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在听见那“问心无愧”四个字,谢纾顿了顿,不知怎的,脚尖一转,居然在刚刚骂得最大声的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人猝不及防见这声名狼藉的“血观音”在他面前停下,浑身一僵,警惕万分地把手摁在了自己的佩剑上。 下一秒,就听见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步摇的叮当乱响,像是珠落玉盘,好听得紧。那人被谢纾笑得一愣,怒道:“你这邪魔外道笑什么……若不是你强迫大师兄,大师兄本该和小师弟祝茫合籍,小师弟温柔善良,悲天悯人,是你这等无耻下流之徒远远不如的人!你凭什么……” 那昆仑弟子还在骂骂咧咧,谢纾却忽然在血红嫁衣下露出一点苍白的指尖,慢慢抬手。 他大逆不道地把盖头微微掀起一点,露出红盖头下的小半张脸,下巴苍白瘦削,唇红齿白,对着这人明晃晃地一笑。 昆仑弟子的谩骂声戛然而止,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喉咙滚了滚。 眼前的少年一身红衣,衬得他乌发如墨,肤白胜雪,金线在质地精良的布料上镶嵌着一层又一层的祥瑞云纹,鬓边的珍珠步摇跟着他停步的动作晃动,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当乱响,听得那人恍惚了一下,眼神直了直。 一阵桃花香被春风裹着涌到他面前,这昆仑弟子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哑巴了。 谢纾伸出手指,戳了戳这人的胸口,带着一丝玩味,笑道:“你这般愤怒,不知道的,会以为你是我多年相伴的糟糠之妻,而现在来现场捉奸罢。” “你……!” 那人本就通红的面孔一下便有些发紫,莫名其妙被调戏了一脸,怒火中烧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谢纾吃了。 他颤抖地指着谢纾:“你这妖人,你根本比不上祝茫的一根头发丝!怎么会有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谢纾故作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拱手做辑道: “娘子可莫急,你已经年老色衰啦,我今儿在此迎娶新人,日后你二位作伴,可千万好好相处,莫让人看了我三人的笑话。” 那人气的哆嗦,难以置信:“你……” “够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猝然插进来。 那个声音自上而来,宛若锋利的剑,霜冻的雪,硬生生地往那人满腔的怒火上一泼。他手脚冰凉,畏惧地抬头瞄了一眼逆光下看不清面孔的大师兄,他不敢忤逆,只能鞠躬退下,道:“……是。” 谢纾哼笑了一声,心情很好似地往台阶上跨几步,站在自己的未婚夫身边,挑唇笑道:“怎么,大师兄想起我是谁来了?心疼了?” 男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张,掷地有声。 “自作多情。” 他与谢纾同样一身大红婚服,身形笔挺,手中牵着大红绣球,剑眉星目,玉冠乌发,气质如霜胜雪。 与谢纾张扬似火的性格分明是两个极端。 他一双冷得几乎快冻渣的琉璃目在谢纾身上蜻蜓点水般一停,便像是觉得脏了眼般,很快挪开。 谢纾被他那双眼睛看着怔了一下,不笑了。垂下眼睛,重新放下盖头,乖乖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就那么肩并肩跨过了足足三千石阶,头顶烈日当空,谢纾垂着眼睛,神色自若。 没人知道,他在嫁衣下的手指已经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了。 腹部的伤口一阵刺痛,残留的剑气似乎还在他的丹田处搅动,豆大的冷汗顺着他颤抖的脊骨下落,打湿了单薄的后背。 但他什么也没说。 百鸟朝凤到了高潮,唢呐长鸣一声。谢纾冷汗涔涔,好不容易跨过了火盆进了门。火盆的火不知道是谁烧的,火舌冲天而起,谢纾跨过去时感觉到脚底几乎被烧起好几个燎泡,旁边的昆仑弟子见他走姿有些歪歪扭扭,便发出几声讥笑。 他没结过婚,这是他的第一次,然而可想而知,没有人的婚礼是这样的。新娘被万人唾弃,人人喊打,新郎对新娘不管不问,冷漠绝情,台下宾客都作喧骂,肆意哄笑。 刚进门,又是熟悉的昆仑。他在昆仑生活了十几年,如今重回故地,依旧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热地压在枝头上怒放。他弯下腰仓促地捞了几片碾落成泥的桃花,抬起头,满眼怔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旧梦幻影依在,却已物是人非。 门前,一礼生高喊道:“一拜天地——!” 二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是两把空荡荡的竹椅,像是在昭示着他们这段婚姻注定是求而不得,痴心妄想。谢纾跪下,对着早已不在的母亲磕了个头。 