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喜欢你大表姐,从不把你我祖孙看在眼里。” 她要活下去,她两世都被毁在老太太的手里,她要活下去,只让冯氏瞎了一双眼睛,远远无法平息她心头的恨意。 被罚没教坊司还是被卖作奴隶,白梅芷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想活下去,将来有一日,她要找冯氏报仇雪恨! 上辈子她拿捏了自己一辈子,这辈子她直接毁了自己,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白梅芷抱紧了双肩,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而羞耻,她早就感觉不到羞耻了,可活下去的念头是如此强烈,仇恨也是如此强烈。 东厂抄冯家,抄了整整十天。 一共获银一百一十万两,田庄铺子卖了一百七十万两,入国库两百五十万两,剩下的一共五间铺子,十二顷田庄由户部移交给谢知微。 幸而天寒地冻,冯缵的尸身在庭院的角落里躺了整整十天,因冻着,才没有腐臭。 第十一天,昔日的永昌伯府,先帝时冯嫔的娘家,看似穷败,实则藏百万金银的冯家,待两个东厂番子将冯缵的尸身用一领草席卷起扔出来后,关上了大门,贴上了封条。 谢知微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撩开车窗帘子,看着两道醒目的封条贴在门上,门口,用铁链拴着的冯家男女木然的目光也投在门上,眼神陌生的好似隔世而望。 “走吧!”谢知微放下马车帘子,吩咐朱叔。 第251章 弑母 一场沸沸扬扬的抄家,终于在翻过腊月后,落下了帷幕。 谢知微的马车缓缓地驶进了东角门,她才从马车上下来,沉霜过来了,福身行礼,“大姑娘,老太爷有请!” “我知道了!”谢知微应了一声,她从马车上下来,沉霜伸出手,扶住了她。 七谏斋里,老太爷正独自一人坐在南窗前下棋,谢知微走过去行礼,朝棋盘上看了一眼,正是她与徐佩云在幽兰居时下的那盘棋,她将徐佩云的子全部围住,形成了一个围魏救赵之势。 当时,徐佩云估摸着是一时慌乱,才会落子出现了错误,这在下盲棋的时候是必败之举。 而若是换了她,面对那样的局势,未必没有胜招。 老太爷抬头朝她看了一眼,亲切地朝她招手,“来,微姐儿,你来陪祖父下这局棋。” 今日,下了早朝之后,皇上传他进东暖阁,棋盘上就摆着这盘棋,让他执黑子,皇帝执白子,君臣对弈良久,他都没有想出破局之招。 此时,谢知微执白子,轮到她落子了,她轻轻地将子落在了东十三南四,白子如同一条活了的龙,在棋盘上搅动风云。 谢眺的眼睛猛地一亮,不敢相信地看着孙女儿,良久,他哈哈大笑,将黑子往棋盘里一放,“祖父输了!” 谢知微起身,在谢眺面前跪了下来,“祖父,请恕孙女儿弄计之罪,娘亲之仇不共戴天,孙女不能手持利刃杀死仇人,唯有用这种办法,才能一血深仇!” 谢眺老眼中含着泪水,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也僵硬得不知道如何变幻,良久,他才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将手抚摸在谢知微的头上,“好孩子,苦了你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剩下的交给祖父,祖父会为你的母亲主持公道!” 谢知微惊骇地抬起头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祖父,见他才过知命之年,便两鬓斑白,似乎短短的时日,他就老了好多岁。 “祖父,孙女儿给您开的药膳方子,您没有按时吃吗?” “一直在按时吃,最近公务很忙,为着你这二百多万两银子,皇上准备升祖父的官,要把祖父升迁至户部尚书的职位,祖父快愁死了!” 入主六部,才有入内阁的资格。 谢眺边说,边亲手将谢知微扶起来,让谢知微落座,“之前去请的几个族老都到了,明日,家里会开宗祠,将你二叔和四叔记在你祖母的名下,祖父会给冯氏一张放妻书,之后,她就不是谢家的人了。” 谢知微只觉得胸口的郁气烟消云散,她缓缓地落下双膝,“多谢祖父!” “你不用谢祖父,这是谢家的规矩,若谢家为了颜面,容许这样歹毒的人供奉在谢家的牌位上,祖父将会成为谢家的千古罪人!你要记住,谢家能够传承多年,并非是因为每一辈都有官居高位之人,而是凭借家风家法,你不是把家法堂恢复了吗?这很好,你若是男儿,祖父都要笑醒了!” 谢知微心情一好,也知道害羞了,低下了头,“弟弟们都很好,他们都很好!” 她想了想道,“冯家被查抄之后,还剩了一些铺子和田庄,户部将这些都给了孙女,孙女想拿出来,分给弟弟和妹妹们。“ 谢眺不由得再次对这孙女高看了一些,若说之前冯家吞下的那些钱财,孙女儿明知道不能全部拿回来,才借此机会,既买了名声,又惩罚了冯家,而不贪念财物的话,她说的这些,完全可以不提,而谢家也没有任何人敢置喙一二,可她偏偏提出来要分给弟弟妹妹,这份心胸就很不一般了。 “微姐儿,你心地善良,胸怀宽广,祖父深感欣慰。可你要知道,凡事都要有个度,升米恩,斗米仇,你若偶尔送一匹马,送一些笔墨纸砚,弟弟妹妹们会很感激你,可你若是送田庄送铺子,那下次还能送什么?日后不送了,他们会不会埋怨你?” “不会的!”谢知微坚定地摇头,“他们不会的!” 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在冷宫的门口二妹妹对她说的话,哪怕谢家遭受了灭门之祸,弟弟们也从来没有怨恨过她。 如果真的有弟弟怨恨,那她也是活该,是上辈子欠下的债。 谢眺见谢知微眼中滚动着泪珠,他一时也非常感慨,点点头,“你若执意,祖父也不拦着你。” 他吩咐沉霜道,“你去把放在我柜子隔层里的那个匣子拿来给我!” 沉霜应声之后,很快抱了一个紫檀木堆漆嵌玉的匣子过来,奉给谢眺。 谢眺接了过来,也没有打开,递给谢知微,“你拿去,这是你祖母留下来的,你是谢家的嫡长女,这是要给你的!” 谢眺但凡对谢知微说“祖母”自然都是指卢氏,谢知微抱在怀里,就着谢眺扶着她大臂的力道起身,福了福身,“多谢祖父!” 沉霜冲了进来,顾不得仪态体面,急匆匆地道,“老太爷,大姑娘,不好了,大老爷提着剑要冲到清筑院去。” 清筑院?清筑院不是住着老太太吗? 谢知微惊骇得两眼圆瞪,她抱着匣子就冲了出来,看到杜沅,将匣子往杜沅怀里一塞,提着裙子就朝扶云院跑。 谢眺也什么都顾不上了,可怜他一大把年纪了,平日里养尊处优,到了这关键的时候跑不动,一个趔趄,要不是杜沅手快扶他一把,他就要摔个狗啃地了。 此时此刻,没有谁比老太爷更加后悔没有尽早处理冯氏这个祸害,若是把他最挚爱的儿子害了,这辈子,下辈子他悔都要悔死了。 扶云院里的庭院上,袁氏跪在地上,抱着谢元柏的双.腿,苦苦地哀求,“老爷,你有气就朝着我发吧,要杀就杀我吧,你给两个孩子留条活路吧!” 袁氏不敢说给自己留条活路,只说两个孩子,是心知,一旦触及到了崔氏,谢元柏是谁都想不起来,谁都顾不上,但两个孩子不同。 “放开!”气到了极致,谢元柏看似很冷静,只眼中充满了血丝,让人知道,他此时愤怒得失去了理智。 第252章 兄弟 谢仲柏三兄弟已经闻讯赶来了,冲到了庭院里,看到提着剑一身戎装的谢元柏,他应是刚从校场回来,一身灰尘,两眼充血,眼中滚动着浓浓的杀意,看他们兄弟如同看陌生人,谢仲柏的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大哥,让我去吧!弑母的罪名就让兄弟背吧!”谢仲柏举起空空的双手,低下了头,他让谢元柏把手中的剑给他! 肖氏提着裙子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惊得大叫一声,“老爷,这如何使得?” 谢元柏看看肖氏,又看看肖氏身后的孩子们,再看看跪在他门前的三兄弟,冷笑一声,“你当我不敢?” 说完,谢元柏将手中的剑往谢仲柏跟前一扔,剑在离谢仲柏三步远的距离扎入地砖之中,红缨晃动,雪亮的剑刃迎着最后一抹灿阳,殷红如血。 谢仲柏哀戚地看了谢元柏一眼,他腾地起身朝长剑扑了过去,一把便抓起了手里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大哥,我这辈子对不起你,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谢仲柏闭着眼睛,他能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要弑母不成?可是,他的母亲害了大嫂一条命,害得侄女没有母亲,也几乎毁了大哥的一生。 “老二!” “二叔!” “老爷!” “爹爹!” …… 所有人中,唯有谢季柏静静地跪在地上,双手扣着砖缝,心里充满了悲哀和绝望,身体里有什么喷薄而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朝谢仲柏扑了过去,谢元柏冷冷地看着谢仲柏,自然看清楚了谢仲柏眼中那左右为难的悲哀,就在谢仲柏双手往自己脖子上一使力的时候,他只觉得怒不可遏,一脚将谢仲柏手中的剑踢飞。 一道血痕留在了谢仲柏的脖子上,他望着自己的大哥,不敢看他的眼神,心里却有一个声音逼迫他不得不看,若不敢直视那就是懦夫。 “人生有三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三喜我是不奢望了,二喜我谢元柏要定了!” “二弟,今科前三甲一定有为兄的一席之地,哈哈哈!” “我以探花之姿迎娶崔家大姑娘,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 后来,他拿着酒去陪大哥,大哥手里握着酒瓶,胡子拉碴,当年十六岁的探花郎风姿不再,他看着自己苦笑一声,“二弟,人生得意须尽欢,以后我们都不要忘了,得意忘形,乐极生悲,月有阴晴圆缺的道理,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好事都摊到我头上?” 他说完,仰天,两行清泪迎着清冷的月光,缓缓落下。 谢仲柏看着此时的谢元柏,喃喃道,“为什么?” “你当着我的面寻死觅活算怎么回事?你有什么资格?死?呵呵,懦夫,要是死能够一了百了,我还活到今日?”谢元柏指着清筑院的方向,“与她有仇的不是你,是我!” 肖氏爬了过来,抱住了谢仲柏,“老爷,大伯他没有怪你,他没有怪你啊,你为什么想不开?” 谢元柏的目光落在了谢季柏的身上,他走过去,一脚将谢季柏踹倒在地上,“你呢?你在琢磨什么?想帮我去报仇?还是也想来个自刎谢罪?你配吗?” 谢元柏几乎都没有用力,谢季柏也感觉不到疼痛,他起身就把谢元柏的腿抱住,跟孩子一样,呜呜呜地哭起来了,”大哥,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一剑杀了我算了!