将军太客气了!” 萧恂说着,朝墨痕使了个眼色,墨痕忙上前对掌柜的道,“是和我们一起的,让他们进去吧,找个厢房安置那位姑娘就行了。” 白梅芷这才袅袅地下了马车,她用一块白绢蒙面,只露出一双狐眼,直勾勾地朝着与萧恂一起进去的谢元柏的背影看了一眼,忙垂下眼帘,白绢之下的唇瓣勾了起来,只觉得这一趟进京,途中能够偶遇大表哥,实在是苍天有眼。 天底下去哪里找这等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表哥已有妻儿。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古万事难全,那崔氏原本与大表哥元配夫妻,可也是个没福气的,袁氏武将家出来的粗人,若是懂表哥的话,表哥也不会一去边关五年不归了。 这间小小的客栈里,住了一个皇子,一个郡王爷,一个伯府世子,一个伯府姑娘,正房院子都分完了,好房间也轮不到白梅芷,她被领到了庭院靠北的一间偏房歇息。 屋子里一股霉味,碧柚将自家姑娘的铺盖抱了进来,不满地道,“姑娘,金嬷嬷才去了厨房,那边说连洗澡水都没有了,要的话只能自己拿钱去烧,这客栈真是太过分了。” 白梅芷坐在桌前,心里头还在回味今日与大表哥相遇时的那一幕,他的马冲了过来,一下子就把那些贼匪打散了,大将军横刀立马,他的那些部下们随便挥了两枪,贼匪们就落荒而逃,真的是威风到了极点。 “大表哥呢?我是说谢大老爷呢?他那边有没有热水用?” “姑娘还管谢大老爷做什么?才大老爷的亲兵去给大老爷提水的时候,也没有说问姑娘一声,也没说给姑娘留一点水。” 白梅芷心里难免有一分失落,她蹙着眉,“浑说些什么?也不想想咱们今日这般处境,进京是为了什么?别说大表哥不念着我,就算是要我当烧火丫鬟,我也是愿意的。” 碧柚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将床铺了,过来道,“姑娘也别多想,姑娘也不是没有盼头的,二少爷还在白家,眼看就要明秋就能下场了,待高中了,姑娘也是举子的妹妹了,还怕以后没有个好盼头?” 想到哥哥,白梅芷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嗯,你去打听一下,这院子里都是住的些什么人?” 她亲眼看到堂堂一个郡王爷,居然主动和表哥套近乎,与他拱手。都说天下读书人没有不知道谢家的,果然,谢家不论在朝在野都是地位超然。 谢元柏的房间安排在二楼,紧挨着萧恂的天字一号。此时,他梳洗一番,正要让执书去看看宸郡王睡了没有,便听到了执书在门口给萧恂请安的声音,他忙把门拉开,看到萧恂的身后,墨痕亲自提着一个食盒。 “郡王爷,请进!” 谢元柏穿着一身月白色直裰,绞得半干的头发已经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白玉簪挽在头顶,端的是世家公子,风度翩翩。 谢元柏的身上,既有着文人的含蓄内敛的芳华气质,又有着武将的铁骨铮铮,整个人如同一柄打磨宝剑,暗光微芒,锐不可当。 君子如玉剑如虹! 第115章 归家 天底下也只有谢元柏这样的人才能生得出小狐狸那样的女儿吧? “谢大人,您还没有用晚膳吧,我让厨房准备了一些酒菜,若不嫌弃,我陪您喝一杯。”萧恂边说,边走了进来。 “喝一杯就不必了,夜已深,且末将还有军务在身,不得沾酒。待回京之后,末将在家中治酒,请郡王爷过府一叙。” “好说!”萧恂示意墨痕将饭菜摆出来,酒具就算了,他请谢元柏落座,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令郎如今跟着我在学骑射,以后有的是机会与谢将军一叙。” 谢元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充满了惊喜地看着萧恂,愣了好一会儿,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朝萧恂深深一揖,“末将替犬子谢过郡王爷。” 萧恂忙谦逊地道,“溪哥儿玉雪可爱,对骑射又非常有兴趣,原本令爱准备教他,我想着,横竖我也没事,便顺便带一带。” 谢元柏并不傻,哪怕儿子没有拜萧恂为师,无论如何,萧恂既然教了他,那也有半师之谊,这份情义,可是千金难买。 谢元柏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深知军中的派系之见何等深,他若非有潞国公照拂,纵然文韬武略出众,也难以在军中立足。 虽然说现在谋划这些还早,身为父亲,谢元柏也难免想到,将来儿子若是走文这一路,有谢家这么多年的底蕴做铺垫,倒也不必担忧;若是走从军这条路的话,那军中的背景就非常重要了。 还有什么背景,比皇家的更牢靠呢? 说到底,谢元柏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罢了。 若非萧恂是外男,谢元柏很想问问女儿的近况,他不由得想到当年离开的时候,五岁的女儿牵着他的手,昂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爹爹,您会经常回来看湄湄吗?” 他的湄湄,如今也长成了妙龄少女了吧?不知道是像她多些还是像自己多些? 一时间,谢元柏的眼睛湿润了。 次日一早,白梅芷醒来的时候,客栈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揉了揉头,鼻端传来一阵霉味,白梅芷也跟着被惊醒了,喊了一声,“碧柚?” 金嬷嬷忙进来,“姑娘,碧柚去厨房提水去了,奴婢服侍姑娘起身吧!” 白梅芷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不由得惊了,“怎么这个时辰了?大表哥已经等急了吧?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姑娘别急,才谢将军那边的人过来说,将军四更天就起身回京了,说是要急着回去复命,留了两个小将军一路护送姑娘进京,这真是太好了,路上咱们也不用害怕了。” 白梅芷一听,惊呆了,“你是说,大表哥他先走了?” “是的。”金嬷嬷一面展开夹袄,一面道,“咱们的马车走得慢,谢将军他们都是一路快马加鞭,想必也不耐烦等我们。” 白梅芷一想,也释然了,那种被谢元柏抛弃的情绪也一扫而光,她忙掀开被子,“那快些吧,不知道这镇子离京城还有多远呢?” “奴婢才问了,哪怕走得快些,也要一天多功夫呢,姑娘不必着急。” 她如何不着急?想到至少还有一两日才能看到那个高山仰止般的男人,白梅芷的心里就跟着火了一样。 谢元柏当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他的马跑到了甜水井街一趟,远远看着谢家数十年如一日的门楣,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很想冲进去,可是,因为还没有面圣,不得不调转马头,住进了驿站。 九月二十四日,离风夕节还有五天。 一大早,自从执书回来了,见了袁氏说大老爷已经于昨晚傍晚时分进了城,今日一早进宫面圣后,谢家长房大院便跟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了。 用过早膳,谢知微便陪着母亲和弟弟焦急地等在了仪门处,她握着母亲的手,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母亲在颤抖,她不由得握紧了一些,“母亲,您别紧张,就算父亲回来,也是先去前院见祖父和叔父们,那会儿,您再紧张也来得及。” 袁氏被女儿逗笑了,她也不是矫情之人,拍拍谢知微的手背,“你这孩子,你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你父亲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紧张?” 谢知微想到前世父亲对母亲的背叛,那时候弟弟成了痴傻,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父亲哪怕纳妾也犯不着背着母亲与白梅芷行苟且之事,这分明是往母亲的脸上扇耳光,让母亲被阖府的人笑话,她的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摇摇头,“不紧张,母亲,我们是一家人!” 