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蓝色方形布袋。 在年深和那个年轻村民匪夷所思的目光里,他飞快地拆开绑布,丢掉了那两个布袋。 布袋落地的时候激起团小小的尘土,看样子分量不轻。年深拎起来掂了掂,发现里面装的应该是沙土之类的东西。 然后顾念如法炮制,从没受伤的右脚上边也拆出来两个巴掌长的沙袋。 就在两位‘旁观者’以为结束了的时候,顾念又解开腰带和外袍,从腰间拽下一长片护腰似的同样花纹的蓝布袋,‘啪’地丢在地上。 “现在可以了。”顾念终于完成任务似的出了口气,朝年深伸出了手臂。 年深:……………… 那个青年边走边捡,帮他们把地上的猎物收到一起,用根树枝扛在肩上,因为东西太多,那根树枝都被压成了圆弧的形状。 呼啸的山风中,青年指了指半山腰那间隐约可见的小庙,示意他们去那边避雨。 青年在前面开路,年深背着顾念,步伐稳健地跟在后面。 “你刚才丢的是什么东西?”年深微微歪了歪头,避开顾念手上的弓弦。 因为要背顾念,他背上原本的弓箭和箭袋便都交到了顾念手里。 “沙袋。”发觉自己放的位置有些碍事,顾念把弓弦的位置掉转了一百八十度。 “?” “就是锻炼身体用的,长期戴着的话,能增强一些气力。” 年深:………… “对不起。”顾念羞愧地把脸埋在年深的肩膀上,“大概是我用的时间太短了,好像还没起到什么作用。” 要是有作用的话,他刚才或许就没那么狼狈了。 年深的肩膀微微震颤了下,似乎在笑。 顾念抬起头,狐疑地盯着年深已经恢复平静的侧脸,“你刚才是不是在嘲笑我?” “没有。” “你刚才肩膀动了,我感觉到了。” “只是踩到碎石头滑了一下。”年深面不改色地道。 顾念:………… 青年带他们去的是间小小的山神庙,没门没院,就一间庙堂,孤零零地矗立在路边,屋檐上长了不少杂草,里面的神像也已经斑驳掉漆,空空的桌案上积着一层厚灰,地上到处都是干稻草喝枯枝落叶,明显处于半荒废状态。 三人前脚刚到破庙,后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青年抢着时间从外面收拢了些枯枝回来,生了堆火,年深就着火光摸着顾念的脚踝看了看,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扭伤。 再次看见顾念红肿得厉害的脚踝,青年愈发愧疚,一个劲儿地道歉。 为了缓解他的不安,顾念只得抓着他聊起了别的话题,问他怎么摔下去的。 青年说话带着当地的乡音,顾念和年深只能听懂六七成,剩下的几成纯靠猜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大概。 青年叫冯山,是山前不远的冯家村的村民,靠种地为生。 他阿姐冯雨跟村里有名的富户孙家二郎订了亲,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 他们家穷,嫁妆太少,昨晚看到阿姐边收拾嫁妆边偷偷抹眼泪,他心里也跟着难受。想起之前听村里人说,有人在这片山崖的石竹花丛附近捡到过金子,仗着自己身手灵活,从小在山林附近长大,能熟练的在密林里辨别方向,便一大早爬起来,跑到这里想碰碰运气。 他很快就找到那片传说中的石竹花丛,但找了半天,一无所获,结果不小心踩空,掉下了山崖。 幸亏崖边那棵树的树根有部分裸露在外,他抓着树根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就在他快要力竭的时候,听到了顾念的声音,急忙呼喊救命,最后也总算是幸运的得救了。 年深用檐下的雨水浸湿布帕,抬高顾念的那只扭伤的脚放在自己伸直的左腿上,动作轻柔的将布帕盖了上去。 “嘶,”顾念被帕子上的凉气浸得一激灵,“就算捡到金子,那多半也是有人不小心掉的吧?怎么可能会在同一片地方再捡到?” 他觉得这个冯山多少有点冒失,今天要是他真的摔下去了,他姐姐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不是,是那种石头金子。”冯山用浓重的乡音解释了半天,顾念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不是金锭或者金块,而是带金子的石头。 