“ 谢元柏笔直的的肩背一瞬间垮了下来,他的目光不聚焦,看着前方,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他一把将人掀开,目光坚定,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谢眺站了出来,站在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去做什么?去把她杀了?”谢眺怒道。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谢元柏后槽牙磨得咯吱响,此时的他抛开了身上的文人气质,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武将。 “若华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连我都没有想到,她早逝会是因为这个。”谢眺的眼中闪动着泪花,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微姐儿比你更早知道,她一个孩子都知道谋定而后动。谢元柏,你告诉我,你在战场上就是如此冲动,不计后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若是如此,你去向皇上请辞吧!” “你不配做这个指挥佥事,若将来上战场,因你的一时冲动,将万千将士置于险地,会成为千古罪人。我谢家可以有没出息的子孙,却不能出一个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 谢元柏的目光慢慢地移动着,挪向了谢知微,他看到自己的女儿满脸泪痕,目光哀求地看向自己,他的心似乎慢慢地活了过来。 “爹爹!”谢知微走了过来,“爹爹,若娘亲在天有灵,她必然不愿看到您如此,为了她葬送前程,连累妻儿,让家族蒙羞。” “无论如何,如今她是你的继母,占了大义,国法在上,由不得你动用私刑。这件事,为父会给你一个说法,你且待两日。”谢眺说完,朝地上扫了一眼,看向几个儿媳妇,“娶妻不贤祸三代,你们既然为谢家妇,须端正修身,一个不慎,祸害的便是子孙,今日事,所有人不得外传,底下人要约束好了,一旦有什么风言风语,丢的是谢家的脸面。” “是!”袁氏等人忙屈身应是,各人身后的几个嬷嬷悄没声息地下去约束人去了。 谢元柏朝前走了几步,他抬手按在谢知微的头上,另一只手臂一收,将女儿搂进了怀里,哽咽道,“是爹爹不好!” “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内宅本就不是爹爹的战场,以后有女儿和母亲在,爹爹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 “好!”谢元柏鼻子一酸,眼中已是闪动着泪花,他继而笑起来了,松开女儿,牵起了她的手,“跟爹爹来!” 谢元柏牵着女儿,越过众人,出了扶云院,过仪门,来到了谢元柏在前院的外书房思斋,他仰头看着门楣上的字,对谢知微道,“这两个字,还是你娘亲当年写的,为父听闻你写一手好字,便在想,你像极了你娘亲,她当年常常笑话为父的字不够好,将来为父春闱时,把她带进去,她替为父誊抄考卷。” 谢元柏的字岂会不好?这只不过是年少时两小无猜时用来笑和闹的由头。 说到这里,谢元柏自嘲一笑,他走了上去,推开门,廊檐下挂着的宫灯照亮了一尺见方的地面。 待谢元柏点燃了烛火,谢知微朝屋子里看去,一切都井然有序,干净整洁。哪怕谢元柏多年未进来,这里依然如昨日般,不曾离开过主人。 “你跟为父说说,你是怎么想到是她杀了你母亲的?” 父女二人在高几的两侧坐下,谢元柏已经冷静下来了,亲手沏茶,端给女儿一杯。 第253章 有矿 谢知微捂着热气腾腾的茶,她扭头看向父亲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侧脸,将那天在门口诈冯氏的话说了,又道,“女儿一直在研习医术,听秋嬷嬷说,娘生了女儿之后,坐月子都好好的,出了月子才大出血。当时,娘一直在用崔家的养生方子喝养生汤,虽说娘跟前照顾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可母亲跟前的嫣梅不就是个意外吗?凡事都有意外,难保当年娘身边就没有这样的人。” “时隔多年,当年娘跟前服侍的人早就被打发了,虽说她自己承认了,可是如果要她伏法,还是需要找出人证物证,要她签字画押。这事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必然很难,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谢知微略一沉吟,道,“爹爹,这件事,交给女儿来做吧!” “好!”谢元柏隔着一张几案,摸着女儿头上的小鬏鬏,“这一次,爹爹陪你一起!” “嗯,如果我需要帮助,我就找爹爹。”谢知微笑着道,“爹爹,这件事最痛苦的,不仅仅是爹爹,还有二叔和四叔,女儿怕两位叔叔会想不开。” “爹爹会抽时间找他们说说的,他们都是大人了,知道该怎么做,你是个孩子,就不要操.他们的心了。” “还有母亲,爹爹,是时候给我和弟弟再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您答应过女儿的,要怜惜眼前人的。娘亲再好,她已经不在了,母亲是为了照顾我才嫁进谢家的,这么多年,她为了我们这个家忍辱负重,爹爹,母亲是个好女人,看在女儿的份上,请您不要辜负母亲!” 谢元柏不由得动容,”你母亲她是个好女人,为父有你,有你弟弟,有你母亲,很幸福了!“ 他不由得看向窗外,皎皎上弦月慢慢地爬上了树梢,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娇容,在朝他摆手,渐渐地离他远去,谢元柏的心头一抽一抽地疼,他忍着这份疼痛,看着这张脸越来越模糊,自始至终,她都在笑。 “若华!”他心里发出一声哀求,可是,没有用,离开的人永远离开了。 扶云院里,二房和三房的人相携着离开了,谢明溪噔噔噔地跑过去,把谢季柏扶起来,“四叔,我爹爹说家里的人,四叔最会读书了,让我去求四叔,让四叔教我读书,四叔,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谢季柏还有点想哭,他摸着侄儿的头,“四叔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溪哥儿什么时候来找四叔,四叔都有时间。” 谢明溪欢快地向谢季柏行了个礼,“多谢四叔!” 不等礼全,他便跳了起来,爬到了谢季柏的背上,凑到四叔的耳边,“四叔,你别生我爹爹的气好不好?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巴掌,我保证不哭。” 谢季柏背着谢明溪,一步一步地朝前院走去,“四叔打你做什么呢?四叔疼你还来不及呢,以后给四叔当儿子好不好?” “不好,娘亲说,四叔马上要娶四婶了,以后有四婶给四叔生儿子,我还要给我爹爹当儿子呢。” 袁氏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四叔把儿子带回前院去,她的脸上泪痕还没有干,眼中的泪水又滚落下来了,抹了一把眼泪,她吩咐田嬷嬷,“去前边看看,老爷和大姑娘怎么样了?” 田嬷嬷才走出不多远就遇到了谢元柏父女,这一次是谢知微牵着父亲回来的,她将父亲交给等在院子门口的袁氏,“母亲,爹爹今日累了,您带爹爹回去歇息吧,女儿就不进去了。” 袁氏看向丈夫,见他脸上已无怒意,也没有寻死觅活的悲哀,心里已是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握紧了丈夫的手,转身朝院子里走去。 谢元柏目光落在袁氏的身上,虽然武将家族出身,可是袁氏的身形却很娇.小,骨架并不大。 她看着如此娇弱,又是如何为他撑起这个家,在财狼虎豹的眼皮子底下,护住他的一双儿女? 谢元柏反手握住了袁氏的手,朝前跨出一大步,牵着袁氏的手,走进了屋子。 袁氏的脚步微顿,看着眼前有着高大背影,宽厚肩背的男子,她含泪笑了,这一刻,他的心里总算是有了她的影子。 田嬷嬷送谢知微回到倚照院,院子门口,谢知微顿住了脚步,对田嬷嬷道,“您寻了机会跟母亲说说,若父亲一时半会想不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什么怠慢母亲的地方,让她看在溪哥儿和我的份上,一定不要和父亲计较。“ 谢知微叹了口气,“不说是结发夫妻了,就冲着一起长大的情分,任谁知道了我娘这样的死法都会难受,想必母亲一定能理解。” “姑娘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奴婢就常说,太太这辈子能和姑娘做成母女,实在是有福气。太太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先大太太那是什么样的人,是这样的结果,换成谁心里会好受?太太自己就先哭了两场,为先大太太不值。” 田嬷嬷边说,边抹着眼泪。 “您先去吧,母亲那边是离不了人的。”她正要进屋,才想起来,问道,“对了,父亲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老太太在永昌伯府,哦,不,冯家那边,不是和白表姑娘说破过嘴,那日知道的人不少,外头如今都传遍了,扶云院谁也不敢多嘴,可也保不齐有人暗地里说,被老爷听到了。” 谢知微回到院子,杜沅连忙上前来请安,“姑娘,那个匣子,奴婢放在书房了。” 谢知微按了按额头,她才想起来之前祖父送给她的那个匣子,便进了书房,桌上放着那个匣子。 谢知微小心地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是满满一匣子银票,她随意扒拉了两下,估算之下,约有两百万两之多,且全都是永安钱庄的银票,不由得大吃一惊。 祖父怎么把这么多银票给她了? 一瞬间,谢知微便明白过来了,当年卢家有矿,祖母过世的时候,必定存了不少银子,那会儿爹爹年幼,自然是保存在祖父的手里。 后来,爹爹日渐大了,手里有了祖母的嫁妆,祖父自然不会再把这么多现银给他了,便一直存着。 最后,这笔银子,便只好落在自己的手里了。 谢知微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她有了这么多钱,底气更加足了。 “天啦,这是……”紫陌跟了进来,看着满满一大匣子银票,不由得晕了,“姑娘,快,快把匣子关起来,不要让人看到了。” 第254章 乌头 谢知微将匣子合上,递给紫陌,“你回头清点一下,把帐记好了,找个地方好生藏起来,别弄丢了。” “姑娘,这……这么多,奴婢寻思着,要不,还是存到钱庄里去吧?”紫陌抱着匣子的手在颤抖。 “也行,你点个数,去吧永安钱庄的总掌柜叫来,再当面把银票和他点清楚。“ “是!”紫陌到处找地方,看看把这匣子藏在哪里合适,最后没办法,只好往杜沅怀里一塞,“你抱着,今晚上你看着这匣子,别弄丢了。” 杜沅瞪着眼睛,看了紫陌一眼,嘟囔道,“紫陌姐姐,你就不知道弄把锁锁起来吗?这么多,又没个数,我随便拿两张,你也不知道啊!” “也对,我是急糊涂了!”