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有凤家夫妻,看到凤桓衢被这样带上来时,两人面上的笑意还没缓过来,僵着笑脸上前,正欲询问,就听褚北鹤不紧不慢道, “凤柃柃入宫一事既定,接下来就来说说,凤府公子命人故意纵火,火烧帝后待嫁闺阁之罪。” 这话一出,在场宾客瞬间记起了先前凤柃柃院子突然起火一事。 祈福时闺阁起火,本是不祥之召,然而大火中那火凤凰涅槃冲天的场面这会儿还仿若就在眼前,谁也不会再想起先前所谓的不吉之兆。 加上大火很快被扑灭,大家也就很快忘了这起火之事。 却不想,凤柃柃所居住的院子突然起火,竟是人为! 而且放火的,竟然还是这位未来皇后的亲大哥?! 这、这是亲人还是仇人啊? 凤鸣盛原本因为凤家将再出一位皇后的狂喜,在听到这话后险些眼前一黑,而后便是不敢置信。 出事后他一直忙着招待安抚宾客,根本没来得及过问原因。 他怎么也没想到,衢儿身受重伤,居然还有力气折腾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到底不是凤夫人那等无知蠢妇,知道陛下既然将人带了上来,必定是已经查清事实,当即毫不含糊地砰一下跪倒在地。 “犬子有罪,求陛下恕罪!” 凤鸣盛直截了当地跪下,凤夫人下意识便也跟着跪下。 有了刚才的事情,她也不敢再说什么误会抓错人的话,但要她眼睁睁看着前不久刚受了重伤的儿子再被带走,她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知道陛下不是会轻易饶恕的人,凤夫人转而求向了凤柃柃。 从刚才的圣旨便知,陛下对于凤柃柃有多么的认可,那她说的话,也一定有用。 “柃柃,柃柃你帮你大哥说说话,他纵火这事就是一时糊涂,你知道的,他受了重伤,重伤之下刺激过重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你帮帮你大哥啊。” 凤夫人这会儿也不端着自己身为亲生母亲的尊贵和体面,转而朝凤柃柃的方向跪着。 姜栩栩当然不可能受她这一跪。 更不可能受她亲情绑架。 侧开身子,姜栩栩倒是没有摆出太过强硬的姿态,反而难得软和道, “兄长对我心有不满,做出这样的事,我纵使生气,看在血肉至亲的份上,我自然不会真的与他计较。” 听到凤柃柃这话,凤夫人眼前一亮。 就连凤鸣盛也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个女儿如此识大体,真不愧是他凤家的女儿! 却不想,姜栩栩忽然话锋一转,道, “不过那是之前。” 她说, “作为凤家女儿,我自不会与他计较,但刚刚圣旨已下,如今我的事,是陛下做主。” 言下之意,她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 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将球明目张胆地踢给了褚北鹤,后者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就该如此。 他的栩栩,总是这么聪敏。 当即也不再给他们道德绑架栩栩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事关国母,纵火一事,即便没有伤亡,也绝不可能轻轻揭过,不过看在他是凤家人的份上,朕也不会叫人重判。” 褚北鹤后面这话,看似给了凤家人一个希望,但只有他和姜栩栩心里清楚,凤桓衢不会再回来。 抓他纵火不过是一个借口。 在此之前,姜栩栩已经和褚北鹤达成共识,将凤桓衢送进监牢,进了监,过了审,过往他仗着凤家之势做下的那些恶事,都会被一一揭露。 秋琴虽然亲自动手为自己报了仇,但明面上,又怎会不想要一场公道? 如若不然,在她成功复仇后便早该放下心结踏入轮回,而不是依旧留在凤府,甚至想要做她的二号鬼使。 可惜她无法久留,既然收不了她,那作为补偿,至少还她一场公道也好。 再者,凤桓衢犯下的恶事,也不止秋琴这一桩。 总要让受害之人相信,这世间是有报应的,不是吗? …… 凤曦曦被玄听司带走,凤桓衢被关押监牢,唯一的凤桓朝虽然还好好活着,但前头那些天的经历,到底叫他吐伤了,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调养回来。 因着这些,原本因凤柃柃封后带来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 凤夫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连为凤柃柃打点入宫事宜也毫无心思。 不过对此,不管是姜栩栩还是凤柃柃都不在意就是了。 当夜,住进了重新安排的精致院落,姜栩栩送走了秋琴,而后看向凤柃柃。 凤柃柃执念已消,她的魂魄也将踏入轮回。 临行前,她看着姜栩栩,主动唤她,“姐姐。” 她听三树就是这样喊她的,她也想这样喊。 如果不是栩栩姐姐,她只会是凤府里默默死去的一个孤魂,她曾经受过的委屈,不会有消弭的可能。 可因为她,她释然了。 即便有血缘,也未必能为亲人。 若是有缘,即便萍水相逢,也足以成为至亲。 就像栩栩。 “谢谢你,姐姐。” 凤柃柃说着,魂体显出灵光,一点点变得凝实,而后,她第一次主动地,拥抱住她。 姜栩栩感受着那轻若羽毛的拥抱,只轻轻回抱对方。 直到属于凤柃柃的灵光消散前,她听见她轻声说, “姐姐,若有来世,换你来做妹妹,我负责护你。” 第1069章 姜栩栩心神一颤,似意识到什么,想要抓住,然而眼前的灵光一点点消散。 凤柃柃化作的灵光,朝着这夜空中某处光明而去,最后消失不见。 姜栩栩久久看着,好半晌,才轻声回她, “会有的。” 她们大约,会有来世。 因为她们曾有一场相遇,哪怕轮转百世千年,哪怕物似人非,未来的某一世,某一天,她和她总会以彼此最期待的面貌,再次相逢。 …… 这一夜,姜栩栩久久未眠,直到临近天光,她闭眼沉眠,难得的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她被关家人赶出门的那一天。 姜淮的身影朝她缓缓走近,俊美的五官看向她,眉眼含着熟悉的笑意,对她说, “初次见面,我是你哥,姜淮。” …… 随着天光大亮,沉寂的凤府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许是凤鸣盛昨晚做了功课,今天的凤夫人终于从昨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早起来就安排着府里上下洒扫庭院,打点妆奁。 皇宫中为姜栩栩准备的仪仗,也早早自宫门出发,一路浩浩荡荡来到凤府门前。 而后摆案,敬天,告谢祖宗,凤鸣盛夫妇一路含笑将人送到大门处,临别前不忘谆谆嘱咐, “你虽归家不过数月,但你始终是我凤家的女儿,不管前路如何,我们始终是一家人,日后……” 姜栩栩却没有如他所愿让他说下去,淡淡打断他的话,只道, “没有日后。” 她直直看着凤鸣盛夫妇,声音里不带半分情绪, “既然一开始选择了漠视与作践,就不要在身份调转后装出慈父慈母的样子,这只会让二位看上去虚伪且做作。” 