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皇上,臣有罪,薛世子是臣举荐的,臣这条命蒙薛世子相救,才会想到薛世子必定是心存良善之人,谁知,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犯下欺君之罪,臣识人不明,恳求陛下责罚!” 他一撩袍摆,准备跪下,皇帝挥手一拦,怒道,“他救了你哪门子的命?难道不是微丫头救了你的命?就算他救了你的命,朕不是给了他一个宁远伯世子的爵位吗?还不知足,朕一辈子最恨这种挟恩图报之人了!” “微丫头?”薛婉清朝谢知微看去,皇帝居然对她这么好,“谢”可真是个好姓氏。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冲萧恂道,“阿恂,你过来!” 萧恂迈着大步走了过去,在皇帝跟前拱手道,“皇伯父,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这白虎了?” “是啊!” “混账!”皇帝气得将手边的茶直接朝萧恂扔了过去,若换了别人,别说一盏热茶了,就是一把小刀也只有生生受着,可萧恂是谁?他连忙跳着躲开了,捂着只被稍稍擦了一点的肩膀,不满地道,“又不是侄儿一个人去的,四皇兄不也跟着去了,凭什么只骂我一个人?” 萧昶炫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瞒过了别人却没有瞒过谢知微,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神色,萧昶炫对萧恂不满,而她也时时刻刻都在想把萧昶炫碎尸万段。 萧昶炫连忙上前去,在井亭前跪下,“父皇,请恕儿臣愚钝,实在是没有看出这头白虎哪里是假的了?儿臣以为,神兽通灵,还是不要在神兽面前不恭敬的好。” 薛婉清勉强找回了理智,她上前一步,落后萧昶炫半步跪了下来,胆大包天地奏道,“皇上,臣女以为,宸郡王之所以针对臣女及薛家,是因为在铁围山的时候,臣女与宸郡王起了些许摩擦,宸郡王若对臣女有意见,大可禀报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令宫里的嬷嬷斥责臣女,万不可在神兽跟前造次,引来世劫。” 一听说世劫,皇帝也慎重起来了。世劫意味着什么?哪一次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不是世劫?显然,没有哪一代帝君能够付得起这样的代价,哪一朝的末代皇帝都不会想到,祖宗的江山会葬送在自己的手里。 不管有没有世劫,皇帝都不敢冒这样的险。 而薛婉清早已经看清了这一点,才敢在一开始将“世劫”这两个字抛出来,她不过是在赌,如果白虎成了神兽,那薛家就有了不世之功,将来的史书上兴许还会留下薛家的只言片语。 如果赌输了,神兽已经现世,百姓已经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月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必然不敢宣布白虎是假的,皇帝丢不起这个脸。 如此一来,皇帝也没有罪名来发作薛家,相反还会笼络薛家,将薛家绑在这条战船上,这是薛家的机会,也是她的机会。 第125章 胡言 薛婉清的算计,皇帝看到了,谢眺看到了,谢知微自然也明白过来,在场的没有一个傻子,都明白过来了,不由得感叹,当真是厉害啊! 皇帝定定地看着薛婉清,龙威从他的眼中一点一点地散出来。 寿康帝也是征战沙场的猛将,能够从伪帝的手中夺取这天下,成为这大雍的江山之主,连朝中的臣子们都扛不住这般眼神,薛婉清却没有半点怯弱。 相反,她挺直了肩背,目不错睛地与皇帝对视,眼中荡漾着盈盈的笑意。 皇帝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人来,薛家大姑娘是她的侄女儿,侄女肖姑,这话没错。 皇帝的心头稍微柔软了一点,“你说得有理,既然神兽是你献上来的,那就按照你说的办。阿偃,恭送神兽去鹿囿。” 皇帝说完,站起身来,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后瞥了一眼,“其他的人都回吧,谢眺你随朕来。” 谢知微担忧地看向祖父,谢眺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神色。 但谢知微却知道,事情远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皇上单独留下祖父,一来是因为薛家与谢家脱不开的干系,再就是,眼下这件事必须有个妥善的解决,到底谁来做其中的牺牲? 毫无疑问,皇上选择了谢家。皇上丢不起这个人,便选择了谢家来当这层窗户纸,遮挡其中的真相。 而就在这时,众人只听见“噗”的一声,所有人都循声看去,只见三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壶梅子酒,她含了一口酒,朝白虎喷去。 “绫华!”皇帝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朝白虎笼子奔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听到绫华道,“果然是假的啊,父皇,你看你看,这才是真正的老虎颜色嘛,我就说,自古以来谁都没有见过神兽,怎么突然就跑到铁围山来了呢?” 皇帝眼中冒火地看着笼子里的白虎,原本洁白如雪,无一根杂毛的大白虎,依旧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只不安地抬起头,发出了一道呜咽声,便又趴下了,而它的身上,酒洒落的地方,雪白的毛发献出了本来的金黄色,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点点金光。 “皇上,饶命啊,饶命啊!”薛式篷一看这状态,知道彻底兜不住了,跪在地上,不停地头点地,磕得砰砰响。 而薛婉清则跌坐在地上,不解地看着众人,她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都要针对她,她做错了什么?谁不知道这世上并没有神兽,从古至今那些祥瑞不都是臣子们弄来忽悠君上的吗?大家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百姓不知,不就好了吗?为何一定要戳穿,让大家都下不了台面? 井亭这一块儿的气氛非常诡异,就这一瞬间的功夫,所有人的心里都转过了千八百个念头。 而薛婉清的念头最多,她从萧恂对她的蔑视,陆偃对她的不喜,谢知微对她的仇视,以及方才三公主的恶作剧般的陷害,想到了这些人对她的踩踏无非就是她的身份不如人。 她也不得不想到了宁远伯府的落魄,薛式篷的无能,庞氏的恶毒,还有继妹继弟鸠占鹊巢,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难道这些都是她能选择的吗?天道为她选择了这样的身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路抗争到底,谁让她是女主呢? 哪一部书中的女主一帆风顺过?唯有逆境中不断地攀升,才能够得到读者们的喜爱。 想到这里,薛婉清的心情才平静了一些,她坦荡荡地看着笼子里的白虎神兽,啊,不,道具,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薛式篷,你有何话要说?”皇帝自然怒不可遏,虽然心里头早就怀疑了,但揭穿和不揭穿还是两种概念,不揭穿心里多少抱着一点希望,而揭穿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愤怒了! “呜呜呜……”薛式篷哭起来。 薛婉清膝行数步,她心里觉得屈辱不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刻,她心里的想法是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所有的这些人都跪伏在她的脚下。 “皇上,臣女有话要说!”薛婉清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清明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穿后的尴尬,“臣女以为,皇上当祭天,白虎神兽被挑衅,就在方才臣女的一念之间已经离开了。好在白虎来大雍的目的是与皇上见一面,命臣女转达的意思是当今皇上乃圣君仁君,皇上还有四十三年江山可享,一共四十年的帝王生涯,将成为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史书上将来记载皇上的时候,将会被成为‘千古一帝’。” 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作假,被骗的人居然还不得不和骗子一起行骗,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谢知微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不是薛婉清那种蠢货,君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时的谢家,被薛婉清带着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谢知微忍不住朝陆偃看去,见他的目光正好看过来,一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里,波光如湖水般柔和,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投以谢知微一个令她放心的微笑。 这一瞬间,谢知微的心定了下来,唇角微微翘起,鼻头一酸,眼中有泪光闪动。 薛婉清是个十足的赌徒,一旦薛婉清赌赢了,所有的荣光与谢家没有关系,而谢家也实在是不敢沾这份荣耀。 谢眺一向信奉孔孟之道,神鬼之说,用《论语》的话说,就是“敬鬼神而远之”,是以,他虽然敬,也只是言语间,内心里敬一敬罢了,至于亲近,他敬谢不敏,甚至心里是极为瞧不起这些的。 君子修身养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靠鬼神庇护这种事,谢眺想都不会去想。他行事,秉承的是一个“礼”字而已。 “四十三年?”皇帝的眼睛里再次迸发出了一片精光,若果真还有四十三年江山可享,他成为历史上坐位最长的皇帝,仅此,他就可被称为千古一帝,那他便是真正的上天承运皇帝,看还有谁敢说他得位不正! 第126章 以贺 寿康帝围着这头白虎转了一圈,虽然白虎身上的那点点金黄色的原始毛发令他非常不爽,但依然企图给自己找一个理由,问道,“你刚才说,白虎是在你的一念之间离开的,难道说你可以操控白虎的往来?” 薛婉清的唇角高高地翘起,她朝萧恂挑衅地看了一眼,很快梳理了思路,“回皇上的话,是臣女表达不周全。方才,臣女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脑子里也浮现出了白虎的雄姿,它对臣女说,它人世间历劫已经完成了,它要回去了,请皇上祭告天地,为它请封为四大神兽之一的西方神兽,为皇上庇佑西方疆域。” 