说着,她果然去找了一把鲁班锁来,将匣子锁着了,才给杜沅,“你拿着我才放心,我怕半夜里谁给摸着了。家里半夜经常会来贼。” “不是吧,我和杜沅怎么不知道有贼进来?”杜沚吓了一跳,她到处检查,看到后院里头的那棵百年海棠树,头伸出窗外朝树上看了看,“这贼不会是藏在海棠树上吧?姑娘,这树能不能砍了?” 谢知微揉着眉心,只觉得头很疼,“这树上百年了,你说呢?” “那是不能砍,太可惜了点!” “那贼一时半刻应是来不了了,我说啊,杜沅杜沚,以后你们俩可得机灵些,别那贼又来了,你们都不知道。”紫陌怨怪地看了谢知微一眼。 谢知微只好心里哀叹一声,深知是去牡丹楼那晚,把这丫头吓坏了,她轻咳两声,“紫陌,你明日去一趟横街,瞧瞧赵铵那边如何了,要不要人帮忙。” 紫陌总觉得姑娘这安排里面有阴谋,可是她没有证据,瞪着一双圆眼睛看着谢知微,总想从姑娘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怎么了?瞧上你家姑娘我了?”谢知微两根手指头朝她的下巴捏了一把,“可惜你家姑娘我不喜欢女儿家,唉,姑娘家年纪大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这就是所谓的女大不中留啊!” “怎么了?怎么了?姑娘,你快说说,紫陌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杜沅一听乐了,她一个江湖儿女,从来不知道拘小节是个什么意思,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一说,可把紫陌给羞得无地自容了。 “姑娘何苦拿奴婢开心?”紫陌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知微一看糟了,忙朝杜沅使了个眼色,赶紧过去安慰,“好紫陌,我可真没有这个意思,要怪都怪杜沅,你说她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要不这样,明日让她出门买桃李记的桃酥给你赔罪,好不好?” 杜沅忙过来,打躬作揖,“紫陌姐姐,你就不要和我计较了,谁不知道我和杜沚学不好规矩?不过,紫陌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有喜欢的人也没什么……” 谢知微眼见紫陌又要变脸,忙一脚踩在杜沅的脚上,杜沅哎呦一声抱着脚跳起来,那模样就跟猴儿一样。 紫陌噗嗤一声,红着眼睛笑出声来,身段儿一扭,丢下一句“不搭理你们了”便出了门。 谢知微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天天的,快累坏了,她打了个呵欠,吩咐人备热汤,沐浴的时候,歪在木桶里睡着了,照样是秋嬷嬷将她抱上了床。 次日,十二月初八,对谢家来说,是个大日子。 位于西面,清筑院前面的谢家祠堂开了,正堂的底下左右共十六张楠木椅上,坐着谢家的族老,和请来观礼的崔家、海家以及卢家的人。 卢家的嫡系如今只剩了卢琦龄一个人,他年及弱冠,原本无资格与一群耆老们坐在一起,只好坐在右边最末尾的一张椅子上,只坐了半个屁.股。 谢家子侄辈,以谢元柏为首,均站在门外。 谢家并无女人不入宗祠的说法,是以谢知微等女眷随着袁氏站在庭院里。 “谢眺,你今日请我们来,到底所为何事?”谢家的一个族老问道。 他身穿一件青色没有任何绣纹的直裰,脚上一双布鞋,一个圆髻顶在头上,须发花白,胡须被打理得非常整齐,说话慢条斯理,看似不出众,可气质不容忽略,一手行书出神入化,有当代书圣之称。 此人谢睦,为谢眺堂兄,在这些人中,年龄居长,是以,他最先开口说话。 谢眺起身,朝众人团团作揖,歉疚地道,“今日惊动各位远道而来,所为事并非小事,眺已经给皇上上了折子,向皇上请旨休妻!” 休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心惊肉战,不敢置信地看向谢眺。 哪怕,在此之前,谢知微已经早就听祖父有所透露,此时,也依然觉得震撼。他们这样的人家,休妻可不是简单的两个字。 谢家乃士林名门,诗礼传家,数百年来,还没有休妻这种做法。 崔家来的不是别人,是崔秉均,崔家在京城如今没什么人,崔秉均是旁支,但辈分不低,又是崔家在京城的总决事,什么事都是他拿主意,便代表崔家来听事。 此时,他震惊不已,抬起头来,看着谢眺,“这件事非同小可,实话说,当年大姑奶奶出事,家里老太太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彼时,谢家没有长辈,后院冯氏一个人说了算,她首尾做得非常干净,老太太当时来谢家住了一个月,明面儿上是照顾大姑娘,筹备大姑奶奶的后事,实则是寻找证据。” 他一抖开袖子,拿出了一包药渣摊在桌子上,“这是当年老太太来谢家后,特意带回去的,这药渣里干干净净,看似没有任何破绽,实则,后来崔家老神医专程辨别过,这里头有一点乌头的气味,残留在几样药渣里头。乌头会引发产妇大出血,想必大姑奶奶便是中了这个招数,着实是死得冤枉。“ 崔秉均道,“从那一次后,老太太回到家里,就立下了家规,以后家里的姑娘们多了一门功课,便是辩毒。” 第255章 联姻 谢元柏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目赤欲裂,极力克制着心头的愤怒,自责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袁氏也是气愤不已,忍不住嘀咕道,“我的天,这都是为什么?我能活这么多年,是不是还得感谢她?” 肖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神来,她不由得想这十年来,自己是不是也多次游走在死亡的边缘?是不是也要感谢老太太对她的活命之恩?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而钱氏,此时此刻,满心里都是“我竟然能活下来”的庆幸,也不由得想到,徐老姨太太也是个厉害的,这么多年,居然没有被老太太弄死。 谢眺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谢家出了这样的人,是谢家对不起崔家!眺在此承诺,谢家这一辈所出嫡女,供崔家挑选为妻,便是微姐儿,只要崔家看中了,谢家绝不拒绝。” 崔秉均朝谢知微看了一眼,笑着对谢眺道,“老大哥,你打得一手好算盘,你明知道家里老太太疼爱大姑娘,若果真要结亲,必然会挑一个才华人物出众的,绝不肯委屈了大姑娘,故意说这样的话来,难道不是为了再套一个我崔家的好男儿?” 谢眺实在是笑不出来,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眺绝无此意!” 崔秉均脸上也闪过一丝哀愁,“当年先皇赐下这桩婚事,其用意,不用我们多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走到今天,大家都不容易。好在,谢家的儿郎们都是好的,老大哥,这些年你既当爹又当娘,其艰难,我们都知道,家里的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没有要怨怪你的意思,逢到这样的事,并不是我们愿意的。如今,谈对不对得起,没什么用。” “你能够把事情摊开来说,坦坦荡荡,没有遮遮掩掩,我崔家感激,佩服你谢眺是条汉子。只是……”他看向谢仲柏和谢季柏,“休妻的事,我无权置喙,你要把老二和老四记在卢氏的名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无论如何,我想说一句的是,家和万事兴,不能坏了几个哥儿之间的感情,若是如此结果,前面一应的努力,这么多年崔家隐忍不发的初衷,就全都白废了。” 谢眺摇摇头决绝地道,“人活世间,感情最难割舍,这一点,我同意。可是,男子汉立于世间,为了是非大义,该割舍的感情要割舍,哪怕事涉生身父母。今日,若我不能正家风,立家法,那诸位,就只有等着看我谢家泯灭于世,不再有来日了!” 卢琦龄起身朝谢眺拱手拜了三拜,继而转身对谢仲柏和谢季柏道,“两位,今日我卢琦龄做一次恶人,在这里说一句公道话,令堂做出害死儿媳的事,实在是恶毒至极,若二位不能公正地处置此事,要我说,大表兄,没有这样的兄弟,也无所谓了!” 谢仲柏与弟弟对视一眼,二人走上前来,“父亲,我和弟弟愿意被记入大娘名下,只是,求父亲看在我和弟弟的面上,不把母亲送官,也不必……一定休妻,求父亲同意让她入家庙静养,将来百年,不葬入谢家祖坟。” 说完,他和谢季柏重重地跪了下去。 不葬入祖坟,这和休妻其实没什么两样了。 “不,我不同意!” 一道声音在门口传来,众人抬眼看去,见冯氏的眼睛蒙着一层黑布,在常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门口,两个嬷嬷忙上前拦住,不让她入内,“老太太,这里是祠堂,没有老太爷的允许,您不能进去。” 冯氏抬起拐杖就要打人,两个嬷嬷不是寻常嬷嬷,生得膀大腰圆,力大无比,一个人对付三五个大汉不在话下,其中一人抓住拐杖,冯氏便动弹不得。 “连你们都要欺负我吗?老太爷,我在这个家里,如今连个妾室都不如了吗?我还是先帝赐下的嫡妻,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可笑,谢家妄称百年望族,世代簪缨,诗礼传家,竟然嫡庶不分!” 谢眺走了出来,站在廊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冯氏,“冯满,你再敢说一遍,崔氏是你让人毒死的吗?” 冯氏浑身一颤,她四下里到处看,什么都看不见,不由得疯了,“白梅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蹄子到处胡说八道?老大媳妇是产后血崩,与我……” 她话还没有落,便听到“啊”地一声惨叫,扶着她的常嬷嬷突然凭空就消失了,冯氏吓坏了,她另一只手四处摸,“珍珠,你人呢?珍珠?” “老太太,救救我!” 常嬷嬷已经被杜沅掐住了脖子,她眼前突然出现自己儿子,相公还有宝贝孙子七窍流血的惨状,先大太太掐着她宝贝孙子的脖子在说,常嬷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常嬷嬷疯了,她尖声大叫道,“与奴婢无关啊,求大太太饶命,这事不是奴婢做的,是老太太让宝瑞做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是她让灵芝做的,是灵芝在那药汤里下了毒,与奴婢无干啊。” 宝瑞是金嬷嬷的名字,灵芝是崔氏的丫鬟,在大太太死的第二天,悬梁自尽,说是追随大太太而去。 