姜栩栩无视两人陡然变化的脸色,自顾从旁边宫人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将盒子递给他们, “你们要是从一而终些,或许我还会高看两分,苗死了再来哭田,没有任何必要。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们过去待凤柃柃如何,将来我与凤府便也如何。” 说罢,也不听两人如何解释,姜栩栩转身,在一众宫人的拥护下径自上了辇驾。 留下凤府众人脸色各异,直到仪仗走远,凤鸣盛这才脸色僵硬地打开姜栩栩留下的盒子。 待看清盒中的东西时,凤鸣盛脸色铁青,凤夫人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也就是这时,一直躲在角落的凤桓朝才包着头脸有些踉跄地走过来,他也听到了凤柃柃临走时说的话,也想知道她留了个什么东西。 待走到近前,却见盒子里装的却是一块布襟,那布襟上带着女子的绣样,只是明显像是从什么东西上裁下来的,叫他一时有些莫名。 凤柃柃留下这么一块破布是什么意思? 就听一旁,凤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张口,却是带着压抑的谴责声, “她、她怎么能这么心狠?!我们可是她亲生的爹娘……她这是,要和我们割袍断亲啊!!” 说着,她喉间一梗,眼泪不自觉滑落,带着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悔恨。 一天之内,她先后失去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而今天,她又失去了一个女儿。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亲生骨肉,怎么就成了这么心狠的样子? …… 凤府的一切,随着仪仗的远去被姜栩栩迅速抛在了脑后。 不管凤鸣盛夫妇是什么一个想法,凤柃柃已经走了,那她与凤府也就没了瓜葛。 毕竟还没正式封后,所以姜栩栩这一次进宫用的是准皇后的仪仗,但其规格还有阵仗不可谓不大。 京中各处人家早就见过了昨天火凤凰引来百鸟的盛景,之后又听说帝王亲临,当场下旨亲封为后。 于是今天大街小巷早早挤满了人群,就想亲眼看看这位能引来百鸟朝凤的天命之女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姜栩栩对于外头围观的百姓并不十分在意,顺着人流,她一眼看去,长街尽头处伫立着高高的宫墙。 而宫墙之上,金色的龙气笼罩宫殿,偏偏那龙气之中隐隐暗藏黑气,那约莫就是苍辚所说的,天元之祸。 按照姜栩栩和褚北鹤最初的打算,只要成功找到五光,借其神魂中的本源力量为三树增强神魂力量,以摆脱儵厄的控制,那他们这一遭千年之行就算完成。 但经过凤柃柃,姜栩栩忽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她和褚北鹤,他们重生在凤柃柃和褚悲身上,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在这个六千多年前的时空里,遇见他们所谓的前世,也会是巧合吗? 若非巧合,那所谓的天元之祸,作为君王的褚北鹤势必逃不开。 而她,也一样。 “看来这一趟没那么容易离开。” 姜栩栩暗自嘟哝一句,说话间,天元皇宫已经近在眼前。 同样的,还有宫门口处,那熟悉的金光。 不管是负责接引的仪仗队伍,还是周围围观的百姓大臣,此时皆是满心的震惊与无法平静。 明明并非正式的封后大礼,仅仅只是将人迎进宫中待嫁,褚北鹤身为帝王,却早早带人等在了宫门口处迎候。 这在过去都是不曾有过的情况。 又不是胜仗军士归来,区区一个凤家女,哪里有资格让君王在宫门迎候? 原本就因为褚北鹤封后不跟他们商量的大臣们心里对此越发不喜。 但身为当事人的褚北鹤和姜栩栩对此,却是毫不在意。 管他们高不高兴。 他们高兴就好。 虽然褚北鹤现在身份是皇帝,但姜栩栩也不觉得他在宫门口等着她有什么不对。 毕竟相识这几年来,他总是这样在她第一眼能见到他的地方等着她。 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轿辇,姜栩栩兀自抬腿朝着褚北鹤而去。 周围宫人大臣皆是震惊不满。 下轿行礼,那是规矩! 哪有她这样直剌剌就走到跟前的? 昨天便听说这凤家嫡女先头被人调换,自幼长在乡野民间,早几个月才被认回京城,如今一看,果然规矩欠妥。 当即,就有礼部的官员没忍住上前一步, “陛下,臣有话要说!” 第1070章 这边,褚北鹤看着人走到近前,已经伸出手拉着人就准备一起往里走。 冷不丁听到这一声,微微侧头,但手上的动作却不带停顿地拉上人。 将人拉到自己身边站定,两人这才齐刷刷扭头,沉默地看向说话的礼部官员。 虽然没有言语,但眼神却仿佛在问—— “你要说什么?” 礼部官员看着站在一块盯着他的帝王和未来帝后,原本正欲出口的话突然就卡了壳。 就莫名有种,自己很不识趣的感觉。 说来也奇怪,都说陛下是因昨日凤凰朝天的奇景特意出宫才见到了这位传说中能引来凤凰的天命之女,随后当场下旨封其为后。 但此时看着两人站在一处,总给人一种,两人其实已经相识已久的默契感。 尽管如此,在最初的卡壳后,礼部的官员还是勇敢地表现了自己身为礼部官员的职责, “陛下,虽已下旨,但凤姑娘到底未曾举行封后之礼,见陛下而未行礼,与陛下并肩而立,此举不合礼数。” 他一开始说得还有些磕绊,但说到后面却是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周围官员听着也是暗暗附和。 是的呀,这于礼不合啊! 陛下也是,大病过后太过任性,连封后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他们说一声,这就更不合适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陛下没跟他们商量这事闹的。 褚北鹤听着对方的话,却并没有拉着姜栩栩的手松开,只默默听完,半晌才问, “说完了?” 轻飘飘的一句,却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连那些暗暗附和的大臣们也适时闭了嘴。 刚才说话的礼部官员咽了咽口水,总算收敛了那不卑不亢的劲, “臣,说完了。” 褚北鹤点头,“说完了,就退下吧。” 礼部官员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君王这是什么意思? 让他退下,这就完了? 那未来皇后她改不改啊? 不该表个态吗? 见他似乎还不想退下,褚北鹤眼眸微沉,就想直接杀个鸡,然而刚要开口,手心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捏了一下。 这是姜栩栩让他适当发挥就好的意思。 毕竟是用着别人的身体,不好发挥太过。 褚北鹤敛了敛神,稍稍回握对方表示知道,而后黑眸沉沉扫过在场官员,只缓声道, “昨日朕已有明旨,凤家嫡女,乃凤凰选定的天命之人,与朕同尊。” 