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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 “说什么傻话?哪有女孩儿家不出门子留在家里当老姑娘的?我倒是听说今日府里来了好些年少公子,有没有瞧中哪家的?” 薛婉清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绝色的脸庞来,少年清冷俊逸,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着猛兽般带着侵略性的光芒,不愧是将来更替江山的君王。但她深知这个时代的规矩,害羞地将脸埋在老太太的怀里,“老太太这是在打趣清儿呢。” “这有什么的?女孩儿家虽说有诸多规矩约束,可也要学会为自己筹谋。你娘去世的早,我若不帮你谋划,还有谁能帮你谋划?你若是在我跟前,我少不得为你操心,可你的婚事最终还是要你祖母和父亲点头,我终究也不能十分做主。” 不能做主十分,也能做主八分了!薛婉清心里想着,她倒是不急自己的事,她知道剧情的大致走向,这算是自己的金手指,将来的命运还是能够把控在自己的手里的,只是谢知微,按照书中的安排,她并没有被封为县主。 看来,自己的穿书,还是对剧情有了很大的影响。她得想办法把这个影响降至最低,尽量将剧情拉回到书中设定的模样。 “外祖母,大表姐的婚事呢?过完年,大表姐也十一岁了,也该议亲了,不知外祖母给大表姐看中了哪家的公子?” 冯氏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她当然想尽快把谢知微给嫁出去,可若不及笄,首先老太爷就会不高兴,若等及笄,她等不了,所以,她才会给肖氏面授机宜。 “你大表姐的事,暂时不急。”冯氏捏着十八子的珠子,没有心思想谢知微的事,问起了薛婉清,“你跟外祖母说说,今日都来了哪些人家的公子姑娘?” 公子才是重点。 薛婉清正要开口,就听到门口的丫鬟打起了帘子,“老太爷来了!” 薛婉清忙一骨碌从冯氏的怀里钻出来,看到门口,老太爷红光满面,器宇轩昂地走进来,忙整了整鬓发,起身给老太爷行礼,“外祖父!” 薛婉清虽然在谢家多年,但见到老太爷的次数也并不多。不管是书中的介绍,还是原身的记忆,老太爷给薛婉清的印象只有四个字:不苟言笑。 这样的人其实不好打交道。 他这样的谦谦君子,早已修炼到了喜怒哀乐不行于色的地步,一言一行只重规矩,丝毫不会感情用事,便显得无懈可击。 谢眺朝薛婉清点点头,“我有事要和你外祖母说。” 这意思就是,薛婉清该干嘛干嘛,不要留在这里碍眼。薛婉清有些受不了这种冷遇,抱着赌气的心态,福了福身,“外祖母,清儿也该回去了。” 她本意是让老太太留她,而她也正好趁此机会为难一番人,老太太也的确很上道,“这么晚了,你来都来了,还回去做什么?你就留下来,家里还会少了这一张嘴吃的?” 谢眺转过身,看着薛婉清道,“你让你四舅或是你表弟送送你!” 薛婉清脸皮再厚也不好留了,她弄巧成拙,反而越发怨恨谢眺,心里忍不住想到,也活该书中谢家落下那样的结局,任哪个皇帝都容不下这种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性格的臣子。 冯氏愕然地看着谢眺,但谢眺已经发话了,她还没敢反驳谢眺的话,只能给金嬷嬷递了个眼色,让金嬷嬷送薛婉清出门。 第97章 婚事 “不知老太爷有什么事要和妾身说?” “清姐儿晌午后没有去坐席?”谢眺问道。 “是,她也是一片孝心,怕我一个人用膳没有人在跟前服侍,就留了下来。” “你的意思,家里今日怠慢你了?”谢眺在罗汉床上坐下,也不说让冯氏坐,端起丫鬟送上来的一碗茶,抿了一口,“阿满,谢家是不是怠慢你了?” 冯氏转过身来,惊骇地看着谢眺,她敢肯定,若她敢说“是”,谢眺绝对会说“既然谢家怠慢你了,我送你回永昌伯府可好?” “老太爷,您的意思,难道说今日一个晚辈的庆贺宴,我还要出面帮忙应酬不成?我在这家里熬了这二三十年,竟然连个晚辈都不是了?” “熬?原来你在我谢家每日里的日子是熬出来的?可是有什么办法?你我这桩婚事是先皇所赐,我若想帮你说句话,如今也无处可说去。不过,皇上跟前,我还是能够去求一求的,哪怕拼上我谢家满门,我倒是也愿意帮你去试试!” 冯氏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她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已是两行老泪纵横,“老太爷,我也是为你生儿育女过的人。” 谢眺别过了脸,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冯氏依然看懂了他的神情,他从未稀罕过,也不曾记过她这份功劳。 冯氏越发感到悲凉,只是,此时,她不得不低声下气地给谢眺赔礼道歉,“老太爷,还请看在老四没有成家立业的份上,原谅则个,妾身也是望五的人了,难免有个伤风咳嗽的时候,这次着实是身子不好,也要个把月才能养好,家里的事,妾身已经交给了老大媳妇,她会打理好。” 冯氏这是再次做了退让,自我禁足一个月了。 谢眺便不再多言,他将茶碗里的茶一饮而尽后起身,以知会的口气对冯氏道,“海家兄妹不日将会进京,海家姑娘与老四的婚事是早就定好了的,男儿虽当先立业后成家,但海家姑娘年纪已经不小了,老四可以等,海家姑娘不能等,这一个月里,你也正好把别的事都放手,一心一意把老四的婚事好好准备,择个年后开春的吉日,让他二人完婚。” 冯氏眼前一黑,几乎晕倒,此时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了谢眺的袍子,“老太爷,老四也是您亲生的儿啊,京中这么多贵女,今日来的那些贵女中难道就没有一个配不上老四,老四他就非要娶这么个破落户吗?” 谢眺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冯氏,他连与她讲道理的劲儿都没有,只后退两步,抓住了袍子,将袍子从冯氏的手中解救出来,声音平淡无波地道,“那你想让老四娶谁?” 娶谁? 老四才十五岁啊,为什么要这么早就订下婚事?以至于她这些年,一直觉得与海家这样的人家定亲,亏待了老四,倒是没有想过为老四相中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老太爷,海家兄妹进京之后,会住在哪里?海家这些年京中的那点产业都卖光了,来京之后,只怕还得住在我谢家,这样人家的姑娘,老太爷还要许给老四?难道老四是妾身抱养的不成?” 谢眺额头的青筋直跳,他忍住了一脚踹向冯氏的冲动,心中无数的念头翻滚,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海家如今虽然落魄,但一个家族的兴衰不看钱财而看人才。 海慕弦乃是去年南直隶府试解元,应试文章传到京城,满朝君臣无不交口称赞,皇上甚至都动了要把公主许配给海慕弦的心思,他的那些同僚们纷纷打听海慕弦还有没有兄弟姐妹,也想与之结亲,得知自己早就与海家相约儿女亲家,谁不羡慕? 冯氏居然还嫌弃海家落魄。 “你只好生准备婚事即可,你若身体不好,不能操办老四的婚事,我就吩咐老大媳妇,你若是连媳妇茶都喝不成,我也不勉强你!” 说完,谢眺猛地一拉袍摆,俯身拍了拍,就好似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冰冷的眼神扫过冯氏,转身便离开了。 薛婉清才回到薛家,薛家重新陷入了喜庆之中,得知皇上下旨让薛式篷去铁围山寻找白虎,她简直惊呆了。 原书中也没有这样的剧情,虽然她也曾想过,想办法要把这差事弄过来,但也没有想到,心想事成居然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是陆偃? 呵呵,一定是这个阉人,给脸不要脸,非要把个热脸贴到别人家的冷屁股上来。 薛婉清才回到关雎院,薛式篷便兴冲冲地过来了,一进门,都没有问薛婉清今日去了哪里便吩咐丫鬟们给他上最好的茶,欢天喜地地道,“清儿,你真是为父,哦,不我们伯府的福星啊,你实在应当早些回来,你看看你,好好的自己的家不待,非要听你娘亲的,跑到谢家去寄人篱下,你把谢家旺了这些年,谢家给了你什么好处?前不久,你那好外祖母还把给你的首饰钱财都要回去了,你说那些不是钱?” 说起钱,薛婉清想到那些是谢知微的母亲的嫁妆,那她的母亲的嫁妆呢? 书中提都没有提着一茬事,薛婉清问道,“父亲,我母亲生前的那些嫁妆呢?” “你母亲嫁妆?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薛式篷顾左右而言他,“清儿,你先别问这些,你赶紧帮为父想想办法,那白虎,为父到底要去哪里帮皇上恭迎去?” 薛婉清也坐着端起了一杯茶来喝,不紧不慢地,就好似没有听到薛式篷的话。 薛式篷冷笑一声,“清儿,你这是不把为父当父亲了?你也不要总是和为父讨价还价,这么多年,你为谢家弄来了多少好处?谢家又给了你什么?到头来,你还不是灰溜溜地回到了薛家,为父说什么了吗?你说要你母亲听你的,你母亲敢不听你的?呵呵,为父这个世袭的世子反倒还不如谢家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县主值钱了,为父有没有过怨言?” 第98章 喜临 “父亲,我可不是灰溜溜地回到薛家来的,我如今大了,懂事了,不是以前那个被人牵着鼻子走,什么都不懂,任何事听之任之的小可怜了。”薛婉清嘲讽地道,“我姓薛,我当然要回到薛家来,莫非父亲害想把我撵出家门不成?” “你是我女儿,我自然没有把你撵出家门的道理,家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清儿,你若是来为谢家来父亲跟前讨回你母亲的嫁妆,你就打错主意了。” “为什么?难道父亲还要把母亲的嫁妆据为己有不成?” 薛婉清虽不曾觊觎谢知微生母的嫁妆,可若是让她把自己的一份也往外推的话,她还做不到。 谢知微处心积虑地要从冯氏的手中把生母的嫁妆讨回来,冯氏那样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纵然百般不情愿,也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这让薛婉清也明白一个道理,这个时代有很多规则,若是仗着规则行事,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母亲的嫁妆,当儿女们的继承,在大雍朝乃天经地义。 谢家是得了个“清贵”的名号,可这个“清”字,并不是清贫的意思,薛婉清可以推断,原身母亲谢氏的嫁妆,可不止三两个子儿,比起崔氏,应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母亲的嫁妆,不在我的手里。你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讨要你母亲的嫁妆,我可告诉你,皇上命为父明天就去祥符县寻找白虎,若十天找不出来,薛家将会有什么后果,你可想而知。你身为薛家的子女,你觉得你可以逃过一劫?” 