谢知微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她朝杜沅点点头,杜沅将一点药沫子朝她的鼻尖一弹,常嬷嬷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看看四周,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两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冯氏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她四处摸的手,停顿在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了,“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对她严刑逼供?” 谢元柏转过身来,冷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谢知微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没有证据,拿你没有办法?你以为金嬷嬷死了,于嬷嬷也没了,这事儿就谁也不知道了?你害死了我娘亲,弟弟也差点被你害成了傻子,你心心念念地谋划谢家,说得好听是为了二叔和四叔,可真的是这样吗?我娘的嫁妆,你全部都搬到了冯家,你为的是冯家。“ “我纵然为冯家又如何?冯家是我娘家,天底下哪里有姑娘家出阁了不为娘家的?”冯氏嘴硬道。 “是啊,所以,你百年之后,就让冯家人为你供奉香火吧!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有没有侄儿供奉姑母牌位的道理?”谢知微嗤笑一声,已是懒得和这个蠢货多嘴了。 第256章 满门 谢知慧已是泪流满面,她走上前来,对冯氏道,“祖母,冯家已经落败了,朝廷已经下了明旨,男的发配三千里,女的全部都罚没教坊司,祖母……” “滚,我没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孙女!”冯氏挥动拐杖,朝谢知慧挥了过来。 谢知慧哪里能如此灵动,她连忙抬手捂住脸,吓得一动不敢动,那拐杖狠狠地落在谢知慧的头上,她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慧姐儿!” 眼看冯氏的第二下要打过来了,谢知微连忙一步跨了上去,将谢知慧搂在怀里,冯氏的拐杖朝谢知微的背上落下去,杜沅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拐杖,朝前推了一下,将老太太推开。 “慧姐儿!”谢知微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着谢知慧额头上的血洞心疼不已,“你怎么这么傻,别怕,大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谢知慧艰难地扯动了唇角,笑道,”大姐姐,我一点儿都不疼,就怕留疤。“ “不会让你留疤的,怎么会让你留疤呢?” 谢知微一面说,一面从荷包里拿出了伤药,一股脑儿地都洒在了谢知慧的伤口处,血洞被堵住了,如注的血流也被制止住了。 肖氏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尖叫出声来,冲过来抱住了谢知慧,看着女儿一下子惨白的脸,半张脸上都是血,充满了恨意的目光如箭一般地射向冯氏,怒喊一声,“老太太,慧姐儿是你的嫡亲孙女儿啊!” “我白疼了她这么多年,她竟然向着外人!” “外人,这家里哪里来的外人?”肖氏觉得不可思议,老太太这是疯了吗?当着老太爷的面,说这样的话。 “冯家已经没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谢知微,是不是你?”冯氏朝前走了几步,“就为了你娘的那点嫁妆,你竟然把冯家全部都毁了,微姐儿,你可真是好手段!” 谢知微快速地帮谢知慧止血后,用一块干净的帕子将她的伤口包裹起来,让嬷嬷送她回院子里去。 肖氏自然跟着去了,钱氏又想看热闹,又觉得应该去关心一下二姑娘,为难之际,谢知倩推了推她,她只好跟着去了,其他的几位姑娘自然也不好留在这里,走得一干二净。 谢知微站起身来,看向冯氏,“不是我把冯家毁了,毁了冯家的是老太太,是薛大姑娘。我拿回我母亲的嫁妆有什么不对?当年,我外祖母只是让老太太帮我母亲打理嫁妆,从未说要把收益给老太太,我拿回这些收益也是理所当然,我自己花还是捐给朝廷都随我的意,况且,也是表妹提醒我应当捐给朝廷,老太太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我头上。” “好,好,你会算计,像极了你那个外祖母,我真是小看你了,十来岁的小姑娘,居然把我这个老太婆给算计了,崔若华,你养了个好女儿,我冯家满门落在你手里,真是好!” “是啊!”不同于冯氏的气急败坏,谢知微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笑道,“俗话说,一饮一啄,自有天定,我也没想到,最后,还是因为我娘的嫁妆,才把冯家给累成这样,说起来,也是我娘早逝的过错,我外祖母托付嫁妆的过错,知微在此向老太太赔不是了!” 她说完,福了福身,老太太气得一口血吐出来,脸上血色褪尽,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倒。 常嬷嬷忙扑了过去,将身体垫在了她的身下,方才避免老太太摔个满嘴泥。 谢仲柏兄弟的腿朝前迈了一步,最后,又不得不收回,低下头,已是满心凄凉。 谢知微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常嬷嬷艰难地把老太太扶起来,她走上前去,凑到老太太的耳边低语道,“老太太,您可得好好活着,表妹如今还好着呢,什么时候,等她不好了,你才能不好,黄泉路上,没有您陪着,她一个人怎么走呢?” 老太太的眼珠子转了转,她猛地睁开眼,朝谢知微瞪来,口中的血朝谢知微喷来,杜沅一把将姑娘拉开,那血喷在空中,如同血雨一般洒落。 “你,你这个毒妇!”冯氏的声音微弱如蚊蚋,谢知微笑了笑,退后两步,道“把老太太送回清筑院吧!” 她转身朝谢眺走来,在台阶下福了福身,道,“祖父,就依二叔的意见吧,为着这样一个人,伤了二叔和四叔的心,实在是得不偿失。” 谢眺是巴不得把这毒妇给休了,可是,先皇赐下的圣旨,要休妻,那就是打先皇的脸,若争取,也不是争取不来,付出的代价一定不会小。 正如谢知微所说,他最不能不顾忌的是两个儿子的感情,又不能不顾忌大儿子的感情。 他看向谢元柏,“老大,你什么意见?” “儿子无话可说!”谢元柏看向谢知微,别人没有听到谢知微和老太太说了什么,他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满心心疼,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和过往,让他一个十岁的女儿学会了这些阴谋和诡谲? 看似她放过了冯氏一命,可是杀人诛心,她对冯氏用的是最残忍的手段。 想到这里,谢元柏满心悲愤,朝谢眺拱手,“儿子遵从父亲的安排!” 谢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若是看不懂谢元柏和谢知微,他也不配活这么多年,在朝中身居多年高位了。 当日,改宗谱,谢眺虽没有休妻,但冯氏的姓氏从宗谱上划掉,谢仲柏和谢季柏的名字被记在了逝去多年的卢氏名下。 “父亲,元桃的名字怎么办?”负责誊写宗谱的谢拾柏问谢眺。 宗谱上,子会继续往下记录,若是女,则只写适谁家谁为妻。谢元桃之前自然是写在冯氏名下的,可冯氏的名字都要从宗谱上摘下来了,谢眺又没有说谢元桃也要记在卢氏名下,那她记在谁名下呢? 难道也要一笔划掉? 谢眺想了想,“就记在你母亲名下吧!” 如此一来,好好的谢家嫡女,如今成了庶出,谢眺补了一句,“回头你安排人通知一声薛家即可。” 第257章 吃醋 谢拾柏提着笔的手顿了顿,父亲到底知不知道,嫡女变庶出,对薛家是怎样的羞辱? 不过,一想薛家早就不是宁远伯府了,也不必要这些体面了,便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在宗谱上将谢元桃的名字誊在了徐氏的名下。 中午,瑞春堂里开了两桌席,谢眺一身轻松地陪着请来的族老和三家见证人喝了一杯。 谢仲柏和谢季柏的情绪虽不高,但还算平复。 谢知微回到倚照院里,将户部送来的五间铺子,十二顷田庄的地契和账本整理出来,又带了一些伤药,让杜沅和杜沚捧着,吩咐人去请府里的少爷和姑娘们去谢知慧的屋里相聚。 谢知慧才喝了药,睡不着,躺在榻上胡思乱想,听说大姐姐来了,忙要起身,肖氏按住了她,“你大姐姐不会和你计较这些,你还不快躺着,要是叫她看到了,她要说你了。” 谢知慧眼睛盯着门口,听到门口的丫鬟说“大姑娘来了”,便看到大姐姐走了进来,她顿时笑得很甜,“大姐姐,你快来陪陪我,我快闷死了,我伤的又不是腿,娘非要我躺着。” “是该躺着,你这伤口不浅,不好好养着,若是有个好歹,非要闹出大事来。”谢知微过来,先给肖氏行了礼,便道,“请大夫来看过没有?” 肖氏两眼红肿得厉害,却笑道,“请了家里的大夫来看过了,正想要请回春堂的大夫来瞧瞧呢。” 谢知微便让人拿来了药方,看了一眼,也没有多说,让谢知慧伸出手臂,她给妹妹把脉,凝神约有三息功夫,又换了右手,可见谨慎。 之后,她要来了笔墨,将药方改了改,递给肖氏,“二婶,让回春堂的大夫来看看,这药方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让陈大夫重新开方子,之前家里的大夫开的方子,略有些不妥。” 肖氏接过了方子,她自己是看不懂的,但如今,面儿上,她对这个侄女是半点都不敢怠慢了,恭维道,“大姑娘开的方子还有什么不妥的?这天底下,还有比大姑娘更疼妹妹的吗?” 她将方子递给汤嬷嬷,“还不快让人去抓了药熬给姑娘喝。” “哎!”汤嬷嬷本就想找机会巴结谢知微了,此时自然是捧着药方,欢天喜地地去了。 “大姐姐,你说我这伤口会留疤吗?” 兄弟妹妹们还没有来,谢知慧便拉着大姐姐的手说话。 “你呀,真是个小牛犊子,伤得这么重,扭头又活蹦乱跳起来了。”谢知微抬头细细地看了她的额角,揉揉她的发顶,“不会的,崔家的药很有效,哪怕是陈年旧疴,姐姐也能让你复原如初,就别说这是新伤了。” “这些日子,你不要沾水,姐姐给你开的药,你要乖乖喝,喝个三五天,结痂了,就好了。” 谢知微将带来的药膏交给肖氏,“二婶,您盯着些,仔细二妹妹忘了,待结疤之后,就换这种绿色的膏药,十天半个月后,这伤就会好了,多抹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淡得看不见了,就不抹了。“ “阿弥陀佛!”肖氏合十,道了一声佛号,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这敢情好,我原本在想,这要是留个疤,刘海都遮不住,可怎么得了?老太太是真狠心啊,她都看不见了,还随便动手,我这会儿都在害怕啊,要是不小心戳到这没心肝的眼睛上,或是脸蛋儿上,我哭死都来不及了。” 