今天这总是牙尖嘴利,恣意张扬的邪修在跪在地板上那一刻起,竟然收敛起自己一身锋芒,他呆呆地望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眼尾有些发红,半晌,滚出一声低低的声音:“我对不起……娘。” “孩儿不孝,”他跪在地上,又用力磕了个头,“就让孩儿再任性……最后一回。” 立在一旁的沈乘舟闻言,猛地扭头,对谢纾怒目而视,咬着牙道:“你也知道你对不起副宗主……” 他一副恨不得把谢纾生吞活剥的模样。 “夫妻对拜——!” 他们转过来面对对方,沈乘舟僵硬在原地,他迟迟不对拜,像是故意让新娘难堪。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寻常婚礼该有的,都不曾有。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唯有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间沉默地对望。 正是倒春寒,天气还有点冷,谢纾呼出一口白气。 红烛跳跃,重重花影在窗纸上簌簌而动,他们穿着婚服遥遥相望。即使不被人祝福,即使被自己曾经拯救过的人谩骂,可是当他进入到洞房中,闻到昆仑的桃花香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恍惚起来,心里生出了一点渴望爱的味道。 他望着沈乘舟,这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和他纠缠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能尘埃落定了么? 谢纾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正传来一阵阵蚀骨的痛意。 他什么都不要,已经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眼下,就只是最后一个念想。 他眉眼弯弯,像是在开玩笑般说道:“师兄,你不跟我对拜的话,以后可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沈乘舟看不见的盖头下,是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他脸上挂着复杂的笑容,眼底写满了留恋与不舍。 他想,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也没关系。他和沈乘舟本就天地不容,至于高堂,他根本没脸见黄泉之下的母亲。 沈乘舟一顿,像是在犹豫。谢纾的眼睛亮了亮,他抬起头,呼吸不自觉地放轻,本该已经覆灭成灰的希望又星火燎原般死灰复燃,钝痛的心脏雀跃地跳了起来,一边疼一边期待地望着那个人。 像是一个等着父母接他回家,等了很久很久的孩子。 他们之间隔得很远,天底下真没有哪一对夫妻如他们这般别扭。沈乘舟久久不动,满脸漠然。谢纾眼底的希望像是被扑了水,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最后熄灭。 他眼底的疲惫一闪而逝,然而他只是抹了把脸,把内心那点遗憾与不舍往下一压,抬抬下巴,仰着脸,冷笑道:“不愧是冰清玉洁,嫉恶如仇的沈师兄。” 沈乘舟面色沉了沉,正欲开口,谢纾却忽然伸出手,充满恶意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手干燥而温暖,小时候总是托在他的大腿处,背着他上下山。 而如今,却恨不得把他的脖颈握在手中,活活掐死。 谢纾笑了一下,接着在沈乘舟的震惊和嫌恶的眼神中,直接张嘴把沈乘舟的手指轻轻含在了嘴里。 少年滚烫的鼻息轻轻打在沈乘舟的手背上,温暖湿润的口腔温柔而紧致,潮湿的舌头微微卷起,像是一块被打开的蚌肉,吸附包裹住了那根白皙手指,那种柔软无骨的触感让沈乘舟瞬间头皮发麻。 他像是被某种湿软黏滑的水怪缠上,暧昧的水渍声响起,少年含着他的指尖,腮帮鼓起来一块,垂着眼,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纯黑色的瞳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显得湿漉漉的,令人想起被雨淋湿的小狗。柔软湿滑的舌尖在沈乘舟指腹吮吸轻咬,带了点依依不舍的味道。 沈乘舟眸色暗了暗。可下一秒,本来还乖巧温顺的少年骤然撕下面具,尖锐的犬齿直接扎破了沈乘舟的指腹,空气中涌现出一股血腥味,沈乘舟像是被剧烈地烫了一下,猛地抽出手来。 他手上还残留着少年柔软而略带湿润的轻咬触感,可他却毫不迟疑地反手甩到谢纾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谢纾!你疯了不成?!” 谢纾猝不及防被甩了一巴掌,没站稳,他浑身无力地往后仰倒,头狠狠地磕到案几上,脆弱的头骨和梨花木相撞,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声“砰”。案几上的文房宝具被撞乱,喜庆的红烛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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