说着,他看向刚才说话的礼部官员,只道, “礼部侍郎,无视朕意,罚抄《礼法》百遍,降职。 日后再有对皇后礼数有异议者,以冒犯皇后罪名处置,撤职,罚五十杖,无需回朕。” 说罢,无视周围官员惶然铁青的脸色,拉着姜栩栩,带着宫人径自走远。 也是因为昨天只是一个及笄礼,到场的家眷虽不少,但到场的臣子并不多,加上昨天的热闹实在太多,相比之下,褚北鹤那一句就显得没那么关键,很多家眷夫人回府后也就忘了这一茬。 巧的是,说话的这位礼部官员夫人就是说漏这一茬的人之一。 而其他在场的,或是跟他一样不知道的,或是知道但故意不说,想要借机探探帝王的底线,这会儿也都一清二楚了。 今日虽是警告,但再有下次,那就不是简单罚抄降职这么简单了。 至于被当头一棒的礼部官员,管他这会儿如何内心崩溃,都无人理会了。 褚北鹤这边浅浅地杀了只鸡儆猴,也不管身后一众官员和宫人的心思,亲自领着姜栩栩就去了给她准备的宫殿。 因为不是正式册封,姜栩栩并没有直接住进后宫。 褚北鹤给安排的是与他乾元殿相近的一处主殿,宫殿是早几天就提前收拾过的。 殿中不管布置和摆设都是按着姜栩栩喜好习惯来的,除了这些以及离他住的地方比较近以外,选在这里,还因为这处宫殿院中种着一棵银杏树。 虽然因为现在冬日,银杏树几乎被白雪覆盖,但熟悉的树干的银杏的气息依旧让姜栩栩快速地喜欢上这处院子。 知道她不喜欢太多人在她的地盘走动,褚北鹤只安排了一个随身伺候的宫人,其他负责洒扫的宫人如非必要尽量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清楚这是褚北鹤对她的体贴,在将宫人挥退后姜栩栩没忍住又抱了抱他。 昨天在凤府,两人私下见面接触的时间不好太长,因此相认后就快速进入了正题,两人也没能好好叙旧说一说彼此穿越后的情况。 这会儿已经把人接进宫中,两人可以说话的时间再无顾忌,褚北鹤下意识地就想跟她讨些奖励。 只是刚要俯身动作,就被姜栩栩一把挡开,而后,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褚北鹤只一愣,就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心下有些无奈,但也没了原来的心思。 虽说彼此都清楚对方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但到底借了旁人的身体,只是拉手拥抱还可以,但再进一步却是不妥,彼此也不自在。 至于封后这事,本身就是为了给栩栩一个光明正大进宫的理由,若按正经来论,褚北鹤是绝不可能迎娶十五岁的栩栩进宫的。 哪怕知道她的灵魂不是十五岁也不行。 褚北鹤刚才习惯使然,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敛了全部心思,重新和她说起宫里的一些情况。 “虽然不知道苍辚带着五光的凤凰蛋和三树去做什么,但想要让五光顺利孵化,借助苍辚的力量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这个时空以及借用的身体对于他们的力量有局限性,既然知晓苍辚对他们并无敌意,那自然要想办法利用对方达成他们想要的结果。 这一点姜栩栩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唯一需要商榷的,是关于姜栩栩的前世,蒹葭的事情。 “闻人白依将我们送到六千年前的这里,未尝不是抱着让你见到曾经的十尾天狐,助你化出十尾的想法,不过从昨天情形来看,十尾脾气阴晴不定,你若要接触,最好以稳妥为主。” 说是如此,昨天蒹葭和苍辚置气离开,如果蒹葭就此不再出现,栩栩想要找到对方都难,更别说伺机接触了。 而对于褚北鹤的这层顾虑,姜栩栩却有另外的看法。 “我不了解这位,但我猜,她不会丢下苍辚不顾。” 姜栩栩说, “或许等苍辚出现,她也就重新出现了。” 更甚者,她现在……就已经和她一样,身处皇宫之中。 第1071章 皇宫,宫人所。 穿着女官服的女官步伐略显僵硬地走在宫人所的小道上。 周围不时有小宫人朝她问安。 女官径自往前,不做回应。 小宫人彼此对视,虽有好奇,却也不敢多做言语。 女官一路往里,走到她居住的宫苑,进门,屋中空无一人。 女官青白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顺着记忆找到自己的床铺,便走过去,身体僵硬地躺下,一动不动。 …… 另一边,另一名女官从凤柃柃处出来,将一个荷包塞给了这处宫苑的主管李嬷嬷。 李嬷嬷是褚北鹤为姜栩栩准备的随身嬷嬷,主要是帮她了解熟悉宫中的一些事物,同时也替她处理宫中琐事以及一些不相干的人。 除此之外,李嬷嬷还有为未来皇后推举女官的职责。 而被选出来的女官,将来是要跟着皇后入主后宫的左膀右臂。 也因此,这个位置早早便有不少女官惦记着。 在听说陛下昨日突然下了封后旨意后更是明里暗里较起劲来。 李嬷嬷便是她们重点巴结的对象之一。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李嬷嬷在宫中是有徒弟的,这个跟随皇后的女官位置,李嬷嬷自然也是留给这个徒弟的。 可从昨天开始,她这个徒弟就不知所踪,李嬷嬷就算是想将人推荐给凤柃柃这个未来皇后也没办法。 也因此被眼前这个名叫素商的女官钻了个空。 看着眼前素商塞过来的荷包,李嬷嬷眼底闪过一抹郁色,半晌只道, “陛下将凤姑娘宫中琐事尽数交给我处理,你既想要争这个先,我自会给你这个机会,但若是你有什么做得不好,我能将你的名字递过去,也可以将你的名字再划出去,你可知晓?” 素商闻言心头一紧,面上还是一片真诚无害, “知道的嬷嬷,多谢嬷嬷给我机会。” 见李嬷嬷终于接下荷包,素商暗暗松了口气。 待离开这处宫苑,素商虽然依旧步履规矩,但步伐间明显多了几分轻快。 从明天起,她就将是随侍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了! 从此她的地位将一跃高楼,除了陛下身边的人,再无人能将她比下去! 想到这里,素商的脚步越发轻快,眉宇间更多了几分喜色。 而这样的喜色,在回到自己所住的宫舍,看到本该空荡荡的另一处床榻上,此时直挺挺躺着的人影时瞬间僵在了原地。 脖子仿佛像是被一双手死死掐住,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让自己发出恐惧的尖叫,但整个人依旧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般动弹不得,眼睛死死瞪着屋内。 许是她站在外头的姿势过于奇怪,刚好回来的另一名同屋女官青歌上前好奇询问, “素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进屋?” 她说着朝屋里看去,待看到屋里躺着的人时,眼底瞬间迸出惊喜,快步上前,将床上的人推醒。 “淳嫣!你这妮子昨天一夜未归究竟去哪了?!嬷嬷那边都发火了你怎么才出现?!” 被唤作淳嫣的少女身体略显僵硬地坐起身来,略显青白的脸上带着人看不分明的情绪,只声音沙哑, “没去哪。” 