肖氏转而对谢知微道,“大姑娘,二婶以前做的那些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跟二婶计较,二婶是猪油蒙了心了。” 谢知微讪讪一笑,本不想做理会,放火的人是可恶,可隔岸观火的更加可恨。 只是,她眼角余光看到谢知慧巴巴地看着自己,不得已道,“二婶说这些做什么?一家人怎么可能会没个磕磕碰碰的?“ 好在这会儿,谢明澄几个少爷,谢知莹和谢知倩几个姐妹都来了。 谢家这一辈里头,到如今一共六个哥儿,四个姐儿,人数着实不少。最小的谢明渝才会蹒跚迈步,是钱氏所出,由钱氏抱着来的。 钱氏将谢明渝放在地上,教他给大姐姐请安,笑道,“你弟弟还不会说话呢,一天到晚嘴里也不知道咿咿呀呀说些什么?” 谢知微笑着牵过弟弟的手,肉包子似的,软乎乎的,特别招人喜欢,她摸了摸弟弟的头顶,“渝哥儿,今天跟着大姐姐好不好啊?” 谢明溪一看不乐意了,也不说话,走过来往他姐姐怀里一挤,整个人塞进了姐姐的怀里,冷冰冰地看着渝哥儿,“你把口水弄到姐姐的身上了。” 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谢明溪在吃醋了,肖氏等人被这孩子逗得哈哈大笑,钱氏更是笑得泪花都出来了,非要把谢明渝往谢知微的怀里塞,“溪哥儿,你这就不对了,大姐姐不是你一个人的大姐姐,是渝哥儿是所有哥哥姐姐们的大姐姐。” 谢明溪很委屈,狠狠地瞪了钱氏一眼,转身将脸埋进姐姐的怀里,就是霸占着姐姐,不让渝哥儿有任何可乘之机。 谢知微笑着将弟弟往怀里搂了搂,手背轻轻地靠了靠渝哥儿的脸蛋儿,“姐姐给渝哥儿一个田庄,买糖吃好不好?” 一开口就是一个田庄,原本在猜测谢知微用意的肖氏和钱氏不由得吃了一惊。 “大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肖氏忍不住问道。 “是这样的,我娘亲这些年的田庄铺子收益,都是在老太太的手里,如果说,老太太把这些钱财都用在谢家,我也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谢知微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肖氏,肖氏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她以前还以为,她真的是从老太太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如今知道得越多,越是显得她愚蠢无比。 这家里,也只有大姑娘才能压制住老太太,也幸好有大姑娘。 “可是,并不是这样。冯家的情况,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户部那边拿走了两百五十万两银子后,还剩这些,我准备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分一分。以后,笔墨纸砚就从自己的账上走。不过,这可不一定是好事。” 第258章 抓阄 “大姑娘,这的确不怎么好!”钱氏这个人其实脑子很简单,若是复杂点,想必老太太当年也瞧不上。 见谢知微如此大方,她又挺感动,反过来为谢知微着想,“这些在大姑娘手里,大姑娘有了收益,平日里,想贴补那个哥儿姐儿,随大姑娘的意思,就像赏赐给哥儿们一匹马一个道理,若是到了他们的手里,他们年纪都还小,自己又不会打理,如何是好?” 肖氏也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还有,他们自己手上钱财多了,以后都养出些坏毛病来,花钱大手大脚,也叫人操心。” 谢知微看向弟弟妹妹们,见一双双原本明亮火热的眼睛,此时都慢慢地黯淡了下来,谢知微不由得抿嘴一笑,问道,“你们呢?你们是什么意见?” 谢明溪不懂事,只一味地和谢明渝抢姐姐的怀抱,只要小弟弟稍微靠近一点,他就偷偷地,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把小弟弟戳回去。 谢明渝不知道小哥哥在嫌弃他,还以为小哥哥和他闹着玩,笑嘻嘻地靠近,两个人一遍遍地玩着这种游戏。 不同于谢明渝的欢喜,谢明溪郁闷得快秃头了,偏偏,他还不能告状。 自然,他也不关心姐姐分田庄铺子的事。 谢知微一发话,所有的弟弟妹妹都看向谢明澄,谢明澄顿时感到压力好大,他想了想,“大姐姐,我觉得我娘和三婶说得都有道理,要不,这些庄子和铺子还是都放在大姐姐的手里,要是看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谁手上短了点钱财,你补给我们,如何?“ 他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勉强,连忙道,“其实,大姐姐,这些都是崔大伯娘的嫁妆产生的收益,你不给我们,也理所当然,我就是不知道大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不懂事,说了什么?“ 谢明澄忍不住看向肖氏,肖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事,她事先都不知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想到不管是丈夫还是孩子们都向着长房,都和她不是一条心不说,还时常怀疑她,肖氏就呕得要吐血。 “没有人说什么,这对我来说是意外之财,我之前以为冯家把老太太给的钱财都挥霍光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虽不懂得生财之道,却也挥霍有限,还想着钱生钱的法子,留了这些。朝廷也只拿走了两百五十万两,多了这些,本是朝廷的好意,皇恩浩荡,那我们就有福共享。” 自古钱帛动人心,她动的虽然是老太太,二叔和四叔并没有站在老太太这边,可心疼老太太这是在所难免的,毕竟那是亲娘。 从二叔在宗祠前向老太爷求情就可以看出来了。 整个府上惊动太大了。 她若是不安抚一下,天长日久,难免会让府中上下对长房生嫌隙。长辈们的恩怨,她管不着,但兄弟姐妹们这一辈,她希望还能够保持谢家的传统,大家团结一心,沆瀣一气。 一个人就算要吃独食也要偷偷地吃,吃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像这次,老太爷将祖母的两百万两银票给她一样,她有了这些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银钱,又有娘亲留下来的嫁妆。五个铺子,十二顷田地,于她而言,便成了可有可无的。 拿出来,安抚弟弟妹妹们,又有何不可呢?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意已决,铺子和田庄分给你们,你们若是觉得想自己管,赔光了,那是你们的事,若是二叔三叔二婶三婶要帮你们管着,我也不管。总之,这是笔墨钱,将来你们谁要是没有好好读书,不能为家族争光,那就还给我。” 肖氏和钱氏欢喜不已,各自对自己的孩子道,“听到你们大姐姐的话了吗?要是不好好读书,今日得了什么,来日.你们就要还什么,要是将来不能为家族争光,今日趁早别要!” 谢知微笑了一下,她将装铺子和田庄地契还有账本的匣子往前推了推,“东西都在这里,五个铺子都在京城,地段有好有坏,其中一个是药铺,我就不拿出来分了,十二顷田地,我留了四顷,剩下的一共分成了十二份,你们大家包括渝哥儿来抽签,四个铺子,四份,八顷田地八份,谁抽到什么是什么,你们有没有意见?” 不分嫡庶,公平平等,自然谁也没有意见。 谢知慧问道,“大姐姐,为什么是十二份,有三份是给四叔的吗?” “嗯,四叔马上也要成亲了,将来我们会有新的弟弟妹妹。我之所以还留几份,是怕除了四叔之外,二婶三婶还有我母亲还会生弟弟妹妹,我要留一点。“ 肖氏和钱氏被闹了个大红脸,钱氏没好意思地道,“这孩子,我和你二婶都多大年纪了?” 相反,袁氏比她们都要年轻一些。 肖氏用帕子掩着嘴,别过头,同样是面红耳赤。 谢知微将准备好的阄放在了桌上,示意杜沅再细细地混合一下。 杜沅倒是实在,她从桌上拿了两个茶碗,将这十多个折叠好的纸条,放在碗里,两个碗扣在一起,举起来,哐当哐当地摇了约有十多个呼吸,她便撇开一个碗,将这十多个纸条扣在桌上,一翻碗,纸条便散在了桌上。 “谁先?”谢知微笑看了一下弟弟妹妹,目光落在谢明澄的脸上,“那就从大到小吧!” 谢明澄摇摇头,“大姐姐,孔融让梨是小的先挑。” 谢知微为难地看着谢明渝,“可是,渝哥儿还不会抓呢,万一他全部都抓走了怎么办?你们先,最后一个留给渝哥儿。” 再拒绝就是矫情了,谢明澄只好伸手抓了一个,他打开一看,是一间胭脂铺子,顿时,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谢明慧抓了一个,是个笔墨铺子,高兴坏了,对谢知微道,“大姐姐,以后,你的笔墨纸砚全包在我身上了。” “好啊!”谢知微笑道,也不说自己名下早就有个铺子了,示意谢明源,他抓的是田庄,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铺子,田庄的话,好打理多了。” 第259章 人权 肖氏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次子,这话说的,好像他打理田庄很有经验一样。肖氏名下两子一女,她一下子就能分三份,心里自然是欢喜坏了。 轮到谢明潜和谢知莹了,他们是二房庶出,余姨娘所出。 余姨娘本是老太太屋里服侍的人,比兰鸢稍早一些,一次,二老爷从外头喝了酒回来,老太太便故意让尚为丫鬟的余姨娘服侍二老爷,那会儿,肖氏正好有孕,怀着谢知慧。 余姨娘用了些手段,等二老爷醒来的时候,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 见识到了老太太的手段,肖氏后来对老太太越发恭敬顺从。 阖府之中三个老爷,唯有二房有姨娘,肖氏一直觉得比两个妯娌抵了一等。 肖氏冷哼了一声,撇开了眼。 谢明潜和谢知莹看了谢知微一眼,见大姐姐朝他们微笑点头,二人顿时就欢喜起来了,一起伸手各自抓了一个。 两人抓的都是田庄,谢知莹难免有些失望。 谢明澄看了,忙道,“呀,四妹妹,你抓的是田庄,我跟你换好不好?我把胭脂铺子给你。” 户部给谢知微的十二顷地,全都是上好的良田。 按照大雍的度量法,一顷地也有一百亩,一年的收益上下两季无论如何也有一两百两银子。 可是,再怎么好的田庄都没法和京城里的铺子相比,铺子经营得好,一个小小的门面,一个月里头,怎么也要挣个一二十两银子。 肖氏忙在一边道,“换什么换?你不会打理胭脂铺子,我帮你打理不就好了?有了胭脂铺子,以后你大姐姐用个胭脂水粉,也不用朝外头买,多好。” 谢明澄朝肖氏愕然地看了一眼,“娘,你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四妹妹手里拿着胭脂铺子,她就不给大姐姐胭脂水粉了?” 