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边看,盯着另一个去舀酒喝的人,见那人抢到了酒缸旁边,舀了一碗酒喝起来,喉结上下滚动,晶亮的酒液顺着唇角流下来,鼻端似乎能闻到香味了。 就在这时,他后颈上一疼,眼前一黑,人便朝地上扑了下来。 这人反手就是一刀,砍在了这人的脖子上。 刀刃上反射出一道白光。 聚义厅里,朱武正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裴无咎讲故事,“那刘兴军,与俺们有宿仇,当年他在山东任总兵的时候,奉命剿过俺们,俺们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上逃出来……”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道亮光闪过,后背顿时就起了一层冷汗,腾地跳起来,喊了一声,“谁?” 朱武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上便多了一道冰凉的感觉,裴无咎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那剑刃正勒在他的脖子上。 “四四弟,你,你这是合何意?”朱武强忍着头晕眼花,双手撑着桌面,只觉得难受无比,神志不清,嘀咕道,“这酒后劲也太足了些。” “大哥,不是啊,俺们是着了道了。”刘达说完,大喊一声,“他们是朝廷的人,朝廷的人来了!” 哐当哐当! 聚义厅门前的练武场上,一听到“朝廷”二字,小喽啰们纷纷扔下了手中的碗,此时,几乎一半人都站不起来了。 荀枭本来还想装一会儿死,这会儿,他无语地朝门口摸进来的人看了一眼,不得不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那暴露的人干掉了石寨门口的守门,进来将一把剑递给荀枭,“郡王爷,末将不慎,暴露了。” “跟我说有个屁用,回去自己领罚去。” 荀枭,也就是萧恂没好气地夺过了剑,朝冲向自己的小喽啰迎了上去,一面喊道,“让人都进来啊,一锅端了,还等什么?” 第265章 捉拿 一场鏖战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结束。 萧恂坐在聚义厅的虎皮交椅上,扭了扭屁.股,摸了摸身下的虎皮,“这虎皮不错,用来垫马车挺好,不过,被臭男人坐过了的,算了,拿回去孝敬我父王好了。” 他朝楚易宁道,“行了,本王也不议你的罪了,就这两天,你给我弄一张比这大的虎皮来。” 楚易宁看了他屁.股下头的虎皮一眼,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着道,“郡王爷,要不,末将还是去领罚吧!” 开什么玩笑,一张完整的虎皮,那就意味着遇到了猛虎,不能用刀砍剑刺,只能对着眼睛一箭贯穿头颅,他要有这个本事,他都上天了。 “算了,你弄来的虎皮,我怎么拿得出手?还是我自己去。”萧恂想了想,拿起旁边的硬弓和箭袋,踏步就朝外走去。 楚易宁一看,越发想哭了,上前一步,抱住了萧恂的腿,“郡王爷,还是末将去吧!” 开什么玩笑,他们是来剿匪的,现在土匪已经一锅端了,不损一兵一卒,报信的已经快马加鞭回去了,皆大欢喜,正好回去过年。 这要是萧恂出个什么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也不用回去了。 “不行,这件事还非得我亲自出手才行。”萧恂执意出了聚义厅,门口,十几口大锅架起来了,旁边的三根柱子上绑着朱武、张春和刘达,旁边的一个栅栏里,圈牲口一样圈着五六百号人,一个个蹲在地上,鹌鹑一样,双手抱着头,谁要是动一下,巡视的人,便一鞭子抽过来。 一千手持铁戈的甲士列队站在练武场的两侧,附近的山头上,趴伏着手持弓弩的弓兵,箭头在冰冷的月色下,闪着点点寒光。 “要杀要剐随便!反正,太子爷说了,不管是谁死了,他都能把俺们复活!”刘达说完,看到萧恂出来,顿时怒道,“你这个该死的小王爷,你居然骗人!你等着,俺迟早有一日要把你绑去陪俺闺女睡觉!” 萧恂气得脸都绿了,朝这边快走两步,上前拿起鞭子就朝刘达狠狠地抽起来,“复活啊,你让那狗屁的李二太子把你复活啊,蠢笨如猪的东西,敢羞辱本王!” 眼见萧恂气得失去理智了,裴无咎连忙扣住了他的手腕,“郡王爷,请息怒,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他抬头看看已上中天的月亮,“今日已经十五了,这一路回去还要点功夫,郡王爷既然要打猎,就先去打猎,这边交给末将即可!” 萧恂怒哼一声,将鞭子甩了,气冲冲地走了。 朱武耷拉着脑袋,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他勉强抬起头,看了裴无咎一眼,“举子,你一个读书人,居然对俺们用计。” 裴无咎看着这三人很是无语,“朱武,黄信等人在哪里?” “哪个黄信绿信的,俺们不认识,之前活捉了几个,都推到那边斩首祭旗了,谁让他们杀了我们好些兄弟,该死!” 裴无咎便无话,见萧恂已经骑上了他那匹飞云骓,忙走了过去,帮萧恂牵着马到了山门门口,看似裴无咎在嘱咐萧恂。 “郡王爷,此去万分小心,若事不可为,一定不要坚持,来日方长!” “知道!”萧恂满不在乎,他一面摸着马鬃,垂眼低笑一声,“不就是一个渭州吗?本王这次去看看,顺便见一见刘兴军,他若是敢跟本王打马虎眼,本王绝不饶他!” 萧恂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俊美无俦的脸上腾起了滚滚杀气。 裴无咎松开了马僵,他拍了拍马屁.股,萧恂双.腿一夹马腹,飞云骓便如闪电一般飚射出去。 楚易宁连忙上马,跟了上去。 上洛城乃是西北边境的重镇,前朝是皇都,因此习惯称为“京兆府”,大雍立朝的时候,因燕云十六州被割给了北契,不得已将都城东移,上洛城依旧循旧时称谓。 总兵府里,总兵刘兴军于萧恂从都城出发的次日便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个少年王爷率领了三千军来陕西剿匪。 当时他便嗤笑了一声,“这些土匪可不是造反被镇压的逃兵!” 次子刘侦仲在一旁也哈哈大笑,“可别把头上那顶郡王帽子又弄没了。爹,要不要儿子领个三五百兵去帮他呐喊助威?” 刘兴军摆摆手,“不必!送上门的不香。” 如今二十日已经过去了,那郡王爷还没有消息,刘兴军将京城来的圣旨扔到一边,混没有把皇上的密旨当回事。 既然皇帝敢让侄儿来剿匪,就要做好流血牺牲的准备。如果当今的皇室,已经没有能够领兵出征的将领,那就坐在京城里当个太平王爷,何必出来祸害兵勇? 三日后黄昏,京兆府的城门外,一共三骑,勒住马僵,为首的俊美少年背上背着一张虎皮,他仰头看着城门上偌大的“上洛”二字悬在城门之上,金钩铁画,气势雄然。 城墙雄伟,依稀有王气蒸蔚。 “郡王爷,咱们就这么进去?”楚易宁没想到,刘兴军的人居然这么没用,郡王爷已经到了城门口了,他还没有察觉。 这一路,他们也没有掩藏行踪啊,要是西凉的探子,今日是不是就能大摇大摆地进城了? 俊美少年正是萧恂,他皱眉朝门口的护城士兵看了一眼,“怎么不进去?难道还要本王在这里等他不成?“ 萧恂快马加鞭,正要朝城门冲进去,城门内,浩浩荡荡地出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身戎装,出来后,就对着萧恂行礼,“下官刘兴军见过郡王爷!” 萧恂觉得好玩了,若说进了城,在半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刘兴军呢,他心里还好想一点。这刘兴军是蹲守在这里,等自己这只兔子呢? “呵呵,刘兴军,怎么,怕本王造反,领这么多将士出来,来捉拿本王的?” “下官不敢,郡王爷说笑了!” 刘兴军恭敬地道,他身后,一个年约二十,身穿铠甲的青年抬起头来,阴鸷的目光扫过萧恂,若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萧恂这会儿已经身首异处了。 第266章 诛心 “呵,有种!”萧恂一把拿起了长枪,枪尖指向那青年,“出来,看不起本王?和本王一战!” 那青年正是刘兴军的次子,名叫刘侦仲,他的武器也是一杆枪,站起身来,鄙夷地朝萧恂手中的枪看了一眼,冷声道,“郡王爷,你我若比试,是否死伤不论?” 若萧恂是以郡王爷的身份前来摆谱,刘侦仲也就算了,偏偏,他要以军中之人的身份嚣张,刘侦仲就不想给他面子。 刘兴军怒而朝次子呵斥道,“闭嘴!” 萧恂呵呵笑了两声,朝刘兴军看了一眼,转而目光如炬,锁定刘侦仲,“怎么,想跟本王拼个生死?好样儿的,本王就陪你玩玩,不过,得赌点什么,本王不喜欢玩没有彩头的游戏!” 萧恂甩着长枪,像是在玩把戏,可是他一双漂亮的凤眸,冰寒彻骨,看刘侦仲如同看一个死人。 他不信他进陕西,刘兴军不知道,少华山离京兆府快马加鞭不过一日行程,眼下他来到京兆府,刘兴军不说出城十里相迎,一里总要吧,很好,安安静静地等在城里头,等他来见,刘兴军若不是想看看他的实力,萧恂愿意把脑袋砍下来。 “郡王爷,犬子无状,还请殿下赐罪!”刘兴军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楚易宁趋马上前,道,“殿下,让末将与他比一比,他,还轮不到殿下出手!” 萧恂将身后的虎皮取下来,小心地绑在马鞍上,他翻身下马,将跪着的刘兴军一脚踢开,长枪朝刘侦仲一点,“滚出来,本王要是赢了,跪在本王跟前磕三个响头,把裤子脱了,围着京兆府跑三圈,边跑边骂我是蠢猪。” 刘侦仲已是气得满脸铁青,他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朝身后一扔,一双虎目瞪着萧恂,“若你输了呢?” 已是没有尊卑了! 刘侦仲咬牙切齿,磨牙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若是输了,跪下来向你磕头,喊你是爹!”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的长枪分别朝前,枪尖猛地一碰,火光四溅! 跟着刘兴军出来迎接的均是军中武将,此时,纷纷散开,将城门口让出一块练武场般大小的空地,进出城门的老百姓们看到有热闹看,也不来往了,聚在门口看戏。 长枪如银蛇一般抖动开来,刘侦仲一双厉目看着萧恂,见他手握枪杆,一双好看的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中充满了鄙夷,刘侦仲气沉丹田,左脚半步成虚,右脚屈膝半蹲,一手白鹤亮翅,已是刺向萧恂的下三路。 “好!” 这一手的确漂亮,尽得三十六点枪法的精髓,军中武将自然都是识货之人,不由得为萧恂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萧恂两脚朝左搓转,屈膝下蹲,身体已经左转半圈,快若闪电,避开刘侦仲枪尖的同时,他将枪把朝左胸一推,枪杆朝前移送,枪尖已是压向前方。 刘侦仲穿刺不成,第二招独立摔枪已是使老,足以看出他枪法娴熟,战斗中能够随机应变,且老道。 只是,这一摔没有摔成,两臂如被泰山压住,顿时一晃,萧恂的枪已经出神入化一般,横着拍了过来。 