青歌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伸手去摸她额头,下一秒顿时惊道, “哎呀你脸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冻着了?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你跑哪去了,一夜不归,也不怕冻死在外头……” 青歌和淳嫣素商三人同住一屋,彼此关系也算亲近,此时一边絮叨着一边拉过旁边的棉被给淳嫣披上,见素商还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 “素商你还杵在那儿干嘛?屋里那点热乎气都被你放跑了!赶紧进来,再添点碳火,淳嫣都冻坏了。” 素商被青歌这么一喊,这才浑身一个激灵,蓦地回魂一般,尽管内心拼命想逃,脚步却只能僵硬地往里走。 却不敢凑到淳嫣跟前,而是手脚发硬地走到炉子边上,添上碳火。 许是过于紧张,素商手不小心碰到了炉子边缘,顿时被烫了一下。 “啊!” 青歌见状,也顾不得追问淳嫣,有些无奈地走过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是要去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了,这么粗心大意小心惹了娘娘不喜!” 作为这间屋子里最年长的十九岁,青歌觉得自己简直为底下这两个妹妹操碎了心。 素商此时心底一片混乱,根本听不进青歌说什么,作势就要转身离开,然而刚一转身,却见原本坐在床边的淳嫣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跟前。 陡然对上那张青白到略显僵硬的脸,素商瞳孔肉眼可见地颤抖,连带着呼吸也跟着一窒,好半晌,才声音颤抖地开口, “淳、淳嫣……” 便见,对面的淳嫣面无表情看着她,半晌朝她咧开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声如幽冥鬼音,只道, “小心啊……” 素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过对方的注视,又是怎么爬上的床。 但这一夜,她躺在自己的被窝里,整个人抖如筛糠,却不敢逃出这个房间。 她一夜未眠,一整晚,眼睛都看着那全程身子板正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淳嫣,不明白眼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淳嫣,为什么会回来? 她明明……应该死了啊! 现在的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到底,是人是鬼? 抱着这样的恐惧,素商睁眼到了天明,直到实在受不住,才闭眼睡了过去。 却不知,就在她终于闭眼昏睡过去时,原本直挺挺躺着不动的淳嫣,此时脑袋一点点朝着素商的方向扭去,昏暗的屋内,她双眸冰冷,看着对方,眼底一点点显露恨意。 好半晌,嘴角缓缓地牵起一抹僵硬的冷笑。 害怕吗? 这才刚刚开始。 …… 淳嫣虽然回来了,但也因为生病无法上值。 素商担惊受怕一整夜没睡,尽管身体发虚,头痛欲裂,依旧强撑着爬起身。 一来这是她第一天拜见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二来,她不愿意,也不敢跟淳嫣继续待在一个屋子。 若是可以,哪怕今晚争取为娘娘守夜,她也不想再回到这个屋子! 素商心里的打算姜栩栩并不知晓,但看着李嬷嬷领进来的这个据说是负责她日常事务打理的女官,姜栩栩几乎是瞬间便从对方身上闻见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是——尸气。 第1072章 能被尸气沾染,要么对方长期与尸体接触,要么,是接触过行尸。 皇宫没有义庄,宫人死去一般都是当天拉出宫处理,所以前者不可能。 那就是后者。 尸分很多种,死后变得僵硬的是僵尸,死而不僵的是行尸,而行尸一般都是新死不久却又重新“活”过来的。 因为新死,外表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差异,这种也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存在。 皇宫明明有龙气镇着,这种情况下还能出现行尸,可见皇城气数有亏。 心底虽有答案,姜栩栩却没有要主动帮对方的打算。 毕竟从面相上看,这个叫做素商的女官会被缠上并不清白。 因为姜栩栩打算继续观望一下,素商想要留下守夜的打算自然没能实现。 迈着沉重的步子重新回到宫舍。 踏进屋内,明明屋子里烧着炭火,素商却觉得一片冰凉,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只觉得对方躺着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尸体。 她多想冲过去直接抓住对方问她到底是人是鬼。 可她不敢。 她害怕对方不是人,更害怕大家发现是她害得淳嫣不再是人…… 想着屋内好歹还有一个青歌,再加上昨晚一整晚也没有发生什么,素商强迫自己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等到过几日,封后大典一过,她作为皇后身边的女官自然可能跟着住进后宫的院舍,到时候,她就不用再跟对方待在一个屋子里了。 想到这里,素商稍稍放松心神,正要说服自己安心睡下。 忽然,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注视,素商下意识朝着淳嫣的方向看去,冷不丁的,却对上黑暗中一双冰冷而森寒的眸子。 素商一颗心几乎是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她想要安慰自己是夜里太暗看得不真切,可那双眼确确实实就那样盯着她,不带半分人类该有的情绪。 素商闭上眼不敢再看,然而哪怕如此,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如影随形。 素商觉得自己差点疯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的这一晚,她甚至一度感觉自己的魂魄和身体已经分离了。 浑浑噩噩,直到同屋的青歌终于有了动静,她才踉跄着爬起身跟着起床。 再看淳嫣的床铺,却见她已经面朝上睡得一脸安详。 那模样,仿佛昨晚一整夜盯着她的人并不是她。 饶是如此,素商也觉得忍受不住了。 不管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祟,她今天一定要离开这个屋子! 再继续待在这个房间,她会死! 