这话,也彻底地把方才的祭天请求说明白了。 这倒是让谢知微都感到惊讶了,前世的薛婉清不是这样的,她忍不住朝萧昶炫看过去,见萧昶炫看薛婉清的眼神炙热,充满了浓浓的深情与崇拜,又不由得释然,或许前世她并不了解真正的薛婉清,那个看似柔弱实则深藏心思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薛婉清才最终能够对她取而代之坐在那个高高的凤座上,母仪天下。 她果然还是小瞧了对手了!谢知微的心头升起了浓浓的自嘲,前世,自己输在这对狗男女的手里,还真是不亏啊! 那时候,她一心只想保住谢家嫡长女的尊贵名声,万事都不操心,先是遵从祖父的安排,将来会嫁到卢家当宗妇,后来皇上赐婚后,她也一心只想着四皇子妃的身份,不能因她而给皇家抹黑。 没有想到,这对狗男女现在就已经看对了眼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薛婉清的身上,倒是没有人注意到萧昶炫的异样,那灼热的眼神都快要把薛婉清烧出一个洞来了。 “薛大姑娘依然如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陆偃俊美到近乎妖冶的脸庞渐渐地近了,他身穿一身大红彩绣麒麟袍,一头鸦青乌黑的头发上别着一根乌木簪,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井亭下,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就都成了他的陪衬,浑身散发出一种君子如玉的气质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无端地,谢知微小时候读背过的诗篇,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陆偃转身朝不解的皇帝一拱手,一作揖,“皇上怕是不知,前日谢大人为端宪县主得封爵位宴请宾客,臣曾在谢家的五漪楼下,有幸听到薛大姑娘弹奏一曲《秋窗风雨夕》,一直念念不忘。今日皇上得白虎神兽祝福,虽不适宜演奏这样的曲子,臣以为,以薛大姑娘的才华,当可七步为诗,以贺皇上?” “《秋窗风雨夕》?阿偃,你是说,那首安美人弹唱的曲子?”皇帝一听皱起了眉头,重新审视薛婉清,他是听安美人说过一嘴,这曲子是在谢家的宴席上流传开的,还说是谢家的一位表姑娘作词作曲,虽然是个才女,可惜也太薄情寡恩了,谢家好歹养了她五年云云。 原来那位忘恩负义的才女就是眼前这位啊! 皇帝一下子没有了兴趣,萧恂却没有放过这等好机会,不忘火上浇油,“皇伯父,要不,就祭一次天呗,多大个事啊,横竖祭一次天还能再坐享四十三年江山啊,侄儿也不用担心将来太子继位,对侄儿不好了。” 皇帝一肚子的气全部发在萧恂身上,怒道,“你给朕闭嘴!一天到晚浑说些什么?你既然早就知道这头白虎是个假的,你还弄进来糊弄朕,你是不是故意的?” 萧恂也不怕,随手拽了一朵开得好好的凤凰展翅,还凑到鼻端闻了一下,应是不香,便随手扔了,“皇伯父,这可是诛心之言了。侄儿是怀疑,可侄儿也不是真龙天子,这些邪魔妖道也不会在侄儿的火眼金睛下显出原形。今日要不是皇伯父在,上天也不会让这白虎显出原形,侄儿也不敢随便怀疑,万一又被有心之人弹劾侄儿,说侄儿不盼着大雍国富民强,侄儿浑身张嘴都说不清楚啊!” 皇帝懒得理会他,他目标是谢眺,便扭头看过去,“谢爱卿,你怎么说?” 谢眺一听《秋窗风雨夕》就知道,陆偃提这词曲的用意了,他从未刻意交好过这些宦官,而且陆偃这个人,就算是有心交好也未必能交好得上,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何陆偃对谢家如此关照,在这关键时候把这首词拿出来说事,分明就是撇清谢家的意思。 唯一的解释,陆偃是看在孙女的份上,一时间,他心里对谢知微的欢喜又深了十分。 “回皇上,白虎之事,天下皆知,世人都知道‘王者德至鸟兽,则白虎动’‘,皇上的仁德泽被天下,白虎才会现世。臣以为,君王不必在这些祥瑞上太过关注,这些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白虎来,皇上恭请入宫,白虎离开,皇上祭告天地即可,百姓自知,天下自安,圣上江山永固,此乃无为。’ “好一个无为!”皇帝要的就是这些,见谢眺如此识时务,也大为满意,“既如此,”阿偃,传朕的旨意,令钦天监择几日,曾士毅,你负责祭告天地的一应事宜,阿恂……” “皇伯父,这头白虎,皇伯父赐给侄儿呗!” 皇帝还没有下旨呢,萧恂便讨要起来了。 皇帝忍了忍,也想着,他生气也没有用,再说了这白虎明摆着是个假的,他也不可能留在宫里惹人笑话,说来说去,这事儿都是老四惹起来的,不由得狠狠地朝萧昶炫瞪了一眼,鼻端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臭味。 若非老四一路将这所谓的“白虎”招摇过市,闹得天下皆知,今日他就可以大肆以“欺君之罪”处置薛家,谢家也跟着脱不开干系,谢家若想全身而退,不出点血,怎么可能? 萧昶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又遭到父皇的嫌弃了,他低下了头,心里对大皇子恨得牙痒痒的,若非是大皇子,他怎么可能会在南书房出那么大的糗? 第127章 翻脸 “萧恂,这头白虎就交给你养着吧,好歹也是神兽降临过的虎躯,不得宰杀!” “是,多谢皇伯父!”萧恂欢喜极了,赶紧张罗着人把老虎给抬走,“送到宸郡王府上去,不得怠慢了,好歹也是一头未成年的老虎,看本王养着养着能不能养熟了,要是养出头白眼虎,本王就宰了弄虎鞭酒喝!” “额咳咳,胡说八道些什么?看不到你妹妹还有县主都在?”皇帝朝萧恂踢出一脚,萧恂哪里会让皇帝踢着,猛地一跳,又装模作样地关切了一句,“皇伯父,没闪着腰吧?那虎鞭酒,侄儿会孝顺皇伯父一壶的。” 皇帝一肚子的气要迁怒到谢家身上,被萧恂这么一插科打诨,气儿散了不少。 “微妹妹,那虎……” 三公主正准备问,谢知微忙一把捂住了三公主的嘴,“绫华姐姐,我们去看看元嘉姐姐吧!我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三公主被打岔了,没问出“虎鞭”是什么,她转而拉着谢知微给皇上请辞,“父皇,儿臣和微妹妹一起去看望母后。” 皇帝也生怕三公主问出“虎鞭”是什么来,他倒是很感激谢知微对三公主的提点,想着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书,谢知微因读了不少医书,知道这是女孩儿家不该问的话,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丝毫没有怪萧恂御前口出无状的意思。萧昶炫不由得想到,这话,要是他或是皇兄们出口,父皇肯定不会少了责罚,还不定如何嫌弃呢? 想到父皇对自己的嫌弃,萧昶炫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必定是南书房的那次,给父皇留下了不浅的印象。他非嫡非长,母妃也不是最受父皇喜爱的,想要出头,须得剑走偏锋才是。 想到这里,萧昶炫不由得朝薛婉清看去,同样前路艰难,他却没有在薛婉清身上看到任何颓废或是退缩,她身上有着一股勇往无前的精神,似乎任何艰难险阻她都不放在眼里。 三公主和谢知微走后,皇子们也纷纷告辞。 陆偃朝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来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将薛式篷一左一右一抬,扔出了御花园,薛婉清跟在身后,只觉得今日一天实在是凶险,到如今并没有个结果。 果然,当女主实在是不容易,如果可以,她现在倒是想躺赢。 皇帝这一天心累得不行,回到东暖阁,屋子里只剩下了几个权臣,皇帝气不过,将一个珐琅彩山水人物白地茶碗,满满一碗茶,朝谢眺当头砸过去,骂道,“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外孙女,哼,这是要逼着朕一起做贼,哄骗天下人?朕这些年来殚精竭虑,一心为天下,绝不叫天下人养朕一人,朕还需要什么白虎神兽来标榜朕是仁君?” 皇帝翻脸不认这种事,并不少见! 谢眺闭着眼睛受了,额头上被磕出血来,他一声不吭,待茶叶和茶水簌簌地落下来了,才慢条斯理地一撩开袍摆跪了下来,“臣有罪!” 曾士毅看不下去,正要说话,接收到了谢眺的一瞥,方才明白过来,抿了抿唇,往后站了一步,不敢搭救这位老同僚。 韩振冷笑一声,奚落谢眺道,“谢大人,本官看你教养子孙后代也并不是不行啊,你那个孙女儿就挺知道进退。你这外孙女也是养在你的膝下,怎么和你那孙女儿也大相径庭呢?” 韩振乃是禁军都指挥使,封怀远侯,与义武侯洪继忠,大都督徐进益都是当年跟随过寿康帝南征北战过的亲信,当年北契来犯,寿康帝便是点这三人为左中右先锋出征,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十万大军竟是围攻京城,伪帝昭阳在宫门前自刎,寿康帝继位。 “侯爷,既然是外孙女便不是养在本官的膝下,难道侯爷家的规矩,姑娘家都是侯爷在亲自教养?女儿家将来都是别人家的人,更何况这外孙女本就不姓谢,侯爷要迁怒,怕是要令侯爷失望了。”谢眺不敢怼皇帝,倒也不怕怀远侯。 自古以来,若文官打嘴仗还干不过武将,他也不用混了。 怀远侯被谢眺几句话就气得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要反击,皇帝不耐烦地道,“你少说两句,朕跟前吵什么吵?” 皇帝也明白,谢眺这番话明着是在怼韩振,实则是说给他听的,不由得问道,“《秋窗风雨夕》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听着,薛大姑娘在谢家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 谢眺倒也坦然,道,“回皇上,这是臣的家丑了,也算是教天下人,若非得已,不要帮亲家养外孙。” 这话要换了谢眺平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但此时,为了撇清与薛家的关系,谢眺是连脸都不打算要了。比起满门来,他这张脸实在是值不得什么。 “既如此,朕也不多问了,这次祭天的祝文,就交由谢爱卿你来写吧!” 谢眺闭了闭眼,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俯身下拜,“臣遵旨!” 一干重臣离开之后,皇帝靠在榻上养神,他揉着自己的眉心,陆偃将一盏茶递过来,放在皇上的手边,轻声恭敬地道,“皇上,臣以为,这一次是个机会!” 机会?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陆偃,陆偃忙垂下眼帘,以表恭敬,退到一边,“陛下,那件东西,找不出来,终究还是……让人不安!” 皇帝的手紧紧地握住茶碗,瞳孔紧缩,看着地面一块金砖良久,才道,“传朕的旨意,薛式篷伺候神兽不周,虢夺其宁远伯世子爵位,将其下狱,至于薛家,阿偃,也只有你亲自走一趟,朕才放心!” “臣遵旨!”陆偃说完,脚步轻踩,退了下去。 皇帝一个人靠在榻上,手搭在眼眶上,遮挡出一片阴影。 谢知微的心情实在是称不上好,倒是绫华,兴致很好,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我还以为真的是一头白虎”,“微妹妹,你说薛婉清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她是不是就仗着良太妃才敢这么肆意妄为?”