谢知莹忙道,“大哥哥,我就要田庄吧,有了田庄,回头我就可以请哥哥姐姐们去田庄玩了。“ 谢明澄知道四妹妹肯定是碍于母亲的缘故,他也不为难四妹妹,点头道,“好,以后你要用胭脂水粉,就直接去铺子里跟掌柜的说,报哥哥的名字就好了。” 三房这边,谢明淮和谢知倩大些,两人抓的都是田庄。 轮到谢明溪了,他胖胖的小手一抓,抓了一个就递给了谢知微,谢知微打开一看,竟然是个绸缎铺子,她揉揉弟弟的头,“你不要了?给姐姐了?” “嗯,姐姐帮我管着。” 谢知微哈哈笑道,“好,姐姐帮你管着。” 谢知微将下剩的几个纸条展开,挑了一个糕点铺子递给谢明渝,“正好,一房一个铺子,这挺公平,渝哥儿还小,我就先交给三婶了。“ “行,你放心,等你弟弟长到十二岁了,我就给他。” 对谢知微来说,这事儿她就管不着了,她将匣子打开,将地契和账本都拿出来,该给谁给谁后,下剩的,她就自己收好,给杜沅拿着。 都整理好了,谢知微起身拍拍身上,正要离开,百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琥珀姐姐,我家姑娘是不是在这里?” 琥珀忙让百灵进来,她撩开帘子朝里道,“二太太,三太太,大姑娘,百灵姑娘来了。” 百灵钻了进来,“姑娘,表姑娘来了,在大太太屋里,义正严词的,说家里把她母亲从嫡出变成了庶出,质问太太,说太太纵着姑娘,把姑娘惯得没法没天,太太气得翻脸了。” 谢知微忙道,“二婶,三婶,就请两位长辈为弟弟妹妹们谋划一番,侄女先告辞了!” 两人虽是长辈,却依然起身相送,一直送出了院门,才回来。 扶云院里,谢知微和谢明溪都不在,袁氏早几天挑了一匹新出的胭脂红凤穿百花两色缎的布料,正琢磨着,如何给谢知微做一件衣服,眼看就到了冬至了,宫里有宴会,凤趾宫早就递了话出来,让谢知微到时候进宫。 二门上,递了话进来,说是表姑娘在门口要进来,家里说不见,她还不走。 袁氏便让把人请进来。 薛婉清穿着一件淡紫兰花刺绣领子粉红对襟褙子,底下穿一条刺绣妆花裙,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看到袁氏也不行礼,只喊了一声“大舅母,大表姐呢?” “你大表姐有事,这会儿不在,你执意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薛婉清用异样的眼光看了袁氏一眼,自顾自地在一个椅子上坐下,见此,袁氏也没有说什么,让田嬷嬷给她上茶。 薛婉清也不推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大舅母,开宗祠,把我外祖母从宗谱上除名,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氏一面将布料叠起来,放在一边,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薛婉清,总觉得这孩子哪里不太一样了,小心地道,“开宗祠是男人们的事,这事儿,便是我也说不得什么,你问我,我也说不上来。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就问这事,无论如何,我外祖母是家里的老祖宗了,你们男男女女的二话不说,不经过我外祖母同意,就开宗祠,把她的名字除了,你们还有没有人权?” 人权是什么,袁氏没有听懂,她皱起眉头,道,“清姐儿,我知道你心疼你外祖母,可是,你先大舅母是怎么没了的,我相信你也听说了。” “我是听说了,可是那又如何?难道不都是就凭了大表姐一句话吗?我看,这家里的人都疯魔了,看到大表姐被封了个县主,她就成了神明了,她说什么,你们都听,都支持,是想让她上天吗?” 薛婉清越说越激动,袁氏越听越生气,她猛地一拍桌子,“清姐儿,你要是来跟我说这些的,你就出去!” 薛婉清腾地站起身来,她也是气坏了。 除了外祖母的名不说,居然把她母亲的名字记在了一个妾室的名下。谢家居然还让人去通知薛家一声,薛家人也跟疯了一样,口口声声说被谢家羞辱了,而她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她也冤枉死了! 薛家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计较的?无论什么时代,一个家族,应该有更加远大的理想和目标,而不是在这种名声小事上斤斤计较。 第260章 抗旨 “大舅母,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你说有什么用?你在这家里,是能当家,还是能做主?你还不是什么事都听你那好继女的,我真是不明白你了,你好歹也是武将家的堂堂嫡女,无缘无故跑到人家里来给人当继室不说,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居然在继女手里委曲求全地过日子,换我是你,我真是羞都羞死了。” 袁氏的脸瞬间煞白,倒也不是为别的,而是薛婉清口口声声“不爱自己的男人”,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 薛婉清是不要名声了吗? 也正因此,丹枫生怕薛婉清把袁氏气出个好歹来,才连忙偷偷地让人去找谢知微,那丫鬟把这边的情况一说,百灵就去禀报谢知微了。 谢知微快步进来,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薛婉清声音很大,“你们说外祖母杀了人就杀了人,有人证吗?有物证吗?朝廷判人死刑,还要讲究证据,三司会审,你们谢家可真能耐,就凭一人之词,就能给人定刑。你们是朝廷吗?” “事隔十年,想要完整的人证物证的确很难。”谢知微见袁氏除了脸色差一点,并无大碍,她放下心来,脚步也放缓了,“可是,那又如何?” “你什么意思?” 看到谢知微来,薛婉清更加激动了,她连忙出了屋子,站在廊檐下,看着庭院里的谢知微,居高临下地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谢知微款款地走了上来,与薛婉清对峙,“这是谢家的家事,不需要征求薛家人的意见。正因为没有完整的人证物证,我才给了她一丝体面,没有送到衙门里去,你如果被众所周知,自己的娘亲是一个杀人犯生的,你就安分守己一些。” 薛婉清被戳中了痛点,任何一个时代,有一个杀人犯的长辈,是一生都会烙在身上的污点,一辈子做好事都无法洗掉。 正因此,老太爷才会把老二和老四记在卢氏的名下,才提都没有提要把老太太送到衙门里去。 伏法受诛,对犯下罪恶的人来说,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是对亲人来说,是一辈子压在身上抬不起头来的一座大山,沉重无比。 如果,老太太不是谢家人,如果二叔和四叔不是自己的亲人,他们没有对父亲如此恭爱,对自己如此疼爱,谢知微或许会坚持,不管不顾地找出证据,人证物证收罗齐全了,直接押送顺天府。 可是,因为二叔和四叔,以为弟弟妹妹们,她不能这样做! “谢知微,你不要得意太早,人这一生的路还很长,一时的得意,算不得什么,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薛婉清决定不与谢知微这个蠢货一般计较,书中,她连那个原身薛婉清都斗不过,更别说,她可不是原身薛婉清了,谢知微迟早要被她踩在脚下。 薛婉清转身就下了台阶,翠香怀里抱着她的披风,跟在她的后面,主仆二人急匆匆地出了扶云院。 “杜沅,你跟上去瞧瞧,别让表姑娘到处跑。” 说完,谢知微进了屋子,她上下打量袁氏,“母亲,您没事吧?她是个疯子,您别跟她一般计较,以后她再来,直接把人带去家庙。” 谢家的家庙就在西北角上,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隔开,里面常年四个尼姑打理,早晚烧香拜佛,盯着被送进去的人,不让轻易与人接触。 这就意味着,一旦被送入家庙,便和圈禁没有什么区别。 谢家多少年没有出现被送入家庙这种事了。上一个还是前朝的时候,一个姑娘与人私奔,后又被人抛弃,自己回来之后,自请入了家庙。 老太太从宗祠离开后,就家法堂的嬷嬷们送进了家庙,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袁氏忙拉着女儿,“不说这个了,你看这是我给你选的料子,你瞧着如何?我想着,做一件立领对襟褙子,冬至日的时候穿。” “母亲,您忘了,冬至日的宫宴,元旦日的朝贺,女儿要按品大妆的,哪能随便穿?” 袁氏猛地拍大.腿,“哎哎,我都忘了,你看看我这脑子。我女儿是有封诰的人,可不是寻常姑娘。” 麟德殿里,谢眺跪在东暖阁的地面上,幸而烧了地龙,地面虽然冰冷,还不是那么寒彻透骨。 皇帝坐在南窗下的床上,看着奏折,足足将一沓奏折都看完了,才不悦地看向地上的谢眺,嗤笑一声,”先皇赐下的婚事,你一个折子,说休就把人休了?怎么,先皇不在了,你觉得你可以随便抗旨了?“ “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皇帝将一本折子狠狠地砸在谢眺的头上,“朕且问你,九月间,朕在白石镇附近遇刺这件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谢眺有点茫然,这件事,他只是耳闻,皇帝根本就没有下过旨意,但此时,他除了认罪,别无他法。 “臣有罪!” “朕看,你不是有罪,你是不想活了。身为堂堂的大理寺卿,没有任何证据,居然就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妻子害死了儿媳妇,谢眺,我且问你,你內帷不修,家里出现如此荒唐事,你有何脸面进朕的麟德殿?” 谢眺闭了闭眼睛,“臣有罪,臣无颜伺候皇上,臣不配为皇上效力,臣请求陛下降罪!” 陆偃端着一碗药膳,从门外进来,朝地上的谢眺惊诧地看了一眼,视若无睹,越过谢眺,大红色彩绣麒麟袍摆从谢眺的眼前飘过。 “皇上,到了用药膳的时候了。”他将药膳放在炕几上,一双魅惑的眼睛轻眯,莞尔一笑,“皇上,用过这碗药膳,到了看畹美人跳舞的时候了。” 皇帝这才想起昨晚情到浓时答应了李畹芬的事,他忙端起碗,喝了一口,“阿偃,幸好你提醒朕。” 陆偃便朝地上的谢眺道,“谢大人,您请辞也不能光凭一张嘴,还是回去好生写个折子上来再请辞吧!” 谢眺抬头朝陆偃看了一眼,陆偃根本没有看他,他忙三拜,“臣告退!” 第261章 撒娇 皇帝也没有搭理,任由他躬身退下。 畹美人如今住在福宁殿的偏殿,因服侍得好,皇帝一个月里头,总有十来天要歇在福宁殿。 她腰肢如杨柳,肌肤生香,心眼儿灵活,皇帝在她身上尝到了不少甜头,因此圣眷正隆。 此时,殿内生了地暖,地面画着一个约有脚盆大的金色莲花,她穿了一身红色半透明的奇装异服,正焦急地等待皇帝。 皇帝终于来了,站在殿门口,便抬起手,给后面的人打手势,不让人跟上。 陆偃转过身,一挥手所有人都退下了,两个太监扯起了一块黄色绫布,将门口遮起来了。 李畹芬的头发从前往后编成一条辫子,一粒粒小米大的珍珠从头顶遍布到了辫稍,她玲珑的身躯被一条束身鱼尾裙包裹着,长长的裙摆铺在身后,三个关键点的布料稍微厚一些,却越发勾得人不能自已。 