顶着一双青黑的双眼,素商脸色青白来到姜栩栩所在的院子,就想求着嬷嬷让她今晚守夜,结果,她脚步还没来得及踏进院子,就被李嬷嬷拦住了。 李嬷嬷板着一张脸轻斥, “瞧瞧你这是什么鬼模样,顶着这么一张脸到凤姑娘跟前也不怕吓着人。今天用不着你,你赶紧回去歇歇,把自己打理好了再过来伺候。” 听李嬷嬷张口就让自己回去,素商本就恐怖的脸色显见的越发骇然,明明不过两晚的功夫,她的脸颊就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衬着那黑眼圈和青灰的脸色,看着越发吓人。 她却犹然不觉,兀自拉住李嬷嬷哭求, “嬷嬷求你了,别叫我回去,我就想留下伺候凤姑娘,我保证打理好自己不会吓着姑娘,嬷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李嬷嬷看着她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还苦苦央求着,表情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先前淳嫣失踪她也曾怀疑过素商,可如今淳嫣好好地回来了,虽然受了风寒,但到底人还在,也没听说闹出事来,李嬷嬷对素商便也没了多少芥蒂。 这会儿再看她这副样子,也放缓了语气, “我并非是要将你换掉,但你眼下这副样子确实不适合在前头伺候,今日陛下还要过来探望,你再冲撞了陛下,我也保不住你的命。” 好说歹说,还是将人原样打发了回去。 姜栩栩早就醒了,此时正在院中晨练,听到外院远去的动静,不多时,就见李嬷嬷走了进来。 她看一眼李嬷嬷的手臂,被拉过的手明显沾了一点黑气,想了想,将人叫住,端起桌上的一杯茶, “嬷嬷,这蜜茶我不想喝,你替我喝了吧。” 李嬷嬷闻言虽有诧异不解,但面上丝毫不显,笑眯眯过去恭敬应是,而后接过茶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别说这是姑娘赏的茶,即便对方在茶里下了药,当主子的开了口,她们做奴婢的也必须喝下。 那茶本就是李嬷嬷先前端上来的,端上来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但喝下去时却似乎有些不同,像是一道暖流流淌过身体,连带着略显酸沉的手臂也松快了几分。 李嬷嬷不疑有他,喝完便笑着谢过,又问她午食有没有想用的东西。 姜栩栩随口应了两句,突然起身道, “我想出去走走。” 李嬷嬷闻言正要说跟上,却听姜栩栩道, “嬷嬷不用跟着,我就绕着院子走一圈。” 说罢也不管对方反应,回屋披上一件斗篷就径自出了门。 出门隐匿气息,而后顺着素商残留的气息一路走到了宫人居住的宫舍。 而此时,宫舍内,大部分宫人已经外出上值,青歌也不见踪影。 素商回到屋子,就见原本躺着的人直挺挺坐在床边,看到她回来时,甚至冲她咧嘴露出了个阴森而僵硬的笑。 素商从昨夜就被死死绷住的弦,几乎是一下子就断了。 也顾不得对方是人是鬼,冲上前就质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别以为你这副样子就能吓住我!淳嫣!别忘了这里是皇宫!天子脚下,我、我才不会怕你!” 淳嫣的脸色比起昨天还要苍白,此时一双眼直直盯着她,半晌,竟是腾一下站起身来, “是、吗?” 她嗓音沙哑而艰涩,说着,抬腿就要朝素商走去。 素商见她居然动了,当即尖叫一声,不管不顾拔腿就跑。 淳嫣冷眼看着她逃跑,眼底冰冷一片,好半晌,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刚要转身回到床上,忽然,似是感应到什么,僵硬着步伐,走到门口。 一抬眼,便对上了院中站着的一道穿着玉色斗篷的身影。 淳嫣不认识对方,但她本能的,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青白的皮肤微微抖动,她看着对方,艰难询问, “你、是、谁?” 第1073章 姜栩栩看着面前的女孩,一如自己原先猜测,这确实是一具行尸。 虽然皮肤和肌肉已出现尸体该有的青灰,但依旧能看出她的稚嫩。 十七的年纪,比自己这具身体也只大了两岁。 却和凤柃柃一样,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年岁。 也许正是心有不甘,才会以这样的形式重新回来,找上那个害死她的凶手。 姜栩栩原本捏在手心的符篆被她干脆收起,她看着对方,缓声道,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能给你最多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一到,你必须离开。” 不管她是不是已经如愿为自己报仇,姜栩栩都不可能放任一具行尸在宫中行走。 别的不说,光是和她接触沾染上的尸气,就会给不少人带来影响。 更别说这个过程中,行尸若沾染上别的东西,甚至还有可能演变成僵尸,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 听见她说只给自己三天的时间,淳嫣动了动唇,刚要出声反驳,姜栩栩便干脆道, “素商身上沾了你的尸气,她今天与李嬷嬷接触的时候,已经间接影响到对方了。” 眼前这“人”和李嬷嬷以及素商之间的因果牵连,姜栩栩这两天稍稍推演便已知晓,正因为此,她一开始察觉到素商身上的问题并没做出太多反应。 眼下这一句话,果然叫对面的淳嫣瞬间闭了嘴。 影响到嬷嬷,这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 因为不愿意影响到对方,昨日嬷嬷过来看望的时候她都故意将人关在门外。 没想到,还是影响了她。 想到这里,淳嫣咬了咬牙,艰涩应声, “好。” 三天时间,她会了结这段因果。 姜栩栩又找到了那个和她同屋的另一个姑娘青歌。 让她意外的是,对方虽然和素商一样跟淳嫣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她身上却没有沾染到半分尸气。 就好像,有人提前为她隔绝了沾染到尸气的可能。 眼底掠过几分若有所思,姜栩栩没有再继续深究,确定了那边不会惹出麻烦后,这便溜溜达达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刚到门口,就见院里一缕金光冒出,紧接着就见褚北鹤带着人匆匆出门,看到她时,脚步瞬间一缓,黑眸也仿若沉淀下来一般,只道, “回来了。” 姜栩栩点点头,“回来了。” 说着,拉过他胳膊重新往里走。 褚北鹤顺势拉过她露在外面的手,感觉有些冰凉,便拉过她的手藏回她的斗篷里,这才带着人重新回到殿中。 屏退宫人,姜栩栩才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发现的行尸的事。 毕竟是宫里的事,不知道淳嫣打算闹出什么样的动静,自然要提前知会褚北鹤一声。 褚北鹤听她言简意赅,却并没有要阻止对方的意思,也不觉得如何,只道, “那边的事我会让人盯着,你不用管。” 