是的,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一家四口,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也不欢迎任何人加入。 如果白梅芷再来,安分则已,若不安分,她会让白梅芷好看,也会好好教老太太做人! 几近正午时分,前院才传来一阵喧阗,前面有婆子跑来说“大老爷回来了,大老爷下马了,大老爷已经进了大门了。” 袁氏迫不及待地往前跑,她提着裙子,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倒,谢知微惊呼了一声“母亲”,看到婆子们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松了一口气。 谢明溪跑得快些,三人领着一群下人才跑到正院,便看到谢元柏随着父亲,在弟弟们的簇拥下,从大门口进来。 门外,鞭炮声响,在一阵气浪冲击下,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在轻轻地摇曳。 秋日的丽阳高高地挂在头顶,树下,斑驳的光影映照在父亲一身金铜色的铠甲上,他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朝自己看过来,目光中似乎闪动着泪光,他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唇瓣微颤,谢知微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湄湄”。 谢知微的瞳孔微缩,两世为人的冷静令她止住了朝前冲的步伐,她站在原地,淡粉绣梅的披帛在风中舒展,身量未足的少女有着一张绝世美颜,也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符合的冷静,她的眼中充满了打量,淡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成为一线,也显得淡漠。 “湄湄!”谢元柏伸出了双臂,可是他没有等来长女的乳燕投怀,而是被一发小炮弹冲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16章 爹爹 “爹爹!” 谢明溪恨不得在父亲的怀里蹦跶两下,他一下子搂住了谢元柏的脖子,柔嫩的脸蛋儿贴上了谢元柏略有些冰凉的脸,“爹爹,你是我爹爹吗?我可想你了!” 谢明溪的卖乖并没有冲淡了谢元柏看到女儿淡漠的眼神时的伤感,他反而自愧不已,紧紧地将儿子搂在怀里,这是他的嫡长子,可襁褓中离开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了,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这么大了。 谢知微听到弟弟的话,鼻头一酸,眼中有泪花在滚动,她忍不住看向袁氏,见袁氏痴迷地望着父亲,那难以压平的嘴角,眼中的炙热,都出卖了她的心情,她是何等的喜悦与激动。 正是这份痴恋,日后,哪怕父亲生生朝她的心口插上一刀,袁氏哪怕心痛到了极点,也依然选择原谅父亲,甚至让人托信给她,说待袁氏死后,父亲若是将白梅芷扶正,让她不要反对。 前世,母亲的死,恐怕也有伤心过度,绝望至极的缘故吧? 谢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她紧紧地拽住手中的帕子,难以言喻的痛,如同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心,令她感到窒息。 “湄湄!”谢元柏放下了儿子,牵在手里,看了妻子一眼后,走到了谢知微的跟前,他抬起手,抚摸谢知微的发,谢知微强忍着避开的冲动,僵硬地受了,福身道,“女儿见过父亲!” “好,好,好,今日我谢家团圆了,都不要站在庭院里了,都进去吧!” 没有谁比谢眺更高兴了,今日麟德殿的大朝会上,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召见了谢元柏,在询问火器营的营建一事上,谢元柏奏对得体,意见新颖可行,皇帝非常高兴,再次点谢元柏为火器营指挥佥事,并赐名火器营为神机营。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厮快步跑了进来,恭敬地道,“老太爷,老太太,几位老爷太太,白家表姑娘来了!” 谢知微猛地抬头看向父亲,见他微微蹙眉,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她咽了下去,无论如何,此时质问父亲是否与白梅芷同行都不合适。 原本站在廊檐下,冷冷地看着院子里一幕的老太太顿时大喜,快步走了下来,“快,快,还不快请进来,这孩子,赶路这么急,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院子里的人都纷纷朝门口看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青衣丫鬟扶着一位身穿白地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的姑娘跨过谢家的大门走了进来,她年约十五六岁,斜挽堕马髻,插着一根鎏金梅花簪,眉若烟柳,肤若凝脂,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动人心魄。 谢知微冷冷地看着慢慢走近的女子,眼底漫过一道杀意,前世,若说谢家的满门被灭,萧昶炫与薛婉清是刽子手的话,那么,那个递刀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女子。 白梅芷! 前世,若非白梅芷借着谢家的名头做下那么多不法之事,一件件,一桩桩,玷污了谢家的门楣,只为了扶持她娘家的那位哥哥,谋害白家的嫡子,谋白家的钱财,做下多少作奸犯科之事,最后都一一算在自己的头上。 待谢家被定罪,她匆匆将自己的女儿嫁到了娘家,又将儿子过继到了娘家兄长膝下,保住了一儿一女的性命。 谢知微死死地盯着白梅芷,忍住了心头冲过去将她手撕一顿的冲动。 白梅芷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冯氏的身上,她一双勾人的狐眼里头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嘴里喊着姨母,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正要下拜,已是被冯氏一把搂在怀里儿啊肉啊地叫着大哭起来。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谢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只是他这个人修身养性的功夫也到了极致,也没有多言,而是率先绕过这几个人,穿过仪门,入了大厅。 一家人在大厅团团坐下,谢知微牵着袁氏的手,将失了心魂的她扶到位置上坐下。 谢眺看着一屋子自己的儿孙,很快就调整了心情,欢喜起来,吩咐袁氏,“老大媳妇,你辛苦一下,家里今天办个团圆宴,宴席就摆在后边的花厅。” 袁氏还在走神呢,谢知微忙推了推母亲,她站起身来,笑道,“祖父,这事儿孙女也拿手,孙女帮母亲吧!” 谢眺很能理解大儿媳的心情,他抚着胡子笑着点头,“祖父知道你很能干,前些日子置办的宴席,朝中好几个同僚都在祖父跟前夸过。还有你们画的那张绢画,皇上看过了也大说好,如今京中谁不羡慕祖父有你这么个好孙女儿!” 谢知微落落大方地站起身,福身感谢,“多谢祖父夸奖!” 谢元柏看着已经成了妙龄少女的女儿,一时间心里复杂极了,他似乎看到了亡妻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能干。 他感受到了一道火热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了袁氏,她的视线被自己捉住后,匆忙低下了头,只露出布满了霞彩的两颊,谢元柏的心中又充满了歉意。 就在这时,冯氏领着白梅芷进来了,她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牵着白梅芷道,“梅姐儿,你快过来,姨母给你介绍一下你姨父和你几位表哥表嫂。” 