耳边传来了破空声,刘侦仲眼见对方的枪杆已经朝自己横扫过来,他连忙就地一滚避开,而此时,原本在半空的枪尖,已经贴地,如夜叉探海一般朝他追赶过来。 刘侦仲飞身而起,两腿交叉成卧步,稳住身体的同时,过顶背枪,枪尖直指萧恂。 萧恂的枪从天而降,只见两杆枪的枪尖爆射出一阵耀眼的火花,砰的一声巨响,天空中飞起了一杆银枪,在空中转了十七八个圆圈,最后朝着城墙上飞了过去,直插在城门上,余力不减,来回晃荡得令人眼花缭乱。 嗡嗡嗡! 刘侦仲的耳边回荡着长枪晃动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枪杆熟悉的硬实的感觉依然留在肌肤上,但那种令他安全的感觉没有了。 萧恂的枪尖直指他的咽喉,刘侦仲看看自己的双手,抬头看向萧恂,少年桀骜不驯的眼神中依旧带着轻蔑,只淡淡地扫过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嘘! 萧恂两指弯曲,放在口中吹了一声,跑得不知影儿的飞云骓噗嗒噗嗒地跑了过来,马首亲切地在萧恂满身灰尘的身上拱了拱,似乎在说“你又赢了?” 萧恂翻身上马,马儿欢快地扬起了前蹄,发出一阵嘶鸣声,在原地打了三个转儿。 “下官等恭迎郡王爷!”刘兴军等这才回过神来,朝马上的少年下拜,五体投地,头贴着地面,恭敬至极。 萧恂一手提枪,一手朝依旧神魂俱失的刘侦仲看去,“怎么,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刘侦仲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朝萧恂拜下来,“末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求殿下给末将一个机会,末将愿追随郡王爷,效忠终生!” “本王要你效忠什么?你当本王身边没有效忠的人?你要是敢不脱了裤子跑,你信不信,本王今日一枪刺死你!” 刘侦仲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昂着脖子,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萧恂一看,气笑了,“好啊,刘兴军,你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当本王拿他没有办法了,是吧!” “楚易宁!” “末将在!” “给本王把他裤子扒了,捆起来,卖到小倌馆去,不是要面子吗?也要看本王愿不愿意给!” 这就很厉害了,刘兴军一下子慌了,要是萧恂要打要杀,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可这种不入流的法子,刘兴军一辈子不曾见识过,他连忙跑过去拦在儿子的面前,跪下来,“殿下息怒,殿下,求殿下看在下官的面子上,不和这逆子计较,下官……感恩不尽!” “本王要你感个屁的恩,你感恩是能让本王多长一斤肉,还是能让本王早点娶上媳妇?”萧恂一想到离冬至没几日了,他都有点慌了。 刘兴军此时后悔不已,他本来的确是瞧不起萧恂这种仗着身份在军中胡闹的宗室子弟,哪里想到,萧恂不是在胡闹,这是个有真本事的,若说他儿子的一手枪法出神入化的话,那萧恂这一身本事,可于万千军阵中取敌首如探囊取物。 可见,人家这郡王爷的爵位还真不是靠关系弄来的。 第267章 吐血 刘兴军也知道萧恂拿他的儿子作伐是他父子没事找来的,不得不越发恭敬,哀求道,“殿下,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呵呵,手下败将而已,算什么士?”萧恂扬声道,“那谁,本王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倒是说说,你算不算士?” 刘侦仲看着萧恂,眼中已是流露出一点悲哀,见此,刘兴军心里道一声完了,这次子立下过不少战功,是他麾下一员猛将,将来刘家的希望,若是被萧恂三两句话,把斗志说没了,也算废了。 “郡王爷饶命啊!” 萧恂饶有兴味地看看刘兴军,又看看刘侦仲,一脸得意。 刘侦仲看着萧恂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想到自己长萧恂近十岁,却敌不过他三招,想到自己曾以为自己的枪法独步天下,何等意气风发,羞愧令刘侦仲心中一阵刺痛。 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一张脸顿时如金纸一般。 见此,刘兴军心猛地一凉,知道萧恂的计谋得逞了,次子的锐气被磨没了,一个没有了锐气的武将,还是武将吗?上战场不是送死吗? 这一刻,刘兴军肠子都悔青了,他父子招惹谁不好,招惹这个瘟神,深吸一口气,刘兴军上前来,亲自牵起了萧恂的马僵,道一声,“殿下,请!” 萧恂也不客气,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甩着尾巴,走在了刘兴军的身后。 刘兴军带来的这些将领,包括小旗在内一共数百人,跟在身后。若说半个时辰前,总兵大人亲自率领他们在城门口迎接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这些连小旗在内的军士将领们兀自不平的话,现在没有任何人觉得总兵大人为萧恂牵马有何不妥。 这已经不是有志不在年高了。 刘侦仲之所以敢当出头鸟,那是因为,他有当出头鸟的资本,二十出头的他,在整个陕西总兵府中,武功第一,计谋无出其右,西凉军一听说他的名头就能望风而逃。 他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 这样一个人,如今,被萧恂一枪一句话,锐气被削磨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半点不剩,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陕西总兵府位于京兆府的西北方,门前两棵大白杨树,时值隆冬,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笔挺朝天。 萧恂在府门前下马,刘兴军连忙殷勤地上前来帮他拿虎皮,却被萧恂挡住了,他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兴军,“刘大人,这是本王用来娶媳妇的聘礼,可动不得!” 刘兴军看不透这个少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话,退两步,讪讪笑道,“是下官僭越了!” 刘兴军请萧恂进了正堂,请萧恂坐了上座,待人都到齐了,管家过来请开席,刘兴军忙道,“郡王爷,此地荒凉萧条,比不得京城,实在没什么可以用来招待殿下的,下官只好在府邸备薄酒一杯,请殿下赏脸!” 刘兴军本来是在城里的万花楼订了一桌酒席,也没有打听萧恂有什么喜好,一个十三岁在军中横冲直撞的小子,他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让他去跪舔萧恂,这怎么可能! 但,有了城门口这一战,刘兴军不敢了,便让人打听了一下萧恂,知道这少年王爷可不是京城那些真正的纨绔,不近女色,喜怒无常,他不敢再怠慢,便连忙让府上的厨子备一桌上好的酒席,以示诚意。 他儿子的命还被小王爷拽在手里,刘兴军敢不把萧恂款待好了? 宴席只请了几个指挥使作陪,其余的人都被放回去了,人人如蒙大赦,生怕和萧恂多待一会儿,就被他盯上了。 几个指挥使平日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此时在宴席上,就跟牵线木偶一样,僵硬无比,笑比哭还难看。 “说起来呢,你们大家都是小王的前辈,小王算什么?才穿了几天铠甲,可当不得大家一个敬字,这第一杯酒呢,本王就借花献佛,借刘将军的酒,敬各位一杯!” 谁敢喝萧恂敬的酒?可不喝能成吗? 刘兴军差点给萧恂跪了,一手攀着萧恂的胳膊,“郡王爷,今日是下官不懂事,您就给下官一条活路吧,下官给您跪下了!” “这又是为何?” 刘兴军将次子推到了萧恂面前,“郡王爷,下官就这一个儿子有点出息,平日里被下官惯使得不知天高地厚,今日郡王爷帮下官教子,下官感激不尽,今日往后,下官这个儿子就为郡王爷牵马坠蹬,下官感激不尽了!” 说完,刘兴军直接就跪下来了,萧恂低头看着他,眼中微光闪过,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酒过三巡,宾主各尽其欢。 看着站在萧恂背后,如同仆从一样的次子,刘兴军心中复杂万分,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揣摩萧恂的来意了,真的是为了给他一点教训吗? 感觉到刘兴军打量的神色,萧恂不动声色,像个真正的少年郎一样,和一群军痞子玩在一起,投壶,掷骰子,说一些荤话,简直是不敢相信,这少年竟是富贵堆里长大的。 至三更,宴席方歇。 刘兴军亲自掌灯送萧恂回客房,见萧恂困得打起了呵欠,忍不住打探道,“殿下,不知明日有什么安排?这京兆府里,虽然民生凋敝了些,也有几处好玩的所在,明日让下官和犬子陪殿下好好逛逛?” “逛什么逛?本王不回家过年了?冬至日到了,再不回去,我爹问起罪来,你担当得起吗?” 刘兴军心说,我担当不起,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最好明日一大早,这祖宗就起来,用个早膳就赶紧滚蛋,过年的时候,他给祖宗牌位多上几炷香。 管家提了水桶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看到女的,萧恂的眼睛一亮,闪过了一道寒光,酒也清醒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兴军,“怎么,想本王把你另外两个儿子也废了?敢给本王送女的,不知道本王讨厌女人吗?” 刘兴军不敢说这是自己的两个庶女,准备送给萧恂,是叠被铺床还是暖被窝当通房,都随萧恂了,他忙一脚朝管家踹去,“该死的东西,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还不快把这两个丫鬟带下去!” 第268章 血脉 那管家也是个机灵的,忙跪在地上,朝后挪了两步,连忙起身,将刘兴军的两个庶女领了下去。 萧恂看着那两个女的背影,若有所思,是不是丫鬟,他又没眼瞎,难道看不出来? 刘兴军也是冤枉,说实话,那可是自己庶女,若不是看在萧恂是王爷的份上,他疯了把自己两个庶女拿出来,他女儿很多吗? 萧恂往椅子上一坐,便抬起了一只脚,见刘兴军半天不动,朝刘兴军看了一眼,笑道,”怎么,你把人都撵走了,难不成要本王自己给自己洗脚?“ 刘兴军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居然要帮萧恂洗脚,他好歹也是个二品总兵,居然要帮人洗脚? “行,刘侦仲,你进来!” “啊,不不不,下官甘之如饴!”刘兴军忙一撩袍摆,跪了下来,捧起了萧恂的脚,学着丫鬟们的动作,将萧恂的右脚鞋子脱了下来,接着就是白袜子。 