他把她接进宫里,又不是为了让她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还在原来时空的时候她就就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忙活,后面修炼两年,她更是日日不曾停歇。 如今到了这边,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歇一歇。 至于这些事情,本就是玄听司的活。 听出褚北鹤话里不想让她掺和的意思,姜栩栩也不反驳,原本不是因为人到了自己跟前她也没打算管。 但现在,“这事我大概脱不开身了。” 毕竟从她感应到的气息来看,这个淳嫣的背后,还有“人”。 …… 是夜,夜黑风高。 因为实在不愿意回到有淳嫣所在的房间,素商花了点钱,跟另外的小姐妹暂时换了屋子。 她原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就能重新睡好。 事实上,两天两夜的神经紧绷,她的精神早就疲惫不堪,这晚沾了枕头便很快睡着了。 然而她刚刚睡着不久,迷迷沉沉间,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素商,素商……” 不带半点感情,就那样干巴巴的一遍一遍地唤着她。 素商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却发现同屋的人睡得香甜,根本没有人喊自己。 她以为是做梦,结果刚刚闭上眼,耳边再次传来那道熟悉的呼唤声。 清晰可闻的呼唤,像是……从门外传来。 素商心跳如擂鼓,顺着漆黑的屋舍看向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借着屋外的月光,她隐约看到了门口处一道人影。 她就站在那里,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意识到门外站着的是谁,素商终于没忍住,啊的尖叫出声。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瞬间惊醒了同屋的两人以及旁边几处屋舍的宫人。 面对同屋的质问,素商根本无法平静,一个劲指着门口说有人。 “是她!是她来找我了!她就在门口!!” 同屋两人和她并不算太熟,但想到这是入了未来皇后宫中的女官,两人到底还是忍了脾气,裹着被子下了床,打开了屋门。 屋外冷风吹入,然而素商口中的“人”却不见踪影。 “哪里有人,素商姐姐你是做噩梦了吧?” “就有!真的有!” 素商状若癫狂,大声道,“她在外面喊我!你们没听到吗?!她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同屋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素商脑子有毛病。 大家都在一个屋子,她们都睡得好好的,根本没听到有人喊。 两人克制着脾气,哄着素商重新睡下。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却不想,睡到半夜,素商又再次乱喊乱叫起来。 这下两人都不想忍了。 虽说巴结未来皇后身边的女官重要,但在此之前,她们得保证自己上值不出错。 照她这个闹法,她们接下来都别想睡好觉了。 于是只一个晚上,素商就被强制劝回了她原本的房间。 素商不想回去,可没有人愿意收留她,宫人所入夜都是要上锁的,素商哪里也去不了,不回去只能留在外头冻死。 她只能忍着恐惧回去。 青歌将她这几日来的折腾看在眼中,心底隐约像是意识到什么,却又不敢多问。 好说歹说,把人留在了屋里睡下,便不再多管。 素商没有地方可去,只能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祈祷着今夜不要再有事情。 然而这一晚,还是出事了。 第1074章 素商这一晚不敢睡觉,手里紧紧攥着她花了大价钱从宫人手里买来的一个佛牌。 本以为还会继续前晚被淳嫣盯视整夜的恐惧。 却不想,万籁俱寂之时,淳嫣却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了身。 素商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手里死死握着那个佛牌,却依旧能听到属于淳嫣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她的床前。 素商整个人剧烈颤抖着,仿佛像是等待一场审判降临。 然而她等了很久,久到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外头却始终听不见半点动静。 就在素商以为对方已经悄然离开,试探着掀开被子一角,探出头时,却意外地,对上了被子外头,一直等着她出来,冰冷盯视着她的一双眼睛。 黑夜中,素商的尖啸声再次响彻整个宫人所。 所有人包括同屋的青歌再次被吵醒皆有些不满。 然而这一次,素商却再也顾不得其他,在对上被子外淳嫣那双眼睛的瞬间,她彻底疯了。 “对不起!对不起淳嫣对不起! 我不该害你!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跟我争皇后身边女官的位置!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呜呜呜呜……” 素商的崩溃大喊,传到了所有被她吵醒而前来的宫人耳中,此时再看着站在她床前面无表情的淳嫣,众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道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素商这分明就是做了好大的亏心事。 难怪看到淳嫣安然无恙回来会吓成这副样子。 青歌虽然有所猜测,但知道真相时,依旧觉得难以接受。 毕竟这屋子里的三人,她虽是最照顾两人的那个姐姐,但真正交好且一直玩在一处的,却是淳嫣和素商两个人。 在这皇城中相互支撑着彼此的好友,却为了一个上位的机会杀害了自己。 淳嫣真的死不瞑目。 此时站在床边,看着缩在床角处那个神情癫狂且不断朝她忏悔的人,淳嫣眼底终于缓慢地,流下了一行血泪。 她想做的事情终于做完了。 答应的三天时间,也做到了。 她可以上路了。 没有人注意到淳嫣是什么时候走的,更没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部分宫人只以为淳嫣死里逃生归来,故意用这种方式吓唬素商让她主动说出真相。 但只有同屋的青歌还有李嬷嬷知道,淳嫣早就死了。 青歌这几天毕竟一直照顾着淳嫣,对她的情况早就有所怀疑,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至于李嬷嬷。 她并不住在宫人所,因此也不知道这一夜宫人所这边闹出的动静。 但也是这一夜,她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她徒弟淳嫣的声音。 