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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关泠花容失色,旋即跑回内堂,堪堪走到门边,便滞住脚步,像撞了鬼似地往后退去。只是不知何时,后院的门也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锁上了。 大堂里站着的人缓缓朝她走来,日光透过窗帷剪影,落在那人俊美的侧颜上,寒冽与和煦交错,沈玠微微笑着:“我以为你被大火烧死了,原来躲在这里。” 如果关泠认真听了,也许能从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听出几分刻意掩埋起来的失而复得之喜。 他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眉心那点娇俏的鹅黄花钿,目光游至她的眉梢眼角,她的这一身锦绣宫装,那些缥缈不定的场景又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沈玠不止一次地做过同一个梦,梦中那个抱着绿枝芙蓉的女人葬身火海,无比绝望地伶仃死去。 那夜他在将府赴宴,遥遥望见驿馆中火光冲天,几乎要将整个西疆点亮。他赶回驿馆,四处皆寻不到她的下落,望着那簇熊熊燃起的烈火,竟觉得呼吸都焦灼了起来。 “你知道,驿馆里的人正在到处通缉你吗?”他重新对着鲜活的她,唇边擒着笑意,眼底蕴着戏谑。 “那火不是我放的。”关泠试图推脱,神色信誓旦旦,只是声音间底气略带不足,“那天,一个奴婢替我梳妆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烛台,惹起来那场大火。我见没有人顾我,才逃了出来。” “是吗?”沈玠作出似信非信的模样,徐徐走到关泠面前,秀颀的身形将她困囿于墙壁之间,他调戏她道,“本王可以代为转告,甚至能保你平安无虞,只是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为民请命,平反冤屈,不应当是为政者理应所做的吗?”关泠抬眸与他平视,语气不疾不徐,何其清白无辜。 她方才差点将自己绕了进去,按照画本子里演的那般,此情此景,应当是以身相许的,再不济,也是终生为奴为婢,当牛做马,总而言之应当沦为他兰笙裙7274741⒊1的附庸之物才对。 “本王并不是什么勤政爱民的为政者,只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沈玠从袖中掏出一根玉兰簪,徐徐插入她的鬓发间,修长的手指抚过粉面春颊,一字一句道:“本王送你的东西,下次,别再让人当掉了。” 第19章讹人 关泠抬眸,触上沈玠那双漂亮风情的眼睛,他亦凝神看着她,目光幽深沉稳,纵然鸦睫如扇,秀长密齐,也掩盖不住眸光中潋滟的三灡胜分春意。 关泠不觉咽下一口唾沫,杏颊染上红绯,胸口砰砰直跳,微微撼动于他光彩逼人的美貌,心中更多的是惊惶诧异,以及丝丝畏惧。 她跟他此生并无交集,将府街头初逢时,他甚至差点一剑要了她的性命。为何此刻会用这种倾盖如故的目光灼视着她,甚至还做出亲手为她插上玉簪这等亲密之举。 难道,又如前生种种,那般轻易地一见钟情,那般欢欢喜喜地娶进王府,又那般令人措手不及地山崩地灭,最终那般凄惨决绝地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前世里她和沈玠也曾有过一段情投意合的良辰美景,只是好景不长,有始无终罢了。 关泠细想,这事也许怪她。 那时候小王爷的爱慕何其真挚,她盗了宁葭的姓名,同他初相识,同他谈婚事,将一个王子皇孙的感情欺骗地彻头彻尾。 他们结为夫妻后,感情日渐深厚,缠绵悱恻,郎情妾意。朝朝暮暮间,还以为这便是一辈子了。 