好在,萧恂没有脚臭,刘兴军倒也不觉得难受。 轮到换另外一只脚了,萧恂没有动作,刘兴军盯着萧恂的左脚,萧恂不得已抬起左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拍,“你笨不笨,过来这边啊!” 刘兴军只好忙起身,挪了个位置,在萧恂的左边脚跟前跪下,正要抬起他的脚,便听到萧恂道,“把门关上,冷死了!” 门外,刘侦仲忙将门关上。 萧恂这才抬起了他的尊脚,刘兴军如法炮制地将他的鞋子脱了,袜子拉下,将他的脚小心地放在了盆里。 好在萧恂没有让刘兴军帮忙揉脚,两只脚叠在一起搓了搓,感觉差不多了,萧恂这次又先抬起了右脚。 刘兴军学乖了,拿着巾帕在萧恂跟前跪下来,任他抬哪只脚,他都不用挪位置了。 萧恂的眼里浮上了一层笑意,意兴盎然地看着他,擦完了右脚,轮到左脚了,刘兴军用帕子擦干了萧恂的脚面,等看到脚底时,他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如同见了鬼一样。 少年白嫩的脚底板上,七颗红痣呈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脚踏七星! 刘兴军手里的帕子掉进了盆里,他摊开双手,如同痴呆。 萧恂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兀自将脚踩进了鞋子里,冷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刘兴军如遭雷击般地醒过神来,他连忙趴在地上,“臣,臣叩见,叩见殿下!” “呵,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臣’”萧恂戏谑道,“怎么,想置我于死地?” “不,不,不,臣绝没有这个意思,臣愧为人臣!”刘兴军闭上眼睛,一张老脸上落下泪来。 萧恂靠坐在椅子上,目光投向窗外,他手指间夹着一枚药丸,轻轻地转动着,“你们的确该死,十四年了,你怎么还有颜面活着?” “臣……臣为的是皇上曾经的夙愿,臣为的是大雍的百姓,臣为的是有一日能听到皇上还有一丝血脉留存于世,苍天有眼,臣竟然真的等到了这一天,臣不是在做梦吧?” 刘兴军口中的“皇上”自然不是当今。 萧恂呵呵一笑,扭头看向刘兴军,他站起身来,走到刘兴军的身边,背手而立,“脚踏七星,乃太祖嫡脉,可从来没有人说过,不是脚踏七星的人,坐不了这江山。今日,本王要是不敌你儿子,你是不是就要拿本王来向皇上投诚? “刘兴军,你一个做了十五年的总兵了,与娄国和西凉不知道打了多少胜仗,歼敌一千以上的胜仗超过了十次,封妻荫子的奏折却被朝廷束之高阁,你只是朝廷的一条狗。” “你是不是很恨他?恨他当年给了你这个机会,却最终无能失去了这片江山,让你们这些追随过他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刘兴军泪流满面,他拼命地摇头,“不,没有,殿下,没有,臣从来无怨无悔。臣出生微末,起于草莽,苟全性命于江湖,是当年的太子殿下不以臣卑鄙,对臣委以重任,才有臣今日。臣得逢皇上,建功立业,哪怕只能做大雍的一条狗,也能不枉皇上当年的嘱托。” 刘兴军闭着眼睛,眼前满是当年的回忆,“那一年,也是冬至日,在东宫,连臣在内一共十三人,陪太子殿下守岁,殿下举杯说‘我等共饮此杯,今生为大雍竭忠尽力,不求将来,望此生有一日能够收复疆土,以告太祖之灵!’” “这番话,臣终生不忘,臣盼着从东边来到这西北之地,臣盼了十四年。” “很好,你还能记住,也不枉本王在朝中为你斡旋。” “原来是殿下,原来如此!”刘兴军恍然大悟,再次拜下来,“臣多谢殿下成全,有殿下在,臣等这些苟活于世的人也不算白活。” “殿下有什么打算吗?”刘兴军朝萧恂看去,眼中充满了期翼。 麟德殿里,火龙烧得比往日越发旺了了一些,皇帝穿着一件明黄地夔龙万字宋锦冬衣,双手捧着手炉,打了个呵欠,眼泪汪汪地看着地上满头大汗的谢眺,“这都什么时候,再过两天,朕都要前往斋宫斋戒了,你说你还没有把祝文写出来,谢眺,你是不想活了吗?” “皇上,臣已经修改了多遍,还是觉得不妥,今日请见皇上,是想请皇上过目!” 谢眺从袖子里掏出折子双手捧起来,李宝桢上前一步,将折子递给皇帝。 皇帝有点不想看,伸了伸手,又缩回来了,“阿偃呢?他今日怎么没有进宫?” “回皇上的话,陆大人今日一早就出了城,与礼部尚书曾大人一起前往天坛去了,那边的斋宫已经收拾出来了,陆大人亲自看一遍,回头要请皇上住进去,奴才说奴才去看,陆大人不放心,这才亲自跑一趟。” “阿偃就是这样,一点子事都要帮朕考虑得妥妥帖帖。”皇帝朝榻几扬了一下下巴,“你放这儿吧,等阿偃回来了,朕与他一起看看。” 谢眺松了一口气,他正要退下,有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禁军都指挥使韩大人,义武侯洪将军请见!” 第269章 告状 从东暖阁出来的时候,与义武侯洪继忠和怀远侯韩振错肩而过,谢眺矜持地朝二人点点头,二人呵呵一笑,对视一眼,进了东暖阁。 皇帝闲得无聊,还是把谢眺写的那祝文拿出来在看,文藻华丽,满篇歌功颂德之言,只差把皇帝比的远超古圣,再越当今了,皇帝看得心花怒放,等二人行过礼,他还边看边用手指头敲打着膝盖。 自然是谁也不敢惊动皇上。 等寿康帝看完了,又心花怒放地再过了一遍,方才珍爱万分地把那祝文折叠好,放在几上,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地上二人一眼,问道,“两位爱卿,这个时辰来见朕,所为何事?” “皇上,臣听闻宸郡王这次去少华山剿匪之后,没有快马加鞭尽快班师回朝反而单枪匹马地去了京兆府,臣以为不妥!”韩振奏道。 “哪里不妥?” “大雍自立朝以来,太祖立下祖制,王爷们‘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这一次宸郡王既然奉圣旨前往少华山剿匪,便不该与镇守陕西的刘兴军见面,臣担心,宸郡王与刘兴军勾结。” 门口,有一点动静传来,皇帝循声看去,看到了一双粉底皂靴,便问道,“是阿偃回来了吗?” 陆偃便打起了帘子,从门外进来,带进来一丝冷意,他忙站在门口的火盆边,将身上烘烤暖和了,这才过来,将一杯参茶递给皇上。 韩振心里哀嚎了一声,他今日本来是趁着陆偃不在,才来皇帝的面前给萧恂上眼药水,谁知,陆偃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偃,你怎么说?”皇帝一点都不避忌方才,韩振的话被陆偃在门口听到了。 陆偃狭长妖魅的眸子里泛起了几分漫不经心,笑道,”皇上,宸郡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两日便会到了,待他到了,皇上再询问不迟。“ “哦,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从少华山专程跑到京兆府,怎么没说在那边多待两天?” 韩振不明白,皇帝问这些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难道皇上这些年早就忘了刘兴军到底是什么人?是伪帝在东宫时的旧人。 韩振的心里渐渐地变得苦涩起来,他眼角余光看到义武侯朝他投来警告地一瞥,忙收敛心神,专注于皇帝的问话。 陆偃见皇帝一口喝了半盏参茶,就不想多喝的样子,打了个手势,小太监上前来将茶撤走。 “皇上,臣得到的消息,宸郡王是看到那土匪头领有张虎皮,他想要,又嫌别人用过了的脏,就自己去猎虎皮,跑来跑去,跑到了京兆府,被刘兴军一伙人欺负了,宸郡王年少气盛,与刘兴军的次子较量一番,差点把人骂死。” 皇帝顿时愕然,半天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他带了多少人去打虎?” 陆偃不染而朱的红.唇微微勾起,眉眼间已是妖魅横生,“皇上,宸郡王只带了两名副将,南安伯庶子楚易宁和高孟。” 皇帝倒抽了一口凉气,气得猛地一拍桌子,“这个混账!“ 韩振一听皇帝怒了,心头叫一声好,他当禁军统领多少年了,他上战场杀敌的时候,萧恂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萧恂在宣德门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他,这份仇恨,不共戴天。 ”他怎么能够只带两个人就跑去打虎?他怎么不上天呢?” 皇帝下一句话,把韩振气了个倒仰,皇帝这是疯了吧,到底谁才是他的儿子,韩振都要怀疑,萧恂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子了。 韩振正要谏言,皇帝已经不打算说萧恂了,将几上的折子递给陆偃,“你们传看一下,这祝文朕以为写的还算不错。” 陆偃拿过来翻了一遍,笑道,“谢大人若用心做一件事,还是能够做好的!” “这个老狐狸,还是阿偃你帮朕想的法子好!”皇帝得意不已。 韩振却完全没有听懂,不由得心里响起了警铃,眼看皇帝越来越器重陆偃了,关键是陆偃和陆淮中不同,陆淮中这个人不管是服侍先帝,还是服侍伪帝,亦或是后来服侍皇帝,都是不偏不倚,跟个木头人一样。 但陆偃这个人,看似年轻,可是谁也看不透。 不知不觉间,皇帝竟然已经对他信任到了这种程度了。 韩振从陆偃的手里接过祝文的时候,与陆偃一双妖魅无双的眼睛对上,后背上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寒意,他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发现,好多字居然都不认识,随意扫了一眼,只说“好”,便递给了洪继忠。 洪继忠也不比韩振多读几年书,不过他的漂亮话很会说,“这祝文,既然是出自谢大学士之手,自然是无话可说。前几日臣听闻谢大学士要告老还乡,怎地没见他上折子?” 皇帝也记起了这件事,不由得看向陆偃,他一双漆黑幽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威严,极具穿透力,似乎能够看穿一个人的心思。 陆偃淡定坦然地任由皇帝打量,莞尔一笑,”皇上,是臣留了一留,臣说谢大学士要向告老还乡,那也得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妥当了才能走,如若不然,难道侯爷您能写出这般花团锦绣的祝文来?“ 洪继忠似乎没有听懂陆偃华中的揶揄,笑道,“陆公公说笑了,本侯只是个武将。” “既是武将,何必管谁告老还乡呢?这是吏部的事,可不是西疆的将士。”陆偃毫不客气地道。 “你!”洪继忠怒了,虎目瞪向陆偃,区区一个阉人,居然敢在他一个侯爷面前嚣张,难怪朝中的人都说东厂如何跋扈,他今日才算是看到了。 “好了!”皇帝不耐烦了,挥挥手,“没什么事,你们就下去吧,在朕跟前吵什么吵?” 皇帝发了话,此时,就算洪继忠真有事,他也不好留了。 从麟德殿出来,两人便出了皇宫,在宫门口应当分手,洪继忠道,“韩侯,你我多年不见,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趁着今天这个日子,你我一起喝一杯?” “我也正有此意,今日我请洪侯,走!” 