云云。 第128章 欺君 谢知微忍不住问道,“绫华姐姐,你怎么知道梅子酒会让那百货的毛发褪色?” “不是你和五哥在说,我在旁边听到了吗?” 谢知微那时候都被吓傻了,并没有太关注都有谁在旁边,不过她一直和绫华一起,她和萧恂说的话,绫华听见了也正常。 “你那梅子酒是哪里来的?” “我说要一碗梅子酒,边上小太监就递给我了。说起来,自从陆偃接管了司礼监,如今宫里的太监待人要真诚多了,不说别的,就说今天,要换了以往,我们肯定不能从东华门进来的。东华门除了平日子陆偃一个人走之外,都是每三年一次的临轩唱名才会开启。” 谢知微想到那双好看到极致的眼睛,难免想到,这一世的陆偃和上一世的又不一样了,也不知道,薛婉清今次这一闹,会闹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来? 二人到了皇后的宫里,坐着说了片刻话,多是绫华一个人在说今日御花园里的这一场闹剧,还问元嘉,“大皇姐,你怎么不去看热闹呢?我都让人来通知你了。” 元嘉道,“本来是准备去的,我才出了宫门,就听说父皇生气了,谁还敢去啊!” 皇后如今万事不管,只管养胎。 谢知微坐了一会儿,因惦记家里,瞧着皇后气色还不错,也实在是找不出诊脉的机会,便起身要告辞。 绫华还坐着不动,皇后便道,“绫华,才针工局送了些花样过来,要给你们姐妹做今年冬的衣裳,本宫才说要送到你母妃宫里去,你既然来了,就跟你大皇姐先去挑一挑。” 绫华以为皇后要拿薛婉清的事说教谢知微,担忧不已,只是皇后既然发了话,由不得她不去,只得担忧地朝谢知微看去。 谢知微端着茶,遮挡住半张脸,朝绫华微微点头,将她这份担忧看在眼里。 待二人出了殿门,谢知微才起身道,“皇后娘娘,请允许臣女为娘娘请脉。” 皇后伸出手腕,奚嬷嬷忙拿了引枕过来搁在榻几上,谢知微走过去,在榻前的脚踏上跪下来,皇后忙道,“你起来,坐着,本宫跟前不必如此客气!” “娘娘,礼不可废!”谢知微坚持跪着,为皇后细细地把脉,先左手后右手,很是用心,约莫五六息左右,她方才拿开手指,“臣女瞧着皇后娘娘气色不错,应是无碍,想着今日若是不能请脉,明日再来。” 皇后收起了手腕,笑道,“本宫自己觉得不错,每日里一遍平安脉,太医们也觉得很好,只是若没有你说一声无碍,本宫还是觉得心头不安。” 虽不见谢知微面上有愁容,但皇后方才听绫华说,再御花园里发生的事,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瞒得过她这个六宫之主,可想而知,方才御花园中,薛家父子做出的那一出,必定让这丫头担忧了。 皇后便道,“微丫头可是在为今日神兽的事担忧?” 谢知微抬起头,朝皇后看了一眼,“回皇后娘娘的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家与薛家无论如何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臣女的姑母是世子爷的元配,臣女的表妹在谢家与臣女等朝夕相处了五年,若他们欺君罔上,谢家脱不开干系!” “谢家虽然不曾欺君,可也等同谢家欺君。臣女和臣女一家深感羞愧!”谢知微俯身拜下来,眼泪也随之落下。 奚嬷嬷心里骂了薛家父女不要脸,也暗叹了一声,谢家摊上这样一个姻亲,也着实倒霉。 皇后朝奚嬷嬷使了个眼色,奚嬷嬷忙上前将她扶起来,皇后看谢知微强忍着泪水的眼,内心也深为感慨,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能有如此担当。 她原以为谢知微要在她面前将谢家和薛家撇开,《秋窗风雨夕》的事,当天元嘉回宫就跟她说了,也在她面前说薛大姑娘多不要脸,多没有良心,皇后当时就想,薛大姑娘真是可惜了这一身才气。 后来宫里居然有美人弹这首曲子,企图勾引皇上,皇后便越发觉着这薛大姑娘小小年纪,心术不正,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如何害人呢! 还没等长大! 不管谢知微今日会在皇后跟前说薛婉清如何不好,皇后都不会觉得谢知微过分,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谢知微没有半分要撇清的关系。 看着小姑娘湿润的眼睛,眼睫毛上还有两颗露珠一样的泪水在滚动,皇后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也很无奈。 是啊,不管谢知微说什么,在世人的眼里,两家都是还有一个外孙女在的姻亲啊! “好孩子,你别担心,也别难过了。皇上是明君,一定会明辨是非的。” 她虽什么都没有说,谢知微也知道,今日,皇后肯见自己,证明谢家还没有到那一步,她磕头谢恩,出宫的时候还是奚嬷嬷送她到宫门口。 宫门口,谢知微看到等在马车旁边的百灵面色古怪也没有多问,径直上车。 百灵忍不住唤了一声,“姑娘!”拼命朝马车里使眼色。 谢知微掀开帘子朝里一看,见原本自己落座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坐着一个人。 他不知在那里换了衣服,一身玄色金绣箭袖,手里正拎着一个珐琅彩开光仕女图茶壶,往她平日用的湖水绿扒花粉彩九桃盖碗里斟茶,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端起盖碗,陶醉地闻了闻茶香,接着又抿了一口,眯着眼睛,满脸陶醉。 “上来啊!傻乎乎地看着做什么?” 谢知微扭头朝百灵看了一眼,疑惑地问道,“我的马车呢?” 百灵知道自家姑娘迷幻了,急得跳脚,“这就是姑娘的车啊!” 可是,她真的以为这是萧恂的车了,谢知微的面前出现了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有着一层薄薄的茧,美好的似乎在抹琴弦,她傻傻地看着,这手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扣住了她的大臂,将她半提起来,放在了车上。 “走吧!”萧恂鸠占鹊巢不说,还吩咐车夫。 马车慢慢地走起来了,后面传来百灵的叫声,“哎,奴婢们还没有上来啊,姑娘等等啊!” 谢知微才回过神来,“等等!” 第129章 抱住 马车又停下来了,百灵和玄桃爬了上来,鹌鹑一般地缩在角落里,活像萧恂是一头吃人的猛虎。 还是紫陌姐姐好,方才搭了另外一辆马车先走了。 “怎么了?吓傻了?”萧恂凑了过来,他把谢知微备用的一只红地扒花粉彩八宝茶碗翻出来,沏了一杯茶,递给谢知微,“怕什么,薛家哪怕天翻地覆呢,也连累不到你头上。” “谢家与薛家是姻亲!”想起还在宫里的祖父,谢知微快哭了,“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的多了去了,你见过人人都被诛九族了?”萧恂嗤笑一声,“瞧你胆子也挺大的,怎么这么不经吓啊?” 他边说,从怀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扔给了谢知微,“我刚刚在宫里捡的,差点被我一脚踩死了,害得我摔了个大马趴,也算是缘分吧,我马上要出京了,你帮我养几天呗!” 这是一只长着长毛,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的奶猫,不到一个月大,叫声如蚊蚋,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会断气,谢知微一手握着茶碗,另一只手不得不托着小奶猫,生怕它一挣扎落到地上摔了,担忧不已,“我可能不适合养猫。” “为什么?”萧恂不高兴了,以为谢知微不愿帮忙,“你别忘了,今日我可帮了你。本来我没打算掺和这件事,白虎是真的假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听说你和那姓薛的蠢妇是表姐妹,我才多管闲事的,你没看到皇上都骂了我几次了,差点把我拉出去午门斩首了?” 实在是恕我眼拙,没看出来皇上要斩你的首! 不过,看到萧恂吃人的凶相,又想到自己欠了他一屁股债,谢知微抿了抿唇,“我本来是养了一只鹦鹉,你知道,鸟和猫是天敌,不过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好法子,那鹦鹉不如就让我弟弟养,我帮你养这只猫。不过,你要出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哦!”萧恂还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中,方才他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谢知微这算不算是在关心她?嗯,方才,他担心她会害怕,所以偷了贵妃娘娘的母猫下的这只小猫仔来逗她开心,她现在投桃报李了? 哎呀,没想到在和女孩子打交道这方面,他也是无师自通,聪明得紧! 萧恂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会儿已是乐呵呵的了,“我听徐良说,过两天,有一批河曲马要运到澶州交易,我准备去看看,能不能弄两匹好马。” 看到谢知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福至心灵地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吗? 谢知微点点头,“可是,你的猫?” “让你的丫鬟帮忙养几天不就行了?实在不行我去弄只母猫来带它。” 想到无端又要多养一只猫,谢知微不想自己的倚照院是小动物的天下,忙摆手,“不,不用了,我的丫鬟们能够养好,什么时候去?” “明日一早吧!”萧恂道,“我到时候去接你,我们人不少,你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不等谢知微说话,他就自己下了决定,“算了,你还是坐车吧,这一路上往北走,风尘很大,我怕你被吹哭了。” 谢知微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自己什么时候哭过?怎么一不小心在萧恂的眼里,她就成了爱哭鬼了? “你看着我看什么?”萧恂被她这懵懂的眼神看得嗓子眼发干,很想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看着挺机灵的小狐狸,怎么这么傻,难道她不知道这样看着一个男人,很危险吗? 马车从西华门出来,绕过西角楼,从横街穿过,过了乾明寺,眼看就要进甜水井街了,谢知微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问道,“郡王爷,你什么时候下车?” 她怀里抱着奶猫,那奶猫无力地扒拉着她胸口的衣服。 萧恂朝那儿看了一眼,不自在地别过头,清了清嗓子,“墨痕那蠢货,怎么还没有把马牵过来?实在不行,就只有麻烦县主把我送到宸郡王府了。” 谢知微两世都没有送过男人回家,这……,她瞪大了眼睛,抿了抿唇,这债,真是不好还啊! 萧恂一双点漆般墨黑的眸子莫名地闪着光,他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告诉谢知微,每每看到谢知微为他为难,他就特别兴奋也很得意,就好像一头狡猾的小狐狸,不得不屈服于他这头大灰狼的爪子下,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县主不愿意吗?”