白梅芷要给老太爷下跪,丫鬟们拿来了垫子,谢眺摆摆手,“不必讲这些虚礼了。家里今日难得团圆,把人认全了就都散了吧,老大刚回来,要回院子里好生梳洗歇息一番,旁的事,改日再说。” 冯氏不敢违逆谢眺,便匆匆地让白梅芷把几房的人认了个脸熟,至于赠见面礼之类的事,因有了谢眺这番话,也都只好作罢。 表兄妹们见礼之后,冯氏正要将几个表侄介绍给白梅芷认识,白梅芷忙吩咐碧柚将自己带来的见面礼取出来,寻思着谢家乃是世家大族,最是注重规矩,谢家可以对她失礼,她却不能让谢家人小瞧了。 “母亲,走吧,父亲累了,我们早些回院子里去。”谢知微已是站起身来,拉着袁氏,又朝谢元柏看过去。 第117章 跋扈 谢元柏自然不会让女儿失望,忙也跟着站起身,对谢眺道,“父亲,儿子先回院子去了。” “嗯,你们去吧!”谢眺也站起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二老三老四,你们也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今晚早点回家,早些开席。” 见此,白梅芷微抿着唇,站在正堂的中间尴尬极了。她看得出来,谢家人对她并不重视,她本也没有指望一来就得到重视,只是,这种滋味,即便来前有预料,也依然难受。 冯氏顿时不悦,正要出言,白梅芷已经扶住了冯氏的胳膊,她一双好看的狐眼里充满了哀求,轻轻地摇头,“姨母,梅芷也累了,想先去梳洗一番,再去给表哥和表嫂们请安!” 谢知微听到了白梅芷的话,她偷偷地朝谢元柏看去,见谢元柏正牵着弟弟的手,在回答他有关边塞的问题,并没有心思在白梅芷身上,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回头,看到了白梅芷朝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父亲的后背上,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热切,谢知微心头一动,顿住了脚步,“白表姨,你偷偷地看我父亲做什么?” 这话很突兀,也很无礼,以至于原本已经出了大厅的几位谢家的老爷们也都回过身来,看向白梅芷。 白梅芷的脸庞一瞬间红到了极致,她的确是在偷偷地看谢元柏,卸去了一身戎装的谢元柏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宛如一团火光,吸引着她的目光,也让她的心思不知不觉地随着他转。 谁知,一不小心被他的女儿抓了个正着。 一瞬间,白梅芷就动了心思,她求助地看向谢元柏,不期然,看到谢元柏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浮现出一抹厌恶。 白梅芷的心顿时碎成了数瓣,他居然不喜欢自己。 谢知微没有错过白梅芷眼中变幻的神情,她死死地握紧拳头,克制着自己上前去扇她两耳光的冲动,冷笑道,“白表姨,你以后若是住在谢家,还请记住要守礼,不要盯着外男看,如此,会给谢家门楣抹黑。” “微姐儿!”冯氏的脸一黑,声音尖锐,“你在教你表姨守礼,那你呢?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成何体统?不说你表姨,你自己呢?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先没脸的是你!” “怎么会?”谢知微略微扬起了下巴,“老太太莫非忘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如何夸我的了?我堂堂朝廷二品县主,难道还训斥不得区区白身了?” 白家非官更非勋,是实打实的白身。 白梅芷来之前,也曾打听过谢家,她早就听说谢家大姑娘跋扈得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冯氏不满地朝肖氏看了一眼,她早就跟肖氏说过,若一时不能得手,也要给谢知微几分颜色看,谁知,这个儿媳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任何动静,还惯得谢知微越发嚣张。 肖氏魂不守舍,脸色比冯氏还难看。四宜阁的事被长房闹到了老太爷那里,令肖氏没有想到的是,谢仲柏听说她病了,连床前都没有看一下,而是直接去了余姨娘屋里,说是要把东边的小院木樨院修葺出来,让余姨娘搬过去。 “二老爷说,咱们二房怕是要进新人了。” 次日,余姨娘倚着门框对院子里的丫鬟笑道,那声音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这两天,肖氏的耳边一直嗡嗡嗡地响着这声音,她几次想问二老爷,但二老爷根本不到她屋里来,她又听说老太爷准备给二老爷聘一门良妾,她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事? 再说了,若不是冯氏这个当婆婆的在中间挑三挑四,她哪里会被二老爷嫌弃至此? 冯氏正欲发作,白梅芷已是先跪了下来,求道,“姨母,今日是梅芷的不是,梅芷一时失态,才会让微姐儿误会。实在是,昨日来的路上,梅芷遇到了匪徒,若非大表哥及时相救,梅芷怕是见不到姨母了。方才看到大表哥,梅芷想寻个机会道谢,看到大表哥要离开,方才急了些。” “这么说,你是和你大表哥一起来京的?” 并不是,他们只同行了不到十里地,但白梅芷想让大家有这种误会,正准备默认,便听到谢元柏道,“白姑娘,不必客气,前日那种情况,任何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我也只是当时救了你一把,随后就分别而行,萍水相逢,举手之劳而已,以后不必说了。” 白梅芷也非常乖觉,听出了谢元柏话语中的疏离,她忙起身,朝着谢元柏福了福身,也不抬头看,只道,“多谢表哥出手相救!” 说完,她看向袁氏,“早就听说大表嫂温婉贤惠,大表哥与大表嫂夫妻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表哥真是好福气!” 袁氏心思单纯,她娇俏地朝谢元柏看了一眼,见谢元柏正看过来,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说了一句,“你也会有这般好福气的!” 看着自己的憨憨母亲,谢知微真是哭笑不得,她上前去,重新挽了袁氏的手,“母亲,我们走吧!” 只是心里却格外疑惑,父亲并非对白梅芷有情,前世宠妾灭妻的事又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她记得父亲从扶云院搬出去后,父亲就再也不见她了,连她出阁都没有露面,说是因伤而消沉,把酒寻欢,此时,谢知微不得不怀疑,中间是否有隐情? 冯氏的脸色极为难看,谢知微走前,看到了,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根本没当一回事。 爹爹回来了,他们一家四口,以后会好好过日子,冯氏的那些伎俩,谢知微也并不怕,加上一个白梅芷,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精彩。 白梅芷想打父亲的主意,这辈子是休想! 这一老一小的擂台,一家人都看在眼里,白梅芷自然也没有错过,不由得心念一动,对冯氏柔声道,“姨母,今日让微姐儿误会,生这么大的气,是梅芷不好,等过些天,微姐儿的气消了,梅芷亲手做几件绣活,去给微姐儿道歉。” “你一个做长辈的,她是做晚辈的,纵然是你不对,也万万没有你给她低声下气道歉的道理。” 第118章 敬你 冯氏一面领着白梅芷过了东西穿堂,往春晖堂走,一面拍拍她的手,“你来了,姨母是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故去的桃表姐留下个女儿,原也是跟着我过,如今回宁远伯府去了,我已经让人接去了,等接来了,你们俩好好认识认识。” 白梅芷昨日一早从白石镇的客栈起身的时候,大皇子等人已经启程先走了,并没有与薛婉清等人遇上。 她急着赶路,夜里只在路边的一间茶寮打尖,又与薛婉清错过了,因此,此时她进了谢家,薛婉清等人还没有进城。 冯氏将白梅芷安置后面的玉兰院,一排共七间屋子,原先安置谢眺的两房姨娘,后来,姨娘们年纪大了,在花园子靠西收拾出来一座小院,便安置在那里。 这玉兰院便空出来了,留了四间供上夜的婆子们住,其余的三间,已经打理好。 