由韩振打头,两人调转马头,从东掖门前经过,往东,去了潘楼。 第270章 遗诏 两人要了一个僻静的雅间,要了几个菜,一壶眉寿,将店小二和送上门来唱曲儿的都撵走了,安安静静地喝酒说话。 “来,这第一杯酒,小弟敬哥哥的,小弟离开京城快五年了,前面两年还回来述个职,能见上皇上一面,最近两年,这述职的机会都没了,今年要不是哥哥帮忙,小弟只怕要死在西疆那苦寒之地。” 洪继忠亲自给韩振的酒杯里斟满了酒,端起来,两人碰了一下,便对饮而尽。 “兄弟,今日也你也看到了,这东厂番子是何等嚣张,为兄让你回来的目的,便是你我一起来对付这阉人。记住哥哥的话,以后可不能喊陆偃那厮公公,上一个喊公公的人,已经剥皮挂在东厂的诏狱了。” “呵呵!哥哥,你且看看,到底是他把我挂在东厂的诏狱,还是我把他的皮剥了。不过,他就算被剥了皮,也不是一张整皮了,少了这巴掌大一块,哈哈哈!” “哈哈哈!”韩振大笑起来,拍着洪继忠的肩膀,“少了那胯.下二两肉,可不是不完整了吗?本就是个公公,还不让人喊!” 笑完了,韩振的脸色变得狰狞,“一个陆偃,一个萧恂,哼,这两个人,本侯恨不得生啖他们的肉。” “稍安勿躁,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话说这次,皇上怎么会想起来祭天?” 韩振将白虎的事说了,“皇上真的是老了,年轻时候的锐气是一点都没了。照理说,明知道白虎是假的,居然只削掉了宁远伯府的爵位,连家都没有抄,这不是奇怪吗?” “你是说,东厂去宁远伯府搜罗了一番,却没有抄宁远伯府的家?”洪继忠摸着下颌上的胡须,“难道说,那件事是真的?” “什么事?” “遗诏!” 皇帝于腊月二十四日告太庙,并在麟德殿下旨,所有随驾的文武百官,均受誓戒传制。 銮驾于腊月二十五日早,从麟德殿起身,出了宣德门,沿着御街一路向南,出了南熏门来到了位于京城正南,五里地之外的斋宫。 祝文已经写在了祝版上,被送进了斋宫,供奉在天地牌位前;礼部尚书正亲自代领人在整理礼器,谢眺受命参与协理;襄王正领着一群屠夫准备杀猪宰羊。 皇帝要在斋宫斋戒三天。冬至日的祭天之后,皇帝会在宫中大宴宗室群臣,皇后也会在后宫设宴,宴请内外命妇。 这一次,谢家被邀请的人员名单中,谢眺和谢知微首当其冲,谢元柏身为神机营指挥佥事,要参与关防,袁氏虽只是四品命妇,也在受邀之列。 二十七日晚,谢眺终于忙完了衙门里的事,回到家里,将谢家人都聚集在瑞春堂。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最后一抹晚霞的余光映照在雨过天青软烟罗的窗纱上,这时,也正是小辈们晨昏定省的时间。 屋子里坐得满满的,徐老姨太太指挥着丫鬟们给老少爷们和姑娘们上茶水,因徐老姨太太毕竟是老太爷的屋里人,谁也不敢安坐着,大剌剌地接过茶水,不得不抬起半边屁股起身。 老太爷看着不舒服,挥挥手让老姨太太下去,道,“这次进宫赴宴,我,老大媳妇和微丫头要进宫,家里的事,照惯例,微丫头还可以带一个人进去,你准备带谁?” 老太爷笑眯眯地看向谢知微,谢知微顿时有些无语,祖父这样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好吗? 不过,家里的姐妹能够多一次进宫的机会,自然是好的。 此言一出,屋子里头瞬间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用殷切的目光看向谢知微,她手中正端着茶盏,环视一圈,笑道,“祖父,我也不知道要带谁,妹妹们都很好,要不,让她们抓阄?” 肖氏便忙道,“抓什么阄啊,依我看,微姐儿,你一向不是挺疼爱你二妹妹吗?这次,就让你二妹妹陪你去,你二妹妹比你三妹妹要大些,懂事些,也不会拖你后腿,姐妹间有个照应,岂不是好?” 谢知微朝肖氏看去,只觉得自己这个二婶,一辈子都学不聪明。 上次,她将户部留给她的五间铺子和十二顷田地分了,二房的两个庶出弟弟和妹妹,只各得了一顷田地,一年才多少收益,不过是多两个零花钱,谁知,她这二婶就盯上了。 听说最近些日子,天天磋磨徐姨娘,日日让徐姨娘立规矩,徐姨娘也是个硬气的,非不把那两顷田地拿出来,宁愿受她折磨。 “娘,我不去,我想在家里。”谢知慧很不高兴地看了肖氏一眼,无视肖氏的怒火,对谢知微道,“大姐姐,你带其他的妹妹们一起去吧,上次我跟着你进过一次宫,这次的机会给三妹妹和四妹妹。” “你说你这孩子,那次进宫又不是明日那样的大场面,你以为你还小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肖氏的确是不高兴了,在公爹和丈夫面前连体面都不要了。 谢眺咳嗽一声,问袁氏道,“老大媳妇,家里的事如今是你在打理,你说句话,你觉得谁跟着微丫头去好?” 袁氏莫名就紧张起来,明知道老太爷在考校自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道,“这事儿论资排辈最好了,按照年龄来最稳妥不过,不过,既然慧姐儿不愿意去,那就让倩姐儿跟着去,下次就轮到莹姐儿,这么一个个来,你们觉得可好?” “当然是再好不过了!”钱氏拍着手道,“还是大嫂最公平公正,倩姐儿,你还不快谢谢你大伯娘和大姐姐!” 肖氏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慧姐儿一眼,别过脸去,不想再搭理自己的女儿了。 谢知微看在眼里,也将谢知慧的委屈看在眼里,她笑了笑道,“二妹妹,四妹妹,到时候元宵节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吧!” “好啊!”谢知慧强打着精神,勉强朝谢知微笑了笑。 谢知莹也“嗯”了一声,非常羡慕地看向谢知倩,“三姐姐,下次就轮到我了!” 老太爷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看向肖氏,”明日家里的事,就暂时委托给老二媳妇,你多看着些。“ 肖氏忙起身应“是”,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从瑞春堂出来,谢知微跟在谢季柏的身后,喊了一声“四叔”,谢季柏放慢了脚步,道,“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 “不用了。”谢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四叔,照行程来算的话,海家姐姐和我崔家的哥哥姐姐们都该到了,可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传回来。” “你别担心,今年一冬,几个州府都遭了灾,汇聚在进京的几条路上,只等着开春就涌入京城,这个时候不动,或许还安全些。元旦日我就会出发,想办法迎一迎。“ 第271章 不哭 袁氏回到扶云院后,继续给自己,女儿和丈夫整理明天要穿的行头。 她第一次进宫,紧张极了。 西次间和梢间里头到处堆的都是衣物,谢知微和谢元柏进来看到后,不由得对视一眼,均是无奈地笑了。 “母亲,您翻这么多衣服出来,是准备咱们一家三口在外头一住住一年吗?女儿那边有秋嬷嬷张罗,您只管您和爹爹两个人就行了。” “那怎么行?多一个人操心,也少些失误,一个人,总有这里想不到那里想不到的时候,我这第一次给你们准备这些,我都担心会有什么不妥当。” 正说着,钱氏来了,先是给袁氏行礼,感谢袁氏,又把谢知微好好地夸了一番,将胳膊上一个上好的玉镯子褪下来给谢知微带上,“大姑娘,虽说一府的姐妹,你不会跟三婶计较这些,这是三婶的一点心意,你三妹妹这次跟着你进宫,你一定要多担当一些,她有不懂事的地方,你该骂要骂,该罚要罚。” “三婶说这些就见外了,我又不是有多少姐妹,总共就这么两三个,无论她们哪个不好,我都会过意不出,三婶这心意我也不推辞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三妹妹跟着我,我也绝不会叫她出事就是了。” “那就好,她在外头不听话,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她不听你的话,回来了,你告诉我,我好好罚她。” 谢知微说了几句话,百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瞧着有事,谢知微便起身告辞。 钱氏知道谢元柏在西次间里头,不好再留,便起身也离开了,到了扶云院门口,千恩万谢地说了一些好听的话,这才匆匆地回去。 谢知微朝倚照院走,问百灵,“鬼鬼祟祟的,这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做了什么,你紫陌姐姐要罚你,你来求我?” “哪能呢?姑娘就这么信不过奴婢?”百灵正色道,“姑娘,方才奴婢往玉兰院那边去,正好看到了四姑娘一个人躲在后边哭呢,奴婢问了一嘴,就把四姑娘带回来了,四姑娘这会儿在咱们院子里。” “嗯。”谢知微应了一声,快步朝倚照院走去。 紫陌这边已经让人端来了热水,重新帮谢知莹净面,梳了妆,用一枚滚热的蛋在帮她敷眼睛。 听到外头的丫鬟行礼说“大姑娘回来了”,谢知莹忙起身要迎出去,谢知微已经进来了,看到谢知莹喊了一声“四妹妹”,谢知莹的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值得这样?”谢知微上前一步,将四妹妹搂在怀里,拍了拍,“别哭,多大点事,跟大姐姐说说,值得哭成这样?” “大姐姐!”谢知莹呜咽道,谢知微便只好拉了她的手,朝西次间去,“走,我们进里边说话,里边暖和些。” 二人在里头的大床上坐下来,谢知微示意人都出去了,便听到谢知莹道,“大姐姐,你给我们的那两顷田庄,要不大姐姐还是收回来吧!” “怎么了?不好吗?” “不是!”谢知莹连忙摇头,“姨娘说了,都是上好的田庄,是大姐姐的好心,给我们这些地产,可是若是保不住,被别人得了去,还不如就还给大姐姐,不能浪费了大姐姐的东西。” 说着,谢知莹的心在滴血。 她姨娘原先只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给父亲当妾室的时候,老太太总共才赏了二十两银子。父亲一向端方,这些年,虽然对姨娘很好,可生怕落下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甚少补贴姨娘。 太太刻薄,虽说不敢克扣她和哥哥什么,可对姨娘从来不会心软手善。原本有了这两顷田地,姨娘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没想到,太太竟是想要姨娘的命。 二房的事,谢知微也知道些,原本她是管不上的。可这件事,若是牵扯到她了,她自然要管一管。 同是一府的姐妹,不说谢知微一年到头衣服和首饰都没有个重样儿的,谢知莹身上的裙袄都短了一截了,只说谢知莹和谢知倩,谢知慧比,也不该寒酸成这样。 这也是谢知微当初要把那些田产和铺子都分下去的缘故,冯家手里拿过了的,她本也不想要。 “四妹妹,不管我们遇到任何事情,首先要想到的是去解决,而不是去逃避。你以为,你把田庄还给我了,这件事就一了百了了?” 听到谢知微的话,谢知莹抬起头来,眼中浮现出迷惑的神色。 “我知道,你不想去祖父和二叔面前告状,只想息事宁人,可是,你要知道,你想息事宁人,别人可不想。”