薛婉清对古代的概念不多,也就停留在“株连九族”,“男的发配边疆,女的罚没教坊司”的印象中。 薛婉清要查谢氏的嫁妆,也不急于一时,况且,若嫁妆在薛式篷手里,他还犯不着骗自己。 “家里在京中有铺子吗?卖笔墨纸砚的那种?”薛婉清懒得和薛式篷讨论薛家大难的事,对她来说,薛式篷急死要上天的这件白虎事件,对她来说就不值一提。 所谓的“白虎”,可不是四大神兽中的白虎,而是孟加拉虎基因白化突变后产生,先天存在免疫力、适应性差的特性。若想要一头真正的白虎不容易,可是若要一头用来交差的白虎,可不难。 “你要做什么?”薛式篷想了想,谢氏当年的嫁妆中,在京城是有一间用来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名叫什么“惊云阁”的,便道,“有是有一家,不过生意不怎么好,在御街上。” 薛婉清想到自己手上有一张做香云笺的方子,这方子还是原身从老太太那里拿来的,她现在急需钱,也少不得拿那张方子去换钱了。 不过,薛婉清纵然不会经商,也明白,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父亲,我并没有不肯帮家里的意思,我会制造一种有香味,带水印的纸,如果这种纸一经面世,肯定会畅销。这样的好东西,我才会想到在咱家自己的铺子去卖。” 薛婉清也想到一点,若她手上有了好东西,还怕没有销路吗?便也不着急了,道,“至于白虎的事,若父亲愿意带我一起出去找,肯定能够找到的。” 这件事,事关九族,薛婉清还不想死,自然也不敢怠慢。 书中的确说了“白虎”一事,不过,那白虎也只是一个阴谋诡计而已。,薛家肯定不能和那样的事搭上关系。这一刻,薛婉清思前想后,也不得不慎重。 这都是朝中无人的不好之处。 不过,这点小事也还难不倒她,薛婉清很快就打点起精神来,再次一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的样子,唬得薛式篷一愣一愣,“好,我带你去,也辛苦你了!” “那铺子的事呢?”薛婉清道,“我也不为难父亲,那香云笺,我想放在铺子里卖,若有收益,我愿与家里三七开,我七,家里三。” 薛婉清自然可以把香云笺放到别的铺子里去卖,不过,她除了挣钱之外,还要让薛家人认识到她的价值,如此,在这个家里,她才会越来越有话语权。 什么七不七三不三的,薛式篷一辈子就没有为钱为难过,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行,等这件事完事儿后,我就让管事来见你。” 时间刚好,那时候,她估计已经把香云笺试制出来了。 次日一大早,谢眺如往常一样去上朝,才走到御街南街,迎面便看到兵部尚书张明贺策马过来,拉动马头,“吁”了一声,在马上拱手抱拳,“恭喜谢大人!” 谢眺早就挑开了马车帘子,看到张明贺,,心说,昨日家里喜事,张明贺不是已经去贺喜过了吗?今日又说恭喜,是为何? “实乃皇恩浩荡!”谢眺与张明贺还礼之后,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便彼此道别,一起向宫城方向走去。 谁知,走不多远,礼部尚书曾士毅,太常寺卿池浴德也一样向谢眺拱手道喜。如果说一个人老年痴呆了,一个喜事,道贺两次,那是有点不正常。 可是,接二连三地有人道喜,谢眺自己不知道喜从何来,那不正常的就是自己了。 等到了待漏院,满怀疑惑的谢眺,正好看到了顺天府少尹卢琦龄。对方也看到了他,忙过来行礼道贺,“恭喜谢大人双喜临门!” 谢眺积攒了一早上的疑惑,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因卢琦龄也不是别人,是元配卢氏娘家人,谢眺见时间尚早,便拉着卢琦龄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琦龄,你昨日也去家里喝过酒了,贺过了县主册封之喜,今日你也不是第一个贺我双喜临门的人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至今还不知道这第二喜,从何而来?” 卢琦龄顿感惊讶,他愣了一下,但不到二十的两榜进士,未出五年便升至了顺天府少尹的人物,自然很快就神色如常。 如今顺天府尹许天禄前不久死了老娘,回家奔丧去了,之后就是丁忧,皇上夺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出意外,顺天府尹的位置便是卢琦龄的了。 这也是今日,卢琦龄也在待漏院等着上朝的缘故。 第99章 擢升 “难道姑父今日上朝前没有看邸报?”待看到谢眺松垮的眼袋,精神似乎也不好,卢琦龄也就没再废话了,昨日谢家是怎么一副境况,他是亲眼见过了的,大半个京城的权臣勋贵都去了,谢眺应是应酬到了大半夜方休,都没有休息好,哪里来的时间看邸报? “侄儿看到邸报上说皇上准备设火器营,擢大表哥为指挥佥事,侄儿以为这件事,姑父是知道的。” 他真不知道! 谢眺本来是没什么精神,他也是过五十的人了,虽说平日里也注意保养,还有谢知微给弄的养生膳食一直在吃着,效果也不错,但昨日累到了半夜,一合眼就到了要上朝的时候,半刻都耽误不得地起来。 此时,谢眺却瞬间如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琦龄,你没有看错的吧?” “姑父,这种事,又不是侄儿一个人看到,怎么会出错呢?再说了,自大雍朝到现在,若皇上没有明旨的擢升废黜,谁敢往邸报上写?” 是这个话! 儿子自从去了边疆,谢眺没有一日睡好过觉。 那是他的嫡长子,元配所出,自小就天资卓绝,聪颖异常。不到一岁,话都说不清楚,他就抱在怀里,一字一字地教他认字,三岁启蒙,儿子还不会握筷子,他握着儿子的手给他开笔。 他一直都寄予着厚望的儿子。 “待你大表哥回来了,你来家里喝酒!”谢眺眼眶都湿润了,拍拍卢琦龄的肩,随着上朝的人流往麟德殿里走。 幸好这一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 整个一早上,朝堂上的同僚们说了什么,对骂了什么,谢眺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直在走神,一会儿想到元妻,一会儿想到儿子刚刚出生的那会儿,一会儿想到这五年不见儿子,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再见面,父子会不会生疏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待要下朝了,皇帝突然点了谢眺的名字。 谢眺猛然醒悟,连忙上前去,只听见皇帝道,“朕今日听北疆八百里加急,谢守备已经将军务全部交割清楚了,不日将返京。朕已经擢升他为指挥佥事,组建火器营。” 谢眺真心诚意地跪下来叩谢隆恩。 “谢元柏当年还是朕钦点的探花吧,朕至今还记得他跨马游街的样子,何等风光,当日朕还说过,若朕不为这天子倒是愿意与谢探花比一比诗词文章歌赋。谁知道,朕等着他建一番功业的时候,他游历天下去了,朕惋惜不已的时候,他又去边疆为朕杀敌去了。谢爱卿啊,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谢眺听皇帝说这些眼泪都出来了,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跪下来磕头,“臣有罪!” 君前失仪,居然是谢眺这样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只是,朝中皇亲勋贵文武权臣,谁也没有笑话谢眺,反而感念他一番父母心。 皇帝摆摆手,“平身吧!”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从朝堂出来,谢眺没有去衙门,而是回了家。 马车在门口停下来,谢眺并没有下车,而是挑开帘子,就这么看着家里的黑漆大门和门口的大狮子,看了良久,小厮怀沙都要生疑惑了,谢眺才起身下车。 “去把大姑娘请来!” 谢知微被册封县主的那天,就去跟谢眺说了,在家里,她还是谢家的大姑娘,和以前一样,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在外面,不得不遵国礼的时候才从国礼。 谢眺顿感欣慰,谢知微的行事低调,让他越发欢喜。 谢知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倚照院过来走得匆忙,待到了谢眺的书房七谏斋门口的时候,她后背都起了汗,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稍微歇了一口气,才进去。 谢眺正坐在书桌前,怔怔然,不知道在想什么,谢知微跨过门槛的时候看到了,心里头咯噔一下,疑惑地上前去,行礼道,“见过祖父,祖父,发生什么事了?” 前世,过完年后,父亲的消息才从边疆传回来。父亲因追击北契的逃兵不小心中了对方的埋伏,虽然最终还是突围,可是父亲受了重伤,养好伤后依然身体孱弱。 父亲的上峰上了折子给皇上,皇上便下旨将父亲调回了三军营,担任了一个闲散武职的宣武将军,父亲一生的仕途便止步于此了。 当年的探花郎啊,祖父一夜之间白头。 谢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了过来,激动得跟个孩子一样对谢知微道,“微姐儿,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 谢知微的脸色瞬间惨白,“祖父,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要不要仗着陆偃不是重生的,不记得前世的事,来一次挟恩图报,让他帮忙想办法将父亲挪个位置或是想个别的什么办法,躲过即将到来的祸事? 难道说,她还没来得及实施,这点心思被老天爷知道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给了她一个最大的惩罚,落在了父亲身上? 谢知微摇摇欲坠,若是这样,她对得起父亲吗? 父亲前世纵然有千般不好,背叛了母亲,顾不上弟弟,可是从未对她有过半点亏欠。父亲只是太过耿直,若说背叛母亲,这京中权贵世家的男子们又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不是,微姐儿,你听祖父说,你父亲他没事,他很好。皇上擢升了你父亲为四品指挥佥事,下旨调任回京,掌火器营。” 火器营?这就意味着以后不用上战场杀敌了?父亲喜好读书,涉猎甚广,又喜欢钻营一些奇淫技巧,这样一个职位,对父亲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吗? 谢知微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张绝色的脸来,他点漆般的眸子里,浮云流彩,妖魅又深邃。 只是,谢知微来不及多想这些,欢喜已经铺天盖地地涌来,她眼中已是噙满了热泪,“祖父,这真是太好了,有没有说父亲大约什么时候会到京?” 第100章 爹爹 “是啊!我倒是忘了,邸报呢?昨日的邸报呢?给我取来!” 怀沙很快取来了邸报,双手奉给谢眺。 