屋子半新不旧,并没有重新粉刷,正当中的三间并不大,一间明间,东次间为卧房,放了小小一张填漆床,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置办的,绿色闪光的缎面,挂着雨过天青的帐子,上面缀着两只荷包。 屋子里的家具并不十分新,但一体红木,比起白梅芷在白家的用度已是好了十分。 西次间用作书房,与明间用一个博古架隔开,架子上放着几盆不起眼的盆栽,几只应景的梅瓶,和几件玉器摆件,不奢华,但也不显得冷清。 屋子里两面墙都是书架,并没有放满,靠北面放了一张红木书案,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对白梅芷来说,这一切都收拾得那么妥帖,她心里满意极了。 碧柚跟在姑娘的后面,也难掩心头的激动,她方才一路走来,看到谢家下人们的一举一动恭肃严整,与白家就不一样,待看了老太太的春晖堂,那里头的家具摆设简直是见所未见,便觉得,这世家大族果然就与别家不同。 碧柚不由得对白梅芷道,“姑娘,奴婢瞧着谢家的下人们都穿金戴银,那些大丫鬟们竟是比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还体面,也难怪这样的人家出来的人都受人尊敬些,咱们在这家里住一些时日,会不会也得人高看几分?” 白梅芷不由得动心,朝窗外看去,见廊檐下站着几个丫鬟正在听使唤,站的恭敬笔挺,应是听到了碧柚说的话,竟然头都不回一下,可见其规矩了。 “你也学学她们的样子,好生做事,学一些待人接物,行事的规矩,将来哪怕不跟着我了呢,也有主子愿意要你。” “姑娘说哪里的话,奴婢要跟着姑娘一辈子,将来给姑娘做管事嬷嬷的。” “才说你,你又浑说了。”白梅芷心里头是真高兴了,也没有计较碧柚的胡言乱语,只叫碧柚往前面打听着些,老太太若是有传唤,别耽误了。 扶云院还是五年前谢元柏走前的样子,连院子里的一棵葡萄树也是他当年亲手栽下的,爬了满墙的枯藤,待来年开春再生出嫩叶来。 若非身边的儿女,谢元柏有种南柯一梦,自己只是出去喝了一顿酒,又回来的错觉。 “老爷,中午时分,我们一家四口就先随意用点午膳,父亲的意思,待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给相公接风。” 已经日头偏西了,瞧着大家都饿了,袁氏提议道。 谢知微坐在椅子上喝茶,谢元柏坐在南窗前的榻上,谢明溪围在谢元柏的腿边上转悠,屋子里只多了一个人,给袁氏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她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好似那种时时刻刻都在接受考验的日子又来了。 谢元柏感受到了袁氏的紧张,他笑着朝她点点头,“你安排就好!” 谢元柏说完,看向女儿,只见谢知微抬起头朝着袁氏露出撒娇的笑脸,“母亲,我想吃瓜齑。” 一听说女儿有想吃的菜,袁氏就来不及紧张了,她忙吩咐丫鬟,“嫣梅,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做瓜齑?没有的话,就叫小厨房这边现做一份。” 瓜齑并不难做,因谢知微喜欢吃,酱瓜和淡笋干是一直都备好的,只需添上葱白、虾米和鸡胸肉,切成丝,用香油炒过就成,极易得。 嫣梅有些不情愿,磨蹭着朝前走了几步到门边,也不自己去,而是靠着门框吩咐外头的丫鬟雪杏,“姐姐,你跑一趟吧!” 谢知微深深地看了嫣梅一眼,见她退回到了屋里,虽看着在听使唤,实则眼角余光就一直黏在谢元柏的身上,不曾挪开半分。 谢知微眼眸微深,又很快转念,她扭头朝袁氏甜甜地一笑,“母亲,您真好!” 袁氏窘得满脸通红,“你这孩子,一点吃食罢了,还跟母亲这么客气做什么?” 谢元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袁氏对女儿的那份好,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知道,原来在他缺席的时候,女儿和妻子之间已经这么亲近了。 袁氏说是随便吃一点,但这一顿非常丰盛,谢知微不知道,可谢元柏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尽管这么多年,他想起妻子的时候并不多,可是五年间,妻子将他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 就好比,她从家里托人给他寄过去的衣服总是那么合身,鞋袜也总是那么温暖。 谢元柏想了想,斟满了一杯酒,放到袁氏的面前,袁氏呆住了,不知道相公要做什么,只痴痴地看着他,见他端起了另一杯酒,认真地看着自己,道,“阿娴,我五年不在家,这些年,家里多亏了有你,这杯酒我敬你!” 袁氏的眼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她顿时手忙脚乱,准备抹眼泪,差点一杯酒倒在自己的脸上,谢元柏眼疾手快帮她把住了杯身,道,“你慢点,不要着急。” 嫣梅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来,将一块帕子递给袁氏,“太太,您擦擦脸。” 谢元柏正要从嫣梅的手中拿过帕子,谢知微忙伸手拦住,对嫣梅道,“你下去,让丹枫姐姐上来,太太净脸,你们是这么服侍的?” 嫣梅委屈地朝谢元柏看了一眼,见谢元柏只看着袁氏,她很是不情愿,却不得不福了福身,转身退下。 第119章 热闹 很快,丹枫便领着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袁氏坐在桌前转了个身,那捧着盆的丫鬟走至跟前,双膝跪下,高捧沐盆;那两个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着巾帕并靶镜脂粉之饰,丹枫上前来为袁氏挽起袖子,卸下镯子,捧过大手巾,将她面前掩上,待她净过面后,方才服侍她一应还原。 丹枫问太太用不用胭脂?袁氏摆摆手,她此时羞得满脸通红,不过是敬一杯酒而已,自己居然如此兴师动众,哪里还有脸转过身去面对相公和孩子们? “母亲,待父亲敬您这杯酒后,我和弟弟也要给您敬杯酒,感谢咱们家里最最辛苦的母亲!” 见女儿高兴,还在一旁打趣,谢元柏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他见妻子磨蹭,似又在擦泪,不由得道,“湄湄说得没错,若非你,我这些年也着实不敢在外头。” 只是,那些年,他也实在是不想留在京城,他与崔氏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京城一起长大,后来崔家还乡,崔氏便嫁与他为妻。 他们少年夫妻,情深似海,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看到崔氏的影子,或对着他巧笑倩兮,或对着他回眸一笑。 甚至有一次,在州桥上,他似乎看到了她的身影,听到了她的声音说“大郎,你来啊”,他追了过去,等他被路过的人一把拉住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彼时,他已经一条腿跨过了州桥。 而眼下,他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 袁氏终于还是转过身来,她端起了酒杯,不敢看谢元柏,轻柔一笑,“老爷说哪里的话,老爷说的这些,原本是妾身应当做的。” 谢元柏怕触动她的情绪,也不再多说,与她的杯子轻轻一碰,一杯酒一饮而尽。 之后,谢知微与谢明溪一人喝果酒,一人以茶代酒,姐弟俩一起敬袁氏。 袁氏多喝了两杯酒,饭后便留在院子里歇息。 谢知微正领着弟弟往外走,百灵快步走来,“姑娘,三公主来了,说是带您进宫去看热闹。” “热闹?” 谢知微傻眼了,这会儿进宫去?但三公主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由不得谢知微犹豫,她想了想,吩咐百灵,“你去跟三公主说,我收拾一下就过来,若三公主不愿意在车上等,就把三公主迎到大厅稍等。” 谁知,绫华不愿意下车,只说,谢知微也不会让她等多久,她今日逛街逛得累了,懒怠走,就在车上等会儿。 春晖堂里采买的刘婆子路过东角门,听到百灵在和一位身穿宫裙的女子说话,“椀香姐姐,我家县主说她换身衣服就出来,若是三公主不耐烦在车上等,就先进屋去,县主一盏茶的功夫就好。” 刘婆子朝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看了一眼,见赶车的是个中年太监,心里叫了一声天爷,便连忙一路小跑着去了春晖堂。 