萧恂顿时就变了脸,伸手就夺过了谢知微怀里的小奶猫,他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谢知微的胸,不过,可惜,谢知微年龄还小,身量未足,谢知微没有什么感觉,萧恂也只感到了一点热意。 而这点热意,如燎原之火般,一下子将他的脸烧得一片通红,他起身就朝车外去,他自己落荒而逃,看在谢知微的眼里则是他气怒不已。 “等等!”谢知微一急之下,连忙拉住了萧恂的衣袖,“你不要我帮你养猫了,那明天还去马市吗?” “你这点忙都不肯帮我,我为什么要带你去马市?”萧恂理所当然地道,他眼睑下垂看了一眼谢知微白嫩的小手,雪玉一团,好似刚出笼的包子,看着就很有食欲。 谢知微闭了闭眼,前世的冤孽啊,她重生就算了,为何不把前世的全部忘了算了? “我没有不愿意!”谢知微一双莹莹的大眼睛看着萧恂,委屈极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愿意了,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相处?你不带我去就算了,我让我四叔带我去。” 眼见谢知微急了,萧恂就后悔不已,他貌似用力过猛啊,现在该怎么办? 萧恂没有落座,就这么弓着身子站着,突然,马车也不知道怎么就颠了一下,萧恂整个人在一股力道下朝外冲去。 谢知微一下子吓呆了,连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他拉了回来,而此时,萧恂一个习武之人,反应速度当然快,他一只手握着猫,一只手抓住了马车架子,就感觉到一个柔软的水草一样的东西,带着宜人的温度,攀在自己身上。 这感觉真是美妙啊! 第130章 太香 只是萧恂还来不及回味,马车稳住了,谢知微也连忙松了手,落座下来,窘迫的情绪涌了上来,此时她除了佩服自己的勇敢和蠢之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百灵和玄桃则看着自家主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待看到主子脸上无法掩饰的懊恼,忙齐齐地低下了头,她们没有看到,她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就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知微背靠在马车内壁上,双手紧紧地捏着裙子,她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汇总成一个,萧恂真是有毒! 而且还是剧毒! 萧恂的心里则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他感叹道真是上天都在帮他啊! 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回身坐下来,将猫儿放到谢知微的怀里,“多谢县主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好以后……” 谢知微想到他每每说的一些话“进了我的门”“喝了我的茶”之类的话,生怕他又有什么惊世之言,忙道,“不,不必了,我只是举手之劳!” “对县主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就是救命之恩,都说救命之恩当……” “郡王爷!”谢知微生怕他说出什么浑话来,那样的话,她也不用活了,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要不,明天你带我去马市,就当是报了这次的救命之恩吧!” “那怎么行?难道说在县主的眼里,我的命和一匹马差不多价钱?” 谢知微后悔死了,刚才就不该那么冲动,以他萧恂的身手,就算被甩出马车,也死不了吧?她怎么就那么多事呢? 萧恂生怕又把谢知微惹恼了,便不再贫嘴,“县主,我其实想说,以后供县主差遣,所以明日去马市,我会早点来接县主。”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郡王爷,墨痕来接郡王爷了,郡王爷这会儿下车吗?” 萧恂下车后,谢知微怀里抱着小奶猫怔愣了好久,什么叫“以后供县主差遣”?她敢吗?还有,她能不能向老天爷祈求,把今日对萧恂的救命之恩用来偿还前世她欠下的那份债? 貌似这样想有点无耻吧?谢知微羞得满脸通红。 玄桃担心极了,生怕姑娘一时想不开而做下傻事来,她想了想,上前道,“姑娘,方才也是太急了些,若姑娘不拉郡王爷一把,郡王爷扑下去,不说别的,就算摔不残,最起码郡王爷那张脸也没法看了。要是真摔破了相,这满京城的姑娘们可都要哭死了。” 谢知微看着玄桃,平时也不觉得这丫头这么能说呢,现在说的这些话,可真有道理。 “他摔破了相,我也能治好他那张脸。” 谢知微没好气地瞪了玄桃一眼,“你也听到方才他说什么了,还让我差遣他,我可不敢!” “姑娘,奴婢听说,郡王爷这张嘴能骂死人,这满京城的姑娘,对郡王爷这张脸爱死了,对郡王爷这张嘴又怕死了。奴婢觉着,有了今日这桩事,最起码,郡王爷感激姑娘,最起码以后姑娘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叫郡王爷看不顺眼了,骂两句,那姑娘也没脸做人了。”百灵笑嘻嘻地劝道。 “还有这样的事?”谢知微只觉得她过去的十年真是活在梦里头,对京城里的一些事,她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可不是,听说前些天,郡王爷去衮国长公主府赴宴,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从郡王爷的跟前经过,身上的披帛不小心缠在了郡王爷的胳膊上,郡王爷当场就让那姑娘没脸,那姑娘气得一头钻进了水里,婆子们捞起来的时候,都快断气了。” 谢知微惊诧极了,问道,“他说了什么,那姑娘气得当场投水?不会是对那姑娘……” “姑娘想哪里去了?郡王爷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姑娘,但凡有姑娘让他多看一眼,他就能把人骂哭,听说京城里好些要脸的姑娘都避着郡王爷走。这个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大约不清楚情况,就一头撞了上来,郡王爷笑着问,‘姑娘,一晚上几个银子啊?这是卖不出去了吗?不知道爷最讨厌女人香?’” 谢知微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难怪人家姑娘会投水,这要点脸的女子,谁还不羞死了? “这么说,依你的意思我还得感激他对我口下留情?”谢知微瞅着百灵道,“你要早说他是这样的人,我还不避着他点?” 百灵道,“姑娘,京城就这么大点,再说了,姑娘不是和大公主和三公祖交好吗?公主们和郡王爷又是兄弟姐妹,怎么可能避得开?奴婢是觉着,这京城里得罪谁也不能和郡王爷过不去。” “也是这个理,可你方才也说了,他不是说他最讨厌女人香的吗?”谢知微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难道说,今日嬷嬷没有给我抹香膏?我身上不太香?” 玄桃有点听不下去了,劝道,“姑娘快别钻牛角尖了,也幸好郡王爷一时没记起来,要不然,当场把姑娘给摔下去了,这会子,奴婢们也只有等死的份了。” “听你们这意思,还挺感激他的?”谢知微瞪着眼睛,平日里瞧着自己这几个丫鬟们都还挺忠心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全都叛变了? “也不是,姑娘,您莫不是忘了,您是崔家的外孙女儿,这天底下,谁不想巴结您几分?郡王爷是时刻要上战场的人,估摸着也是想到,若是交好了姑娘,姑娘能帮忙弄点好的疗伤药什么的,将来也不是多了条命吗?” 谢知微一听,有道理,心里也想着,香云笺已经琢磨出来了,也不用再耗费心思,不如琢磨着弄点好的疗伤药,若萧恂出征,就送给他。 萧恂从墨痕的手中牵过了飞云骓,横了墨痕一眼,“这么快追上来做什么?” 墨痕抹了一把鼻子,他看懂了主子的眼神,是在恼他,但是没明白主子凶他做什么,接着解释道,“奴才是瞧着郡王爷没车,还蹭了县主的车,怕您不方便,奴才快马加鞭赶过来,要不是飞云骓闹脾气,奴才能更快点。” 第131章 代价 萧恂摸了摸爱马的脖子,眯着一双眼睛,目光追着谢知微的马车良久,待入了甜水井街,消失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飞云骓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撒开马蹄子飞奔起来。 “郡王爷,等等奴才啊!”墨痕骑了一头大宛马,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 谢知微一路回到了扶云院,一进门,见袁氏不在,东次间里,传来溪哥儿充满了童稚的读书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爹,是什么意思?” 门口,嫣梅正在探头探脑,听到动静扭过头来,吓了一跳,忙屈膝行礼,“姑娘回来了?” “太太呢?”谢知微已经习惯了一回来就问母亲。 “太太去厨房里看去了。” “既然太太去厨房里了,你怎么在这里?”谢知微没有错过方才这丫鬟偷偷地往东次间偷觑的事儿,但终归是父亲屋里的事,她着实也不好管,“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是!”嫣梅不敢多说,这家里,谁都知道,如今的大姑娘不好惹,只是,她离去的时候难免充满怨气地朝谢知微瞥了一眼。 “姐姐回来了!”谢明溪正趴在炕桌上读书,听到声音,忙放下书本,准备下来,被谢元柏轻轻的一扫眼,他缩了缩脖子,又装模作样地读起来了。 谢知微一进去,就看到谢明溪苦着一张小脸的模样,她走过去,向谢元柏行了礼,“父亲!” “回来了?” 谢元柏正坐在炕上看书,放下了手中的书,上下打量女儿一遍,听说女儿进了宫,他虽然惊讶女儿与公主走得近,也难免为女儿担心,宫里一步错,或将性命难保。 见女儿眉间锁着愁,谢元柏越发担忧,问道,“进宫里,不顺吗?” 父女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交流,以至于如今,谢元柏都不知道该如何关心女儿,意识到这一点,他心里是后悔的。 “湄湄?” 帘子一挑,袁氏一阵风一样地刮了进来,没有搭理相公和儿子,而是欢天喜地问道,“湄湄,这次进宫,皇后娘娘赏你了没?” 谢知微满腔的愁绪被母亲这一问给冲散了,她扑到了袁氏的怀里,不由得好笑地道,“哪有每次进宫都得赏的?母亲,这次,这次,我和祖父差点都回不来了!” 前世的那份恐惧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谢知微是真的害怕了,她紧紧地搂住袁氏,袁氏则双臂抱着女儿,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没事,没事,我们湄湄这么乖巧,就算做错了什么,皇上和皇后也都会喜欢。” 谢知微到底不是一个真的十岁的孩子,她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强逼了回去,父亲回来了,母亲还好好的,弟弟也没有变成傻子,一切都还好,都来得及。 