祖孙二人一齐看着邸报,上面说圣旨已经早就下过去了,军中正在交割,谢元柏一旦交割清楚,就即刻回京,算算时间的话,最多半个月,谢元柏就能到家了。 “今日早朝皇上说你父亲已经交割了军务,想必这两天已经动身了,快马加鞭的话,半个月不到就能回来了。” “祖父,我去跟母亲和弟弟说。” “嗯,你去吧,祖父也该回衙门里去了。”谢眺看着孙女儿的背影,他摸了摸下颌的胡须,他也是太高兴了才回来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孙女儿的,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吩咐李管事,“你安排人带些护卫出城往北去迎一迎。家里,你也把这个消息给老二老三和老四说一说。” “是!”李管事领命离去。 扶云院里,袁氏刚刚忙完了家里的事,才回来喝口水。 她接手中馈,虽说很多事都有旧例可循,以前该如何现在还如何。只是,一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远不是那般。 几处管事婆子都被换成了老太太和肖氏的人,阳奉阴违是少不了,袁氏一番敲打,也颇费力气。 “太太,大姑娘来了,奴婢瞧着,应是有喜事。” 袁氏忙打起精神正要起身,谢知微已经一步跨了进来,双手拉住了她,来不及行礼就欢天喜地地道,“母亲,您猜,我刚刚听到了一桩喜事,是什么喜事?” “皇上封你做郡主了?”袁氏傻乎乎地道。 田嬷嬷只差捂脸了,就算皇上皇后再看重大姑娘,也没有三日两封的道理,生怕大姑娘嫌弃大太太,少不得在一旁打圆场,“哎呦,大姑娘,您就不要卖关子了,老婆子可都急坏了。” “母亲,是天大的好消息,爹爹要回来了!” 爹爹? 袁氏的脑海里几乎没有这个概念,她想了好久,谢知微的爹爹就是她的夫君,那个没有太多概念,相处时间甚少,甚至都快忘了他长相的男人。 “你是说大老爷?”袁氏惊呼道。 “是啊!”任谢知微再聪明,她也不可能感同身受袁氏对与她父亲夫妻之间的感情的体会,“皇上擢升父亲为四品指挥佥事,命父亲领火器营,父亲以后可以长留京城了。” 方才邸报上说,皇上将神机营、五军营与火器营整编成为三军营。 三军营在大雍乃是帝君亲卫,曾经是大雍开国太祖组建的军队,英勇善战,为大雍朝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又在与北契、西孟、娄国等国的战役中,建立过不世之功。 既然成为军人,就不能不上战场。 但随着大雍的日益强大,大雍的最后一次大战发生在十四年前的京城,那一次战役,京城里的血漫过了护城河,随着伪帝的自刎而结束。 生活在京中的人已经十多年不曾见过战火了,对谢知微等人来说,只要在京城,就能远离战争。 谢元柏是她们的亲人,能够调回来,就意味着不用再上战场,也意味着不用面对危险了。 袁氏的心中那是又激动,又害怕,她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吩咐大丫鬟,“快,快把镜子拿过来我照照,不,不行,你父亲要回来了,我得先去梳洗一番。” “母亲快别着急,父亲到家还有半个月,母亲想怎么准备都行。这几日,我给母亲制作一点养肤的膏子,母亲每日睡前抹在脸上身上,保证等父亲回来的时候,母亲肌肤赛雪容光焕发。” 袁氏羞得满脸通红,没好意思地道,“你这孩子,还打趣起母亲来了!” 谢知微并没有这个意思,袁氏也是个美人坯子,只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袁氏的五官身段算上乘,可是她毕竟是武将家庭出身,纵然好身材也没有那种婀娜多姿的气质,与白梅芷两相比较,袁氏至多只能算是一个女人,而白梅芷,像极了书里说的那种妖妃。 既然差距这么大,谢知微也只能想办法尽量缩短她们之间的差距。 虽然说在男人的眼里,妖娆的女子都更具诱惑力,或许谢知微本身就不是那种人,谢家给她的教养是女子更应当注重德行,且没有哪家主母成日里想尽心思地勾引男主人,那都是妾室干的事儿。 谢知微也只能想着让袁氏看起来气色和肌肤都更好一点,并没有想过让袁氏想办法笼络父亲的心。 她只是做女儿的,管不到父亲房里的事,也只能对袁氏在能尽心的地方多尽心。 春晖堂里,冯氏歪在罗汉床上生气,地上,跪着的是谢季柏,金嬷嬷在旁边急得不停地转悠,最后没有忍住,对冯氏道,“老太太,四老爷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呢,您就让他这么跪着,叫人看了去,多不好。” “他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跪天跪地跪父母,他跪我,还委屈了他了?别说他只是个举子,就是两榜进士,在我跟前,他也只有跪着的理。” “是,母亲说得是!”谢季柏没皮没脸地道,跪着,还左右抹了抹袖子,打理得整齐了,又双手撑着地面,跪得不情不愿。 冯氏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我说的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这满京城的贵女们都死光了?你非要娶那么个破落户的女儿?你怎么跟你爹一个死脑子?” “母亲说的是,父亲和儿子都是死脑子,天底下就母亲的脑子最好使。母亲,以后还是不要拿满京城的女子们说事了,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了,皇后娘娘听到了都要不高兴了。” 毕竟,满京城的贵女们也是包括公主们的。 “昨日,家里有事的时候,大公主不是也来过吗?还有大长公主府里的二姑娘,曾家的大姑娘,你瞧着如何?”冯氏问道。 “母亲的意思,儿子应当学那兔子吃窝边草,把侄女儿的几个闺中好友都扒拉一遍,给她挑一个好四婶?”谢季柏忍不住嗤笑一声,“母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的婚事,儿子也做不了主,母亲想儿子另娶他人,还是先跟父亲商量,何必为难儿子呢?” 第101章 守节 “只要你我母子铁了心了,你父亲就算再重承诺,他也不得不重新掂量一番。” 谢季柏低着头,他重重地闭了闭眼睛,“母亲,男子汉大丈夫,处身立世当以重诺为本,儿子做不到背信弃义。儿子也想告诉母亲,若海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当一辈子为其守节。” “荒唐!”冯氏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茶水污了谢季柏一身,“自古以来,只有当妻子的为丈夫守节,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母亲,儿子说到做到!” 说到这里,谢季柏站起身来,就在这时,门口的丫鬟在门口隔着帘子道,“老太太,二门上的送信说,白家下人求见老太太。” 白家能有什么事来?想到自己的妹妹,老太太已经顾不上老四了,摆手让他离开,忙道,“还不快把白家来人请进来。” 金嬷嬷也素来知道老太太对她那个苦命的妹妹很疼爱,便提出亲自去请白家的人进来。 不一时,金嬷嬷便陪着一个身穿青布褂子,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嬷嬷进来了,那老嬷嬷一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老太太的跟前,“奴婢金桂给大姑奶奶磕头了!” 冯氏惊得从床上下来了,走到了金桂的跟前,“你怎么来了?可是你家主子出了什么事?” “大姑奶奶,姨娘去年这个时候就走了,今日一年孝满,奴婢奉我家姑娘的命来给大姑奶奶请安!求大姑奶奶怜悯我家小姐。姨娘去之前,曾留下遗命,命一年孝满后,让姑娘投奔大姑奶奶。” 这一番称呼令春晖堂的下人们都稀里糊涂的,只有金嬷嬷知道,这金桂一家的身契如今还在永昌伯府,当年二姑娘出事后,是老太太出面将金桂指给了冯力保,一家两口子派去服侍二姑娘,是以金桂如今还喊老太太为大姑奶奶,从的是永昌伯府那边的称呼。 没想到,这么多年永昌伯府还没有把身契给二姑娘。 大约也是觉得,二姑娘不过是给人做妾,又是冯家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便满没有把二姑娘当回事。 没想到,二姑娘这么早就没了。 二姑娘便是冯氏的妹妹。因金嬷嬷是冯氏从永昌伯府带出来的乳母,冯氏的妹妹是给人做妾,实在是不好称呼。 “怎么冯家没有给我送信来?”冯氏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了罗汉床上,胸口剧烈起伏。 她那苦命的妹妹,她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她究竟是如何去了的?” “大姑奶奶,姨娘的命苦啊,去年入秋的时候,痰症就犯了,太太不肯给姨娘派药,后来拖得久了,还是姑娘去正院求太太跪到了半夜,才请了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三副药下去,命就没了。” 冯氏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冯家竟是如此欺人太甚!” “大姑奶奶,奴婢们原本要来京报信的,冯家不许奴婢们出门,草草料理完姨娘的丧事,姑娘要守孝,也没法子出门。如今一年的孝期满了,姑娘已经十五了,眼看婚事还没有着落。前些日子,听说太太要把姑娘许给她娘家一个痴傻的侄儿,奴婢们不敢再耽误了,只好进京来求大姑奶奶。” 当年,她的二妹去寺中烧香,回来的途中遭遇了劫匪,失踪了一日一夜,后来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失了贞洁。 那时候,永昌伯府还有个在宫里当嫔妾的姑娘,而她眼看就要嫁入谢家为宗妇,永昌伯府丢不起这个脸,准备让她妹妹一根白绫殉节,是她苦苦求了父亲,才把二妹妹送到庄子上养老。 后来,二妹妹从庄子里消失了,再后来,二妹妹送来了信。 原来,有一天下大雨,白家的少爷正好经过庄子的时候进来避雨,妹妹便与白家少爷私奔了。 当时她想,这样也好,二妹妹在庄子上毕竟是个定时炸弹,若哪天被京城里的人翻出旧篇章来,一来连累了宫里已经升了嫔位的姑母,二来她在谢家本就过得不顺,谢家若知道她妹妹先失贞后失德的话,会如何看待她? 她的可怜的妹妹! 梅姐儿是妹妹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了,她不能连梅姐儿都保不住,冯氏心痛不已,吩咐金嬷嬷,“安排人去白家把梅姐儿接来吧!” “老太太,这件事要不要先跟老太爷说一声?”金嬷嬷提醒道。 冯氏已经下定了决心了,当年她没有保住妹妹,这次一定不能让妹妹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不高兴地道,“这件事,我会在晚些时候跟老太爷说一声,你先去安排吧!” 金桂跪在地上,松了一口气,姑娘说得没有错,若是把姨娘搬出来说,大姑奶奶一定会答应的,姨娘没了,大姑奶奶的心里一定会越发愧疚。 如今,她们能够利用的也就只有这点愧疚了,一切都等进了谢家再说。 