情到浓时,她得意忘形,竟天真地以为沈玠爱的是她的容貌,她的个性,至少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她不曾讹他。 终究纸包不住火,一切真相大白,沈玠翻脸无情,情到浓时情转薄,任她如何求情,自此郎心似铁,不可回转。 彼时她才知道,他爱的人其实是相府之女,司徒之孙。她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将军之女,又远在西疆,形同虚设。 像她那般出身卑贱如蚁,品行下作至极的女人,竟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骗取王妃之位,还妄想着将来能母仪天下,真真可笑至极。 关泠蓦得一笑,眼尾却沁出一滴泪来,形容凄惨,她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开口刺讽道:“民女听闻,您的王妃在西疆失踪,王爷正是为了寻回王妃才千里跋涉,从京城赶来我们这处荒蛮之地,当真情深义重。” 沈玠笑颜一顿,自然听出了她的避嫌之意,也发觉自己言行举止似乎有些过分亲密,怕是已然将她吓得不轻。 可是又该如何向她解释,他因做了无数个周公尚不得解的奇梦难以畅怀,梦中的人生着一张同她格外相似的容颜,也因此,或许只有她才能解开那些谜团。 “本王没有王妃,更尚未与宁家小姐正式定下婚约,此番来到西疆,是为了平定匪寇。寻她下落,不过是奉天子之命,宽慰老丞相之忧心罢了。”他本觉得没有必要对她解释,一番话已然覆水难收。 “王爷原来尚未成亲……”关泠顺着他的话喃喃细语,敷衍地眨了眨眼,一边思索脱身之策。 她暗自咬了咬牙,对沈玠抛出一个媚眼,玉削般的手指缠上他的脖子,身子覆上胸怀,烟视媚行,分外妖娆,咬唇徐徐道。 “王爷您看我生得如何,我其实还有个弟弟,家中贫苦,不足维生,遂自幼被爹娘卖到烟花柳巷,养了这样一身媚骨。妈妈们常夸我国香天色,因此藏在深居,待价而沽,如今见了王爷,方知终于遇见了我的命中贵人……” “那日听闻王爷微服游街,妾偷了院里劈柴丫鬟的一身粗布麻衣才逃出青楼,一路跟了王爷的骏马数里,却不想王爷却拔剑相待……” “王爷好生狠心……”说罢又梨花带雨,凄凄哭诉起来,“妾实在不愿待在这儿了,王爷可愿出一千两黄金赎我,妈妈说,因妾美貌过人,须得一千两黄金,五百两白银可不行呢。” “妾听闻贵妃娘娘大寿,妾愿随王爷回京,奏曲琵琶,取悦凤颜。妾的幼弟此刻就睡在楼上厢房,必然是要跟我一同进京的。王爷可将他送入军营,好生培养,将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含情脉脉,絮絮叨叨,温言软语,将自己借着沈玠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美好远景一一展现。 天家管教甚严,又因发生过前车之覆,最忌讳王子皇孙同青楼里的妓女纠缠不清。 再加上沈玠天生就有洁癖,铁石心肠,她不相信,他还会对这样的她一见钟情。 沈玠的脸色果然如意料之中般地黑了大半,眸光中三分春意更是一分不剩了。关泠以为奏效,暗自得意,扑在沈玠怀里,哭得更欢了。 不过是十五岁的稚子,当她那五年悲惨的婚后生活白过了吗? 沈玠耐着性子听她讲完,其言半真半假,未得考究。只不过她话里有一句点醒了他,那便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快要到了。 他无暇再留在这里与她周旋。 只是那些梦境倘若不能破解,他往后长夜又如何安眠? 沈玠思索了一番,寻了个理由牵绊住她:“你放火烧了驿馆,本王暂且将你交给驿馆的人,听由他们发落罢。” 他命驿馆的人将她禁足一月,等他回京忙完娘娘的事,再回来同她慢慢周旋。 关泠闻之色变,恨不得一把将沈玠推开,面上已经染着一层薄怒:“方才还说可以护我无虞,王爷怎么这般言而无信?” 