谢知微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她松开袁氏的时候,袁氏松了一口气,一来为女儿没有完全被吓坏,二来也为这从未有过的母女肌肤相亲。 袁氏做梦都没有想到,女儿也会对她有投怀送抱的时候,若非女儿的情绪不好,对她有所担忧,袁氏怕要乐疯了。 而这一切,看在谢元柏的眼里,就又不一样了。 他走之前,袁氏对女儿百般迁就,供养祖宗一样地供着,女儿对袁氏则百般挑剔,顺带对他这个续娶了的父亲也很不亲近。 如今,看到袁氏与女儿母女情深,女儿与儿子姐弟相爱,谢元柏对袁氏越发感激。 他不在的时候,袁氏把这个家经营得非常好。 丹枫倒了一杯茶过来,袁氏亲自把茶递到了女儿的手里,柔声安慰道,“湄湄,你跟你父亲和我说说,宫里都怎么了?不是进宫玩儿的吗?怎么还牵扯到你祖父了?” 谢知微对谢明溪道,“溪哥儿,我刚刚带回来了一只小奶猫,还没有喂食,你去一下姐姐的院子里盯着丫鬟们好好给它喂点吃的。” 谢明溪一听,可以不用读书了,高兴坏了,忙看向父亲。 谢元柏知道女儿是想把儿子支走,点头道,“去吧!” 谢明溪便一阵烟一样地跑了。 谢知微让丹枫在门外好生守着,把今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说了,她恨声道,“薛家真是……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当时我看到祖父脸色都白了,祥瑞之事有关社稷,并非能够拿来邀宠媚上的物件,一旦皇上追究,必然是祸及九族的大罪。” 谢知微叹了一口气,自从十多年前那场宫变,卢家拒绝为皇帝写继位诏书,皇上便恨极了卢谢崔海四大家,这些年打压厉害。 谢家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以前的那些门生故旧也都不敢来往。 而这,也是为何,父亲弃文从武,皇帝喜闻乐见。 当今皇帝绝不是一个心胸开阔者,他这次能够放过谢家,还不知道要谢家付出什么代价? 谢知微能够想到的,谢元柏也能想到,他嘱咐妻子道,“今日湄湄说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去。” “是,老爷!”袁氏固然神经大条也明白,谢家今日是暂时躲过了一场怎样的劫难,只是她一向不会说人的坏话,纵然心里把薛家恨了个底朝天也说不出难听的来,只一颗心惴惴不安。 这时,门外,丹枫挑着帘子进来了,“太太,前面老太爷书房里的沉霜姐姐来了,说老太爷让大老爷和大姑娘去七谏斋去。” 谢元柏忙站起身来,他定了一会儿神,才看着女儿,“湄湄,你跟我一起去吧!” 出了扶云院,过一道仪门,便进了前院,往前走一箭之地,便是正院,东面是外院的书房,老太爷的七谏斋便在瑞春堂的南面。 谢元柏父女到的时候,二老爷三老爷和四老爷都到了,坐在书房里,人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显然都听说了方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 老太爷还没有缓过神来,看到长子来,脸色才稍微好点,问谢知微道,“宫里发生的事,你都跟你父亲说了吧?” “是,祖父!” 第132章 颠倒 谢元柏道,“父亲,商量事情,您找我来就好了,湄湄一个姑娘家,年纪又小,才在宫里本来就被吓得狠了,儿子担心她夜里会做噩梦。” 谢眺摆摆手,道,“微姐儿没你想的那么不中用,今日她在宫里也都看到了,一些事,给她说得明明白白,她兴许还不会害怕了。” 说到这里,谢眺带着一点考验谢知微的意思了,问道,“微姐儿,你可曾想过,今日皇上为何没有追究谢家的罪责?” 追不追究薛家,这已经毫无悬念了,而谢家,皇上应当不会轻易放过。 “孙女想,皇上前些年想封泰山,朝中一直反对,皇上这些年没有再提了,心里未必放弃了。这次,弄出白虎祥瑞这种事来,应是想旧事重提。毕竟,萧受命,兴于雍,付于康,居其器,守于正。是当时皇上封禅泰山的理由,皇上一直以来想争的是个正统的名声,如果能够得到祖父等这些文臣们的认可,将来史书上才不会被鞭挞。” 谢知微手里握着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天底下,从古自今哪里有真正的祥瑞?想必皇上也知道,之所以纵容薛家和四皇子这般大肆宣扬地把白虎弄进京来,让沿路的老百姓和满京城的人都看到,便是想坐实这祥瑞的真实性。祖父,算计我们的是皇上,想必皇上一定提了要求,这次祭天的祝文是由祖父捉笔吧?” 白纸黑字,青史留名,而谢家也将被蒙上一层媚上的羞。 谢眺心中震撼不已,他怔怔地看着谢知微,心里在想,为何上天不让他这个孙女儿是个孙儿?若微姐儿是个男儿的话,谢家少说还能兴盛一百年。 这么好的孙女,难道将来要便宜别家? 只要想到这一点,谢眺心里便犹如被刀剜一样。 “微姐儿,厉害!”谢季柏朝谢知微竖起了大拇指,“要不,微姐儿,你今年也下场吧,让你祖父给你捐个童生,回头考个秀才,明年秋闱中个举人,后年咱们叔侄两个一起金榜题名?” 谢知微一听,这么好玩儿的事啊,也只有她四叔才想得出来,也忘了后面要说的话了,眼巴巴地望着谢眺,谢眺哭笑不得地训斥道,“胡闹,难道还想犯下欺君之罪吗?” 也是哦! 谢知微挠了挠头,很遗憾,嘟囔一句,“要是我下场,就没状元什么事儿了!” “那是,微姐儿多厉害啊!”谢季柏由衷地赞道,“唉,真是可惜了啊!” 谢元柏等人都笑起来了,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好多了。 只是,谢眺的眉间依然无法舒展开,这件事说来,要怪的话,只能怪冯氏了,当初非要把女儿嫁到宁远伯去,而宁远伯府当时打的主意,谢眺也知道,想从谢家这里谋点好处,让谢家帮忙说话,宁远伯府的爵位也许能多传一代,便许了多少好处,拿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出来说事,哄得谢元桃为之神魂颠倒。 这也是为何谢眺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不喜的缘故,丢尽了世家嫡女的脸面。 “祖父,谢家的祖训是以天下为公,只要皇上肯为百姓着想,谢家写一篇祝文又如何?笔在祖父的手里,如何写就看祖父了,孙女儿觉着这未必也不是个机会。” 祝文有制式,也不全是歌功颂德! 谢眺眼睛一亮,笑道,“微姐儿果然厉害啊!” “不过……”谢知微道,“孙女儿以为,以后可不能再与宁远伯府来往了。虽说表妹是姑母留下的唯一的血脉,可是有时候该断还是要断。孙女儿并不是拿《秋窗风雨夕》在说事,也并没有觉得,谢家抚养了表妹一场,就该有什么功劳,一切都是看在姑母的份上。只是,宁远伯府一心为了媚上,不顾亲戚们的性命,这份野心,孙女觉着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错!”谢元柏道,“这天底下可建功立业的事多了去了,入朝为官,为百姓立命,边关杀敌,守护社稷江山,无不可建功,薛家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欺上瞒下的事,犯下这种滔天的罪来?” 对于《秋窗风雨夕》惹出的笑话,谢仲柏和谢拾柏的感触最深,他们深深地记得,当时,听说弹唱这首曲子的人是谢家的表姑娘,且这表姑娘在谢家养了五年时,众人那怪异的目光,简直是比凌迟的刀还要锋利。 谢仲柏很赞成,“父亲,虽说清姐儿还年幼,儿子这当舅父的不该与她一般计较,她也是个有才华的,儿子想,那首词如此情真意切,绝非一日之功能够酝酿出来,儿子觉着,升米恩,斗米仇,别人家的姑娘,咱们还是不要养在府里了,免得以后酿出大祸来。” “是啊,儿子也这么想。这家里,一大家子的,若说养在家里也不多了她一口饭吃,可家里的孩子们本就多了,姐妹兄弟朝夕相处,这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这清姐儿如此不懂事,丝毫不顾谢家的脸面不说,如今薛家做出这样的事,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这是要把我谢家满门都拉下地府吗?” 谢拾柏一向与兄长们共进退,再加上,方才他听父亲说宫里的事,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 谢眺点点头,“这件事我会跟你们的母亲说清楚。清姐儿是我的外孙女,桃娘过世之后,我也很心疼,但外孙女终究只是外孙女,她祖父母和父亲都健在,实在没必要养在家里。不过,你们也不必多想,依我看,她并没有要来住在家里的意思,如今姑娘们都大了,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了,想必是准备留在家里的了。” 薛式篷并没有真的胆大包天,他也是被一步步推着走上这条路,被太监们从宫里扔出来后,看到外头的艳阳天,薛式篷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生平第一次面圣,差点把命丢了。 薛婉清忍着满腔的屈辱站在宫城外,薛家的那辆破马车来接她了,她坐上了马车,看着对面摊成一摊泥的薛式篷,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133章 搜府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 谢知微的父亲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被点为探花,去边关五年,不足而立之年,便已经官居四品,被皇上委以重任。而她的父亲呢,简直是扶不起的阿斗,今日多好的机会啊,就被他的胆小怕事全部都给毁了。 薛婉清自然不会将事情败露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她直觉,若非父亲当时泄气求饶,今日皇帝肯定就趁此下台,将来薛家被封赏,便没有半点悬念。 而她,不但被人看见才华,说不定还会像谢知微那样,被封一个女爵位。 如今,一切都成为了泡影,他们什么都得不到不说,还不得不帮皇上圆这个谎。 父女二人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薛家,看到门楣上“宁远伯府”的牌匾还在,二人均松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薛式篷也没有了别的法子,若是被家里知道,他父女二人不但没有为家族带来好处,还差点把一家老小拉下地狱,他恐怕会被父亲和族人打死。 “清姐儿,你看现在怎么办才好?” “父亲,一来,铺子的事父亲得赶紧帮忙张罗了,有钱了什么都好说,将来不管走谁的门道,都要花钱;二来,这件事现在还没有个定论,荣辱都系于皇上的一念之间,在宫里没有旨意下来之前,依女儿的意思,父亲最好报喜不报忧。” “可是,若有个万一呢?” “父亲,女儿只想问,如果父亲把今日发生在宫里的事说出去,不管是祖父也好还是叔父们也罢,会不会帮衬父亲一把?” 薛式篷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这就是了!”薛婉清内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原主这父亲,是怎么活到三十多岁,还娶妻生子了的,思想单纯得如同一个稚儿,她突然觉得好累,难道她要和这样的人做一辈子家人吗? 或许,从谢家回来,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呢? 