谢眺最近双喜临门,脾气也好了很多。等晚些时候,冯氏将他请过来,说了接白梅芷的话,谢眺并没有一开口就反对,而是沉吟良久,道,“白家姑娘来了,就安置在玉兰院吧,虽小了一些,但离你这里也近,她已经及笄了,你在京中好好为她张罗一门亲事,她的嫁妆,谢家来出吧!” 冯氏震惊不已,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眺。谢家不可能按照嫡女的规格来给白梅芷出嫁妆,但哪怕是庶女的嫁妆比一些落魄的勋贵家的嫡女也要好出不少。 为什么? 冯氏对上谢眺那颇有深意的眸光,顿时,遍体身寒,难道他知道了?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呢? 不,这件事,他不会知道的! 那天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刚好到母亲的院子里去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话,父亲说,姑姑告诉她,先皇要在冯家的女儿中选一个指给谢眺做续弦,母亲当时跟父亲说,她想把自己嫁到娘家去,那就只有二妹最合适了。 那时候,谢眺刚刚丧妻,正在悲痛之中,谁也不知道她看中了谢眺,更没有人知道她想嫁给谢眺,谢眺又怎么会知道呢? “多谢老太爷!”冯氏福了福身。 第102章 香云 冯氏站起身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金嬷嬷两个人。 金嬷嬷见她脸色不好看,忙将她扶着坐在罗汉床上,“玉兰院虽然只是一进的院子,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奴婢明日就派人打扫一番。” 白家虽然在两百多里外,但快马加鞭的话,来去也快,想必,白家姑娘不日就会进京了。 不仅仅是玉兰院,整个谢家除了春晖堂似乎被隔离在喜庆之外,其他的所有地方全部都被打扫了一遍。 一贯低调的谢家也张扬起来,大肆采买,从里至外地装饰修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家有娘娘在宫里,蒙了皇恩要回家省亲了。 谢知微的心情很复杂,一面焦急地等待父亲回来,一面又有些担心父亲回来后,前世的一幕又要重演。 那一世,她对袁氏心怀芥蒂,袁氏对她再好,也只是继母,而她是谢家的嫡长女,她总以为有崔家在一旁盯着,有谢家对她的重视,袁氏只是通过讨好她这种方式赖以在谢家立足。 直到她的人生开始天翻地覆,直到谢家满门被斩,她在冷宫中回想自己的一生,才明白了许多道理,也懂得一颗对自己好的心是何等可贵。 若父亲再次做出前世那种事来,她必然要帮母亲一把。 谢知微让人把东梢间改造了一番,沿着北面墙上摆放了一面墙的药柜,中间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靠东面的地柜上摆放着一应药铺里才有的工具,铜臼杵、药碾子、小秤等。 一个紫檀木的五斗柜上放着琉璃碗和玉盒,里面放着一些黄黄绿绿的制好了的药膏,上面写着“生肌膏”、“芙蓉霜”等字样。 具体用法功效,也只有谢知微才知道。 此时,谢知微正伏在大理石案上,将一种制出来的药剂滴在在一张印着折枝桃花的纸上,只见桃花的颜色深深浅浅地变化着,不一会儿,一朵朵原本显得清浅的桃花,如同受到了三春暖阳的照射一样,绽放出了最艳丽的色彩,一股淡淡的花香从纸上透出来,三丈内都能闻得到。 终于成功了,谢知微松了半口气,她待颜色固定下来后,又将几滴清水洒在上面,静静地看着桃花色彩的变化。 被樱桃偷去的那张香云笺制作法子实际上并不成熟,甚至用来制作的几味材料综合在一起用,还有一定的毒性。 特别是有些人喜欢边看书籍或是信笺边用手指头沾口水来翻页,那毒性一旦沾上唇瓣,被吞入体内,时间长了容易卒口僻,嘴脸歪斜。 这种毒,若是时间久了不治,便再难治愈。 紫陌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姑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便知道应是这些日子一直费尽心思的事有了进展,她挑起珠帘进来了,“姑娘,才春晖堂那边传来消息,说老太太派去白家那边的人已经从白家动身了,白家姑娘也跟着来了,算日子的话,会跟大老爷同一天进京。” 真是缘分啊! 谢知微唇角微微勾了勾,眸光闪动,一抹嘲讽的笑便浮现出来了。 她接过紫陌递上来的热帕子,将手擦干净,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热茶,问道,“赵铵什么时候来?” “赵二管事已经来了,奴婢让他在滴翠亭里等着。” “我们过去吧!” 赵铵是老赵头的二儿子,生了一张方正脸,脸庞偏黑,身高七尺,一身酱色短衣穿在身上显得干净利落。 他听到脚步声后,略微抬头朝前看了一眼,只看到穿着一身富贵靓丽颜色的姑娘走过来,便连忙起身,躬身低头,待谢知微走近后,忙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百灵捧了锦垫过来,忙放在石凳子上,谢知微安坐后,命赵铵起身,“你来前,你父亲都吩咐过你了?” “回姑娘的话,小的父亲吩咐小的,为姑娘效力当尽心尽力,姑娘但有吩咐,小的不敢不鞠躬尽瘁!” 谢知微被他的话逗笑了,赵铵一看便是个实在人,谢知微也愿意把活派给他,“我也不要你鞠躬尽瘁,你只用心办差就好了,将来的好,少不了你的。” 说完,谢知微问道,“你可识字?” “小的念过几年书。” “哦,后来怎么没读了?”谢知微问道。 “小的一心想从武,后来遇到了一位游方道士,跟着练过几年功夫,因不肯用功也学得不伦不类。那游方道士没两年就去世了,小的也没了个去处。走过两年镖,因小的母亲身体告急,小的回来侍奉母亲,跟着父亲打起了下手,后来母亲过世,小的也就没有再出门了。” 这是谢知微早就知道的事了。她点点头,将一张写了香云笺制作法子的纸递给了赵铵,“你说,我若是让你去帮我开个造纸的作坊,你看你有几分把握?” 赵铵果然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他拿着纸看了好几遍,便看出这里头的关键来,恭恭敬敬地道,“回姑娘的话,小的约有六七分把握,不过小的也有一个想法。” “你说来听听。” “小的看这上头的制作法子,关键在第三道序以后,前面的两道序只是要一些素纸,不若将这制作素纸的工序包出去,让那些作坊帮咱们制作,签订契约,后面的几道工序咱们自己做。” 这也是谢知微之前就想到了的,犯不着都自己做,一来眼下没这么多人手,二来这素纸要做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倒是染色,上香、固色、固香和上釉这几个关键的工序由自己来做,节省人手不说,投入也少,收益还大。 “就照你的法子去做,我知道崔家有个造纸作坊,你可以跟那边的管事去谈谈,若是他们有意向,价格也公道的话,就优先和崔家签契约。” “小的明白了。” 赵铵走后,谢知微低着头看了看她还留在自己手里的另一张纸,是她最近才想出来的法子,那香云笺真正要达到古法上说的效果,主要还是后面三道序,固色、固香和上釉,最后的香云笺才会容易着墨,吸墨均匀,亮彩富贵,犹如瓷色。 浮现在纸面上的各种花色,如同开在玉瓷里一般,香气馥郁,令人爱不释手。 第103章 又遇 谢知微正要起身回院子里去,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穿着一身万字宋锦交领短衫,玫红地云风暗花缎裤子,蹬着一双短靴的谢明溪脚底如同踩着风火轮一般地冲了过来,喊道,“姐姐,姐姐,等等我!” “慢点!”谢知微生怕弟弟给摔了,连忙伸开双手去接,谢明溪刹住了脚步,最后减缓了速度冲到了她的怀里,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姐姐,你什么时候教我练箭啊?”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先去修弓箭,等修好了弓箭,姐姐就开始教你练箭好不好?” “好,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爹爹回来前,我一定要把骑射练好。”谢明溪并不知道,骑射练好是什么概念,胸有凌云之志地道。 “好!”谢知微也不揭穿他,牵着他的手朝外走府,吩咐百灵,“让备车马,再安排人回去跟太太说一声,我们要出门。” 小家伙前不久搬到了前院住,老太爷不许这些儿孙们随便去后院,刚才小家伙听小厮说,姐姐来滴翠亭了,这对他来说真是个好消息,飞快地把一张字写完后,就跟有人追杀他一样冲了出来,总算是把姐姐逮住了。 现在,他牵着姐姐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好似打完胜仗的将军一样,不可一世地走在姐姐的身边,简直是欢喜极了。 坐上谢知微的翠幄朱轮马车,小家伙便很满足地趴到了窗边,很有优越感地看着别人家的黑漆马车,觉得还是姐姐的马车好看,坐着也很舒服。 谢知微的车夫是礼部的人送马车过来的时候,顺带送的一个车夫,人长得很低调,做事也非常稳妥,姓朱,年约四十,谢知微虽然有这人的身契,但不知其身份,便一直喊朱叔。 “县主,不知您和小少爷要去哪里?”马车驶出了甜水井街,朱叔低声问车里的谢知微。 “去御街吧,我记得那里有一家兵器铺子,生意还挺不错的,我想去修一下弓,买点箭矢。” 朱叔道,“若县主想修兵器的话,小的倒是知道西华门街上有一家兵器铺子,手艺师傅是从关外来的,手艺着实不错,县主不妨去那家看看?” 谢知微观察朱叔应当是个身手不错的,虽然她从未问过朱叔的身份,实则心里对他还是有几分把握,也愿意听从,便道,“那就去西华门街吧!” 铺子在东头的第二间,老远就看到空气中有腾腾的火光,临街一面墙上开着几扇支摘窗,透过支起来的窗户,可以看到里头的火炉烧得一片通红,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拉风箱,一个穿着背心的虬髯男子,正一手抡起铁锤一手捏着火钳,火钳上夹着一块烧红的铁正在捶打,火星四溅。 见有生意来,那男子便将铁块放进了火炉里,示意孩子停下抽拉风箱,过来应酬道,“请问是要打造兵器还是要买些什么兵器?” 墙上,挂了十八般武器,谢知微扫了一圈,这些武器看着虽然不起眼,但刃口处处理得非常好,不花哨,但却非常实在,她取了一柄剑试了试,略重,但对真正懂剑的人来说,应是非常趁手。 谢知微正要把自己要修的弓拿出来,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恂,是这里吗?” 她扭头一看,门口,萧恂和沐归鸿正从马上跃下,萧恂一双点漆般的墨眸正朝她望过来,眼中闪过一道惊讶。 “县主也在?”沐归鸿一进来,看到谢知微便忍不住朝萧恂望了一眼,难怪阿恂非要来这家,难道不是追着人家小姑娘来的? 谢知微带着弟弟与二人见过礼,萧恂便问道,“你来做什么?打造什么兵器?” 谢知微便让紫陌将弓拿了过来,“这把弓好久没用了,我拿过来修理一番,怕用的时候,出什么差池。” 