她站在门外,跟她说, “师父,淳嫣走了,您老要好好照顾自己。” 李嬷嬷当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淳嫣,她的淳嫣,走了啊。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前几天明明听到淳嫣回来的消息,她心底还觉得不安。 原来,她根本没有真的回来。 她,早在失踪的那一晚,就已经出事了。 …… 皇宫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雪花纷飞中,一道僵硬的人影在雪地中艰难前行。 她一步步走着,不知何时走出了皇宫,走到了绿意盎然的春日。 而在那片春日暖阳中,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两道在宫墙中互相依偎的小小身影。 “淳嫣,淳嫣,你别哭了,大不了下回嬷嬷罚你,我替你挨打。” 小小的素商十分讲义气地拍着小胸脯。 而哭花了脸的小淳嫣吸着鼻子,看向她的小伙伴,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痛的那个,就变成你了嘤嘤……” “那有什么,我又不怕痛!哎呀你别哭了,就这么说定了,下次我替你挨打!” 幼时的一幕幕似就在眼前,可一转眼,面前的小人儿却变了样子。 那一夜,她被人用力推进那个井中,刺骨的寒冷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着头顶的人,想告诉她,她好痛,好冷。 她以为那个人会像过去一样哄着她,说会替她痛,可她只是冷漠地看她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淳嫣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要好的小伙伴,走着走着,就变了模样。 她想不通,便不想再想。 或许,小时候的素商,和长大后的她,本就是两个人。 眼前的冰冷场景消失,淳嫣嘴角终究缓缓牵起了一个笑,不再是僵硬而阴冷的笑,而是真心的松懈后的笑容。 她笑着,朝着暖阳下那个小小的素商一步步走去。 …… 雪簌簌下了整夜。 天亮时,素商以谋害女官的罪名被关押大牢,择日听审并流放苦寒之地。 姜栩栩听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被连夜送出了宫。 指尖微顿,她没有细问素商会受到什么处置,也没有问那个叫做淳嫣的怎么样了。 只问面前刚过来的赖嬷嬷,“李嬷嬷怎么样了?” “昨夜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病,女医瞧过,说是受了寒,且得躺一阵子。所以陛下临时安排奴婢过来为姑娘差遣。” 赖嬷嬷说着,看一眼姜栩栩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什么不满,于是又道, “那顶替素商位置的女官今早也重新选了人过来,奴婢这就让她进来,你先瞧瞧可好?” 姜栩栩点头,不置可否。 就见,嬷嬷朝外唤了一声,不多时,一道身影自屋外走入,绕过屏风,缓缓朝她走来。 来人身穿女官服制,走起路来却不见多少规矩。 身姿摇摆,熟悉的眉眼,却透着股随性,与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张脸,赫然是……本已死去的淳嫣。 姜栩栩看着来人,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惊诧,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感。 眼前的淳嫣…… 准确来说,是化作淳嫣模样的那个背后之“人”。 如果她没猜错。 这“人”,姓闻人,名蒹葭。 啧。 姜栩栩忍不住在心里啧叹—— 这个祖宗, 果然是她! 第1075章 让赖嬷嬷先行出去。 姜栩栩默默端起桌上的奶茶,抿了一口, “有点甜了。” “淳嫣”闻言,动了动耳朵,上前,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坐,抓过她手里的杯子,喝一口,又喝一口, “甜吗?我觉得挺好喝的,这是什么?” 姜栩栩默默看着她这副自来熟的样子,虽然幻化成淳嫣的样子,但对方显然装都不想装啊。 沉默一瞬,姜栩栩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奶茶。” 还是褚北鹤让人按着现代配方调的,本来是给她解馋的。 见这位祖宗明显对手里的奶茶很感兴趣,姜栩栩又默默把一旁的玉吸管递给她。 淳嫣好奇接过吸管,往杯子里一插,然后一吸溜,奶茶混着小料瞬间被吸进口中,下意识嚼吧嚼吧。 小姑娘眼睛明显一亮,当即捧着杯子又吸了一大口。 姜栩栩就看着她,直接唤, “蒹葭。” 蒹葭版淳嫣看她一眼,默认般继续专注吸着小料。 姜栩栩便直接问她, “您假扮淳嫣进宫,是为了之前跟您一块的苍辚吗?” 听到苍辚的名字,蒹葭喝奶茶的动作总算停了下来,瞥她一眼,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他?我才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哦。”姜栩栩问,“那您找我有事吗?” 蒹葭就眯眼瞧她,半晌,只道, “我就想看看,你是个什么。” 虽然一眼瞧出对方身体里是异世之魂,但她却窥不破对方的神魂真身。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神魂,却莫名给她一种熟悉的牵引感。 这种感觉,蒹葭从来没试过。 所以她想知道她是个什么,……顺道再盯一下苍辚那条龙。 因为幻化的缘故,眼前的蒹葭没了先前在领域中的压迫感,姜栩栩更从她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对自己的敌意,当下也缓了心神,如寻常般跟她说话, “淳嫣会变成行尸回来,是你帮她的吧?” 虽然她在淳嫣身上没感受到十尾天狐的妖力,但在青歌身上却隐隐感受到一点,所以当时便猜测,淳嫣背后的“人”是她。 至于她为什么要帮淳嫣还魂复仇,姜栩栩不清楚。 如果两者间不曾有过什么因果,那出手帮淳嫣,大概是这位祖宗的随手为之。 果然,在听到姜栩栩的询问后,蒹葭晃了晃脚,随意道, “是啊,看到了,就顺手助她一把了。” 她并不怎么在人界走动,但偶尔碰见些有趣的灵魂,也不介意随手帮一把。 淳嫣和那个叫做素商的人就是如此。 十尾天狐能通天道,自然也能窥过去未来,所以看到将她害死的是她幼时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时,蒹葭也会忍不住好奇。 何为人性? “我助她以行尸的姿态找到那个杀害她的人,本意是想看看她要如何为自己复仇,结果还挺叫人失望的。” 