瞧着自动送到怀里的美人气急了眼,模样甚是生动有趣,与刚刚那番矫揉造作之态截然不同,沈玠哈哈干笑了两声,恭敬不如从命地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 “那自然是因为——”他见她巴巴望着,刻意顿了一下,尾音拖得悠长。 “本王害怕被你讹上。” 第20章贪色 这一次,关泠在狱中呆了很久很久,每日对着冷月孤壁,以残羹剩饭为食,残妆尽退,蓬头垢面,人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即便如此,也不忘在心里将沈玠千刀万剐。他此生待她,比前世还要残忍。 无论后来他们之间如何离心,她总是记得,初见时是好的。 这一世,连那点美好的念想都没了。 关泠纵火烧了整座驿馆,驿馆长朱贵朱大人恨不得将她当场凌迟处死,可上头吩咐了,要这女犯好好活着,少不得一根头发。 朱贵内心愤恨不已,当初得知小王爷要来,他差不多将这半辈子搜刮下来的民脂民膏都掏了出来,大兴土木,修葺驿馆,栽树移花,连夜运来各类奇珍异宝。好容易建出来一座神仙殿,竟被这女子一把火烧得见影子也不剩。 这口气,他如何咽的下,可又怎么敢违抗王爷的旨意。朱贵郁气难消,肥硕的身体生生熬掉了几斤膀子肉,圆滚滚的肚皮日渐消瘪。后来想开了些,去青楼里喝了几场花酒,找了个蜂腰翘臀的姑娘,夜夜风流,终于又圆润了回来。 约莫过了整整一个月,也不见长安那边传来什么消息,倒是将军府派人拿着画像过来问过几次消息,不提还好,一提就让他气得牙痒痒,全叫他一问三不知地糊弄过去了。 朱贵琢磨着,这小王爷怕是宫里事情太多,早已经将这女贼抛在了九霄云外。 终于有一日,他酒足饭饱后,撑的没事干,印堂有些发黑,午睡翻来覆去地没睡着,突然想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典故。便骨碌碌从架子床上爬了起来,呼来府里的几个小厮,带着他平日里最爱的几样刑具,兴师动众地奔去了狱里。 朱贵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牢,使了点银子酒菜,将几个看守的衙役支开,秉着烛火,找到了关押纵火贼的那间地牢。 关泠被幽禁得快要疯了,每天借着月光数着日子,有时候阴云蔽日,竟不知过去了多久。 听到悉悉窣窣的开锁声响,她以为沈玠信守承诺,此时真的回来接她了。慌忙理了理早已经脏腐不堪的头发,将一张脸收拾得还算齐整,整个身子探到木桩前,满眼期待地看着来人。 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张肥头大耳的油腻面庞,一身肥油铜臭气味,目光里卷着浓浓的狠毒。 关泠转过身,身子往后缩了缩,身后毫无支撑,纤瘦的脊背贴在墙上,拢在袖中的手掌冒着冷汗,却悄悄捏紧了一根银钗。 “啧啧啧,看你这小身板,怕是还未及笄吧?”朱贵有些傻眼,越瞧越气,他华丽丽的宝贝驿馆,竟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烧成了灰,不由得怒道,“来人呐,给我上刑。” “大……大人,小王爷……”亲信伸手扯了扯朱贵的袖子,善意地提醒他道。 “什么小王爷,就是小王爷过来让我弄死这女贼的!”朱贵扯了句谎话,给自己壮了壮胆。 “上……上哪样?”身后的小厮困惑道,大临有律令,不得对尚未成年的稚子幼女用刑,因此,也没有合身定做的刑具。 “你们这些狗吃了屎的,上什么刑还来问你祖宗爷爷?”胖大海气得满脸横肉乱颤,唾沫横飞,“烙刑,烙刑,今儿就算是一个不足三月的小婴儿,也得在她身上给我烫一百个烙印。” 关泠冷眼瞧着那几块烧红的烙铁,脸上并无畏惧之色。 胖大海啧啧称奇:“小丫头片子,还挺硬气,等会看你叫不叫!” 关泠抿了抿唇,心里想说,她不怕这个,在阴曹地府的那些年,她跟它们混得最熟了。 只是疼痛可忍,烙印难除,她这辈子,还能风风光光地嫁给卫侯吗? 沈玠的手段果真卑劣至极。 