萧恂接过了弓,这是一柄小弓,长不过半米,木质部分为拓木所制,内侧贴牛角,用的是双股牛筋绞成贴背部,鹿胶粘合而成,多年未见起皮,可见当时工艺之精湛,制作这柄小弓的人是何等用心。 萧恂将弓弦取下,检查了一遍弓身,又将弓弦上好,取了一根箭,试了一遍,递给谢知微,“还行,让师傅帮你保养一遍,该紧固的地方用丝线重新缠绕一圈。” 他又问道,“谁用?你用?还是他?” 萧恂下巴朝谢明溪点了一下,见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瞪着自己,充满了警惕,不由得好笑,“怎么,想学骑射?我可以教你啊,这弓,是女孩子用的吧?喊我一声哥,我送你一把好的。” “不要!”谢明溪一看这人就觉得不是好人,一把抓住了这把小弓,拉了拉,结果,萧恂没有松手,他力道小了,又正好抓在弓弦上,自己朝后退了两步,弓身还在萧恂的手里,顿时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谢知微忙捉住谢明溪的手,道,“溪哥儿,松手,别让弓弦把手勒伤了。” 谢明溪听姐姐的话,松开了,只是眼睛还盯着这弓,生怕萧恂把弓给拿走了。 虽然谢知微没有说这弓是谁来用,但萧恂一眼也看出,这弓,应当是给谢明溪的,他拿在手里转了一圈,问谢知微,“怎么,你打算自己教你弟弟练习骑射?要不,我帮你教吧?” 这弓一看就是给五六岁身量的孩子打造的,又是一把旧弓,多年不曾用,萧恂一联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这么好?谢知微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她没有说出来,但疑惑地看着萧恂,心里难免会琢磨他的动机,难道说,萧恂是君子不受嗟来之食,非不肯接受她的好意,准备用自己的好意来交换? 真的是大可不必,谢知微心想着,前世,好歹,没有萧恂,单靠她自己,报不了仇,她欠下了他的大恩呢,她是真心诚意想把金青冰莲送给萧恂的,只不过,谢知微倒也没有那么幼稚。 谁若是送上门来一个天大的好意,她自己也不敢伸手接啊! 第104章 不惭 沐归鸿看戏不怕台高,大冷的天,他手里依然摇着一柄折扇,哄着谢明溪道,“认识他是谁吗?这次统兵五千,抓获叛军贼首的大英雄,年纪轻轻皇上封他为宸郡王。男儿建功立业在战场,你看看,多少人想拜大将军为师,大将军想教你,你还不乐意,换我啊,赶紧的,跪下来磕头行拜师礼!” 谢明溪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一开始的愤怒,此时转而被激动所取代,若不是还有姐姐在,他真的要跪下来了,此时他生怕姐姐不答应,轻轻地晃动姐姐的手,问道,“姐姐,真的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一个统领五千将士的大将军,还会骗一个小孩子不成?”萧恂大言不惭地道,他将弓还给了谢知微,“你这弓,用来玩玩可以,给他练,力道小了点,男孩子的臂力与女孩子还是又差别,我那里有柄现成的,回头我让人拿一柄给你送去。” 不是,送人都这么随意的吗?还有,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接受萧恂的好意? 沐归鸿在旁边敲边鼓道,“这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吧?你一个男孩子用这样的弓,别人会笑话你的。” 谢明溪眼中的光芒渐渐地暗淡下来,原先对这柄弓的喜爱也渐渐地消退了,他偷偷地拿着弓比划的激情也显得有些可笑,怔愣地望着谢知微,又看看萧恂,眼中的渴望不加掩饰。 谢知微顿感头疼,她真不能再欠萧恂的人情了,萧恂是什么人?能让人随便欠人情的吗? 只是,看着弟弟懵懂的双眼,清澈的眼神,谢知微又不忍辜负。 “县主,依愚下之见,若县主想自己给小弟弟启蒙骑射的话,还是最好别了,这就好比一个人学写字,据我所知,贵府上的少爷公子们都是老太爷亲自开笔,这道理是一个样。”沐归鸿诚恳地劝道。 谢知微是真不知道,想到自己几乎误了弟弟一生的骑射功夫,她愧疚不已,反而忘了,射御乃六艺之一,那些县学里头的学子们难道也要找个大将军学开弓不成? 这也是关心则乱。 不过,谢知微毕竟是谢知微,很快就想明白过来了,她抬头朝萧恂看去,没有漏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想到自己方才的窘迫都落在了他的眼里,自己就跟个小老鼠一样,在他这头大猫的爪子底下腾挪闪躲,顿时不由得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 “沐小王爷,郡王爷,谢家寒门,除了家父从未出过武将,比不得沐王府和襄王府,阖府都是征战沙场的猛将,哪里去找个弓马娴熟的将军教授弟弟骑射?” “我啊,本王都毛遂自荐了,难不成你觉得我连你弟弟这个毛头小孩都教不起了?”萧恂眼神不善,似乎要是谢知微要不答应,他就能把谢知微扔进这火炉里头去。 谢明溪却一点儿都不怕,两眼火热地望着萧恂,原来这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身为主帅一定要威猛,要不然,别人怎么会怕自己呢? 谢明溪不自觉地就开始模仿萧恂,将眼神调整得凶巴巴的,还学着他皱眉头,一张小脸就跟川剧变脸一样,精彩极了。 这人年轻时候怎么就落了个喜怒不定的毛病了呢? 谢知微头疼死了,“端宪只是觉得,郡王爷应当军务缠身,不应该有时间浪费在舍弟身上,才好意拒绝。” “我正好闲得无聊,想着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收个资质上乘的徒儿,啊不,收个资质上乘的弟弟,将一身本事都教给他,将来也好当我的急先锋。” 这不是说,把弟弟教好了,将来好替他去送死吗?谢知微的一张脸唰地就白了,不自觉地将弟弟往身后拉扯了一把,没有拉扯动。 “郡王哥哥,我也可以给你当先锋吗?”谢明溪高兴坏了,小胸脯一挺,很得意地道,“我也觉得我资质上乘,我姐姐就一直夸我很聪明。” 萧恂挑眉看了一眼谢知微,意有所指地道,“当然了,等你长大了,再给我当急先锋好了!” 谢知微顿时又羞得满脸通红,是她想多了,弟弟离长大还有好些年呢,况且,弟弟将来到底是从文还是从武真的不好说,她未雨绸缪没错,可是杞人忧天就徒增笑话了。 谢知微倒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很能知错就改,自己因想到将来萧恂干的那些事,便否定他的一片好心的确不太好,便福了福身,“端宪替弟弟谢谢郡王爷!” “行,拜师礼就不用了,我也不是多有时间教你弟弟,这样吧,你明日送你弟弟到果子街的宸郡王府……” 沐归鸿惊讶不已,“阿恂,你王府不是还没有建成吗?再说了,你还没有成年,你父王会答应你搬出去?” “就只剩下后边花园的一道围墙了,横竖我又不去逛那院子,前边的正殿和练武场我早就盯着建好了,还行。回头你到我那里去跑马。” “跑马吗?师傅,我能不能也跑马?”谢明溪自来熟地上前拉着萧恂的袖子,萧恂不习惯人接近,猛地一拉袖子,瞪着眼睛道,“说了,不许喊我是师傅,把我都喊老了,喊哥哥就行了。” “郡王哥哥,我也想跑马。” “要跑马可以,什么时候能蹲一个时辰的马步了,什么时候教你骑马,人都没马高呢,还骑马。”萧恂嫌弃地说完,拍拍谢明溪的头,“放心吧,有我给你启蒙,等过两年,你参加秋狩冬猎,肯定会拿好名次,别人羡慕不死你!” “这倒是,知不知道,你这个郡王师傅哥哥,那是十岁就能力压群雄,在秋狩中夺得头名的人物,你想想,你离十岁还有多远?”沐小王爷不遗余力地忽悠。 不过,也算不上是忽悠,萧恂一身功夫,谢知微前世听说过,这个人,文韬武略,智多近妖,实在是个危险的人物。 谢知微想了想,只觉得萧恂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么多的动作,无外乎是为了金青冰莲。 第105章 契约 谢知微心里叹了口气,她貌似也只能受着,反而也还能理解萧恂,她还记得前世,萧恂为这毒吃了多少非人之苦,也很佩服,那样的煎熬,他也能安之若素。 至晚不到,萧恂便让人把弓送过来了,谢明溪拿到了弓,乐得字也不好好写了,饭也不吃了,一个人站在庭院里,冷都不怕,一遍遍地用配好小箭射射梧桐树。 谢知微没有回自己的院子里吃饭,而是陪着袁氏。最近,谢元柏要回来了,袁氏有点魂不守舍,大约就是传说中的那种近乡情怯,反正不知道谢元柏有没有怯,袁氏是先怯了,有时候走路都同手同脚。 “女儿答应了弟弟要教他骑马射箭,今日去武器铺准备把弓拿去修一下,遇到了宸郡王和沐小王爷,说着说着,宸郡王就说要教弟弟。” 谢知微把弟弟为何这般疯魔的原因说了,“郡王爷教弟弟肯定比女儿教得要好,女儿原本也只想带弟弟玩儿,等父亲回来了,父亲教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听说“父亲”,袁氏就是浑身一哆嗦,顾不上儿子的事,拉着谢知微,“湄湄,你父亲也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路上好不好走?回来的话,会不会推迟?” 谢知微心里好笑,袁氏面儿上是在担忧父亲回来推迟,而实际上,袁氏是巴不得父亲能够晚些时候回来,只是当着她这个做女儿的面,不敢说出来。 “母亲,您是不是很紧张,父亲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您还记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谢知微笑道。 长什么样子? 袁氏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儒雅的青年的模样,他一身大红的喜袍,虽然喝了不少酒,喷着酒气,但他的眼睛非常清亮,用一杆秤挑开了她的盖头,看她的眼神也非常平静,又似乎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袁氏知道,谢元柏与崔氏是从小就订下的婚事,两人情投意合很多年,婚后更是鹣鲽情深,如今生死两茫茫,连她都是一想起来就为之落泪,死了的人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人却是最难受。 她至今都记得谢元柏的那双眼睛,冷静得让人心疼,她当时头脑一发热就说,“谢大人请放心,我会做好湄湄的母亲。” 谢元柏当时愣了一下,忽而一笑,点头道,“好!” 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契约,只是在成为谢元柏的妻子的那一瞬间,袁氏知道,他就是自己这辈子的天了。 “母亲!”看着袁氏脸上的神色变化,谢知微顿时心疼,袁氏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子,如若不然,外祖母也不会亲自为父亲挑选这样一个续弦,她原本可以与这天底下的另外一个好男人成为结发夫妻,他们的中间不需要夹着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她除了自己亲生的儿女也不需要还背负着别的使命。 