老太太等白梅芷收拾好了,便唤了她来跟前说话,问自己那苦命的妹妹是什么时候没了的?停了几日灵?什么时候送走的?埋在哪儿了?她弟弟如今如何了,听说进了县学,老太太便承诺待日后寻个机会跟老太爷说一声,看能不能把她弟弟送到谢家或是崔家的家学里去。 白梅芷心头大喜,她就知道这次来谢家,收获肯定会很大。其中弟弟上学,本就是她的谋划之一,其次是她的婚事,原本她想着的是,到了京城,借着谢家的关系,以谢家表姑娘的身份一定可以谋一份好婚姻。 可是,看到谢元柏之后,白梅芷便没了别的心思了,谢元柏那样的人,世家公子的高贵出身,年未及弱冠便被点为探花,军中五年,立下赫赫军功,如今更是被擢升为四品武将,领神机营。 这样的男子,怕是满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白梅芷的心里已是装不下别的人了。 一个说着,一个想着心思,金嬷嬷的儿媳妇马瑞家的挑着帘子进来,笑道,“老太太,才管采买的刘婆子说是看到门口宫里的车在等着,一打听是三公主来了,咱们家的大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没有把三公主请进来,只让人在门口等着,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忙起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那马瑞家的朝外招了招手,刘婆子连忙进来,跪在地上将外面看到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大姑娘跟前的那个百灵也忒不像话了些,和宫里来的人说话也不客气点,一点礼数都不懂。” “没得叫外头的人说咱们家里不知道待客之道!”冯氏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捏着十八子,竟有些六神无主。 白梅芷在旁听了,一面吃惊谢知微居然敢如此慢待公主,一面又吃惊宫里的公主居然主动来找谢知微玩,她想了想道,“姨母,微姐儿年幼,一些事做得不妥当,您是家里的老封君,由您出面请公主进来,再妥当不过了。不论如何,您总是微姐儿的祖母,您不多担待些,还有谁能为这个家里想得更多一点呢?” 这话真是提醒了老太太,她不由得想到,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谢知微的祖母,占了名分和大义,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已是有了计较,“走吧,少不得我出面去帮补帮补了!” 白梅芷扶着老太太,难掩心头的激动,她来京城还是来对了,在均州郧乡那样的地方,她一辈子别说公主了,连个县主都见不着,又能有什么出息? 就在老太太慌里慌张地朝外走的时候,谢知微也换好了衣服,来到了东角门,椀香忙下了车,请道,“县主,三公主请您上车。” 谢知微一会儿还要从宫里出来,她只好让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站在车边与车里的三公主说话,“绫华姐姐,到底是什么热闹,让你巴巴地从宫里出来,跑来接我?” “还说呢,我去了幽兰居,也没见你去,才听大皇姐派了人来跟我说,宫里进了一头白虎神兽,让我赶紧回去看,我想着你大约没瞧见过,顺道约你一起进宫看,还不快上来谢我!” 谢知微提着裙子正要上车,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微姐儿!” 第120章 进宫 谢知微惊了一下,差点摔了,幸好椀香一把扶住了她,她扭过头看到老太太来了,旁边还有一个令她讨厌的人,顿时眉眼沉了下来却不得不上前去向老太太行礼,“老太太,三公主邀请我进宫去,我准备出门一趟,已经跟母亲说过了。” 老太太没有搭理她,而是上前来,拉着白梅芷一起朝车里行礼,“三公主驾到,老婆子不知情,有失远迎,得罪之处,还望三公主见谅!” 绫华本来不想下车,她今天一大早从宫里出来,走路走累了。冯氏好歹是谢家的老封君,又是三品夫人,年纪足以做她的祖母,她不能太过失礼,只好整理了一下衣裙,从车上出来,叫起了冯氏,“本宫出来是想接微姐儿进宫去玩,老夫人不必客气。上次本宫来府上,听说老夫人身体欠安,如今瞧着是大好了?” “多谢三公主关心,老婆子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上次没能亲自接待公主是老婆子失礼。” “那就好,只要不是老夫人嫌弃本宫和皇兄皇姐们来府上叨扰,别的都好说。”绫华目光傲慢地扫过白梅芷,问都没有问,对老太太道,“老夫人,本宫还有急事,就不进府上了。” 她说完,就拉着谢知微上车,白梅芷很懂得进退,一直含笑着站在一边,目送着绫华和谢知微的车渐渐远去,方才对老太太道,“姨母,原来三公主和微姐儿关系这般好。” 冯氏微微扬起了下巴,充满了自豪地道,“谢家数朝出重臣,代代绵绵不绝,是天下公认的世家大族,头上顶个‘谢’字,出门都会被人高看一眼,这也算不得什么。微姐儿也不过是沾了这个‘谢’字的光。” 说来说去的意思,谢知微是因为谢氏的缘故才会得封,才会被公主视为好友。 白梅芷道,“姨母说得是,家族的庇护万分重要,如若不然,便是梅芷这般处境。” “你也别担心,你既然来了我这里,我把你当亲生女儿待,当年我如何待你元桃姐姐,今日我就会如何待你。” 白梅芷抹掉眼泪,欢喜地要下拜,被冯氏拉住了,“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方才被三公主冷落的那点失落,也因白梅芷的乖巧而烟消云散了。 三公主一路催着马车快点跑,好在,甜水井街离宫城并不远,马车到了东华门,平日里并不会开的东华门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开了,马车入了东华门,穿过了左承天祥符门后右拐,穿过宣佑门在延义阁前停了下来。 赶车的中年太监朝车里行礼道,“两位主子,奴才不能再把车朝前赶了,若遇到了讲筵所的相公们,奴才死不足惜,连累了两位小主子就不好了。” 谢知微何德何能成为宫里的太监们的主子?她深感诧异,倒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这中年太监看在绫华的面上对她这么好,甚为感动,“多谢了!” 三公主绫华也是一脸懵,什么时候太监们办差都这么积极了,以为自己遇到了个好人,也道了一声谢,下车后拉着谢知微就跑,“快点,迟了就赶不上了。” 绫华正要走紫宸殿门前的那条道,被谢知微拉住了,“等等,走这边!” 她比绫华对宫城的前朝还要熟悉,直接右拐后,就看到了凤趾宫,这边看到了后宫,绫华顿时非常惊讶,“微妹妹,你怎么知道从那边过来就到后宫了?这下我知道怎么走了。” “你不是说看白虎的地方在御花园吗?御花园难道不是在宫城的西北面吗?当然要朝北走了。”谢知微自然不敢露底,便扯了个理由。 “原来这样。”她一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绫华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也幸好两人已经看到了通往后苑的迎阳门,皇帝领着一群近臣走在前面,听到两人如牛一样的喘气声,转过身来,看到两个小女儿满脸通红,提着裙子跑得都快断气了,不由得好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谢知微尴尬极了,只是此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停住了脚步,双手扶膝,不会行礼也不能说话,张着小嘴,呼哧呼哧地平气。 很快,两名宫女过来了,护在谢知微的两边,见她还能撑住,便只在旁边候着。 绫华不比谢知微好,她跑脱了力,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断断续续地道,“父父皇,儿臣和微,微妹妹,怕,怕赶不上白,白虎,神,神兽,儿臣快,快断气了。” 她伸着两只胳膊,一左一右两个宫女扶着她,她身子还是无力地往地上滑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稳住身子。 