可是,寄人篱下,薛婉清又不愿意。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回了薛家之后,一人就近去了妾室的屋里,一人则回了屋里,累了这好些日子,不管明天天会不会塌下来,最起码,先休息一番。 麟德殿的东暖阁里温暖如春,走到外面一阵寒风凛冽,今秋的风似乎比往年要更冷一些,天边已经挂了两颗稀松的星子,夜也比昨日来得早些了。 罗纲等在殿门口,看到陆偃出来,忙迎了上来,拱手行礼,“督主?” 陆偃抚了抚大红彩绣麒麟袍的袍袖,抬起头,站在高高的宫阶上,看着远处的夜凉如水,“皇上的旨意,命东厂搜府,你领锦衣卫全力配合!” “是!”罗纲抱拳领命。 辰时时分,左掖门前一片躁动,陆偃领着东厂番子,罗纲麾下领锦衣卫,齐聚此处,杀气腾腾,气势汹涌。 时辰到了,陆偃扫了一眼众人,见人到齐了,便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扬起了蹄子,向东而去。 他身后众人,也都驱动马儿,手中的马鞭高高地扬起,吆喝着,马蹄声阵阵,一路扬尘,紧紧跟随。 薛家在外城,金辉门附近的牛行街上。 一行人从内城到外城,所过之处,无不是门户紧闭,人人避让,闻之色变。 东厂出没,也不知这一次倒霉的又是谁家?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陆偃等人便到了薛家门口,门楣上还挂着“敕造宁远伯府”的黑底金字牌匾,门口两盏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光影也在牌匾上晃来晃去,显得格外讽刺。 纵然家里有爵位又如何,在东厂人的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陆偃勒住了马僵,马儿停了下来,他盯着牌匾上的字看了一瞬,方才举起手,轻轻地挥了一下。 罗纲冲了出去,吆喝一声,他麾下的锦衣卫便一分为二,分别从左右将宁远伯府团团包围。 待被围得水泄不通了,陆偃身后,汤圆公公才驱着马,哒哒哒地上前,在宁远伯府的大门前下了马,上前去,将门上的铜兽首扣得砰砰响。 “谁呀!”门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了,揉着惺忪睡眼的门上的小厮伸出脑袋朝外一看,只见灯火通明,配绣春刀,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举着火把将门前一块地照得亮如白昼,正对着大门,一个身穿大红彩绣麒麟服的青年,身后一溜儿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东厂番子,正面目森冷地看着他。 小厮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已经痴傻了! 汤圆公公朝他踢了一脚,尖利的嗓音喊道,“装什么死,还不快进去禀报,督主来了,不让进还是怎么地?” 那小厮被踢醒了,不想死在当场,忙答应一声,起来后,连滚带爬地进去,喊道,“老伯爷,世子爷,快起来,东厂厂督陆大人来了……” 整个宁远伯府,四处的灯都亮了! 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陆督主的大名呢?陆督主轻易不会去哪个大臣家里,但凡去了,除了谢家那样的,一准儿没有什么好事,不是抄家就是灭族,往往,吵架和灭族都占全的,还是多数。 陆偃大晚上的跑到薛家来,绝不会像去谢家,是去喝喜酒的。 宁远伯薛磐一面系着腰带一面急匆匆地往外跑,他身后,几个儿子也跟了上来,薛式篷走在最后,他是从第六房小妾的房里出来的,衣衫还没有整理明白,脚步虚晃,一步一步好似踩在棉花上,让他心里非常不踏实。 薛磐首先看到了已经下了马站在门口寒风地里的陆偃,忙上前去,恭敬地向陆偃拱手行礼,“陆督主,大晚上的,大驾光临,还请屋里坐!” 薛磐穿着一身对鸡对羊灯树纹锦袍,腰间系着一条丝绦,年过半百的脸上,少见皱纹,颌下长须垂胸,一双深陷眼窝的眼睛闪过精光,他面上虽镇定,心中却是巨浪翻滚,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权臣,而惹来这滔天大祸? 第134章 下狱 “伯爷不必客气,本座今日前来,有两桩要事!”说完,陆偃眼尾余光朝汤圆撇了一下。 汤圆忙上前一步,掏出了奏折,喊了一声,“宁远伯府接旨!” 府里又是一阵忙碌起来,摆香案,喊阖府的人出来接旨,人仰马翻了一阵,等宁远伯府的主子们都跪在了地上,汤圆方才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远伯世子薛式篷,在得封世子之位后,不思忠君报国,在领押送白虎神兽的任务时,依然行酗酒狎妓之事,触犯神兽。着虢夺世子爵位,押送昭狱,以图后审!钦此!” 薛婉清也跪在人群之中,她听到圣旨后,顿时懵了,猛地抬起头看向陆偃,只见他唇角微微含着一丝笑意,红灯笼里的光打在青年的脸上,令他这张绝美的脸上显得朦胧而生出妖魅,而让人忘乎所以。 可他分明又是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剑,浑身上下被温柔包裹着凛冽的杀意。 “为什么?”薛婉清不自觉地问出声来,她望着陆偃,只觉得他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美得不可方物,那浑身上下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的漫不经心却好似一柄带血的刺刀,要剜去人的心。 陆偃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好似看一只苍蝇从自己的眼前飞走,除了恶心,便没有别的情绪。 “带走吧!”陆偃柔声地下了命令。 青年生就了一身好皮囊,脸庞白皙如玉,浓淡相宜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风扬起了灯笼,一抹红色的浅光如情人的手轻轻地抚过他不染而朱的唇瓣,勾人魂魄。 两个锦衣卫冲了进来,一左一右钳起了薛式篷。 薛式篷便如死狗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老爷!”庞氏一声凄厉的叫声喊起,想到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她顿时起身,扬起手,狠狠地一耳光扇在薛婉清的脸上,“贱人,若不是你,老爷会有今日?” 薛式篷带薛婉清出门,为那什么神兽的事,别人不知道,她身为当家主母,不可能被瞒过。 就算这祸事不是薛婉清惹来的,庞氏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宁远伯府是她儿子的,她不能让宁远伯府被这小贱蹄子给祸害了。 薛婉清一下子被扇懵了,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又一巴掌打过来了,她没来得及躲闪,脸上连挨了两下,两边的脸眼见地就鼓起来了。 庞氏还要打,薛磐喊了一声,“住手!”,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埋怨地朝庞氏看去,东厂厂督还在呢,家里就这么闹起来了。 薛磐起身走到了陆偃跟前,他偷偷地将一个玉扳指摘下来,与陆偃行礼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递过去。 陆偃似笑非笑,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一直跟在陆偃不离左右的米团忙上前将薛磐推开,“说话就好生说话,一身臭气,别熏着了督主。” “米团,怎么说话的呢?”陆偃笑着,柔声说了一句。 他笑靥如花,背着手跨步进了正堂,香案前,跪着的宁远伯府众人纷纷朝后退去,如摩西分海一般,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径直走到正堂前最上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自有随行的小太监赶紧送上来茶具,将沏好的一杯茶送到了他的手边。 陆偃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握住了茶碗,另一只手用碗盖轻轻地拨动浮起来的茶叶,气质悠然,神情散淡,好似一个坐在自家庭院赏花品茗的世家公子。 薛磐见此,脸上一黑,正要跟上前去,陆偃轻飘飘的一个眼神过来,站在门口的两个手持绣春刀的东厂番子便上前,一左一右用刀架着将薛磐隔开。 “放肆!”薛磐彻底怒了,他一边挣扎着,一面对着陆偃喊道,“放开我,我要进宫见皇帝,我宁远伯府到底犯了什么事?我要进宫去见太妃娘娘!” 陆偃一抬手,那两个东厂番子便放开了他,也不拦着,薛磐知道事不可为,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朝门外走去。 他的身后,传来陆偃云淡风轻的一个字,“搜!” 门口的厂卫一拥而上,人人眼中大放精光,如同那许久不见女色的七尺大汉,猛然看到眼前居然有位不着寸缕的妙龄女子一样,手持刀鞘凶神恶煞,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薛磐被逼着步步后退,除了厂卫之外,门口还有将宁远伯府围得铁桶一般的锦衣卫。 薛磐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出不去了。 “督主,饶命啊!”薛磐转身又朝陆偃扑了过来,站在门口拱手求饶,“督主,是不是敝人或是府中有哪个不肖子弟得罪了督主,还请督主明示?” 陆偃坐着慢悠悠地喝茶,也不搭理他,只吩咐汤圆,“人都挤在这里不好,把府里的女眷都请去安置起来,别把人冲撞了,男丁都集中到庭院里去,其他的人搜的时候,注意些儿,别随便损坏了些东西!” 薛婉清被请走的时候,忍不住回过头来看陆偃,她不明白,陆偃到底要做什么? 似乎很多事和书上写的不一样了,唉,想必是自己穿来的缘故,改变了书上的剧情。这对自己很不利,薛婉清不得不想,如何才能回到书上设定的剧情中去? 难道说,自己一定要回到谢家? “小的们办事,督主请放心!”汤圆笑眯眯地拱手应诺,紧接着,一众厂卫们便各自领命四散开来纪律森严。 薛磐靠着门框,双腿失去了力量,慢慢地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充满了绝望,已是面如死灰。 薛家的其他人,男人们被圈在庭院里头,一群亮着刀的东厂番子看守着他们,没有人敢说话,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如刀子一般割在他们的身上,彼此只听得见对方牙齿打颤的声音。 虽然没有人说话,却并不代表这些人的心里没有想法,人人都在想,家里为何会惹来这样的祸事? 宁远伯府这些年式微,没有人敢在外面胡作非为,强抢民女的事都没有怎么做过了,杀人放火更是不敢! 方才说,是世子为白虎的事惹怒了皇上,白虎是怎么回事? 第135章 抄家 东厂番子面儿上虽然和气得很,话也说得好听,叫人快着些,别让他们这些下贱的东西把夫人姑娘们给冲撞了,实则,手里的佩刀没有轻重地拍在她们的身上,如同赶牲口一样地将人撵到了一个敞厅里,没有火盆,里头四面来风,冷得如同冰窖。 一群人不分彼此,都挤在一起,伯夫人年纪大些,被挤在中间,也不算太冷。 