然而,袁氏终究没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就因为外祖母放心不下自己,而牺牲了袁氏的婚姻。 袁氏的婚姻似乎就是为了护住谢知微。 “父亲回来了,我会跟父亲好好说。我娘亲已经不在了,我延续着我娘亲的生命,我会永远都好好的,我也希望父亲能够好好的,他如今有了母亲和弟弟,曾经过去的,留在心里就好了,人终归要往前看,为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袁氏的泪水滴落下来,她透过朦胧的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知微,“湄湄,崔姐姐她……” 袁氏想说,崔姐姐在天之灵,会很伤心难过的。 “母亲,我娘亲她应该已经转世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忘了她就好了,我想,娘亲在天有灵,一定希望我们一家人亲亲热热,也一定非常感激母亲照顾好了父亲和我。” 谢知微是真心很感激袁氏,她也忍不住紧紧地握住袁氏的手,眼中涌出泪花来,她似乎又看到了前世那个躺在床上,病入膏肓,还惦记着她,嘱咐智障的弟弟一定要好好护着她的母亲。 她也一定要阻止父亲纳白梅芷为妾,不允许父亲背叛母亲。 饭菜都快凉了,谢知微站起身来,去门口喊弟弟进来吃饭,谢明溪头都没有回,道,“姐姐,我再练一会儿。” “溪哥儿,做任何事情都有规则要遵守,就好像你写字一样,起笔如何,转折如何,回钩如何,都有一定的规则,射箭也一样,你要是自己胡乱射,不但射不好不说,还会伤了胳膊和手指,明天我可就不会送你去郡王府了。” 谢明溪一听这话,吓住了,连忙收了手,将弓从头到尾都检查了一遍,递给陪侍在一旁的竹娘,“你帮我把弓放好,不能弄坏了!” “是,五少爷,奴婢一定放得好好的。” 吃饭的时候,溪哥儿只吃肉,不吃青菜。 这时节,青菜还挺珍贵的,都是城外的庄子上的暖棚里种出来的,一天供应不了多少量,谢知微给谢明溪夹了一筷子,“不喜欢吃也要好好吃,不吃的话,不长力气,将来拉不开十石弓。” 谢明溪一听这话,筷子一顿,然后飞快地从盘子里夹了一大筷子青菜,放到碗里,拌上米饭,几口就扒到了肚里。 看到这一幕,袁氏默默地将准备夹青菜的筷子收了回来,只觉得真是风水轮流转,她帮崔姐姐养女儿,女儿帮她带儿子,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这话说得真是不错啊! 只是,无论如何,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亏欠了女儿,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斟酌道,“湄湄,娘亲在京城有个铺子……” 谢知微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有铺子就有钱,这固然是好事,关键是,如果她现在不缺钱花,再者,她要是缺钱花了,难道袁氏还会不给?所以,她为什么要袁氏的铺子呢? “母亲,我手上现在也有好几个铺子了,我自己还管不过来呢。” 袁氏一听这话,就后悔自己太不体贴了,女儿才多大一点,肩上压这么多的担子,压力应当挺大的,忙道,“湄湄,你要是管不过来,就跟母亲说,母亲手上有几个得力的掌柜,让他们帮帮你。” “多谢母亲,女儿先上手一段时间,等管不过来了,一定会跟母亲要人。”谢知微才要了一个账房,实在不好再多要掌柜了。 第106章 陆宅 用过晚膳,谢知微盯着谢明溪把一日要做的功课做完了,才回到院子里。 雨晴给她端了一杯茶上来,青玉折枝梅碗里晶莹剔透的红汤,浮浮沉沉的是舒展开的陈年普洱,玉碗与汤色相映,一看便令人赏心悦目,谢知微抿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明日还是泡大红袍吧!” 这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谢知微想到这里,让人将秋嬷嬷喊进来,“嬷嬷,明日早些喊我起来,另外吩咐小厨房里做些准备,明日一早我要做点点心。” 她是该好好酬谢陆偃一番了,还有,他的伤势到底好了没有,也要最后确认一下,不能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谢知微便起了床,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去了前面扶云院的小厨房,亲自做古剌赤。 古剌赤是一种点心,做法并不容易,用鸡清、豆粉和奶酪调成糊状,摊成饼状,一重砂糖、松仁和胡桃一重饼,如此层叠三四层,最后用酥油浇汁。酥软甜香,一口咬下去,层层味道叠加,甜而不腻。 天擦亮,谢知微便已经做了一屉笼,她让百灵各送一碟给谢知慧和谢知倩,答谢二人在庆贺宴的时候,帮她招待客人。 另外,又装了两攒盒后,多出一碟子,谢知微便用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装好,由紫陌端着,随她一起进了扶云院正堂。 袁氏正在看账本,溪哥儿在南窗下的炕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背书,看到谢知微前来,纵然眼中掩饰不住的欢喜,依然板着一张小脸,气鼓鼓得,活像是谁欠了他八百吊钱。 谢知微不解,向袁氏请过安后,便以询问的眼神相问。 袁氏一面觉得好笑,努努嘴,“你弟弟在跟我生气呢,丫鬟来说,你在小厨房做点心,就非要去,我不让他去闹你,可不,这是连你也恼上了。依我说,这小没良心的,不必给送吃的来。” “我才没有恼了姐姐呢,我恼的是娘亲!” 小家伙生气归生气,没打算和自己过不去,连忙从炕上溜下来,一把抱住了谢知微的腿,“姐姐,姐姐,娘亲不让我去找你。” 谢知微知道弟弟在着急什么,不由得笑道,“还没有用早膳吧,一会儿多吃点,回头练箭的时候,有力气拉弓。” 谢明溪顿时精神一震,赶紧跑到门边催促丫鬟们,“怎么还不摆桌?我都饿坏了,你们快点,别耽误了我学箭。” “来,先尝尝这个,姐姐才做的,看好不好吃?” 谢知微将一块古剌赤塞到了谢明溪的口中,谢明溪才咀嚼了一口,满口香甜,松仁和核桃被磨得碎碎的,混合着酥油,从松软的饼里溢出来,满口的味蕾都如开了花一样,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 谢知微看到小家伙欢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似一头满足的猫儿一样可爱,故意问道,“好不好吃?” “好吃!” “好吃的话,姐姐已经帮你多装了一提盒,一会儿你去郡王府的时候,给郡王爷带进去,人家教你箭,虽然说不行拜师礼,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谢知微也不明白,既然萧恂愿意教弟弟练箭,为何又不让弟弟拜他为师,她总觉得,这样的行事做派不太符合萧恂现在的风格,也绝不是萧恂自己说的,喊师傅会把他喊老了。 他那个人,谢知微现在看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眼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谢知微想通了这点,反而不急了。 谢明溪飞快地用过早饭,便催着谢知微赶紧走。袁氏原本不想管儿子了,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你总得让你姐姐把饭吃了吧?”他这才不说话了,就屁股上像是装了个陀螺,坐立不安地左右摆动,盯着谢知微,几次屁股想离椅子。 好容易,谢知微放下了筷子,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又捧了漱盂来,谢知微漱过口,又吃了半盏茶,方才起身。 谢明溪也跟着一起漱了口,丫鬟要上茶,他哪里肯吃,已是欢天喜地地蹦下了椅子,讨好地牵起姐姐的手,“姐姐,走吧!” 又坐上了谢知微的翠幄朱轮车,谢明溪趴在窗边朝外望路边的街景,挑着担子的货郎四处在叫卖,包子店里架着高高的蒸笼,门口买早饭的人排起了长队,卖水的车咯吱咯吱地从路边经过。 “溪哥儿,姐姐先去一趟旧曹门街,有点事先去办,然后再去果子街,好不好?”谢知微有些愧疚,旧曹门街位于甜水井街的北面,而果子街在甜水井街的西面,拐小半个内城,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 果然,小家伙的脸垮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摸着手里的弓,瘪了瘪嘴,快哭了,才答应道,“好吧!” 谢知微也是愧疚不已,抚了抚弟弟的头,“溪哥儿,你现在这么急切地想要很快学会射箭,但你须知,任何事情要做好,都很不容易,练箭也是一样的。那些书里记录的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英雄们没有一个不是苦练出来的。一件事,只要我们开始做了,无论多苦多累,都要坚持下去,你能做到吗?” “能!” 谢知微笑道,“那就好,以后不管多苦,你都要记住今日你答应姐姐的。” 陆宅在旧曹门街的深处,从街口进去之后,一直朝东,走到内城的墙根处,才看到门口两棵巨大的榆钱树下掩映的一段白墙黑瓦的倒座房,旁边开了一个黑漆如意门,门上两个简易的铜兽首。 如此不起眼的一座宅子,如果不是屋檐下的门匾上两个令谢知微熟悉的字“陆宅”,她都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姐姐,这是哪儿啊?”马车停了下来,谢明溪从车窗朝外看了一眼,不解地问道。 谢知微朝紫陌点了点头,紫陌忙下去,走到门匾,叩了叩兽首门环。 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看都没往外看就在里头不耐烦地道,“谁呀,我家主子不见客!” 第107章 绝色 正要关门,紫陌也是彪悍,上去就把门给挤住了,“你都不问是谁要见你家主子,你就关门,仔细回头我家主子在你家主子跟前告状!” 那小厮是个小太监,朝外看了一眼,不认识这辆车,倒像是认识紫陌,“哎呀,是县主啊!请稍候……” “哎,你等等,我家主子不进去,你就把这个帮忙带给你家主子就行了。” 紫陌将一个提盒送进门去,那小太监接了,讪讪笑道,“姐姐,不瞒你说,我家主子这会儿真不在家。” “知道,别多话了,把东西带到就行了。”说着,紫陌塞了一个荷包进去,那小太监捏在手里,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想到不能要的时候,紫陌已经转身离开了。 马车再次辘辘地离开,陆偃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汤圆公公用青花海水云龙捧寿纹折沿大盘将古剌赤码了出来,放到桌上,“督主,瞧着应当是甜的。” 他们都知道督主不吃甜。 