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了,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浅的唱腔在殿内响起,李畹芬边唱,边甩开了水袖,飞快地旋转,金色的莲花在视觉的作用下似乎转动起来了,而李畹芬便是那踩着莲花欲飞升的九天仙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唱腔深情,佳人的眼神如丝般缠绕着,词曲明白率真,得天然之趣,皇帝一面看着,一面听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整个人已是思情摇摇、迷乱怅惘,意乱情迷了。 最后一抹余音绕梁,李畹芬转得自己都晕了,她跌跌撞撞地朝皇帝冲了过来,皇帝已是迫不及待地将她搂在怀里,不管不顾地就压了下去。 “陛下,今日,妾身想伺候陛下!”李畹芬的声音如同蘸了蜜一般,甜腻得让皇帝沉.沦不能自拔了,他迫不及待,“你想怎么服侍朕?” “你要记住,没有那个男人喜欢一个躺在床上像死人一样的女子,男人第一,喜欢征服,第二喜欢新鲜,哪怕你是同一个人,但如果你日日的手段变幻万千,男人就会奉你若至宝;这些手段,我会慢慢教给你,绝对比你在妓.院里学到的那些服侍男人的手段有用得多……” “还有,男人喜欢主动,你不要觉得,啊,我主动了,我就是个荡.妇什么的,没这回事,男欢女爱,天之大伦,有什么好害羞的?凭什么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这都是扯淡,我告诉你,到了那种时候,哪怕那人是皇帝,你也可以把他当做你的玩物,你欢喜了,开心了,他也会跟着获得无上的乐趣。” 李畹芬一面想着薛婉清教她的话,一面按住了皇帝的手腕,她朝皇帝嫣然一笑,便主动拉开了皇帝的腰带。 皇帝原以为她会做点什么,谁知,此时殿内响起了靡靡之音,李畹芬开了歌喉,边甩起了水袖便唱起来: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那一年的华清池旁留下太多愁 不要说谁是谁非感情错与对只想梦里与你一起再醉一回 金雀钗玉搔头是你给我的礼物霓裳羽衣曲几番轮回为你歌舞 剑门关是你对我深深的思念马嵬坡下愿为真爱魂断红颜 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 爱恨两忙忙问君何时恋 菊花台倒影明月谁知吾爱心中寒 醉在君王怀梦回大唐爱 陛下在来一杯吧 金雀钗玉搔头是你给我的礼物霓裳羽衣曲几番轮回为你歌舞 剑门关是你对我深深的思念马嵬坡下愿为真爱魂断红颜 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 李畹芬一双眼睛如钩,婀娜的腰肢如同杨柳一般在春风中摇摆,水蛇一样缠着人的眼,皇帝顿时只觉得浑身的热血沸腾,有些迫不及待,伸手去抓李畹芬,却每次都被她逃走,如此几番,就在皇帝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李畹芬轻轻一倒,落在了皇帝的怀里。 陆偃在皇帝跨进门槛的时候,陆偃转身便走了。 天已擦黑的时候,皇帝没有从福宁殿偏殿出来,而是传下口谕,李畹芬服侍皇上有功,令进封李畹芬为畹嫔。 后宫进封妃位,一向都是太后或是皇后出面,要体面一些。 皇后是圣旨已下,她才知道,气得差点将正在喝的一碗保胎药砸了,怒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圣旨竟是从床榻上下来的。” 奚嬷嬷忙将殿里的人全部都撵了出去,过来一面慢慢地给皇后平气,一面道,“娘娘息怒,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畹嫔,而是您腹中的龙子,这一胎,着实是不容易,您可千万不能为了这些小事置气。”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将胸口那郁气给吐了出去,问道,“你且看看,那几个都怎么做?” 皇后说的是郑荣妃,宁德妃,敬嫔和云贵妃,她想了想道,“我也是傻了,她们如今关心这些做什么?我在这宫里养身子养了快三个月了,她们何曾在乎过,想必都觉得我这辈子是要靠她们养的儿子才能当太后了。” “娘娘,这话可千万说不得了。您如今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您肚子里的龙子,有了小殿下,您还有什么好怕的?” 皇后已经孕满三个月了,坐胎稳了,她摸着隆起的小腹,“你说得对,我何必在意一个刚进宫的贱人,我的孩儿还小,皇上也正壮年,以后的路还很长。” 福宁殿的偏殿里头,皇帝是真累了,他似乎回到了年轻时候,一次幸两个,似乎也没有今日畅快。 李畹芬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香汗满身,声音娇婉,“皇上,臣妾几次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可皇后娘娘就是不见臣妾,臣妾这次又得皇上进封,原本照规矩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谢恩的,臣妾去还是不去嘛?” 李畹芬说话,一声三拖。 薛婉清说过,男人最喜欢女人撒娇了,怎么嗲怎么来,怎么娇弱怎么来,男人就喜欢这一套。 第262章 迷惑 皇帝的确从来没有见识过,一个女人竟然还能做到这样。 牡丹楼的姑娘,他不是没有见识过,但比起畹嫔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能说,那些姑娘们,你要玩个什么花样,她们会配合,放得开些,比起受过教养的大家闺秀,摆弄起来,没那么多顾忌。 可畹嫔不一样,她就是个引导者,花样百出,让男人死在她身上都无怨无悔。 皇帝就好似挖掘了一个新宝藏,自那日之后,便夜夜临幸畹嫔,将一应的事务全部都丢给了陆偃。 离冬至日不到十天,日近黄昏,皇帝午睡才醒,便回了后宫,陆偃从麟德殿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朝天边一抹残霞看了一眼。 不远处,襄王高一脚低一脚地哼着小曲儿,从北面过来,他应是去过庆寿宫了,这会儿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了。 一身常服穿在襄王的身上,就跟腌过的咸菜一样,隔着老远,陆偃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 皇太后年寿已高,如今,就靠这个小儿子在续命,哪天要是没有看到襄王,就要跟皇帝闹,非说是寿康帝把襄王给逼死了,杀了襄王满门。 寿康帝不得已只好求着襄王每天进来让皇太后看看,别他没把襄王逼死,他自己倒是被皇太后给逼死了。 襄王似乎有所感应,朝这边瞥了一眼,看到了陆偃,忙屁颠屁颠地过来。 见此,陆偃快走两步,上前去,拱手行礼,“王爷!” 襄王身子朝后昂,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陆偃,“好,很好,你从哪里弄来个尤、物儿,把皇兄迷惑成这样?陆偃,要不,你也给本王弄一个?” 陆偃不惊不怒,不喜不怨,直起身来,眉眼含着妖魅的笑意,“王爷,您觉得偃如何?” 襄王似乎被惊吓到了,猛地朝后一跳,指着陆偃,”你,你,你别过来!我问你,我儿萧恂如何了?他有没有传信回来?“ 陆偃也不再逗襄王,他背手而立,朝中天看了一眼,一点光明挂在上面,魅惑的眼睛眯了眯,“郡王爷一切都安好,这两日应是要发起进攻了,若一切顺利,冬至日前应当能够赶回来!” 襄王松了一口气,朝外飞快地挪了两步,“好了,好了,你忙你的去吧!” 说完,便跟个肉.球一样,又滚回去了。陆偃见此,笑一笑,知道襄王应是不想与他走同一个门,也不在意,径直出了麟德殿门,往东行,他的马车在东华门前等着。 过了腊八便是年。 腊月十六日,离过年没剩得多少天了,少华山红崖湖边上的石寨里头一片张灯结彩,用木头架起的山门上挂着三个大红灯笼,底下悬着的长长得红色流苏在风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石寨里头架起了七八口大锅,锅底下,架着松木,红色的火焰舔着锅底,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松木香味顺着风飘散出来,夹杂着锅里的肉香味,馋得四野里的生灵嚎叫声不止。 不一时,锅里的肉香味愈来愈浓烈,正对着练武场的聚义厅里走出来一行三人,为首的那人身穿一领草棕色道袍,腰间系一条布带,头上勒着一条黄布带子,上头用银线绣着一朵莲花,背上两口大刀,正是朱武。 他身后的两人,一左一右,如两尊门神,使一把出白点钢鎗钢枪的名叫张春,提着大杆刀的名叫刘达,均生得魁梧如山,力大无比。 “今日月圆,咱兄弟三个总算是能凑到一块儿,月圆人圆,就好好喝一杯。”朱武生得斯文一些,面白美髯,说话倒是声如洪钟,哈哈大笑两声,“看来朝廷是真没人了,上一次派个猛将过来,被三弟耍得团团转,三两下就被活捉,这次派个嘴上无毛的来,看我把这个龙子凤孙捉了活烹给兄弟们下酒。” “哈哈哈,好,俺还从来没有吃过龙肝凤髓,这次,有口福了!”张春紫色脸膛,胡渣横生,呈扇面展开,穿一领黑色道袍,头上扎个方巾。 “听说那小王爷生得面白如玉,是个俊秀郎君,俺有个闺女,要不,给俺做女婿如何?”刘达嘿嘿一笑,“人肉有什么好吃的,酸溜溜的,还是猪肉好吃。“ “也行,三弟开了口,我和你二哥就成全一下我们侄女儿。来年今日,又能喝一顿喜酒了。” 正说着,一个小喽啰拖着长长的“报”声,冲了过来,几步远便跪在地上,滑了一截距离,才到了三个大哥面前,“报地魁王,大将军,二将军,山门口有个叫荀枭的带了十来个人,说是来投奔咱们,还带了十多匹好马,瞧着是贩马的贩子。“ 贩马的来投奔他们? 三人对视一眼,刘达忙道,“大哥,这是好事啊,咱们正愁没有马呢!” “三弟,天上掉不下馅饼来,没准儿,这是陷阱呢!你没听说,那小王爷来了吗?搞不好,来的就是探子。” “是不是探子,放进来看看再说!”朱武一听说十多匹好马,难免不动心,就算人是探子,马总不会是探子吧? 山门门口,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文士,穿一领月白色的直裰,头上戴着一块方巾,身后跟着十来个衣着邋遢的男子,手里牵着一两匹马,马儿有好有坏,正应了这群人马贩子的身份。 一个小喽啰过来了,目光倨傲地扫过这群人,手一伸,“请吧,见了俺家地魁王警醒些,一定要行大礼,知道什么是大礼吗?“ “不知道!”来的这群人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兄弟说话道。 小喽啰朝这小兄弟看去,见他瞧着身量比其他人稍微小些,两边脸颜色不一样,看着挺吓人的,不过,一双眼睛倒是很亮,笑嘻嘻的,瞧着亲切。 “小兄弟,我不妨好心告诉你,所谓大礼呢,就是戏文里头说的那种见了皇上要三跪九叩的礼,咱们都不是泥腿子了,说话行事自然要有点气派,是不是?” “那气派也是别人见了我行大礼,我见别人行大礼算什么气派?”这小兄弟不解地问道。 第263章 殿下 “说你没见过世面吧,你果然年纪小,没见过世面。” 这小喽啰一面在前边领路,一面教育这小兄弟,“你说平常老百姓吧,虽然说见个父母官都要跪下来磕头,可是他一辈子有几个机会见父母官?一面都难,一辈子除了在祖宗牌位前有机会下个跪,哪还有机会呢?” “你再看看那些朝廷里面的大官,一天到晚就要下跪磕头,不是给皇上磕头就是给王爷们磕头,还有皇太后,皇后,见到哪个,他们不得磕一遍头,可这些人,不比那些泥腿子们要贵重得多?体面得多?” 小兄弟朝领头的文士看了一眼,“裴大哥,你听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啊!” 那姓裴的文士赞同地点头,竖起了个大拇指,“受教了!” 小喽啰得意不已,谁知,下一瞬,就听到这小兄弟道,“可我还是想别人给我磕头,我不想给别人磕头。” 那小喽啰看傻子一样看着这小兄弟,眼看就到了聚义厅了,他要冲进去禀报,就懒得搭理这小兄弟了。 聚义厅坐南朝北,两边是一排寨子,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都等着锅里的肉。 里头,靠北面放了一张大椅子,上面铺着一块虎皮,上面坐着朱武,他脚下一块平台,两边放着两把交椅,分别是张春和刘达。 地下左右各十多个小喽啰,穿了一色的短袄长裤,头上扎着一块头巾,手里拄着棍子。这一群马贩子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嘴里喊着“威武”,咋一听,还以为进了县衙。 裴文士等人尚且能做到目不斜视,可走在裴文士旁边的小兄弟,则对一应都感到非常新奇,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嘀咕了一声,“这是顺天府衙门啊!” “咳咳咳!”朱武朝这小兄弟的脸上看了一眼,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和嫌弃,这张阴阳脸,看着都晦气。 “来者何人啊?”朱武双手撑在膝盖上,下巴朝上,眼珠子朝上翻,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裴文士随意地拱了拱手,“在下裴无咎,领一帮兄弟前来投奔地魁王,若地魁王不愿待见我等,我等这就离开。” “你当这里是菜园子门啊,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刘达将大柄刀往地上一拍,“还不快交代,是不是那个什么小王爷派你们来的?” “小王爷?什么小王爷?”裴无咎愣了一下,“还请二将军赐教!” 刘达仔仔细细地把这一行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一张俊美无双,雌雄莫辨的脸,他甚至都没有朝少年的脸多看,有点失望,“就是那个朝廷派来的小王爷,来围剿俺们的,嘿嘿,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居然还想和俺们斗,白莲菩萨在上,我等刀枪不入,他倒是来试试啊!” 裴无咎等刘达说完,收回了愕然的目光,对朱武道,“地魁王看我等,像是朝廷派来的吗?” “你脸上又没有写字,俺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朝廷派来的?来人,把人都给我关起来!”朱武抽出背上的双刀,两相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当下两边的小喽啰又开始喊“威武”,朝裴无咎一行人逼近。 这群人目光冷静,倒也没有多慌,而是自发地背靠背围成一团,赤手空拳地对着这些拿着大棍的人。 倒是裴无咎,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站着,朝朱武失望地道,“地魁王,原来这就是贵教的待客之道,既然贵教如此怕朝廷,又何必与朝廷作对呢?贵教的人觉得我们是朝廷派来的,敢问,证据何在?” 一句话,把朱武问住了,他上下打量这些人,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手上连兵器都没有,说他们是朝廷派来的,的确是抬举这些人了,“你们的马是从哪里来的?” “我等是往返西凉和大雍的马帮,一向往来都很好,今次调任汾州的总兵刘兴军就是个祸害,不但将我们运回来的一百多匹西凉马全部扣押不说,竟然要我等交出一百万两银子,否则就把给我们二十多个兄弟赶尽杀绝。“ 裴无咎指着身后一共十一个兄弟道,“我们本来二十六个人,死里逃生,眼下只剩下这十一个兄弟,如果地魁王一定要怀疑我们的诚意,我等也无话可说,还请地魁王放我们一条生路,将来大家江湖好见!” “你说,汾州总兵是谁来着?刘兴军?”听到这个名字,朱武的脸色就变了,他手一挥,那些围着裴无咎等人的小喽啰便忙都散了,各归其位。 刘达慌了,“大哥,这刘兴军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呢?是不是追着俺们来的?” 朱武略微沉思,抬头道,”管他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有本事他打西凉去,咱们是大雍人,又没招惹他,就占个山头为王,太子殿下不是说了吗?他来了,咱们就跑,他走了咱们再来,怕他个鸟!“ 裴无咎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神色,等朱武说完,他才抬头笑道,“地魁王殿下,我等是去是留,就等着地魁王殿下一句话了。” 殿下? 这两个字令朱武眼睛一亮,心说,果然是直接和朝廷打过交道的人,这礼节上,就是比他们这一群走江湖的要厉害,且这个领头的人,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他不由得问道,“敢问裴先生,您身上有功名吗?“ 听到对方的这声很客气的尊称,裴无咎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谦逊地道,“在下是寿康元年陕西秋闱第十三名。” 这是很了不起的名次了,朱武惊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前跨出两步,“啊,裴先生,请,请上座!” “上座不敢!” 两个小喽啰连忙搬来了第四把交椅,放在了张春的椅子下方,这也意味着,少华山这帮土匪接纳了裴无咎等一行人。 “老弟来得正是时候,昨天,俺等刚刚劫掠了华阴县,那里头有个富户姓石,家里养了十多头猪,眼看过年准备出栏,可不是便宜了俺们!”张春兴高采烈地指着门口几口大锅,肉在锅里头翻滚,香味越来越浓郁了。 第264章 荀枭 当即,朱武一声“开饭!”的号令下了,小喽啰们各自拿了碗朝大锅奔了过去。 靠近聚义厅这边的大锅旁边守着几个喽啰,听到朱武的命令后,就用几个大盆,舀了满满几盆肉和汤,一起抬了过来。 聚义厅里,摆了一张长方桌,约有三丈多长,朱武三人和裴无咎带来的一群人团团围了一桌,每人一双筷子一个碗,碗是用来喝酒的,粗瓷大碗,一碗至少半斤酒。 “来,兄弟们,都满上,今天月圆人也圆,裴先生可是读书人,竟然愿意加入我们,这说明了什么?白莲教是正教,我们就是救世主,来,干!”朱武端起了酒碗,站起身来。 大家伙儿都一起站起来,裴无咎用三根指头捏着碗边沿,“地魁王殿下,我等比不得尔等,我等虽然也是在刀尖上舔血,不过,因为干的营生不同,平日里喝不得许多酒,这一碗下去,估计就要倒了。” “倒了就倒了,四弟果然是读书人,都是自己人了,倒了就在这里睡,又不是大姑娘,怕甚地?”刘达呵呵一笑,“不瞒四弟说,俺闺女听说那小王爷生得貌美如仙,准备这次把那小王爷掳来给俺闺女当女婿,俺看裴先生就很不错,明日俺给俺闺女说说,那小王爷搞不好还尿床,不如就裴先生给俺家当姑爷好了。” 裴无咎的眼角余光朝身边的小兄弟看了一眼,见他眼中笑意深刻,不由得抬手抹了把额头,“小王爷是不是貌美如先,在下不知道,在下已经有妻室,不敢委屈了令爱!” 一碗干了,裴无咎等人似乎不甚酒力,那小兄弟起身,摇摇晃晃,“大,大哥,你陪地魁王殿下等坐坐,我下去和,和那边兄弟,喝喝一杯!” 他一个不慎,朝桌上的酒坛子扑了过去,裴无咎伸手扶了他一把,“你要喝不了,就暂时别喝了,来日方长。” “我喝得了,我怎么喝不得了?”说着,他又站起身来,朝碗里倒了半碗酒,就出了聚义厅。 “来,那个,我,荀枭敬各位一杯,哦,不,一碗。“荀枭举起酒碗,一不小心从台阶上,一头栽下来,眼看头要先着地了,他又不知怎么地,身子一扭站稳了,不过一碗酒全部倒进了酒缸里头。 “来,来,来,喝!”荀枭索性从大酒缸里舀了一碗酒,再次举起来。 “来,喝酒,兄弟,你酒量虽然不怎么样,人品倒是不错!”之前一直给荀枭等人讲磕头行礼的好处的小喽啰,领着众人一起围了过来,从酒缸里舀酒,大家碰了碗,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起来了。 荀枭只喝了一口,再往前走,吆喝众人一起喝酒,他一路走,走到了石寨门口,山门前左右站着两个放哨的小喽啰,他朝那两人一举碗,“来,喝酒!” 这两人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彼此对视一眼,很快达成了一致,“你去给俺们舀一碗酒来吧,俺们要守寨门呢。” “行!”荀枭说完,一摇一晃地往回走,嘴里哼着个不成曲的小调儿: “阿房舞殿翻罗,金谷名园起玉楼,隋堤古柳缆龙舟。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 荀枭舀了一碗酒,摇摇晃晃地又回来,他走了没几步,那酒就洒了快一半了,门口两人都盯着他,见此,心疼得不得了。 其中一个道,“昨日都没说宰猪喝酒,今日轮到俺俩,就开宴席,真他娘得倒霉。” 另一个见那碗里都快见底了,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你看着俺去,俺都渴死了,回头给你舀一碗来,这小子自己喝饱了,就不管俺们俩了。” “嗯,你去吧,快着些,再不去抢两碗,就一滴都不剩了。” 那人忙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上前去,就抢了荀枭的碗,朝他踢了一脚,“一边儿去,碍事的家伙!” 荀枭就跟个肉.球一样,被他一脚踢开,滚到了一块大石头的后边,他眼睛一闭,呼呼呼地就睡着了。 门口,那守着寨子的,眼睛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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