她的力气皆消磨殆尽,手中的银钗也仅敌得过一个人,他带了这么多人,她如何逃出生天? 朱贵一声喝下,两个下人上前欲将关泠的手脚捆住,奈何她挣扎得厉害,又像是有几分底子,一时奈何不得。 朱贵唾了句没用的废物,自己亲自走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了关泠心窝,那具轻如雏燕的身子便如飞絮似的撞在了墙上,又翻到在地上。形状凄惨,身后的小厮们看了也忍不住胆战心惊,唯朱贵得意至极。 关泠痛得娥眉倒蹙,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沫,因这一脚,剑伤复又发作,头上涌出热汗,身子颤得厉害,整个人差点昏死过去。 “你们这群废物,趁现在还不给我上刑。”朱大人嫌弃这贼的垢衣玷污了自己金贵的官靴,弯下腰轻轻拈了拈。 “是。”那小厮听了,忙唯唯诺诺应了,举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走到关泠跟前,面上做出凶狠之态,可终究从来没这般欺凌过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手臂抖得厉害,却又不敢抗命,只得将眼睛一闭,直接往关泠脸上刺去。 “慢着。”那块烙铁举到关泠面前的时候,火光将她的眉眼照亮,朱贵这才发现,这女贼原来生得还有几分俊俏,他接过长铁火钳,以烙为灯,仔细打量了关泠一番。 “啧啧啧,我说小王爷怎么会对一个杀千刀的纵火贼这么上心,原来是生了这么一张风流灵巧兰?生?更?新的小脸蛋。” “你们都给我出去罢,没我的吩咐不得进来。”朱贵换了张脸,遣散了一屋子碍手碍脚的人,转过身将那块烙铁放回火中,蹲下身,伸出粗短的手指,怜爱地捏了捏关泠惨白的脸,色眯眯道,“今儿你要想活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哄得爷尽了兴……” 躺在草席上的女人虚弱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极妩媚的笑,朱贵顿时觉得骨酥腿软,浑身都麻了,三魂失了六魄,美人美人的叫。 关泠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目光冰寒,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将那根银钗插进了朱贵的咽喉中。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的衣衫染成了朱红色,比天边霞光更艳。 “你知道,因贪色而丧命的人,死后会下哪一层地狱吗?” ………… 受害人朱贵:我现在就是十分后悔。 关泠:信女这辈子的佛经都白念了。 第21章蛇蝎 沈玠回宫后,同沈毓一起为了贵妃娘娘的寿辰前前后后忙碌了半月,深得贵妃褒奖,加上平定匪祸一事,本当要好好地论功行赏。 可惜此番出行,终是寻宁葭未果,皇帝在寿宴上无颜面对宁丞相与司徒公,便当了众臣的面,将沈玠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宁家与傅家两大家族,几代昌荣,繁盛至极,任是天子,也要让三分薄面。若不是贵妃怜爱,金口求情,这场闹剧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过了几日,皇帝不知从何处听说了驿馆被烧毁一事,将沈玠召进皇宫,问他是何人所为。 沈玠跪在金銮殿前,身骨笔直,正色道:“儿臣,不知。” 天子颇为震怒,斥其办事不力,监管不严,罚沈玠在殿前跪了半日,又禁足在宫中,半月不得餖ú仃ń离开皇宫。 沈玠被关在长乐宫数日,西疆突然传来驿馆长朱贵被奸贼杀害的消息。正四品朝廷命官在死刑狱中遭遭遇不测,不仅人命关天,兹事体大,更有损百官威严。 