谢知微约莫俯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直起身子,朝前走了几步,尽量心平气和地行礼请安,“端宪拜见皇上!” “免礼,瞧你们这模样,朕还以为那神兽在后头追你们呢,神兽既然请来了,朕就会多留它几日,急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皇帝话虽然严厉,但一直眼中满含笑意,嘴角也微微上翘,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跟在近臣中的谢眺方才松了一口气,也知道,既然是公主带进来的,方才虽然失礼了些,好在孙女儿很快就缓了过来,比起三公主来,还是要得体很多。 他对孙女儿也没有太多的要求,不比同行的贵女们差就行了。自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家虽然几百年清贵门楣,却不是靠女儿们的三从四德堆砌起来的。 他一向奉行的是,男儿挣取功名,给家族中的女儿以庇护。谢家固然讲究联姻,但,也要与同样清贵的门第中的有为男儿联姻,女儿家可以给家族锦上添花,但绝不能给家族当牺牲品。 谢知微今日带进宫来的是紫陌和玄桃,二人和椀香没有跑过谢知微和三公主,等两人赶到迎春门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两位主子的踪影,三人也实在是跑不动了,相互携着往前走,一打听,原来两位主子已经和皇上带的队伍汇合了,这会儿已经进了园子。 第121章 胆大 白虎被安置在鹿囿边上的井亭前,用一个大笼子装着,白虎趴俯在笼子里,一双虎目四处扫射,偶尔抖抖两只耳朵,通体雪白,光泽明亮,确实威武。 谢知微与绫华手牵手地过去,围着笼子转了一圈,颇为惊讶。 亭子里铺了一张蒲草席垫,上面置一把椅子,皇帝头戴黑色毡笠便帽,身着黄色绣金袍裙,脚着白色复底靴,进了亭子,在椅子上坐下来。 随行的人中的权臣有礼部尚书曾士毅、大理寺卿谢眺、大都督徐进益,义武侯洪继忠,禁军都指挥使韩振,兵部尚书张明贺和大理寺卿谢眺,几位大皇子和宸郡王也跟着,陆偃自然是随身服侍,不离皇帝左右地站在亭子里。 皇帝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一手拄膝,一手托着一杯茶,闻着茶香,将周围人的震惊与惊喜都看在眼里。 “微妹妹,你没有见过白虎吧?”绫华欢喜不已。 哪个女孩子还不喜欢毛茸茸的大猫呢?况且,这白虎通体雪白,当真无一根杂毛,虽然被关在笼子里很不耐烦被人围观欣赏,不时烦躁地发出几声虎啸声,可也正好展现了百兽之王的威风,恨不得亲手摸上一把。 “嗯,真的好威风,白虎乃瑞兽,世有仁王,才会有瑞兽现世!”谢知微朝上拜了一拜,“端宪恭喜皇上!” 皇帝大笑不已,看上去满意极了,对谢眺道,“谢爱卿,你这个孙女儿啊,真是玉雪聪明。” 谢眺也难免得意,他两朝老臣了,这样的君前奏对对他来说,就好比喝水吃饭,简单得不得了,笑着道,“臣等都是托了皇上的福才有幸看到瑞兽,正如古书上说的,‘国之将兴,白虎戏朝’,臣等何其有幸,得逢盛世!’‘’” 谢眺说这样的话,比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都取悦皇帝,文臣们都铁骨铮铮,靠一身清正处世,赢得世人尊重。 皇帝靠武将打江山,靠文臣坐天下,国政民政也都靠文臣出谋划策拿主意,若一个皇帝得不到文官集团的支持,哪怕生三头六臂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谢眺身为谢家家主,谢家又是天下士族公认的门阀,天下学子泰半出自谢家门下,谢眺若振臂一呼,虽不至于说,天下江山易主,他这个当皇帝也也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今日,因了这头白虎,皇帝得了谢眺一句“盛世”之赞,将来,史书上,便少不了这一笔,皇帝如何不喜? 皇帝高兴地道,“谢爱卿,你怕是不知道,这头白虎,与你谢家也有些关系。” 谢眺愣了一下,谢家从来不做媚主的事,谢家家训要求谢家子孙以天下为公,不计较自身得失,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弄出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来? 见谢眺皱起眉头,皇帝心情大好,谢眺也有为难的时候,他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宣宁远侯世子和薛大姑娘上来!” 正围着白虎观看的众人听到皇帝的宣召都吃惊不已,有些人心里也有几分猜测,难道说这白虎是宁远伯府进上来的?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会遇到白虎,这白虎才心甘情愿被捉住关在笼子里送进宫来? 薛式篷特意穿了一身新衣,他步履匆忙,不时抬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虽然身为勋贵之子,薛式篷活了三十多年的人生,还从来没有机会面圣,今日,也轮到他薛家走运了。 比起薛式篷的不安,薛婉清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是气定神闲,她穿着一身雪色绣白梅花对襟棉绫褙子,头上一根玉钗,抬手挺胸,就算在御前,脚步也从容不迫,优雅得令人赏心悦目,在井亭前,盈盈下拜,清脆悦耳的声音道,“臣女薛婉清拜见皇上!” 她抬起头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如同冬夜星子般明亮,闪着灿烂夺目的光芒。 众人看到这对父女,都分外惊讶,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薛婉清的身上,有赞赏、有惊叹、有蔑视、也有淡漠…… 谢眺很快便低下了头,双手笼在袖子里,朝后退了一步。 “她来做什么?”三公主绫华自然对薛婉清印象深刻,她惊讶不已,低声问谢知微,不解一头白虎跟薛婉清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就扯上关系了,还有,薛婉清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居然敢抬头看父皇。 看到薛婉清的瞬间,萧昶炫的眼睛就亮了,两道目光被吸在了薛婉清的身上,她终于有机会了,她说得对,她的勇敢,她的果敢,她的与众不同就是应该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世人知道,女儿家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你就是薛大姑娘?”皇帝饶有兴味地问道,这小姑娘倒是胆大,竟然不怕他。 薛婉清也不是傻子,她怔怔地看了一眼皇上之后,便唇角一勾,很快垂下了眼帘,清脆响亮的声音道,“回皇上的话,臣女正是薛婉清。” “朕听四皇子说,将白虎瑞兽一路大敞开地迎进宫,让世人都知道瑞兽现世的主意,是你出的?” 听皇帝的声音很愉悦,薛婉清倒是没想到萧昶炫居然没有隐瞒她的功劳,而是在皇上面前为她说了这样的好话,她震惊地朝萧昶炫看了一眼,没有错过他讨好的表情,眼神感激,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回皇上的话,臣女只是觉得锦衣夜行大可不必,相反,世人若知道盛世降临,必然会人心振奋,于国于民均有裨益。” “何来的裨益?你说说看!” 薛婉清低着头,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她果然赌赢了。她何尝不知道如此非常冒险,一旦被人知道,这头白虎是假的,她就不得不面临满门被灭,九族受株连的悲惨局面,但她别无选择。 宁远伯府已经没落了,府里的男人们都没有好差事,连她生母的嫁妆都被挪用一空,每天一大家子的人坐吃山空,那一副副好吃懒做的贪婪嘴脸让她看着就想吐,她已经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第122章 包天 她没有谢知微那样的好命,生来在谢家这样的名门士族,门风清贵,母族强大,连生母死了之后,母族都能够选个人护她周全,将她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珍贵,若她有谢知微这样的好命,她何必谋划,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一切都是被逼的。 