只是,此时,令汤圆非常震惊的是,陆偃的目光落在了古剌赤上,他搭在桌沿上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紧接着,用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捻起了一块,轻轻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极享受地吃起来了。 很快,一块古剌赤就被他吃下了肚,接着又是一块,接连吃了三块,方才歇下,擦了手指,端了一杯碧螺春喝。 略有些苦涩的茶味,冲淡了口中适宜的甜,让久不尝甜味的陆偃生出几分失落。 他并不是一直不吃甜,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资格。 “把他叫进来吧!”陆偃收拾好了心情,端起茶盏。 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战战兢兢,“小的一开始不知道是县主的车……” 陆偃并没有多追究,而是问道,“县主还说了什么?” 陆偃这么一问,汤圆越发确定,督主对县主的确是不一般的,踢了那小太监一脚,“以后县主来,一定要客客气气地请进来,好生招待着,万不可再怠慢了!” “小的明白了!”小太监拼命地磕头,今日自己虽然做错了,但好在平日里多了个心眼,认识了紫陌姑娘,补救及时没有酿成大错,他一定要吸取教训,以后待县主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要恭恭敬敬。 小太监芝麻连忙道,“回督主的话,县主身边的紫陌姐姐说,县主今日早上时间上不得空,一会儿回来了再来一遍,总要给督主把一遍脉,县主才放心。” 陆偃沉默半天,才回过神来的样子,阴柔的声音如同一阵风一样飘过屋里,“下去吧!” 谢知微的车从东面进了果子街,才进去,便看到了一座簇新的府邸,高门朱漆,一共九行五列金钉闪闪发光,照在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上,威风凛凛。 门口一对持戈的甲士如门神一样站着,还有一对穿黑衣的下人,看到车停了下来便忙下来一个,问道,“请问是不是谢家的五少爷?” “是的!”紫陌掀开了马车帘子,朝外答了一声,那人便忙一路小跑着道,“请走这边!” 马车入了东角门,在影壁前停下,影壁三堵,须弥底座,壁身为绿色砂岩,满雕游龙,海浪奔腾,绘声绘色,雄伟壮观,壁边是雕龙的汉白玉条石镶嵌,绿白相映,鲜明醒目,与两侧的浮雕海中琼岛仙山浑然一体。 就在谢知微欣赏这一道影壁的时候,听到轻轻的一声咳嗽,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萧恂,穿着一身蓝地凤凰八宝连云库锦的箭袖,玉带束腰,站在簇新的二龙戏珠的云水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少年生了一张绝色风流的脸,剑眉入鬓,点漆般的墨眸中浮现出点点笑意,他头顶的阳光透过大银杏树的叶子间隙洒下来,落在他乌黑的鬓发和如画的眉眼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陌上看花,惊动天下人。 “郡王哥哥,我们来了!”谢明溪主动打招呼,欢喜坏了。 谢知微忙上前行礼,福身还未下,萧恂便随意一抬手,“不必多礼!” 谢明溪已经将紫陌手里的提盒拿过来双手捧上,“郡王哥哥,这是我姐姐一大早起来做的点心,可好吃了,送给你!” 萧恂愣了一下,他身后的墨痕本来是看傻了的,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还亲自跑到门口接人来了?接的还是位姑娘!好在他并没有傻彻底,见自家主子不动,便忙殷勤地上前,正要接过提盒,萧恂一伸手接了过来,朝提盒看了一眼,“这是给我的……谢师礼?” “郡王爷愿意教导弟弟,端宪感激不尽!” “哦,我还以为,这是贺我乔迁之喜的礼呢!”萧恂朝傻愣着的谢知微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吗?我今天搬家了,决定从襄王府搬到我这郡王府来。这郡王府是我盯着一点点地建起来的,也不能就这么白放着可惜了,还是要搬进来住,这样有点人气儿。” 谢知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心里恼怒不已,昨天才见过面,你要搬家,你先说一声啊! 她哪里想到,萧恂今天搬家?结果自家请客,人家才给自己送了一车重礼,人家搬家,自己反而空着手来,甚至都不知道人家今天是乔迁之喜。 这要是传出去,她得多失礼啊! 墨痕也傻了,他不知道郡王爷今天心血来潮地跑到郡王府来,是搬家啊,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甚至都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吉日,到底适不适合搬家? 唯独谢明溪,童言无忌,他欢喜地道,“真的吗?郡王哥哥,你今天搬家啊,那我们真是赶得可凑巧了!” 谢知微心说这傻孩子,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谢知微是做梦都想不到,萧恂搬家的念头,就起于谢明溪伸手送出的这提盒古剌赤,若是知道的话,她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古剌赤留着自己吃不香吗?为何要对萧恂这样的人心存善念呢? “你是不是没有带贺礼来?没关系,我又没提前给你发贺贴,没带就没带。”萧恂状似很大度地邀请,“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玩一天吧,也正好帮我热闹热闹!” 第108章 之喜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今天搬家,我这空着手进去,是不是不合适?”谢知微两世为人都没有做过这么失礼于人的事,她尴尬极了。 “这有什么,你这不是给我送来了贺礼吗?要是觉得不够的话,这拜师礼也就算了,横竖我没打算收徒弟。”萧恂很大度地伸手一挥,就好似挥掉了千万两黄金,洒脱得不得了。 但是,对谢知微来说,这事儿,一桩算一桩,绝没有两桩事只送一份礼的道理。 从影壁过去,走了一段路后,右拐,往东面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偌大一个练武场,周围植树,亭亭如华盖,地上青石铺地,一间敞厅建在北面方向,厅前两侧各自摆放着一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铮亮如新,发出闪闪寒光。 南面离墙约有数尺的地方立着十来个靶子,正中红心处,数支羽箭微微颤动。 “先去敞厅坐一会儿?”萧恂指着北面的敞厅,三面立了屏风,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一个小红泥炉子里头烧着松果,散发出阵阵的清香,炉子上架着一把白瓷执壶,壶里是应是扫梅花上的雪水煎出来的,水气蒸发出来,透着一股子的梅花冷冽香味。 “好水!”谢知微忍不住赞了一声。 似乎提醒了萧恂,他顿住了脚步,扭头问谢知微,“我听说你送了一罐子窨制的花茶给元嘉,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你也送一罐给我好了,当今日的乔迁贺礼也好,还是给你弟弟当束脩也行,我都不嫌弃。” 谢知微想了想,道,“若是我弟弟要给你送束脩,一罐子花茶恐怕是不够的吧?” 你堂堂郡王爷,如此廉价? “我都说了,我不收徒弟,你不是觉得过意不去想意思一下吗?一罐子花茶也不值几个钱,就是一点心意,我不嫌弃,你又拿得出手,岂不是两好?” 说得好有道理啊,谢知微竟然无话可说。 正好谢知微的车上还有一罐花茶,她给紫陌使了个眼色,紫陌忙去了,很快回来,将一罐用青花山水人物六方茶叶罐装着的梅花茶带了回来。 正好水开了,谢知微将茶叶罐递给萧恂,“这是我前日才窨制好的梅花茶,配这水正好,还没来得及开封,今日也是凑巧了,正好赶上郡王爷的乔迁之喜!” “谁的乔迁之喜?”沐归鸿摇着扇子走了进来,看着谢知微,“县主,你刚才说谁的乔迁之喜?” 不等谢知微说话,萧恂便道,“你来做什么?我今日请你来了吗?”他说完,朝墨痕瞪去,“我不是说了,今日不宴请客人的吗?” 墨痕站在旁边两腿打战,浑身冒冷汗,冒着砍头的危险哭道,“郡王爷,沐小王爷也不是……不是客人啊,不是常来的人吗?” “噗嗤!”谢知微实在是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唇瓣笑出声来了,她别过脸,忍着笑意忍得快成内伤了。 萧恂见此也是忍俊不禁,横竖现在花茶也哄到手了,他也懒得演了,朝墨痕一脚,“滚!” “不是,阿恂,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你府上了?啊?你现在有了府邸了,你就瞧不起人了是吧?谁住的还不是王府了,你这是瞧不起谁呢?”沐小王爷觉得自己受了伤,委屈得眼泪汪汪的,连扇子都没力气摇了。 “谁把你撵出去了?我今日不是有要事吗?行,既然你来了,你闲着,你把这小子拉出去教他射箭。” “那你呢?”沐归鸿对教小孩子其实没什么兴趣,他来,纯粹是为了瞧热闹,反正在射箭场上也不妨碍他看热闹,就暂且忍了这委屈。 “我陪客人呢,这不,我今日乔迁之喜,好歹县主是给我送了贺礼的,哪像你空着手来,还有脸了。” “你今日,乔迁之喜?我……”沐归鸿看看萧恂又看看谢知微,再看看桌上那又是点心又是茶的,他无奈地点点头,“行,是我失礼了,我一会儿让人把贺礼补过来。” 谢知微要是还不明白,她就不是谢知微了,她只是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搬家还能搬得如此随意的人。 萧恂也不解释,水烧滚了,他提起茶壶,将滚烫的水冲进了茶碗里,顿时龙井的澄香与梅花的甜香交织在一起的香味四溢开来,令人闻之,口舌生津。 “这茶窨得好,清而不淡,香而不艳。”萧恂端起茶盏闻了一口香味,便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扑鼻,甘甜涤口,回味无穷。 喝了一口后,萧恂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谢知微,不要脸地道,“我这种情况,想搬个家肯定是不太可能的,大张旗鼓地搬出来,不说我父王打断我的腿,皇伯父也不会答应,那些长舌妇的御史们肯定每天都要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所以,我想要收个贺礼,真是比登天还难,今日能够收到县主的贺礼,真是太好了!” 谢知微只觉得这茶有点难喝,原本是她最喜欢喝的梅花茶,去年冬采摘了晒干,好久才窨制了这么一罐,她还没来得及尝呢,想了想,“这原本是端宪的失礼之处,昨日在武器铺子里听到后,我就该放在心上,不管郡王爷摆不摆宴席,都该送上一份贺礼才是。” “县主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这茶,就很好!”