彼时西疆的各大监狱里皆关满了被生擒的匪寇俘虏,极有可能是流窜在外的几条漏网之鱼贼心不死,联手再生事端。 皇帝便放了沈玠,命他再使西疆,查明朱贵一案,另选拔官员,接替驿馆长一职。至于宁相千金,怕是九死一生,这桩婚事,只能暂且搁置。 沈玠赶到西疆时,早已经错过了他和关泠约定的日期,朱贵暴毙,那女子再度不知去向。 天子有命,重任在身,沈玠无心再去破解那些缥缈的谜团旧梦。为勘破命案,命黑鹰将朱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家眷奴仆都抓了起来,严加审问。将军府听闻小王爷在衙内审讯,也派了人过来协助处理此案。 沈玠在审问家丁的过程中才得知,朱贵阳奉阴违,实际上并未如应下的那般将关泠扣留在临时搭建的驿馆,而是直接将人丢到了死刑狱中。 黑鹰自知失职,当初没有让光影留下暗中看护。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道理他一时竟忘了。朱贵的几个贴身心腹皆一齐惨死在狱中,期间对那女子动用了什么斧钺汤镬,终究是不得而知了。 替朱贵验尸的仵作被带到衙内,见到小王爷,恭恭敬敬跪了下来,回话道:“回禀王爷,朱大人死相惊怖,面部没有完整之处,身上有百余处剑伤,甚有数道力度之大,几近刺穿胸腹,削骨戮肉,手段异常残忍。” “也就是说,朱贵死于剑伤?”黑鹰出声问道。 “不然。”仵作答道,上前走了几步,呈上托盘,继而道:“真正致命凶器,却是其咽喉命门处插着的这根银钗。小人推测,凶手和戮尸者,并非同一个人。” 沈玠凤眸一瞟,黑鹰上前将托盘接了过来,呈放在桐木案上,沈玠凝神瞧了瞧,目光暗了下去,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眉目。 他很好奇,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青楼妓子,待价而沽?怕只是一时诓骗之语。 黑鹰亦认得这精致物什,那日小王爷画了一副世外仙姝美人图,命他照着这幅画里的金银珠翠,锦衣华服一一搜寻,实在难以找到的便命工人巧匠日夜赶制,最后皆妆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他偷偷瞧了小王爷一眼,沈玠目色幽深如井,面色冰寒,似乎忍着极怒之意。 黑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了前不久那位光天化日之下在长安街头劫马伤人的王妃娘娘,同这位月黑风高夜里杀人放火不眨眼的侧妃娘娘一齐,终于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一一 美人蛇蝎。 仵作退下后,其余人等陆续被带上来问话。朱贵的几个侍妾皆生得貌美如花,有抢来的,买来的,偷来的,骗来的。大部分年纪尚小,胆小如鼠,还未正式审问,已经有吓得晕过去了一片。 黑鹰望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幼女们,摇头叹了口气,怒骂道:“猪狗不如,死有余辜!” 沈玠坐在堂上,握着手中的玉,一言不发,眼里的怒意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打散了,竟有几分颓然之色。 第22章归府 那日关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朱贵手刃于钗下,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倒在了尸体旁,满身血腥气息。她艰难地眨眼,奄奄一息间,隐约瞥见一个身姿挺拔的黑衣人持剑走了进来。 那人走进狱中,未曾料到会见到这样一副诡谲可怖的场景,脚步一顿,旋即疾步走到关泠身边,抬手拂开她面上黏着血汗的乌发,待看清后面色一变,忙把关泠抱到怀中,声音又喜又痛:“小妹?