薛婉清被挤到了最外面,迎着北风吹,她纵然衣服穿得多些,这大晚上的,没多大一会儿全身也冷得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心里将陆偃往死里恨。 陆偃此举,分明就是在为谢知微撑腰。哼,寿康帝也是个蠢货,居然由着他这样公报私仇,也难怪,好好的江山最后会落到了萧恂的手里。 想到萧恂,薛婉清的心顿时就柔下来了,若他把自己放在心上了,若他知道自己这般受苦,会如何? 薛婉霜受不住,扑进了庞氏的怀里哭起来了,“母亲,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害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薛婉清,她顿时被这一群虎视眈眈的目光给吓得动弹不得了,不过,她薛婉清是谁? 站在历史长河尽头的人,见过多少世面! 很快,薛婉清镇定下来了,她略微扬起了下巴,“祖母,方才母亲说是我,祖母,我一个闺阁女子,何德何能,能为家里招来这等祸端?” 这话有道理! 庞氏却不愿放过这等好机会,“不是你?当初到底是谁跟你父亲说铁围山上有白虎?又是谁和你父亲一起去请白虎?哼,白虎没有请回来,把你父亲请进了昭狱,我真是想不到,这天底下还有这等做女儿的,谢家不是书香门第,士族门阀,养了你五年,就教会了你如何坑杀父亲?” “别吵了!”伯夫人叹了一口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好在还没有到最绝望的时候,太妃娘娘还在宫里,云寿长公主也不会视而不见,他们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 听了这话,众人都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当今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当今皇帝,听说当年太后生皇帝的时候难产,因此很不喜欢。皇上打小儿就抚养在先皇元后的膝下。 后来太后生了襄王,宠爱襄王,哪怕皇后薨逝,也没见太后多喜欢皇帝。 皇帝登基后一面感念良太妃抚养十二公主的功劳,一面是一腔孺慕之情无处宣泄,因此对母妃良太妃很是孝顺。 三年前十二公主下降,皇帝更是封了薛氏为良太妃,是宫里仅有的两个太妃之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敞厅里非常安静,越是安静,外面的声音便越是听得清楚,四处都传来声音,“这里没有,往哪里去搜”,“大家都看仔细了啊,别错过了哪一处”,“那边,看看那只大箱子”,”这块地砖空着,撬起来看看”,这分明是要把薛家掘地三尺。 “呜呜呜……” 一道声音哭了起来,瞬间,悲哀的气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薛家二太太美艳的脸上已经看得见条条清晰的皱纹,似乎这一晚上的时间,她就老了十岁,不安地对伯夫人道,“母亲,这是要抄我们的家啊!” 不用她说,伯夫人已经想到了,不止伯夫人想到了,其他的人都想到了,只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眼前亲眼看到的这一幕。 明明,他们家的爵位才说要再延续一代。 家里庆贺得封世子时候的红灯笼都还没有拆下。 怎么就能被抄家了呢? 人人的心里都涌上了绝望和惶恐,若是被抄家,不管是男人被发配,女人被罚没入教坊司,还是最后满门抄斩,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 “太妃娘娘呢?我们要见太妃娘娘,让我们出去,我们要求见太妃娘娘!” 死亡的恐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三房的太太已经失去了理智,腾地站起身来就朝外冲,“我们家老爷可是良太妃的嫡亲侄儿啊!太妃娘娘啊,有人要抄您的娘家了啊!” 声音穿透了夜空的沉寂传了出来,良太妃三个字如同溺水人手中紧紧抓住的一根稻草,原本被圈在庭院中,心如死灰的薛家男人们也都精神一震。 “我们是太妃娘娘的侄儿……” “还有谢家,我们家可是谢家的姻亲,我堂姐是端宪县主的表妹,难道谢家要眼睁睁地看着薛家被抄家吗?” 陆偃站起身来,他慢慢地踱到了门外,看着庭院中如牲口一般被圈着的众人,不由得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喊出“端宪县主”的少年身上,是薛家二房的长子薛令籍。 那少年看到屋檐下的陆偃,脖子就好似被人掐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看着红灯笼里的光照在长身玉立的青年身上,一身大红彩绣麒麟服,身后的黑色披风飞扬,一头银线绣的雄鹰欲展翅翱翔。 他黝黑的眸子里似乎含着笑意,却令薛令籍感觉自己好似一头被猛兽锁定的小小猎物,一阵胆寒。 薛令籍浑身一哆嗦,再朝陆偃看时,那一处哪里还有人在?就好似刚才他看到的那个绝艳的青年,只是一个梦。 陆偃回到了正堂,他并没有在原处落座,而是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漆黑的夜。 薛磐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力气,还想去陆偃那里争取一番,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圆脸太监快步走了进来,越过他,走到了陆偃身边,“督主,小的们在府中东北角的一处小院子里发现了一座庵堂。” 来的是芝麻,他边说,看向薛磐的目光,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陆偃剑眉微挑,看向薛磐,问道,“怎么回事?方外人士,尽量不必打搅!” “督主,若是寻常的庵堂,小的们自然要敬几分,只是这庵堂里虽然供奉的也是菩萨,也有尼姑,只是却不是普通的尼姑。” 芝麻一言难尽地朝薛磐看去,那薛磐闻言,忙上前来,解释道,“督主,这些尼姑是奉太妃娘娘的命,从江南寻来的,据说是观世音菩萨的转世,颇有些缘法,养在家里是为了不时进宫给太妃娘娘诵经,为当今皇上祈福。” 第136章 投缘 薛磐觉得机会就在眼前,他一脸淫笑着道,“督主,那尼姑原先也不是尼姑,江南那边的老爷们都有些怪癖,喜欢把人打扮成尼姑,厨娘或是戏子们的模样,增加些情趣。这几个也都是调教好了的,督主若是看中了谁,那是她的福气。” 宫里但凡有头有脸的太监,不是在宫里有结对食的宫女姑姑,便是在宫外成家立业。陆偃的前任陆淮中家里便有一个正室,三个偏房。 陆偃如今位高权重,想把嫡女嫁给他的勋贵权臣不计其数,他一直都看不上,兴许便是有点特殊的癖好。 若是果真能够投了陆偃的缘,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今日的抄家谁说不是因祸得福了呢? 陆偃抬步往东北角走,薛磐一看,高兴坏了,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不时往前引路。 芝麻打着灯笼,小心地走在督主的前面,陆偃的脚步不疾不徐,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似乎在欣赏薛家这夜幕下的景致。 薛家曾经也风光过,第一代伯爷是跟着太祖皇帝起家的,当年赐下的府邸也没有缩水,虽说方位不佳,但占地极广,进了后院,亭台楼阁,雕廊画栋,格局恢弘,依稀可见昔日的辉煌。 从后宅出去,穿过一道院门,便是花园,穿过了扶疏的树木,便看到东北角上有一个庵堂,空气中散来佛香的味道。 芝麻一路上不时提醒督主脚下小心,一个坎子,一块石头,一道门槛都不时做些提醒,周到至极。 庵堂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只见正面一道门,门楣上是“梅影庵”三个字,门前两株松树,掩住了门边的两个石狮子,一树红梅从里头伸出枝丫来。 站在门口,目光越过庭院看到大殿里,供奉着一座塑金身的如来佛坐像。 守着庵门的是两个锦衣卫,看到陆偃来,忙神色恭谨地行礼,门内则乱哄哄地一团,聚着一群美貌的少年和尚,人人都剃着光头,只头上没有点戒疤。 不是说是尼姑吗?现在怎么弄出一堆和尚来了? 一个锦衣卫百户忙上前解释,“督主,这东北角上是个庵堂,属下等在西北角那边又发现了一个寺庙,发现了这些人,想着这大冷天的,不能叫督主从这边再往那边去,便把那些人都赶过来了。” 说话间,喧闹声越发大了,几个厂卫将原本聚集在庵堂里的尼姑们都撵出来了,驱赶着,如同牲口一般,聚在了庭院里,只不过和这些少年和尚们分开两处。 “爷,奴家走不动了,爷扶奴家一把!”一位美貌尼姑身子一软,就朝一个厂卫身上歪了过去,那厂卫往旁边一挪,避开了,那尼姑也很快就站稳了身子。 这边的和尚,其中一个披袈裟的,看到陆偃来,惊为天人,朝陆偃扮了个风骚的姿势,撅起嘴,送了一个吻后,连抛媚眼。 芝麻吓得魂都快没了,生怕这不怕死的把督主给冲撞了,赶紧上去,送了这少年一脚,“看什么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哎呦喂,天爷啊,你怎么能对奴家这么粗鲁呢?”那少年和尚痛呼着扑倒在地,朝前爬了两步,歪在地上,将自己身上的袈裟一扯,露出了裸露的胸膛, 他一双眼睛秋波如水,哀怨地看向陆偃,抬起的一条腿上,没有穿裤子,光洁如玉,我见犹怜。 “公子……” 陆偃的眼角抽了抽,神色诡异地朝薛磐看了一眼,面色不改地跨步从那少年和尚的腿上越过去,进了庵堂。 “督主!” 接收到了陆偃的眼神,薛磐浑身抖了个机灵,连忙醒过神来,快步追了上去,“督主,这些人都是,都是给,给……” 薛磐不敢说,又不得不说,支支吾吾个不清楚,陆偃也不着急,四下里看看,目光落在正中间的如来佛坐像上,手指头轻轻地敲在佛龛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陆偃似乎无动于衷,薛磐急了,眼睛一闭,心一横,道,“都是给皇上备下的。” 陆偃也不说话,只转过头来看了薛磐一眼。 薛磐以为陆偃不信,恨不得举手发誓,“这些孩子们平日里养在薛家,每一旬,老妻就会带一个进去给太妃娘娘请安,皇上会在那会儿去见太妃,便和这些,这些孩子们玩闹……” 这些尼姑也好,和尚也好,都是薛家遵从良太妃的要求从各地搜罗来的,先在寺庙尼姑庵里教养个两三年,多少通一些佛性后,再请高人调教一番,学一些伺候人的本事,这才敢把人往宫里带。 薛磐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看陆偃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索性便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平日里也会做些生意,若有那带进去一次,皇上没什么兴趣,敝人就把人卖了,多少换些银子,或是积攒点人脉。” 薛磐说到这里,见陆偃并没有好奇的意思,便明白过来,陆偃掌管东厂,这朝中天下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耳目,只怕他早就知道了,甚至都是些什么人从他这里买过人,他都了如指掌。 是以,自己说的事,他才会全然不放在心上。 “本座整日服侍皇上,怎地不知道皇上何曾去过良太妃殿里?