谢知微想到这个四妹妹前世的悲剧,被二婶许了个落魄的举子,后来在夫家被婆婆和妾室磋磨死。 “你如果想逃避,其实有比现在更好的逃避的法子,你可以让你姨娘说,要去服侍老太太,住到清筑院去,避开太太,也比把田庄还给我要好,至少那田庄的收益,你们是需要的,是不是?” 谢知莹真诚地点点头,“嗯,大姐姐,我姨娘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五两,可是从来没有给满过。” “好了,不说这些了。那田庄是我给你和你哥哥的,不是给你姨娘的。你如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把田庄的地契和账本拿来,我先帮你管着,将来再给你们也行。不过,四妹妹,你好好想想,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你是谢家的孩子,大姐姐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谢知莹的眼睛一亮,“大姐姐,我要想办法让父亲知道这件事,父亲一定为帮我和哥哥的。” 谢知微笑而不答,而是摸摸她的头,“你要知道,哪怕身处绝境,临死前挣扎一下也比不挣扎要好,任何时候,偷偷地躲起来哭都没有用,就算哭,也要让每一滴眼泪都有价值。” “大姐姐,我知道了!”谢知莹的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可是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感动。 肖氏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茶喝了一口,看着跪在地上的谢知慧,忍住了将一盏茶泼到她脸上的冲动,“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啊?这多好的机会啊,你只要说想去,你大姐姐都不舍得不让你去,你居然把这机会让给了三房,我看将来她嫁得比你好,你的脸往哪儿搁去!” 第272章 庶出 谢知慧最近被母亲提点得有点受不了,母亲让她去跟四妹妹说,让四妹妹和四弟主动把田产拿出来,她帮忙打理。 “母亲,您在说什么?什么嫁不嫁的?我一个女孩儿家,母亲跟我说这些算什么?”谢知慧索性站起身来了,一口气把怨愤都说出来,“那两顷地是大姐姐给四妹妹和四弟的,他们愿给谁帮忙打理,那是他们的事,母亲,你非要把这件事闹到父亲那里去吗?” 肖氏的脸色变了变,忙道,“你怎么又说起那两顷地的事来了?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母亲难道是这么眼皮子浅的人?现在说的是进宫的事。你大姐姐很得宫里的喜欢,就今年这一年,宫里赏赐多少下来,你去跟你大姐姐说说,让她把你和你三妹妹一块儿带进宫去,如何?” 谢知慧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母亲真是张口就来,瞎话都不打草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决然地道,“我不去,我也不进宫。” “你!”肖氏指着她的额头道“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你知不知道明日的宫宴,有资格进宫赴宴的都是二品大员和王公贵族,你若是能够……” “母亲!”谢知微厉声打断了她母亲的话,“我是谢家的女儿,不是你用来攀龙附凤的工具!” 说完,谢知慧便转身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肖氏也不怕她跑丢了,兀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对汤嬷嬷道,“你说说,我这都是为了谁?” 汤嬷嬷只好给她递了一杯茶,安抚道,”太太也太心急了一些,姑娘是个心善的,逐日间和姐妹们的感情深厚,太太何必拿这个逼姑娘呢?“ “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要我说,这大姑娘也真是不知所谓,她给弟弟妹妹分些田产铺子原本是好事,可也不能不分嫡庶吧,是个人都能得一份,当时我是不好说,眼下好了,你几时看到一个姨娘手里,还有家产了的?” 这话,汤嬷嬷不好接。 肖氏喝了一口茶,气冲冲地道,“长房和三房是没有这些玩意儿,可咱们二房不同啊,你看看哥儿和姐儿的,和我养的几个,有什么区别了?” 谢家不管是嫡子和庶子,都是一般养。儿子到了五岁就要到前院去,女儿七岁前养在母亲膝下,七岁后,便该单独分出去住。 只是到了老太太手里,谢家如何养闺女,她都忘了。她自己的闺女都没有养好,就别说孙女们了。 谢知慧跑了出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信步走了几步,看到谢知莹从前面出来,她实在是没有脸面和四妹妹照面,便朝后退了两步,躲在一丛竹林里。 谁知,谢知莹走到这里偏偏停下了脚步,谢知慧吓了一跳,以为四妹妹发现了自己,忙准备出来,却听到谢知莹与她的丫鬟坠露说话,“坠露,你说我让我姨娘住到清筑院去如何?横竖,老太太已经不住那里了。” 坠露想了想道,”姑娘,奴婢听大姑娘屋里的紫陌姐姐说,照着谢家的规矩,姑娘们大了,都应该出来住,不如姑娘自己先从太太的院子里搬出来吧。“ “搬出来?”谢知莹的眼睛一亮,“坠露,你这个主意好,我要是不搬出来,我姨娘肯定不会搬,我要是搬出来了,我姨娘还可以跟着我去住。” 谢知莹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她渐渐地走远了。谢知慧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她咬了咬唇瓣,坚定了眼神,朝前院走去。 谢仲柏正在书房里看书,听说女儿来了,万分惊讶,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忙让人把女儿请进来。 “你怎么来了?”谢仲柏放下手中的书,借着烛火看女儿的脸上,似乎有泪痕,不动声色地问,“坐,让来旺给你沏杯茶。” 来旺快手快脚地把茶沏好,端过来放在姑娘的手边,便极为有眼力劲儿地退下,好心地将门关上了。 “爹爹,我和四妹妹年纪都大了,不太适合和爹爹母亲住在一起了,我和四妹妹能不能搬出来住?” “当然可以了,家里的空院子多,再说了,按照家规,女孩儿七岁了,本就该搬出来住。回头,我跟你母亲说一声。” “我去跟大姐姐说,大姐姐会让大伯娘安排的。我就想想,住哪里合适呢?” “不急,家里的院子多,你慢慢想,想不出来,就让你大姐姐帮你参谋参谋。”谢仲柏慈爱地看着女儿,心里却已是生出了怒气,不用说,能够把女儿逼得想要搬出来,除了他那个蠢妻,再没有第二个了。 谢知慧出去后,谢仲柏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一盏茶端在手中快凉了,他都没有回过神来。此时,他才想到了父亲让他纳妾的初衷,后院中,没有他的人,此时,纵然他想知道,肖氏又做了什么蠢事,也无从得知。 若是去问余氏,不过是无端惹后院起火,余氏或许会以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一个妾室,心里生出了妄想,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不但害人,最终还会害己。 谢知倩那边人仰马翻,明天进宫要穿的衣服,要带的丫鬟,她突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规矩,别说丫鬟了。正愁呢,倚照院这边的小丫鬟甘棠来了,声音俏亮地道,“三姑娘,我家姑娘说了,明日一早,请姑娘们去倚照院,跟着秋嬷嬷学宫里的规矩。” 谢知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点紧张地跟钱氏道,“母亲,我现在说不进宫了,还来得及吗?我原以为进宫是一件很好玩的事,现在我好紧张啊! 钱氏气得一巴掌拍过去,“你知足吧你,你大姐姐肯带你进宫,你不说感激,还挑三拣四。我以前当姑娘的时候,一府的姑娘,谁不是一天到晚争的跟乌眼鸡一样,生怕姐妹们比自己好了,你摊上这么个好姐姐,看你以后还作不作。” 谢知倩一偏头,避开了,“谁让以前大姐姐总是和二姐姐好,不和我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姐姐这次这么好,竟把机会让给我了。” 第273章 畹嫔 次日隐约三更时分,谢家便忙碌起来了,先是谢元柏领着几个亲兵,骑马出了城,他负责关防,三大营不仅仅是大雍的精锐,也是攻击和守卫京城的主力。 到了四更时分,老太爷也起身了,皇帝祭天,他不管是身为捉笔写祝文的集英殿大学士,还是身为小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谢眺都不得不侍驾左右。 祝版和玉帛,已经由太常寺送到了天坛,法驾卤簿也都要打点齐整,他既然受命协理礼部,一应的礼节,他都必须亲自点检一遍,方才能够放心,否则出了什么事,他也要受牵连。 圜丘上已经陈设了由皇穹宇请出的上帝、配帝、大明、夜明、星辰、云、雨、风、雷之神版及神牌;各神位前按等级摆放好犊、羊、豕、玉、帛及登、簠、簋、笾、豆、爵、尊、篚等供品及祭器。 到了正祭日,子时时分,先燔柴,然后为迎帝神、奠玉帛、进俎、初献、官员读祝文、亚献、终献、饮福酒、受胙、撤馔、送神、望燎。 一切都很顺利,至到了按照礼仪,由陆偃将祝版、帛、馔送至燎所焚烧的时候,洪继忠跳了出来,启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之前礼部在安排仪式的时候,并无不妥,此时,又是祭天的关键时期,忙碌了快十天了,大小官员都累得精疲力竭,洪继忠站出来了,指着陆偃对皇帝道,“皇上,从古至今,没有阉人参与祭天地仪式,如今只因陆偃乃是皇上身边的近臣,礼部和谢眺谄媚东厂,才会让陆偃担此重任,也不怕冒犯了天地诸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陆偃,只见绝色青年穿一件大红彩绣麒麟袍,面如冠玉,眼眸下垂,眼尾上挑,妖魅横生,邪肆欲纵,比天边云霞还要红艳夺目。 谢眺朝洪继忠看了一眼,他出列道,“义武侯,以侯爷的意思,这最后的一步,当由谁来完成?” 义武侯被问得哑口无言,冷笑道,“本侯乃武官,这祭天地的仪式是你们文官该干的活,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侯爷既然不知道,那为什么要提出质疑?” “我没有吃过猪肉,难道也没有看过猪走路?我就算大字不识一个,我也知道,不该由一个阉人来做!” 谢眺忍不住朝陆偃看了一眼,见青年绝色倾城,一身气度不凡,寻常世家贵公子也没有他这样的风姿,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可惜,虽不知陆偃为何明里暗里帮谢家诸多,也知道,人不可忘恩。 “义武侯,这里是祭祀之所,请义武侯慎言。若遵古礼,你我今日均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自古祭天,唯有天子才有资格,一应的祭祀均应当由天子一人完成,我等唯有围观的份。这些祝版、帛、馔也应当由皇上一人送至燎所焚烧。” 皇帝朝那一堆祭物看了一眼,这活儿有点重,不由得狠狠地瞪了义武侯一眼,吩咐道,“阿偃,由义武侯帮你吧!” 谢眺再次道,“皇上,不妥!” 皇帝见谢眺也要抬杠,顿时不虞,却听见谢眺道,“臣与曾大人所选的这些辅佐皇上完成祭礼的人,均是至情至善之人,臣等不知义武侯是否乃慎独之人,是否有不欺暗室的言行,为慎重起见,请陆大人一个人来做,恐惹天怒!” 原来如此,皇帝点头道,“甚好,爱卿谨慎,朕差点就疏忽了!” 义武侯气了个倒仰,只觉得文人说话,字字句句绵里藏针,教人防不胜防,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因为谢眺并没有直白说他有欺暗室的言行。 陆偃朝这边看了一眼,妖魅的眼中流光溢彩,似乎方才,被羞辱的人并不是他。 祭天没有女人们什么事,冬至日当天,巳时初刻,谢家的女眷们便盛装打扮,准备出门了。 谢家住在内城,离宫门很近,但今日,进宫的人着实不少,需要排队,且过了日禺,祭天的皇帝等人要回宫了,到时候宫门口又会拥挤不堪。 垂拱殿分前殿和后殿,每年的冬至日宫宴都开在垂拱殿。 马车在西华门前就开始停了下来,过一会儿往前挪动几步,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轮到谢家的马车,门口维持次序的小太监看到谢知微的马车,哎呦一声,忙上前来,亲自将谢家的女眷领到了皇后的凤趾宫。 凤趾宫里已经热闹无比,皇后坐在凤座上,地下贵妃和几位主宫娘娘们分别坐在两侧,末尾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新人,紧接着便是些外命妇们,陪坐在一侧。 袁氏领着谢知微两姐妹上前,先给皇后磕头行礼后,又给几位主宫妃位等请安。 “这位是畹嫔。”皇后随意说了一句,便朝谢知微伸出手,“微丫头,来过来,本宫瞧瞧,好像又长高了。” 元嘉陪在一边,笑道,“微妹妹正是长个儿的年纪呢,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 谢知微忙上前去,顺势牵住了皇后的手,她略一凭脉,朝皇后递了一个安全的眼神,皇后眼中警惕的神色稍微浅了一些。 今日人多,皇后着实是担心坏了。虽说腹中的胎儿已经坐稳了,可是,天底下害人的手段那么多,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这位就是端宪县主吧?”李畹芬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谢知微,极为无礼。 谢知微皱眉朝李畹芬看了一眼,只见她穿了一件和大雍的习俗不一样的裙子,身上缀满了珍珠,从头顶编了一条辫子拖在身后,辫子上缀满了南珠,看上去妖娆无比。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躁动,一群少女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身穿淡紫兰花刺绣领子粉红对襟褙子,一条紫绡翠纹裙,头上梳着惊鹄髻,两条红流苏从髻边垂落下来,点缀两侧,一条红宝石额饰映得她浮光雪玉的一张脸光彩夺目。 她的身后,跟着薛婉清和薛婉霜两姐妹,与她一同来到皇后的凤座前行礼,“皇后娘娘,惠和把薛家的两个姑娘一起带进来了。” 第274章 催产 不等皇后说话,李畹芬已经起身说话了,“皇后娘娘,是嫔妾禀报过皇上,皇上答应嫔妾请薛家的人来赴宴。” 皇后气得直哆嗦,素来前朝后宫分得非常清楚,哪有皇帝把手伸向后宫的道理,历来只有昏君才会如此。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后自然不会做出任何失礼的事,忙笑道,“还不快起来,这是薛家的那对姊妹花?本宫多少年没有看到生得这么标致的人儿了?你们是畹嫔的侄女儿?哎呦喂,都说侄女肖姑,这话可真是没说错,以后长大了定然又是一对尤物儿。” 尤物儿是什么?果然,宫里的女人骂人都不带脏字儿。 薛婉清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有好嘚瑟的?怀上就一定能生吗? 皇后也不等众人说话,就吩咐奚嬷嬷,“去跟李宝桢那边说一声,叫他想办法添两个凳子,可不能把畹嫔的娘家人给怠慢了。” 一个妾室哪里来的娘家人? 皇帝的妾,也是妾啊! 殿里一片寂然,薛婉霜的脸黑得快要滴下水来了。李畹芬和薛婉清倒是没有听出什么不妥来,薛婉清还想着,这皇后还算识趣,没有太过分,向皇后行礼谢恩。 皇后看着薛婉清,又看看一派和气悦色的宁德妃,若有所思。 薛婉清起身后,朝谢知微看去,见谢知微与元嘉挤在一张椅子上,正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分明谢知微在讨好元嘉,还显摆出一副亲热的模样,她不由得在暗自摇头,无论谢知微如何努力,巴结谁,这辈子也难逃屈死冷宫,被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自己,既然已知剧情的走向,自然要趋吉避凶,她现在要保住冯家,最起码不能被排除在权贵的圈子之外,如此,她才能进入皇太后和皇上的眼中,将来才有被指婚给萧恂的机会。 萧恂才会是最后的赢家,而谢知微,注定要成为萧昶炫的正妻,成为萧昶炫登上帝王之位的踏脚石,而萧昶炫最终又会成为萧恂的阶下囚。 唯有与萧恂并肩而立,她才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这个世界,对女人来说太不公平了,不说什么建功立业,就只说掌控自己的命运都难,但她无论如何都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萧恂可以不爱她,但不能不尊重她这个嫡妻,她总有办法让萧恂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皇后待袁氏自然不会怠慢,将她与一干武将家眷安排在一起。而谢知倩跟在谢知微的身边,与元嘉和绫华一起说话。 坐了一会儿,几个姑娘觉得无聊,绫华便提出一起去御花园走走,散散气。 谢知微起身的时候,鼻端闻到了一丝甜味,她稍微伫足,细细地辨了一下,那甜香味是在空中混合而成的,其中一味是李畹芬身上散发出来的,而另外一味…… 谢知微快步走到了宁德妃的跟前,蹲下身,在她的裙摆上拂了一下,起身笑道,“娘娘,您的裙摆上沾了一片草屑。” 她将那草屑用两根指头拈起来,给宁德妃看,宁德妃忙道,“哎呀,敢情是本宫方才来的路上沾的。” 她忙起身转了一圈,让贴身宫女帮她看看还有哪里不妥? 谢知微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 李畹芬身上熏的是瑞龙脑香,这种香,只有老龙脑树的树节才会生出此香,香气能达十步之远,且能留存数年。 野史中记载,前朝有个玄宗皇帝夏天的时候与大臣一起下棋,贵妃的一条丝帕吹到了大臣的头上,那大臣私藏了这块丝帕,多年之后,贵妃去世,玄宗皇帝追思不已,那大臣便将丝帕进献给玄宗。 玄宗打开丝帕,哭着说,“这是瑞龙脑的香味啊!” 可见香气存留之久。而瑞龙脑香出产于交趾,千金难求。 而宁德妃用的正是极为罕见的乞达香,这种香味初闻起来,很像蔷薇香露,实则是南方山谷中生长的一种极为奇特的树木,名叫麝香树,其陈年老根用来制香,香气清新,若有若无,被成为乞达香。 世人对乞达香知道得很少,若非崔家有一位老祖喜欢研究香料,著了一部《异香》,而她娘亲的嫁妆里有一块乞达香,被她闲来无事熏了一点,她也很难分辨出乞达香与蔷薇露的区别。 而乞达香一旦与瑞龙脑香混在一起,便有催产的作用。 谢知微转身便看到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忙朝皇后娘娘点了点头,皇后娘娘猛地警觉,她借口要更衣,去了偏殿。 谢知微出门的时候,被一个小宫女撞了一下,裙子上被她不小心踩了个脚印。 “哎呀,这怎么好?”绫华生气了,朝那小宫女瞪了一眼,“莽莽撞撞的,怎么当差的?” 那小宫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快哭起来了。 奚嬷嬷来了,将那小宫女呵斥了一声,让她退下去,对谢知微赔礼道歉,“县主大人大量,不要和这小宫女计较,她刚刚进宫,规矩还没有学好呢,请县主跟奴婢来,奴婢带县主去换身衣服。 “元嘉姐姐,绫华姐姐,三妹妹,你们先去御花园,我一会儿来找你们?”谢知微朝三人挥挥手,和奚嬷嬷走了。 元嘉看着谢知微的背影若有所思,刚才都好好的,母后这么快就说更衣,还有微妹妹,刚才这个宫女肯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把微妹妹带去见母后了。 绫华笑道,“走,我们先去,奚嬷嬷会让人把微妹妹送过来的,我们去哪儿呢?” 谢知倩有些害怕,但当着两个公主的面没有她说话的份。 好在元嘉道,“我们先等等微妹妹吧,她应当很快就会出来了。” 谢知微跟在奚嬷嬷的身后,绕了一段偏僻的路,来到了皇后的内室,皇后歪在床上,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看到谢知微来,皇后忙伸手道,“好孩子,快帮我瞧瞧。” 谢知微抓过了皇上的手腕,再次将手指头搭上去,果然,脉象就有点不好,她忙将身上的荷包取下来,凑到了皇后的鼻端,皇后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肚腹上那种紧绷的感觉好了许多,悬起的心也渐渐地放下来了。 “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殿里有什么不妥?” “皇后娘娘,是端宪一时不察,差点酿出大祸。宁德妃身上有一种香极为罕见,初闻是蔷薇露,实则是乞达香,这种香与畹嫔娘娘身上用的瑞龙脑香混在一起,具有催产之效。” 第275章 伺机 催产? 皇后气极而笑,“她这是急了?就算本宫生不出儿子来,也轮不到她的儿子坐上皇位吧?” 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能够容忍别人来残害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皇后已经落了四胎,若这一次,没有谢知微,皇后这一胎早就没有了。 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皇后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问谢知微道,“好孩子,有没有一种药,让本宫出现假流产的症候?” 谢知微猛地抬头来,看着皇后。 皇后轻轻地抚摸她的发,“你娘亲去世得早,你约莫也知道了,你娘是怎么没了的。