萧恂喝了一口茶,谢知微带来的一提盒古剌赤已经装了盘,他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应是不爱吃甜,好看的两道眉凑到了一块儿。 就在谢知微以为他会吐出来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放了多少糖?没想到甜的,也还很好吃呢。” 谢知微只当没有听见,只专心喝茶,看到萧恂一口茶一口点心,就着一杯茶吃了五六块点心,方才用帕子茶擦了手脸。 坐了一会儿,沐归鸿回来了,谢明溪还一个人站在靶子前和弓箭较劲,见谢知微不停地朝谢明溪张望,萧恂便起身邀请谢知微,“走,过去看看!” 第109章 心思 沐归鸿何曾看到萧恂如此体贴过谁?无论谁和他在一起,从来都是别人迁就他,此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问墨痕,“你家主子怎么回事?难不成动了什么心思?” 墨痕眼观鼻,鼻观心,站着跟树桩子,一个字都不敢说。 萧恂指点了谢明溪一番,端弓的胳膊要与地面齐平,拉箭的胳膊要与肩水平,眼睛、羽箭与靶心要三点成线,说了一通要领,自己演示了一把,便让谢明溪先练习。 之后,谢明溪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又蹲马步,如此一番后,眼看就到了正午时分了。 小家伙也累得快趴下了,眼睛都睁不开了,谢知微心疼坏了,提出告辞。 “要不,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 谢知微瞪大了眼睛问道,“贵府的厨房开火了吗?” 方才,他们从影壁过来的时候,往东行的路边上便是王府的厨房,冷锅冷灶,连个厨子都没有,谢知微真不知道,这留饭的话,萧恂是怎么说出口的。 “那就改日吧,算我欠你一顿好了。不是还有明日吗?明日叫一桌酒席,请你吃顿饭还是可以吃的。”萧恂被人戳穿了,脸不红心不跳。 沐归鸿只觉得可惜,“阿恂,你即便日后不搬家,可在王府请我们吃饭玩一日总是可以的吧?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等你王府竣工的那一日,让襄王府的厨子来帮忙,请大家伙好好热闹一日?” “要襄王府厨子帮什么忙?我自己请不起厨子还是怎么的?”萧恂喊了墨痕过来,“你去跟曹叔说,让他张罗这件事,还有,跟礼部的那边的人说,府里的家具要赶紧地添置了,年底了,礼部忙,我这王府就不要忙着待客?” “是,郡王爷,小的这就去跟曹叔说。”墨痕巴不得领了命,一溜烟地跑了。 萧恂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面沉思一面道,“总不能你都进了我的门了,我连顿饭都不请你吃吧?” 谢知微脑门上都是汗,什么叫“你都进了我的门”,这话说得! 偏偏她还不能提出质疑,否则就是越描越黑。 她只能当做萧恂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郡王爷客气了,今日来得匆忙,一罐茶叶,无论如何也不能作为贺礼,若是改日郡王爷请客,无论如何要给我一张请柬,我一定来贺。” “也行!”萧恂回答得很勉强的意思,他扫视了一圈冷清清的府邸,很是不满的样子,“我这儿要人没人,还不知道哪天能请客,俗话说礼轻情意重,我都喝了你的茶了,不能不请一顿饭,要不,我们去潘楼……”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穿褐色短衣的中年汉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爷,宫里传召,皇上急得不得了,命郡王爷即刻进宫。” 谢知微如释重负,心想,这谁呢,来得真是时候! 萧恂极不高兴,两道剑眉锁起,朝天望了两眼,“天还没有塌吧,着什么急,爷连饭都没吃上呢。” 中年汉子快哭了,“郡王爷,王爷都进宫请罪去了,您就行行好,随奴才赶紧进宫去吧!” 墨痕也跟在后面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了中年汉子,“曹叔,到处都在找您呢,郡王爷说了,这郡王府得赶紧弄人进来打扫了,特别是大厨房,得寻几个好厨子进来……” 曹平沾恶狠狠地看着墨痕,一双凶狠的眼睛把墨痕瞪得连退了三步,“曹叔,我,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墨痕,我这次一定要跟王爷说,要王爷把你换走,都是你这个不走正道的,把郡王爷给带坏了。” “胡说!”萧恂脸上有些挂不住,“曹叔,有事说事,你迁怒墨痕算什么事?墨痕的话也是本王要吩咐的,本王很快要在王府里请朋友吃饭,你得抓紧点。宫里的事那是皇上的事,你跟着急什么,你到底是给皇上干活还是给本王卖命?” 今天的郡王爷,曹平沾又看不懂了,他不得不抬起头来,朝沐小王爷求救地看过去,想让沐小王爷劝一劝,这是臣子该说的话吗? 沐归鸿也接收到了曹平沾的眼神,他眼角朝谢知微斜了斜,曹平沾顺着他的眼角余光看了过去,顿时全身一震,这里怎么有个姑娘? 曹平沾是真没有看到这位姑娘,他方才扑进来太着急了,没有细看,再说了,爷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姑娘了?连母蚊子都不能靠近。 王爷十岁那年,王妃特意安排了两个可人的丫鬟给爷用,那两丫鬟只进到了院子里就被挂到了后花园的树上,喂了一夜蚊子。 院子里的地,郡王爷说是被那两个丫鬟熏脏了,用水洗了十遍地才罢休。 曹平沾心头一喜,原来郡王爷是懂事了,他连忙磕头道,“爷,是奴才该死,奴才一定会尽快安排人手进来,把院子里收拾妥当,潘楼有个厨子,郡王爷不是一向很喜欢吗?奴才想办法把他挖过来,还有王员外家的煎鱼饭,郡王爷也很喜欢,奴才也会想办法把厨子弄进府里来。” “嗯!”萧恂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看向谢知微,“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郡王爷急着要进宫,端宪还有别的事,要带弟弟去个地方,就不劳烦郡王爷了。” 萧恂也不知道是哪里不高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照理,沐归鸿此时应该主动提出送谢知微姐弟俩回去的,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懂礼数还是别的怎么回事,也不提这事儿,只跟在三人的后面,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看着郡王府里的景致,时而啧啧两声,一个人自娱自乐。 萧恂还是送谢知微姐弟俩到了影壁前,看着谢知微姐弟俩上了车,马车出了门,他才接过了墨痕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了马,吩咐曹平沾,“本王进宫,你送县主一程,看她去哪里,送她过去。” 曹平沾答应了一声,走到了谢知微的马车前,他此时才知道,原来来的人是端宪县主,在马车外行礼道,“县主,郡王爷命奴才送县主一程!” 谢知微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萧恂的反复无常,他这个人的心思,谢知微自认活了两世,当过太子妃,也曾母仪天下,居过冷宫,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了,但依然无法看破。 她不由得有些同情跟在萧恂身边的人,伺候这样的主子应是很难吧? 她也无法拒绝,便应了一声。 第110章 湄湄 谢明溪在车上小憩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马车重新回到了旧曹门街,陆偃刚刚从宫里出来,在内室换衣服,听说谢知微又来了,他忙让把人请进来。 方才在宫里,皇帝火急火燎地找萧恂,听说萧恂在新建的王府请谢知微喝茶,顿时震惊不已,陆偃便笑着说,“喝的应当是县主的花茶吧!” 皇帝问道,“这话怎么说?巴巴地跑到那里请人喝茶,为何反而喝的是别人的茶?” 陆偃眉眼含笑,一双点漆澄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意味,“皇上,宸郡王的性子跳脱些,听说前几日在宫里,宸郡王为了一罐花茶,差点和大公主打起来了,把大公主都气哭了。” 皇帝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不由得怒道,“他哪日不来宫里欺负他的几个皇兄皇妹们一番?这次又是为哪般?为点子花茶,打起来,也不怕传出去人笑话。” 陆偃斟酌道,“听说那花茶原是端宪县主专门为大公主窨制的,大公主很喜欢,宸郡王讨要,大公主不给,为这事才闹得不开心。” 皇帝听懂了,担心得不得了,有些坐不住了,“你是说那臭小子专门把谢家的姐弟俩诳到他的府上,就是为了花茶?” 皇帝气了个倒仰,连忙吩咐道,“赶紧的,快点,去把宸郡王给朕找回来,谢家的大姑娘,也是他能打主意的?” 这要是闹出什么事来,谢眺敢撞死在午门口。 陆偃在正堂看到谢知微,小姑娘正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着茶,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惬意二字,看来,她和萧恂相处也并非如皇上以为的那样剑拔弩张。 她的身上似乎少了些别的姑娘的活泼,多了些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与淡定。或许,这也是身世与身份使然。 “陆大人!”谢知微忙站起身来,与陆偃见礼。 “县主请坐!”陆偃并没有在主位上坐下,而是撩起了袍子,在与谢知微隔了一张高几的椅子上坐下来。 谢明溪正在廊檐下逗鸟儿,谢知微正要喊谢明溪进来行礼,陆偃抬手摆了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两人坐着先寒暄了几句,谢知微察言观色,“可否容端宪给陆大人请个平安脉?” 陆偃眉眼含笑地伸出了手腕,将衣袖往上拉了拉,汤圆忙将一个引枕拿过来,放在高几上,陆偃赛雪般的半截手腕便展现在谢知微的眼前。 谢知微只觉得一阵赏心悦目,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听到陆偃带着笑意的一声咳嗽,才醒过神来,两颊飞上了一片霞色,忙收心神敛,将手指搭在了这一段雪玉上,她不敢看,别过了脸,足足五息后,才收了手。 “陆大人最近是不是夜间睡眠不好?”谢知微皱眉道,一说起病情来,她又变得严肃起来。 陆偃想了想,“最近有些事,很费神,夜里难免多想了些,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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