你竟然真的在这里!” 那般温柔似江南烟雨般的嗓音,这世上除了陆渐之,还能有谁呢? 关泠认了出来,偏偏此刻狼狈至极,毫无体面,想躲已无力去躲。只得睁开沉重的眼睑,怔怔望着那张光风霁月的脸,眸中水意潋滟,仿佛雾里看花,一别已是隔世。 “陆渐之……”关泠张了张口,失去水润的双唇缓缓吐气,心中百感交错,悔恨之情,难以启齿,一时只能泪如雨落,泣不成声:“对不起……” 上一世里她最想对他说的三个字,便是对不起。只是从生至死,碧落黄泉,始终未见重逢之日。 他还是来救她了,一如从前,无论她惹下多大的祸事,得罪了多么权贵的人,他永远会及时赶到身边,替她挡掉一切牛鬼蛇神。 可是待她这样好的一个人,前生她究竟是如何迷了眼、黑了心,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关泠悔极痛极,气血上涌,情志不能支撑13し29し13,已经无法再听清陆渐之的关怀切问,在他怀中彻底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被人从狱中救出,正躺在一张熟悉的珊瑚床上,屋子里飘着袅袅药香。关泠睁开眼睛,瞧着头顶的雕梁画栋,壁上的题诗古画,皆是将军府内堂的布置,这里应是她幼时的闺房。 胸口处的剑伤复发,行动间身体仍是疼痛难忍,她转了转眼珠,瞥到了塌侧睡着的人,本以为是照顾她的丫鬟,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失踪已久的宁葭。 关泠的呼吸变得深重,胸口起伏不定,即便剑伤裂痛,仍难以平复内心撼动。在如此短的一段时间内,接连见到了两个前世里被自己亲手害死的人,叫她如何不心虚?如何不惊惶? 她努力屏气凝神,轻微地侧过身,悄无声息地凑到熟睡的宁葭面前,望着那张脸,如同做贼一般悄悄地打量着她。 前世里因陆渐之的逝亡,宁葭心如死灰,形如枯槁,又加上鸩毒的摧残,日渐凋零,面无颜色,昔时惊世的美貌,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现在,宁葭侧头睡在塌边,露出半张玉白的脸,颊边带着浅浅红晕,笑容恬静。她仍然鲜妍明媚如初生牡丹,肤如凝脂,面色莹润,美得楚楚动人。 关泠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局促,有些羞愧,她记得,前生她是无比嫉恨这张脸的,怎么如今再看,心中竟生不出一点妒意呢? 她试探地伸出手指,圆润的指尖轻轻触了触宁葭脸上的绒毛,触感温热柔软,无比真实,此刻关泠终于确信,宁葭和陆渐之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关泠缩回手,脸上难得的生动神色又变得冰冷下来,此后宁葭的命运如何,全然与她无关。 只是,皇帝下了圣旨,将她许配给沈玠,若抗旨不遵,相府岂不岌岌可危。若促成良缘,她和陆渐之的那些情意又该何去何从? 按照沈玠前生的态度,此生他必定会全力争取宁葭这位出生天下第一等高贵的王妃,陆渐之又怎么会争得过小王爷。关泠觉得,她实在过于瞎操心了,到时候只要备好薄礼出一份嫁妆即可。 她七巧玲珑心思,皆花在了前世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死结上,想明白这些即将发生却又离得十分遥远的俗事后,关泠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她环顾着周围熟悉的布局,至少眼下终于回到了将军府中,可以安歇一阵子。 宁葭仍在熟睡,关泠实在不知道如何同她打声招呼,只得安分躺了回去,装睡等她先一步醒来离开。 她闭上眼,回顾这几日里自己因沈玠而颠沛流离的生活,心中愤然,继而才想起来一些迫在眉睫的事情,比前生那些更为棘手。 驿馆叫她烧了,驿馆大人又让她给杀了,如今她在躲将军府中,她的画像被贴满了整个大街小巷,如果被人认出她的身份,势必会连累整个将军府。