而且,她也不一定会输,在这部书里,她薛婉清是女主,是那个会笑到最后的人。上天既然选了她当着气运之子,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薛婉清略想片刻,便道,“回皇上的话,《左传》上有句话‘夫战;勇气也‘,臣女以为,打仗固然需要士气,老百姓过日子也需要士气,一旦老百姓们认识到眼下是盛世,那他们便会充满了希望,一旦生活有了奔头,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民安,则天下安,这岂不是于国于民均有裨益?’” “嗯!”皇帝点点头,心里想着,这话是话糙理不糙,皇帝也没有指望薛婉清一个闺阁女子能说出多么动听的一番大道理来,也正是语言朴实,才越发显得珍贵。 “你起来吧!”皇帝对谢眺道,“朕没有告诉过你吧,这头白虎便是你这外孙女帮朕请来的,薛大姑娘,你来说说,你当日做了个什么梦,才能帮朕寻到这头白虎,这可是连锦衣卫都没有办成的差事呢!” 薛婉清慢条斯理地起身,动作优雅,她朝谢眺福了福身,道,“见过外祖父!” 行完礼,薛婉清转身奏对皇上,举止从容,“回皇上的话,昔日,臣女梦到有个白胡子老爷爷说,当今盛世,白虎星静极思动,要来盛世历劫,降在铁围山上,一时有难。臣女曾与白虎有点渊源,如今到了要了结这因缘的时候了,命臣女前去,还说天道轮回,若臣女不能与白虎在今生了结此缘,来世将冤孽缠身,臣女吓得一时惊醒,原以为只不过是个梦罢了。” “谁知,第二天,皇上就下了旨意,臣女当时也是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这梦里说的是真的,知道臣女在铁围山看到白虎身陷危险,若臣女晚到一步,白虎有可能就会重返星天,届时,可能会因此而降下世劫,方才相信,这或许就是真的。” 这故事曲折生动,谢知微都听得着迷了,绫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不敢置信地看看薛婉清又看看白虎,也不知是不是在想,这一人一虎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而薛婉清略低下了头,她方才匆忙扫了一眼,没有错过众人眼中的震惊,心说,这种话在二十一世纪怕是人人都会觉得她疯魔了,可是在这个时空,倒是好用来骗人。 倒也不是骗人,她都能穿书了,她所杜撰的这些也未必不是真的,这一刻,薛婉清已经说服了自己,她与这头老虎就是有渊源,一时间,看老虎的眼神也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老虎凑巧也看了过来,那淡淡的一瞥,似乎与薛婉清在对视述说什么,皇帝竟然也信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皇帝看向谢眺,“谢爱卿,朕听说薛大姑娘一直养在谢家,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想必是薛大姑娘自小得谢家教养,一身芳华气质吸引了这头白虎方才能够立下此功。” 谢眺走上前来,“皇上,臣不敢领功,臣听说但凡神兽圣禽最注重血脉。若说气质芳华,臣以为,若白虎瑞兽看重的是这些,也该是臣的孙女能够立下此功,绝不会是外孙女,想必还是薛家的血脉因缘的缘故。” 皇帝说起谢家时,薛式篷急坏了,这白虎分明是他薛家进献上的,跟谢家有什么关系?待听到谢眺的话,薛式篷放下心来,忙道,“岳父大人所言极是!” 谢眺冷哼一声,当着皇帝的面实在是不好说话,但拒绝否认的意思很明显,让薛式篷不要和他攀扯关系。 谢眺也知道皇帝想听什么,“皇上,是谁进献上的这头白虎都不重要,瑞兽现世,是社稷之福,天下人之福,乃大喜事!” 皇帝如愿以偿,高兴不已,他扭头对陆偃道,“阿偃,你说朕是不是该赏薛大姑娘点什么?” 陆偃装作沉思的样子,想了想道,“皇上,臣以为薛家立下了如此大功,赏什么,不如让良太妃出面赏赐,至于薛世子,臣以为,如此才干之人,当可大用。” 陆偃的话没有错,天底下哪有当皇帝的亲自出面赏赐一个臣女的?原本是皇后来做这件事最妥当,但皇后如今养胎,这等小事着实不好劳动皇后,而良太妃出自薛家,由良太妃出面赏赐,是最妥当不过了。 良太妃本是先皇的良嫔,无子,原本是该和其他无子的妃子们一起去守皇陵,或者发配到黄觉寺里带发修行。但恰好先皇大行时,一位美人悲伤过度,难产生下十二公主后追随了先皇。 当时还是亲王妃的皇后向伪帝后提出将十二公主养在良嫔膝下。 彼时,良嫔正是十七妙龄,也算是为自己挣了一条路。 良嫔因抚养十二公主有功,十二公主三年前下降,良嫔被封为良太妃。 皇帝不置可否,也没有再提赏赐的事。 薛婉清则心头警铃大作,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陆偃,心里恨得牙痒痒,这个阉人,总是坏她的好事,要不是她记性好,还真的会把薛良嫔这样一个书中笔墨最少的配角忽略了。 薛氏良嫔于建元帝驾崩前一年进宫,彼时,建元帝已经六十有二了,本来是一代明君,可到了晚年也难免染上了好少颜色的恶习,尤其喜欢处子。 书上说,良嫔在初夜时,处子血散发出淡淡的梅花异香而得建元帝喜欢,次日便得封为良嫔,一连三日侍寝,宠极一时。 但建元帝已经年老,再加上彼时的美人王氏怀孕,建元帝对薛良嫔的喜爱便慢慢地转移到了王美人那里,封王美人为嫔,薛良嫔也只白得了个封号。 第123章 想咬 有一日,薛良嫔在御花园的时候,不小心邂逅了时封为康郡王的当今皇帝,书上说,薛良嫔少见外男,一时被康郡王的美色所惑,拈花一笑,康郡王惊为天人。 先帝崩,伪帝继位,打发后宫的这些先帝妃嫔时,恰逢王嫔悲愤过度早产诞下了十二公主,康亲王妃向伪帝皇后建议,王嫔生前与良嫔同居一宫,感情深厚,不若让良嫔帮王嫔抚养十二公主。 世人都以为良嫔是因为此才被保全下来的,唯有薛婉清这个看过书的人知道,先帝是被气死的,当今与良嫔苟且的时候,被先帝看见了。 书中的描述,非常露骨,她一个看书的人,也跟着热血沸腾。 良嫔与当今偷鸡摸狗了一辈子,如今年老色衰,恩宠不再,宫里又进了好些新人,当今也迷恋女色,良嫔自认自己与皇帝那些后宫里的寻常女人不同,不肯接受当今册封其太妃的印册,一度寻死,惹怒了皇帝。 是以,陆偃这个时候提薛太妃,不是为了帮薛家,分明是在把薛家架在火上烤。 这个阉人! 谢知微正专注于发生的事情,突然肩上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她猛地扭头,看到不知何时,萧恂站到了她的身边,他微微俯下身体,问谢知微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药材可以改变毛发的颜色?” 萧恂说话的时候热气喷在她的脸颊上,他身上的独特的气味也直往她的鼻子里钻,令谢知微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就加速了。 她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脚步,口速大于脑速地道,“有。” “是什么?”萧恂先前说话的时候,还看着井亭前的那头白虎,此时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谢知微的脸庞,雪白柔嫩,肌肤细滑,如同一块嫩豆腐,上面浮着一片霞彩,颜色由浅及深,如同泛着香味儿的水蜜桃,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谢知微瞬间感觉到了危险,她瞪大了眼睛,看到萧恂一双上挑的凤眼之中泛起的掠夺神色,吓得两腿一软,结结巴巴地道,“苏铁、铁线蕨、玉兰类的叶子,地肤、藤条、柳条、刺藜的……根茎。” 谢知微微微歪着身子,尽量避开萧恂,可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好似被萧恂的气息包裹着,她来不及思索,便被萧恂用眼神逼迫着,“你过去看看,那头老虎的毛发是用什么染成的?” 