一个家里尚且如此,这皇宫更是个吃人的地方。天底下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奚嬷嬷也在一旁笑着道,“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地,皇上在畹嫔娘娘那里说漏了嘴,把皇后娘娘有孕的事说了出去,你看,今日,这就来了。” 谢知微的震惊,并不是为皇后要出手而震惊。 “皇后娘娘,就算您弄出假流产的事来,这肚子一日日大了,也再难遮掩。况且,三个月之后,您以后得每日稍微走动走动,将来生产的时候才会顺利。难道后面的七个月,都不出宫门吗?” “好孩子,你不必说,我自有算计。我自然是要把盯着我的贼一口气打发了。省得成日里被惦记着,我连觉都睡不好。” 这也正是谢知微想要的结果,她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点点头,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并从荷包里拿出一枚药丸来,递给皇后,郑重地道,“皇后娘娘万不可单独服用这药方里的药,服用之前,一定要将这枚药丸含在口中,要不然会对皇后娘娘腹中的小弟弟不利。” 皇后将药方看了看,递给了奚嬷嬷,“你亲自去办,不要走漏任何风声。她看到我无恙,肯定会再次出手,我们就等着这个机会。” 奚嬷嬷点点头,她给门边的一个宫女递了个眼色,那宫女便出去了,不一会儿捧了一条裙子进来。 皇后对谢知微道,“去吧,一会儿元嘉她们该等着急了。” 谢知微换了裙子,青雉亲自领她回到了凤趾宫门口,廊檐下,元嘉三人正焦急地等着谢知微,见她过来,忙招手,“微妹妹,这边!” 谢知倩见大姐姐换了一条红地八吉祥凤凰纹双层锦百褶裙,衬得她肤光胜雪,面若芙蓉。 元嘉见谢知微的脸上并无不虞,谢知微与她的目光对上时,微微点头,元嘉便放下心来,“我们去御花园那边踢毽子吧,天冷,活动活动,才舒服呢。” “嗯,好,走吧!”谢知微也很喜欢踢毽子,之前,吐了那一口血后,她被拘了好些日子,已经好久没有活动过了。 四个人便一起进了御花园,路上遇到了萧昶远等几个皇子和曹云辞、许良等权贵之子也在御花园里逛着,看到元嘉四人过来,几人便住了脚步,打招呼。 谢知微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了萧昶炫,见他别过头,正看着旁边的一株腊梅树发呆,心生一计,道,“大皇子殿下,才惠和县主和薛大姑娘她们几个也出来了,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果然,萧昶炫便猛地扭过头来,看向谢知微,忍不住问道,“咦,薛大姑娘怎么会进宫了呢?” “四殿下这是说什么话?薛家的爵位虽然没了,可好歹也是畹嫔娘娘的娘家呢。” 谢知微把皇后娘娘的话拿出来说,话里掩饰不住的嘲讽,谁知萧昶炫没有听出来,他笑眯眯地朝谢知微点头赞同,“谢大姑娘果然是明理之人。” 谢知微只觉得一阵恶寒,她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不再看萧昶炫。可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前世种种,她从未识过情滋味,自然没有多在男女之事上留心,如今重活一世,才想通一些事。 前世,萧昶炫每次去谢家,提出要见她,总是有薛婉清相陪,她的话不多,萧昶炫总是与薛婉清相谈甚欢。 说起来,萧昶炫后来和她坦白与薛婉清的奸-情,她的心里并无波澜。萧昶炫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彼此擦肩而过,萧昶炫突然喊了谢知微一声,道,“本宫听说,谢家将令姑的名字写到了府上老太爷的姨娘名下,将好好的嫡女变成了庶出,这似乎不太合适吧?” 谢知微笑了一下,“四殿下,区区一个身份而已,人活在这世上,何必在乎什么嫡出和庶出呢?我想,表妹清高孤傲之人,应当不会在乎这些。” 似乎,若萧昶炫再计较,便是对薛婉清的玷污了。 萧昶炫顿时哑口无言,良久,不得不点头道,“薛大姑娘冰清玉洁,必然是不计较这些的。” “正是!” 四人快步离开,走出了那条小径,再回头,大皇子等人已经被树木遮掩住,看不见了,元嘉才忍不住道,“四皇兄怎么回事?这么关心那个什么薛大姑娘?” “还有,微妹妹,你不是和薛大姑娘的感情没那么好吗?今日怎么关心起她来了?”绫华好奇地道。 “绫华姐姐,你难道忘了上次那个白虎的事了?那次要不是皇上开恩,谢家或许就会被牵连上了,我也是害怕啊!” 绫华连忙拍拍自己的胸脯,心有余悸,“我也是怕死了,你说的是,薛大姑娘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凡事小心为上,微妹妹,你担心的是!” 元嘉让人拿了毽子来,先四个人出手心手背,谢知微和绫华都是手心,元嘉和谢知倩是手背,四人分成了两组,开始较量。 抢毽子的时候,谢知微手脚快些,先抢到了。谢知微先踢,悬七走八掀九跳十,谢知微竟然一口气全部跳完了。 “不是吧,微妹妹,你这是想一个人挑战我们三个人?”元嘉不敢置信地道,“宫里最会踢毽子的宫女也没有你这么厉害啊,谢三姑娘,你和令姐比,如何?” 谢知倩摇摇头,“我不行,我大姐姐做什么都很厉害,我们都没有她这么厉害,大公主,要是我们输了,你不会罚我的吧?” 谢知倩都快哭了。 第276章 调戏 一局,因为谢知微的实力碾压,自然是元嘉这边输了。 第二局的时候,元嘉先抢到了毽子,只可惜,她太过紧张了,刚刚悬跳完,才走了三次毽子,毽子就落在了地上。 按照规矩,接下来就是由谢知倩接着走,小姑娘的实力并不是很强,才走完,掀了四五次,毽子再次落地。 “哎呀,这下又要输了。”元嘉道,“你大姐姐真不是人,要不,我们还是给她加油吧,最好能够扰乱了她的注意力,兴许她就会输了。” 绫华上一局都没有轮到她出手,此时她便抢了个先,因为没有压力,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越踢越高,突然就朝谢知微这边飞了过来,谢知微接住了毽子,开始踢起来,她越踢越顺畅,最后跳十的时候来了个正反来回双花跳。 “督主,按照您的吩咐,宴席将摆在垂拱殿。殿内已经布置好了,督主是否要去……” 陆偃才随同皇上从城外回来,他一身大红彩绣麒麟袍,一件黑色缎面披风,随着他的步履迎风扬起,披风上雄鹰展翅似乎要随风而去。 他浑身冒着冷气,绝美的脸上看似面色温润,实则处处透着疏离与隐约的杀气。 李宝桢的话说了一半被卡在了脖子里,他愕然地抬头看着朝督主飞过来的毽子,顿时吓得双腿直打摆子,很想纵身而上,将这惹祸的毽子抓在手里。 毽子朝着陆偃的肩膀落了下来,被他一把抓在手中。 不远处,传来姑娘们的笑声,其中一道声音,“大姐姐,你的毽子飞到哪儿去了?” “哎呀,不好……” 李宝桢便很快看到一个姑娘转过了一棵红梅花树,出现在了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她穿了一件红地云风暗花锦对襟立领褙子,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西番花文金项圈,头上一对双丫髻,戴着用红宝石攒成的珠花,年纪虽小,容颜绝色。 看到是陆偃,他的手里正托着自己的毽子,谢知微便忍不住笑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忙上前福身,“陆大人!” 陆偃也忍俊不禁,他看看谢知微红润的脸,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水,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毽子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只觉得心上压着的那块巨石,被人挪开了。 “县主,这是县主的吗?”陆偃白玉雕成的手上托着那毽子朝前送了送。 谢知微忙上前来,从他的手上拿过了毽子,笑道,“方才是不是差点砸到陆大人了?真是抱歉!” “县主客气了!” 几句话的功夫,元嘉三人已经过来了,看到陆偃,三人忙与陆偃见礼。 陆偃也不多话,只随意点点头,便绕过几个人抬步离开。 谢知微看着陆偃的背影,又看看边上的红梅,她忙折下一枝红梅,快走两步追上去,“陆大人!” 陆偃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谢知微将红梅送给他,看着他的眼睛,低喃了一句,见陆偃愕然,她抿唇笑了。 陆偃那双妖魅的黑眸中渐渐染上了笑意,熠熠生辉,他伸手接过了红梅枝,低眸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李宝桢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知微,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端宪县主方才说的是“鲜花配美人”,督主居然没有生气。 督主生得国色天香,这世上调戏督主的男人女人不知凡几,能活着的,也只有眼下这一人了,可见,端宪县主在督主心目中的地位何其高。 “微妹妹,你居然给陆大人送花,你不要命了吗?” 就在方才,元嘉和绫华简直是吓死了,魂都快没了。眼见谢知微全须全尾地回来,两人一把拉住了谢知微,严厉地警告她,“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谢知微有些懵,“陆大人很好的啊,他接住了我的毽子,又还给了我,礼尚往来,我送他一枝红梅,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元嘉和绫华顿时就无语了,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无知者无畏吧! “你是不知道啊,前些年,西凉的保节大将军的孙子来大雍贺皇太后千秋,见到了陆大人,当时送给陆大人的还是一朵牡丹花,谁知被陆大人一剑将他的手臂给斩没了。“元嘉心有余悸,”微妹妹,刚才我都快吓死了。“ “哦,换成我,肯定不止斩掉那人一只手臂。” “什么意思啊?”绫华没有听懂。 “陆大人是一朵高岭之花,皎皎如明月,肃肃如青松,这样的人只可远观。保节大将军的孙子以亵玩之心对待陆大人,换成是我,我不但要斩掉他的手臂,还要剜掉他的眼睛。” 嘶! 元嘉等三人均用惊骇的眼睛看着谢知微,朝后退了一步,绫华道,“微妹妹,没必要这么狠吧?” 谢知微噗嗤笑了,道,“我想有什么用啊?我要有这本事才行呢。” 元嘉松了一口气,“不过,微妹妹,你说得有道理,区区一个西凉人而已,居然敢羞辱我大雍人,肯定要给他一点惩罚呢!” 四个人正说得开心,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滚!”惊天动地。 声音非常熟悉,谢知微忙扭头看过去,见萧恂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此时正被薛婉清拦在不远处的路上,也不知道薛婉清与他说了什么,萧恂一张脸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了。 