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常理而言,此刻陆渐之也应该守在身边等她醒过来才是,为何只有宁葭一个人?府里有那么多伺候她的下人,此刻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似乎是陆渐之故意而为之。 他在保护她吗? 父亲亦不在家中,是否已经知道她杀了驿馆长,知道了又将如何处置她,将军府外的情况究竟如何?那狗官死在狱中,朝廷势必会派人追查,断案追责的人又会是谁? 若是前世,沈玠必然会替她收拾残局,还会轻描淡写地安慰她一句:“杀了就杀了吧。”他虽不在意她这个人,可终究会护着她王妃的体面。 关泠辗转难眠,又不敢惊醒宁葭,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塌。 伤口处似乎又渗出脓血,疼得她不禁“嘶”了一声,慌忙捂住唇,却不想还是惊醒了熟睡的人。 宁葭揉了揉惺忪睡眼,见关泠醒了过来,秀眸一亮,忙上前搀扶住她,欢喜关切道:“泠妹妹,你终于醒了,不可乱动,大夫说你身上的伤需要卧床静养。” ………… 这周加班到吐血 感觉状态很糟糕 容我缓缓 第23章鸳鸯 关泠拂开衣袖,实在不习惯宁葭的亲近,她愈是落落大方,和善可亲,愈发衬托得自己心胸狭隘,忸怩作态。索性也不再假仁假义,没好气冲她道: “姐姐这是在担心我呢澜胜?外祖为你流干了眼泪,愁白了头发,无端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舅父也以为你已遭遇不测,颓丧度日,借酒浇愁,连朝中之事都耽搁数日,惹得天子不悦。姐姐却躲在千里之外,好不逍遥自在?” “这……这些我原并不知道……我当时只是想,若他们执意让我嫁入皇家,倒不如觉着我死了算了。现在一想,果真是我太过任性了,我这就飞书回去,对老祖宗道声平安。” 宁葭一时语塞,这位从小脾气就顶顶不好的妹妹,如今不知在哪挨了一刀,病态娇容,弱柳扶风。原以为数日不见会以礼寒暄,不想说起话来还是中气十足,根根带刺。 “好妹妹,我听说你在西疆失踪,哪里还有心思回府,这几日我和陆郎一直在城里寻你,想着同你一起回长安的。”宁葭面有惭色,黛眉微蹙,温声软语赔笑哄着关泠,“等我们一同回府后,老祖宗必然会喜笑颜开的。” “什么陆郎?谁的陆郎?”关泠捂着胸口,因坐在塌上,比宁葭矮上一截,下巴却抬得极高,气势不输半分。 “陆渐之是关家家仆,我的贴身侍卫,打我记事起就陪在我身边,从不敢有片刻怠慢。姐姐越俎代庖,让他费心护着你不说,还要握着我同他自小的情意,又和你有一层表亲关系,就借此抢走我的人?” “姐姐抢走我的渐之哥哥……”关泠自知颠倒黑白,青红不分,却依旧理直气壮,将前生压抑在心中的愤懑不满皆抛了出来,徐徐道之,“却还要让我做姐姐的替身,顶着姐姐的脸,骗着姐姐的名字,去嫁给那劳什子小王爷!” 说罢假装委屈,掩面痛哭了起来。宁葭菩萨心肠,断然见不得她哭的。她这么一想,遂嚎啕大哭,连胸口的伤处也顾不得了。 宁葭听了这话,脸上的和颜悦色也遣散了七分,一缕羞愧涌上心绪,已经顾不上心疼关泠了,含泪痛心道:“泠儿怎么说得这般不堪?上元节那天,是谁过来央求我不要进宫,是谁说自己早就一心一意倾慕小王爷了?怎么如今反倒怪上我的不是了?” 还有这么丢人的事?关泠止住哭泣,愣了片刻,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前世的自己似乎的确说过这番话。她那时并非真心喜欢沈玠,只是眼红宁葭嫁得好,纯粹想破坏这门婚事罢了。 那天宁葭应允了她,两人难得和和气气欢欢喜喜地一起逛花灯,然后她就撞了阴间来的鬼魅,病来如山倒,那鬼附身在她身上,也就变成了现如今的自己。 “好姐姐,实在对不起,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关泠自知理亏,变脸极快,主动挽上宁葭因羞愤而颤抖不止的手臂,笑着安抚道,“我纵然从小极爱慕权势,只是同姐姐终究不是胞生姊妹,出身没有姐姐那样好,若顶替姐姐嫁给他,有朝一日露出破绽,岂不给相府召来灭门之祸?” 说来奇怪,沈玠发现了她的身份后,纵然怒极,却并未将整个宁府抖落出来,将军府也相安无事。只是清点聘礼,欲重娶宁葭,将真正的金枝玉叶封为王妃,稳住他的诸君之位,再将她这冒牌货逐出王府。 不过那时陆渐之已经有了战功,军权在握,一时荣耀尊贵至极。恰逢皇帝病重,诸王虎视眈眈,外戎侵扰不断,内忧外患,小王爷不敢再与朝中武将起冲突。 重娶之事便一再耽搁,而与关泠的关系,一日比一日恶化,最终如千年寒冰,再也不可回转。 她嫉妒成狂,为了报复她,搭上了陆渐之的性命,折了宁葭的长命百岁。小王爷身死异乡,她自己葬身火海。 好一场千秋浮华大梦,好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关泠叹了口气,收回思绪,暗自发誓绝不让悲剧重演。 她面色难得温和,轻轻用手帕替宁葭拭泪,一字一句敦敦劝诫:“姐姐是千金之躯,生来便是为家族锦上添花的,婚嫁大事不仅与宁傅两大家族的命运休戚相关,还关乎大临千秋万代的安定。除了当今陛下的几个皇子,还有多少皇亲国戚、王公贵族皆翘首以盼,谁不想借着老丞相和司徒公的权势扶摇直上。姐姐好好想想,千万不可为了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她悄悄瞟了一眼宁葭秀美白皙的脸,前世那么羡慕,怎么会有人投胎投得这么好,竟连公主也比了下去。现在看来,出身高贵,原来这般不自由。 “你病了一场后,变得老成很多,说起话来,竟有几分像我母亲。”宁葭因这番话很不自在,在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面前,竟显得有三分幼稚,七分自私。“这些道理我自然懂得,可是……我生来便注定只能如此吗?” “泠儿妹妹,其实我有自己的私念,我知道我终究是要回到长安的,也会像你说得那般安安分分嫁人。”宁葭说着便又凝噎起来,眼角处落下一颗晶莹,一双杏眼已是微红,慌忙用衣袖遮挡。 “只是,我还有一年才及笄,因此,想留在陆郎身边,无论能留多久,不求地久天长,只争朝朝暮暮。” 关泠有些怔住,眉眼中的冰冷淡了几分,情之一字,究竟为何,有如此动人?可是前生她为此吃尽了苦头,芳魂寸断,今生决心要摒弃情爱,做一个冷情无心之人。 “朝中文武百官都想和相府攀上亲事,就连我父亲当年求娶我母亲,不也是看上了她身后的宁家吗?天底下除了小王爷,还有谁能镇得住这些人?” “姐姐若执意跟在渐之哥哥身边,岂不为他招来杀身之祸?渐之哥哥一心想建功立业,报效朝廷,若娶了姐姐,必然招人怨恨,或因入赘相府被天下人耻笑,或因仗着妻荣显赫飞升而遭人唾弃。” “姐姐想害他,我可不依!” 即便是未来的陆渐之,也谈不上配得起宁葭这样的身份,更何况现在他只是父亲手下一个干实事无实权的无名将军。纵然后来他比父亲的军职还要高,拼尽全力,不也还是没能护住将军府和相府吗? 氏族虽众,世代袭爵,终不是一姓,论纵横捭阖,远交近攻,谁能争得过天家? 宁葭无言以对,只是愈发心痛沉默,泪如雨落。 关泠顾不上那么多,冷眼旁观,只想搅黄这对并不相称的鸳鸯,让所有的事情都走回正轨。 愿相府长盛不衰,千秋万世,也愿沈玠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而她,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死后,成为忘川河畔的一株无心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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