因为那个叫淳嫣的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动手将她的那位好友一起拖下地狱。 所谓的报复,也不过是每天看着对方,用无声的方式吓唬对方。 哪怕最终逼得那人承认了自己做下的孽债,也并未因此偿还性命。 没意思极了。 姜栩栩听着她语气中的失望,只微微敛眸。 站在淳嫣的角度,她倒是能隐约知道为什么她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报复。 说到底,连她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好友为了一个上位的机会就害她性命。 另一个则是因为, “大概,她不愿意成为如对方一样的人吧。” 姜栩栩说, “叫世人看清她的真面目,叫她活着承受内心的煎熬,有时候,比起叫她死了,更让她痛苦。” 蒹葭听着姜栩栩的话,嘴里虽然依旧嚼着小料,视线却幽幽看着姜栩栩,半晌,才道, “你似乎很懂得人性?” 姜栩栩被她盯着,面上却神色如常, “毕竟我也算是拥有四分之三人类血脉的人。” 蒹葭闻言眯了眯眼,“四分之三血统?那剩下的四分之一呢?” 姜栩栩就迎着她的目光,直言, “九尾狐血脉。” 她试探般道,“我母亲出自闻人氏。” 蒹葭眨眨眼,“闻人?跟我同个姓氏呀。” 见姜栩栩点头,她当即抱着杯子往后一靠,原本完美隐匿的妖力悄然散出,一条漂亮的狐尾自她身后伸展,摇摆。 蒹葭看着她,语气随意中透着几分慵懒, “那我说不定,还真是你前辈。” 这边说话间,就听外头突然传来宫人的传报声,不过几息功夫,屋门已经被径自推开。 褚北鹤一身金光耀眼,看到屋内情形的瞬间,似暗暗松了口气,但还是屏退宫人,而后匆匆入内,直直走到姜栩栩身侧,看向蒹葭,主动唤她, “蒹葭。” 蒹葭的尾巴在房门推开的瞬间便被一秒收起,此时看着褚北鹤张口唤出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些无趣。 “我都刻意换了个样子,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不配合我?” 说着反而自己生气上了。 姜栩栩就忍不住提醒她, “如果要我们配合,那现在你该起身给我们行礼了。” 这也就是她和褚北鹤都一眼看破了她的身份,要是换做别人,见她一个女官坐着架子比皇帝都大,那得先呵斥她了。 蒹葭听说她居然还要她给他们行礼,顿时眯了眯眼,周身气息一下子就变了, “我行礼,你们敢受吗?” 因着这一变故,屋内气氛几乎瞬间变化,褚北鹤心下一紧,下意识往前一步站在了姜栩栩跟前。 姜栩栩却是拉了拉他的手,神色如旧。 褚北鹤就见,蒹葭刚才外放的压迫感又瞬间收敛,好玩似的重新抱起那杯奶茶吸溜完最后一口,像是新得了某种有趣的玩具。 也就是这时,另一股气息陡然出现在皇宫中的另一处。 虽然和蒹葭一样刻意掩盖过,但依旧叫她一瞬间捕捉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蒹葭当即也不跟这两人玩了,放下杯子便径自起身, “我的龙来了,不跟你们玩了,没意思。” 说罢,抬腿一迈,刚要离开,忽的像是想到什么。 身后蓦地绽出两条狐尾,二话不说卷住两人,下一秒便带着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第1076章 姜栩栩和褚北鹤是真的猝不及防。 偏偏对上十尾天狐,他们两个外来神魂根本无力反抗。 眼前场景一转,三人便直接出现在了皇宫的另一处。 这是靠近后宫的一处荒僻的园子,园子里有一口井。 正是淳嫣被害的那口井。 而此时,苍辚就单手抱着一颗凤凰蛋站在井边,似有所思。 察觉到外来的气息,苍辚扭头,就见到曾经在凤府见过的那两人,以及…… 蒹葭。 心知肚明,苍辚却没有第一时间拆穿她,只当做不识,一眼扫过便移开视线,又对褚北鹤两人道, “凤凰神魂已被修复,不日便将破壳,我将它们一并带过来了。” 说着,这才看向姜栩栩身边的“淳嫣”, “劳女官找地方为它们安置一下。” 蒹葭就瞪着他,“你使唤我?” 苍辚神色如常,反问,“你现在不是女官吗?” 一句话,蒹葭瞬间显出本来模样,一条狐尾很是熟门熟路地一甩,轻飘飘又抽了他脑袋一记。 两个异世之魂都能一眼就认出她,这龙居然真把她当女官了。 该打。 就这,还想丢下她独自解决天元朝之祸! 苍辚虽然又被甩了一尾巴,表情依旧沉肃严整,但眉眼间却隐约露出几分轻松,看着她,只问, “可出气了?” 蒹葭晃晃尾巴,神色傲娇,“我又不是来寻你出气的,我是来盯着他们两个的。” 异世之魂,身份不明,在这个世界乱来怎么办? 苍辚闻言也不拆穿她,反而附和,“嗯,我也有此意。” 两人你来我往,一旁的姜栩栩和褚北鹤已经沉默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两个也是一对,但就是有种被人莫名塞了一把狗粮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很快被抛在了脑后,两人的注意力被苍辚脚边的那口井重新吸引。 先前没有察觉,如今走近,却能明显感觉到这处井中似有异常。 若非如此,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苍辚一出现就在这个地方。 是因为也察觉到这里的异常? 姜栩栩直接上前,试着伸手感应一番,很快收回手,声音笃定, “井中被人施了阵法,阵法之中,有恶念的气息。” 这样的地方,若非靠近,竟一时无法察觉。 蒹葭也是在这时才终于出声,语气稀松寻常, “对啊,这里就是那个叫淳嫣被害之处。” 虽然她确实是因为好奇才随手帮了对方一把,但一开始吸引她来到此地的,确实是这井中的异常。 若非担心她尸体被阵法中的恶念侵蚀,蒹葭也不会刻意帮着捞出尸体助她还魂。 毕竟报仇嘛,不用尸体,魂魄也尽够了。 比起蒹葭的不以为意,姜栩栩和褚北鹤听到这里是淳嫣的被害之地难免多想。 虽说一个人可能冲动之下杀害自己的好友,但本身的欲望若被恶念刺激,也可能是动手的原因。 这并非是为素商洗脱罪名,但至少他们有理由怀疑,素商当时选择动手,未必没有心底的恶受恶念催动影响的缘故。 而这样一处地方,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种下了阵法。 苍辚也是这时才知道蒹葭之前就来过这边,忍不住问她, “你既然见到,为什么不将阵法一并摧毁?” 毕竟以她的实力,她完全办得到。 甚至也是顺手的一件事。 这样的阵法,留在皇宫之中,始终不妥。 蒹葭闻言却瞥他一眼,“我凭什么?我又不是天元的守护龙。” 说着,像是又气上了,又一尾巴抽过去,抽得苍辚头顶几根狐毛,这才一扭身,整个再次消失在原地。 这气性,意外的有点大。 褚北鹤忍不住看向姜栩栩。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想象不到她前世居然是这样的狐。 姜栩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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