元嘉拉着谢知微连忙过去,只听见薛婉清道,“萧恂,你什么时候脾气能够改一改?别人好心关心问你一声,你吼什么吼?” 薛婉清很郁闷,她就知道今天萧恂肯定要赶回来,望眼欲穿地把他等到了,便连忙过来打一声招呼谁知,得了萧恂一个“滚”字。 萧恂气笑了,一双漂亮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婉清,他摸了摸光溜的下巴,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薛婉清,“那你想怎样?想本王说,今晚留下,给本王暖-床?家里是不是没铜镜?要不要本王送你一枚?” 薛婉清岂会听不懂他话中的羞辱之意?不过,若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见过多少大场面的现代人,连口嗨都嗨不过萧恂这只嫩鸡的话,她就不是薛婉清了。 第277章 奖励 薛婉清嫣然一笑,“好啊,宸郡王,婉清就等着你送一枚铜镜给我当新年贺礼了!” 萧恂呆了,他见过不要脸的女子,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这女的还正常吗? 萧昶远等人听到动静也过来了,打着招呼,“阿恂,你回来了,还好吗?” 萧昶炫的目光停留在薛婉清的身上,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里闪着星星一样的光,他就知道薛大姑娘与众不同。 说实话,五弟也太不礼貌了,他出征回来,大家都是朋友,问候一声怎么了? 结果,五弟说这些羞辱人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要是换了别的女子,比如说上次在衮国长公主府里,义武侯之女洪歆婷不就是被萧恂气得当场跳湖了吗? 还是薛大姑娘大气,不与这莽夫一般计较。 她果然与众不同。 薛婉清见萧恂一副呆鹅样,不由得笑了,她微微抿唇,眼中似乎倒映着一轮红日,从萧恂身前经过,留下了一缕香风。 她就不信,以她的手腕,不能令萧恂动心,这世上最了不起的男子,将来君临天下的男子,必须是自己的! 萧恂忙朝后退了一步,捏住了鼻子,就好似,薛婉清是一坨屎。 他眼角余光看到谢知微,顿时眼睛一亮,三两步就走了过来,站在谢知微的面前,眼睛里洋溢着喜色,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 “郡王爷凯旋而归,端宪贺喜郡王爷!”谢知微朝萧恂行了个礼,笑着抬头看这少年,见几日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眉眼间的少年稚气少了一些,多了一分锐气。 萧恂在谢知微的打量下,有几分不自在,他太想看到眼前这个人了,以至于快马加鞭回来,都没有回府打理一番,就急匆匆地进宫,他脸上还有灰尘,身上的铠甲上还有血迹,浑身上下从泥土里滚了一番一样,一定很难看。 萧恂抹了一把鼻子,以作掩饰,别过脸去,留给谢知微一个线条刚毅却又完美无瑕的侧脸,闷声道,“就一句话,也没有点奖励?” 谢知微I愕然,“你出征得胜归朝,难道不是皇上奖励你?” 谢知微只差说,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元嘉见萧恂一回来就知道欺负人,不满地道,“五皇兄,你回来了怎么不去见父皇?见过父皇后,你还是去沐浴一番吧,一会儿宴席上,你难道穿成这样去赴宴?” “你在嫌弃我?”萧恂恼羞成怒,他本来就后悔在谢知微面前没有讲究点形象,偏偏还被这个不懂事的皇妹点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穿成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一路快马加鞭地回来,跟一群俘虏一起,你不说给我道一声辛苦,你居然还嫌弃我!“ 元嘉正要和他吵,被谢知微打断了,“宸郡王,元嘉姐姐没这个意思,她其实是在关心你呢,郡王爷少年英雄,英姿飒爽,卓尔不凡,即便穿成这样赴宴,也依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萧恂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就翘起来了,不过,怎么有点难为情呢,萧恂轻哼一声,别扭地离开了。 “这什么脾气嘛?”元嘉跺跺脚,只觉得五皇兄怎么小孩子脾气一样,喜怒无常。 两盏茶的功夫后,萧恂便回来了,已经沐浴换了装,他穿了一身五彩云龙织金锦圆领箭袖,腰系玉带,一边挂着小印,一边垂着一个葫芦形荷包,一头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玉带绑着,甩在身后,显得意气风发。 见这个阴晴不定的郡王爷又回来了,谢知倩有点害怕,哆哆嗦嗦地问道,“郡王爷怎么这么快?” 绫华不以为然地道,“他原先在宫里读书,每日里出入宫禁,晴日里还好,刮风下雨的,皇祖母心疼不已,就把庆寿宫前面的紫宸殿拨给了他,这里离紫宸殿又近,几步远的距离,他自然来去都快了。” 谢知微等人依然在踢毽子,不过,阵容增加了,曹云华、张清涵、郑靖霜和曾瑶期参与了进来,依然是分成两个阵营,郑靖霜和曾瑶期与谢知微一对,曹云华和张清涵是元嘉那边一组,好在曹云华踢毽子的本事也很高超,实力相当的形势下,战况便激烈起来了。 围观的人也不少,薛婉清姐妹二人与惠和县主,华阳郡主,以及其他的几位贵女也站在一旁观看。 眼看萧恂过来了,谢知微的腿一抖,那毽子就朝萧恂飞了过去。 洪歆婷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和幸灾乐祸,呵呵,就看着谢知微被萧恂打脸吧,又来了一个勾引宸郡王的小贱蹄子。 谢知微跃起来的同时,手一伸,欲将那毽子抓在手里,谁知萧恂的手更快,捷足先登,那毽子便落到了他的手里。 萧恂的目光掠过谢知微的头顶,笑道,“多吃点,就长个儿了!” “五皇兄,你要不要点脸,你比微妹妹大,自然比她高了,哼,个儿高的欺负个儿矮的,还好意思!”绫华不满地道。 谢知微狠狠地瞪了绫华一眼,揭人短真的好吗?她抬头朝萧恂望去,发现,自己只齐他的肩膀。 萧恂抛起毽子,踢了一个跳,蹦得老高,那毽子便飞到了天上去。 眼看毽子朝浮碧亭旁边的湖里飞去了,萧恂也顾不上耍帅了,赶紧冲过去接。 元嘉和绫华比他还慌,这毽子是她们俩合起来射的一只野鸡身上的毛做成的,也是她们俩亲手做的,这要是掉到了水里,上面的铜钱那么厚,肯定要沉下去,还怎么捞起来? 萧恂一手接过了毽子,脚已经踩在了岸边,上半身却已经越过了湖岸线,眼看就要掉进水里了,谢知微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 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大冷天的,要是掉进水里去,不说别的,最起码要去掉半条命吧! 关键是萧恂受罪没关系,他们这些人,或许都会跟着受罚。 萧恂是谁啊?死了皇子都不能让他有本分损伤啊,襄王爷的眼珠子,皇太后的命根子。 第278章 肌肤 谢知微的双手紧紧地握住萧恂的手,将他往后拽了好几步才松开。 萧昶远拍拍受惊吓不小的心脏,“五弟,你也太莽撞了些,不过一个毽子,掉进去了,让人再捞起来就行了,何苦差点把你自己搭进去了?” 萧恂的左手不能动了,上面残留的一层温热的感觉包裹着他,他深深地看了谢知微一眼,将毽子扔给她,恶声恶气道,“以后小心点,别往人身上踢。” 谢知微木然地接过了毽子,忍住了朝萧恂一脚踹过去的冲动,救命之恩,就不知道说一声“谢谢”吗? 还有呢,欠她半部《青囊书》呢! 还还有,什么叫往人身上踢?分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居然还好意思凶她! 元嘉见萧恂半边身子好像僵硬了,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不由得担忧道,“五皇兄不会把自己的手给砍了吧?他最讨厌女人了。” 谢知微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不会的!” “为什么?” “砍了,他就没手了,要砍也该砍我的才是。” 元嘉哭笑不得,“你别说了,别提醒他了。” 回头,五皇兄发疯了要砍谢知微的双手,该怎么办? 洪歆婷原以为会看一场好戏,谁知,萧恂就这么凶了谢知微一句便走了,难道说,谢家的权势还盖过了义武侯府不成?她不由得想到,不久前在衮国长公主府,自己的披帛不小心挂在了萧恂的胳膊上,结果被萧恂羞辱一通。 今天,谢知微更是用双手拉住了萧恂的手,这算得上是肌肤相亲了,凭什么萧恂就放过了谢知微? 救命之恩,呵呵,这种救命之恩的好事,凭什么就摊到谢知微的头上去? 洪歆婷的目光不舍地从萧恂的背影上挪开,她扯了扯身上的披帛,朝元嘉等人看去,笑道,“京城里如今都不分嫡庶了吗?怎么嫡女和庶女都玩到一块儿去了?”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看身边的人,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庶女。 开什么玩笑,今天是冬至日的宫宴,受邀的多是二品以上命妇,就算带人来,不带嫡女进宫,怎么会带庶女进宫呢? “你在说谁?”绫华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朝前走了一步,怒目而视,她身后一条小尾巴崩得笔直。 洪歆婷倒是忘了绫华乃是贵妃所出,贵妃也是妾啊,并不代表皇帝的妾就不是妾了,她连忙福身,“公主,您自然与众不同,我说的并不是您,而是想问,公主为何和一个庶支之女玩在一起,这样恐会被人看不起。” 她边说,目光边看向谢知微身边的谢知倩,指向已经非常明显了,谢知倩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中已是滚动着泪珠,只强忍着没有流出来。 “这个话要问你自己了!”绫华嗤笑着朝薛婉清看了一眼,“你自己呢,不也是如此?何必说本宫呢?本宫和谁玩,是本宫的自由,你以为你是御史大夫呢?要不要去父皇那里参本宫一本?” 洪歆婷顿时恼怒,不满地看着绫华,眼中凶光闪现,这绫华公主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伪帝当权,要不是父亲,当今能登上皇位? 她绫华有今日,不知道感恩,居然还对她咄咄逼人。 “三公主,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不是我定的规矩。便是皇上,也有御史监察,也要广纳谏言,我不过实话实说,公主何必如此?” 薛婉清在一旁笑道,“三公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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