谢知微双眸圆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瞬间,她的双腿彻底站不住了,朝地上坐下去,萧恂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 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八个大字在谢知微的唇边滚动良久,被她用一口唾沫吞了下去,嗓子眼里干得发涩,她不由自主地朝薛婉清看过去,到底她与薛婉清之间是在哪一世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薛婉清两世都要害她谢家满门? 薛婉清的胆子怎么能这么大,难道她自己不怕死吗?前世的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这么大呢? 一瞬间,谢知微的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但最终全部都无法成行,无论如何,谢家姑奶奶的尸骨还埋在薛家的祖坟里,谢元桃的牌位还被供奉在薛家的宗祠,哪怕谢元桃都已经死了,投胎了,谢家与薛家都是姻亲。 欺君之罪啊,还是拿瑞兽仁君说事的欺君之罪! 谢知微几乎被萧恂推着朝前走,来到了白虎的笼子前,之前没有留意,此时,她鼻端满满都是铁线蕨的气味,还惨杂着一点她闻不出来的味道。 谢知微的理智瞬间被绝望淹没,她想到了前世,是萧恂给了她希望,不由得本能地朝萧恂望去,眼里充满了祈求。 她不怕死,可若是被薛婉清连累着生不如死,她千万个不愿意,她也无法再像前世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谢家满门赴死,亦或是男子被流放,女子被罚没教坊司,如此,还不如让谢家满门死了呢! 萧恂居然看懂了她的眼神,他邪气地一笑,“怕什么?怕的话,我们做个交易!” 谢知微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此时只要能够救谢家一命,她愿意为萧恂做任何事。 “行,我答应了,记住你今天的承诺。”萧恂再次邪气地一笑,“别怕,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没到那一步呢,牵连不到谢家头上。你就告诉我,这玩意儿用什么能让这头神兽现出原形?” “酒!”谢知微嗓子干涩地,艰难地道,她感激不已,有了萧恂这句话,竟然心头大定,“最好是梅子酒。” 是啊,怕什么,还没有到那一步呢,她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她也可以早早地做谋划,她实在是没必要害怕,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没有转机,一切都事在人为。 只是,这件事也提醒了她,虽然前世,薛婉清对谢家的迫害是在十年后,可是,她也应当早早地做谋划,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反击了。 “阿恂,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皇帝朝这边看了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也不知道萧恂又在作什么怪,他看到谢家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本来机灵的一个小姑娘,被他作弄得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话也不会说,路也不会走了。 “哦,皇伯父,没说什么。方才,侄儿是觉得,今日逢大喜事,应当浮一大白!” “浮什么大白?”皇帝没好气地道,“你过来,不要在那边晃悠。” “皇伯父,侄儿听说去年皇伯父在东北角的梅林埋了一坛子梅子酒,如今也都到了冬天了,再不喝,今年又要酿梅子酒了,不如今日挖出来,让侄儿也跟着尝个鲜儿?” 萧恂一摇一晃,没个正形地上了井亭,靠在柱子上,抱臂而立,就这么看着皇上,好似只要皇上不答应,他就不会罢休。 薛婉清心头警铃大作,她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萧恂就突然提起了梅子酒来。 第124章 机会 薛婉清把黄斑虎染成白色的法子,是当年学化学的时候,化学老师讲的一个故事,说宋朝的时候,因为皇帝喜欢养猫,老百姓们也跟风,皇帝喜欢白色,所以那时候的白猫特别难求,达官贵人家里都养白猫,供不应求,一只白猫能够卖到一千两银子。 有人便将一只染色的白猫卖给了一个宫里的太监,拿了一千两银子跑路。 太监将白猫进给宫里的娘娘,一个月后,那白猫长出了新毛,变成了一只杂色猫,那太监出宫抓人,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化学老师讲完后,便说了几种能够用来制作染色剂的植物原料。 薛婉清想着,既然是植物染料,将来用来染头发是不是就无污染,便格外记了一下,没想到,她成为穿越大军的一员之后,竟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既然当年上的是化学课,化学老师又是在学乙醇的分子式的时候讲了这个故事,还开玩笑地说,“要是这太监学过化学,就知道,买宠物的时候为了防止对方忽悠你,一定要拿酒对着宠物的毛发喷一下,不褪色的才是本原色。大家记住了,染色剂的分子结构在乙醇的作用下会被快速溶解……” 薛婉清震惊地看向萧恂,难道说,他知道了什么?不,不可能,她敢肯定萧恂绝不是穿越来的,也绝对没有学过化学,不知道乙醇能够快速溶解染色剂这种高深的知识,只是,他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喝酒? 想到这里,薛婉清朝前走了两步,福身道,“皇上,瑞兽在此,臣女以为不宜饮酒,若郡王爷实在想饮酒,不如换个地方。” “你的意思是,瑞兽它不让本王饮酒?”萧恂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半眯着眼睛,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谢知微敏锐地感觉到了,这样的萧恂才是真正危险。 谢知微不由得好奇,薛婉清到底是怎么惹怒了萧恂,竟然让萧恂对她起了杀心? “五弟,你误会了,薛大姑娘并没有这个意思,她纯粹是为了瑞兽好。毕竟,瑞兽虽不会人语,但到底是通灵之兽,我听说但凡这些通灵之兽都很厌恶酒色财气,所以薛大姑娘才会反对在瑞兽跟前饮酒,怕触怒了瑞兽,降下世劫。”萧昶炫连忙打圆场。 “是吗?”萧恂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转而对皇上道,“可是皇伯父,都说老虎乃百兽之王,头顶上都会顶着个‘王’字,既然是瑞兽白虎,更是虎中神王,头顶上却没有个‘王’字,侄儿是怕有人钻了什么空子拿头假白虎忽悠皇伯父。” 噗通!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众人应声看去,见薛式篷神色狼狈地坐在地上,就跟三魂没了两魂一般,痴傻地呆望着前方,显然是被吓得失去了神智。 萧恂的声音并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此时看到薛式篷这样子,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呢? 谢眺脸上的颜色也跟着褪尽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薛家人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能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陆偃朝萧恂看了一眼,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听到皇帝在问,“阿偃?” 陆偃垂手而立,微低着头,恭谨万分,“皇上,臣有罪,薛世子是臣举荐的,臣这条命蒙薛世子相救,才会想到薛世子必定是心存良善之人,谁知,他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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