良太妃非皇上生母,只是抚养十二长公主才有功得以封太妃。你自己行这些龌龊肮脏之事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敢打着皇上的幌子?” 陆偃的声音不急不慢,眼神睥睨,他虽看着温和清雅,可是字字森寒,令薛磐心生绝望。 “督主,这些都是真的。我若敢有一字虚言,便是欺君,薛家满门都会不保……” “你薛家已经有人欺君了,还怕多这一次?”陆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说这些话置皇上于何地?” 薛磐听到这里已是懂了,浑身冷汗如雨,顷刻,身上的衣服便全部都汗湿了,在这寒秋里,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浸泡在水中,而头上的冷汗还在滚珠般地往下落。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也不敢再多说,只道,“督主,方才是敝人失心疯了胡言乱语,还请督主不要当真。皇上面前,督主若肯美言两句,敝人必定永世难忘,良太妃也一定会记在心里。” 第137章 后患 陆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依然站在这塑金身的佛菩萨跟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磐看着他的背影,便知道,不管是尼姑也好,还是和尚也罢,陆偃并没有看在眼里。他这样的人,说起来也实在是难伺候,自己本就生得绝色无双,这世间的女子,也没有几个能入他的眼。 想到这里,薛磐只得狠下心来,正要上前,陆偃猛地转过身来,看向薛磐。 “督主,我还有两个孙女,虽年纪小了些,可生得国色天香,特别是大孙女,天资聪慧,出口成章,弹唱出色……” 陆偃听到这里,殷红的唇瓣微微勾起,灯光下,他的肤色如雪,衬得这红唇如烈焰一般,闪着一种诡谲的光,身上又有一种与暗夜极为契合的气质,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薛磐高兴坏了,难道说,陆偃真的对自己那大孙女有兴趣?他那大孙女是谢家养大的,自然有些才气,所以说,陆偃喜欢的是有才气的姑娘? 陆偃笑了一下,轻启红唇,“把宁远伯带下去吧!” 不等薛磐反应过来,便有两个厂卫过来,一左一右钳起他,倒拖着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修罗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偃淡淡地朝薛磐瞥了一眼,便从佛菩萨坐像边走开,他出了正殿,站在廊檐下,再次转过头看向那佛菩萨,里头的灯映照出来,光线洒在他的身上,如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却又似腹有诗书的世家公子,优雅如兰。 “督主!” 曲百户急匆匆地进来,目不斜视地走到陆偃身边,陆偃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问道,“怎么?” 曲承裕摇摇头,“到处都找遍了,连密室也翻了个底朝天。” “还是没有结果?” 曲承裕单膝跪下,“请督主降罪!” 陆偃望着正殿里的佛菩萨,邪魅的黑眸中浮现出一道流光,幻彩如梦,他不染而朱的唇瓣轻轻地翕动了两下,缓缓地道,“把这尊佛像砸了吧!” 若果真菩萨有眼,自然不愿看到人间众生颠倒,礼崩乐坏至此! 佛菩萨? 曲承裕抬头望去,看到了那尊塑金身的如来坐像,他愣了一下,瞳孔微缩,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看看这些服侍佛菩萨的弟子们,这尊佛像已经被玷污了,想必如来佛祖也不愿意看到这般景象,去砸了吧!若有报应,便应在本座……” “督主!” 曲承裕喊了一声,打断了陆偃的话,他冲上前去,用身上的佩刀猛地朝佛菩萨砸去,只见金身泥佛顷刻泥归泥,土归土,而神龛的正中间,出现了一个金嵌宝石藏经盒,上面落了一把锁。 曲承裕一喜,想着今天总算是有点收获了,他连忙回头,见督主一步步走了进来,便忙往一边挪去,将位置让开。 铜锁已经泛绿,经年已久。 陆偃看着这铜锁,眸光闪动,他握住锁头,也不知怎么转动了两下,那锁片便从匣子上落了下来。 罗纲得到消息也过来了,此时,正殿里的人目光都聚集在这经盒上,只见陆偃打开了匣子,只看了一眼,便顷刻盖上,一双乌黑的眸子中闪过了一道流光,便垂下眼帘,掩去了其中光彩。 汤圆忙上前要抱起匣子,陆偃并不假他手,而是亲自抱在怀里,他转身出了正殿,只吩咐道,“继续搜!” 罗纲其实不知道还要搜什么,他怀疑督主带走的,或许就是他们此次要搜的东西,却什么都不敢说,朝曲承裕看去,见曲承裕弓着身子,也看不清他的脸色,便打定了主意,跟着曲承裕混,他让搜什么,就搜什么? 薛家已经穷得都开妓院小倌馆了,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成? 薛婉清看到陆偃抱着一个匣子走来,那匣子在灯光下金光闪闪,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见。她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瞳孔猛地一缩,顷刻便是脸色苍白。 她居然忘了一个剧情,书上,那件东西的确是在薛家,可是,没有人关注。 当今已经坐稳了江山,谢家领着天下士林投诚后,皇帝已经不在意这江山是怎么来的了。 一直到最后,有人隐约提了一句,说当年建元帝留下来的东西在薛家,已经登上了帝位的萧恂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烧了吧!” 薛家,曾经的宁远伯府,被一把火烧了,那东西到底在哪里,没有人在意。 如今,为什么?为什么会被挖出来? 当晚,天已交四鼓,不知为何,皇上还没有睡,依旧在东暖阁里,陆偃不在,没有人不怕死地进去提醒皇上该歇息了。 陆偃进来,将那个金嵌宝石藏经盒轻轻地放在榻几上,皇帝听到声音醒来,朝那匣子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原本俊朗的脸上,似乎有光影在明灭。 陆偃站在旁边,低声道,“薛家把这东西藏在一尊塑金身的佛菩萨的肚子里,臣差点没有找到。这一次的事了,从今往后,皇上也可以放心了!” 皇帝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他脸上显出了一阵狂喜,百感交集的心情,十多年来的不甘也在此时随着一阵大笑,宣泄而出, “阿偃,真是太好了!” 皇帝大笑之后,看着陆偃,眉眼柔和,他身边这么多身居高位的权臣,这么多身手不凡的武将,可是没有一个人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为他着想至此。 如今的朝堂内外已经全部掌控在他的手里了,这里面的东西对他而言可有可无。虽然良太妃如今不肯交出来,可是他也知道,给薛家一百个胆子,薛家也不敢拿这个东西威胁他。 良太妃不过是怕年老色衰,帝皇的恩宠不再,才会用这点东西拿捏他,原先他也想着,这正合了他的心意。 可当良太妃娘家的人带那些和尚和尼姑进宫,行这媚上之术的时候,他就察觉不太对劲了。 也幸好,阿偃提醒了他,也行雷霆之举,为他绝了这后患。 第138章 自荐 皇帝接过来,一点点地转动玉轴,打开圣旨,重新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皇帝久已经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他看了良久,内心里一面愤怒,又一面狂喜,满脸潮红,额头上青筋跳动,哈哈大笑,“这天下事朕的天下,这江山是朕的江山,朕才是真龙天子,父皇,您看到了吗?这盛世江山,您看到了吗?” “唯有朕,才能创出这盛世天下,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做得到?” 皇帝狂笑之后,握着圣旨,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眼中光影变幻,似乎这十多年来的一幕幕重现在了他的眼前,最后,他才回过神来,“火盆呢?” 陆偃朝门口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很快,火盆被端了上来。 皇帝似乎倦了,他靠在榻上,合上了眼睛,随手一扔,将那圣旨扔进了火盆,又在桌上一扫,那经盒也跟着飞落进去。 看着火焰将圣旨和经盒全部都吞了,好似曾经的过往也被一把火烧得干净,皇帝的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他看向陆偃,“阿偃,你又立了大功。” 陆偃的目光从火盆中离开,还有火光跳跃在他如墨般的眸子里,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比璀璨的繁星还要漂亮。 “皇上,薛家已经不足为患,只是良太妃如何处置?”陆偃问道。 皇帝沉默良久,问道,“阿偃,良太妃是父皇的妃子,你在薛家还发现了些什么?” “臣什么都没有发现!”陆偃将一盏热茶递到皇帝的手里,他心里已经有了数,看来良太妃的手段还是很高明,多少还是笼络到了皇帝的心,他不由得想到那些尼姑和和尚,想必皇上还无法割舍,便道,“皇上,薛式篷却不能姑息了,神兽一事总是要给个交代的,至于薛家其他人,臣以为倒是可以看在良太妃养育十二长公主的份上,网开一面。” “如今天下盛世,皇上一代明君,也的确不好兴大狱。只是臣以为,薛磐內帷不修,着实该罚!” 皇帝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阿偃,到底如何,交给你处置吧,这等小事,不要拿来烦朕了。” 皇帝心头的那些情绪起起伏伏好久,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精神很差,便着实不愿为这些琐事费心。 薛家的爵位要不是他网开一面,早就该断了,一个没落贵族,皇帝平日里也着实想不起来。 “是,皇上,马上要早朝了,皇上好歹还是先歇一歇,臣送皇上回宫?” “不了,就在这里歪一歪,阿偃,你也累了一晚上,你先下去歇息吧,若把你累出病来,朕怕又得去求谢家那小丫头了。” “是!”陆偃的眼眸闪动了一下,他退下的同时,朝两个小太监打了个手势,两人便上前来,一人抱着火盆出去,另外一人收拾桌上的茶盏,一齐跟在他的身后出了东暖阁。 昨日一夜,薛家天都塌下来了,谢家虽起了些波折,但一切都还顺当。 酉时初刻,陆偃带着人从宫里出发的时候,七谏斋的讨论方才停下来。 沉霜在门外禀道,“老太爷,各位老爷,大姑娘,才大太太那边让人传话来,说大花厅已经收拾好了,要开席了,让移步过去呢!” 谢眺站起身来,“我们过去吧,宫里发生的事都过去了,今日是个好日子,先好好给你们大哥接风洗尘,让哥儿们都出来坐席。” 大花厅里,布置得非常妥当了。 有了前次谢知微的帮忙,袁氏也不是个蠢的,想着之前四宜阁的摆设就非常好,便照着之前四宜阁里的布置,安排了一番。 一共两扇十六屏的围屏,将屋子隔成了两个小小的套间,又暖和。 围屏选得也很应景,一座紫檀掐丝珐琅蓝地百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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