等等,他刚才说那片悬崖边有大片的石竹花? 顾念不知道石竹花长什么样子,但却知道这是种金矿的伴生指示植物! 据说石竹花密集的山坡上,能找到金矿的概率非常高。 冯山口中的带金子的石头,难道是金矿石? 顾念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抬手用力抓住了年深的胳膊。 “疼?”年深以为自己弄疼了顾念,正想去移顾念脚踝上那块布帕,顾念却抓得更用力了。 “怎么了?”年深疑惑地看过来。 “你认识石竹花吗?”顾念问了个跟脚踝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虽然不明白他突然提这个做什么,年深却还是点了点头,“刚才你们摔下去的那边不是就密密麻麻地长着一大片吗?” 窗外豆大的雨点砸在庙顶的破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顾念在嘈杂的雨声中深吸了口气,“那里可能有金矿。” 冯山:??? 年深:????? 火苗烧断枯枝,‘啪’的爆出声脆响,年深皱了皱眉,“此话当真?” “不能保证一定有,但可能性很高。 举例来说,就像如果你在长安遇到一个胡人,大致就可以猜到他应该很喜欢葡萄酒,虽然偶尔也会遇到不喜欢或者不能喝的状况,但相对来说大部分的状况都是喜欢喝的。 石竹和金矿的关系,就像胡人和喜欢喝葡萄酒的状况。” 看着两人疑惑的模样,顾念尽量浅显地解释了一下石竹跟金矿的关系。 “所以那里真的有金子,只是我太没用才没找到吗?”冯山失落地叹了口气,垂下脑袋,“我太对不起阿姐了。” 年深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枯枝,“也可能是那里根本没有,或者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 他这么一说,不但脑袋,冯山的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失落得更厉害了。 顾念撞了撞年深的胳膊肘,对他皱了皱鼻子,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年深无奈,从怀里摸出块小金锭递了过去,“待会儿把这块金锭带回去给你姐姐添妆吧。” 看见那块金子,冯山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但手伸到半途,又缩了回去,局促地摆了摆手,“不,救命之恩尚未报还,怎么还能再拿恩公的银钱,我还不起,不能要。” 年深把那块小金锭抛进冯山怀里,“拿着吧,算是你告诉我们山崖那里可能有金子的消息的酬劳,如果真的有,等找到了会再分你一份。 只有一条,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别人提起我们刚才的谈话。” “谢谢两位恩公!”冯山抓着那块金锭,眼底泛出泪光,双膝着地朝年深和顾念‘砰砰’磕了两个响头,“两位小郎君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冯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起来吧,这是你应得的。” 冯山看着手里的金锭擦了擦眼泪,他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好人了,以对方的武功,如果想保密,完全可以随手杀人灭口,也不用告诉他金矿的事情。可是这两人不但跟他说了,还给了他一块金子! 顾念原本就有些累,听着外面白噪音似的大雨,逐渐犯困,不知不觉就歪着脑袋靠在山神庙的木柱子上睡着了。 冯山又起身起揽了圈庙里的稻草和枯枝,见年深要起身换块帕子,便放下东西,麻利的将年深手上的布帕接过去,在屋檐的雨水底下仔细冲了冲,拧到半干,又递回到年深手里。 “这雨太大了,恐怕要到傍晚才能停,到时天黑路滑,恐怕不太好走,两位小郎君若是不嫌弃,不如到我家住上一晚?” 冯山张望了下外面的天色,怕吵醒顾念,小声地跟年深提议。 “待会看看再说吧。”年深不置可否。 “顾小郎君可真厉害,居然从石竹花就能知道金矿的事情。”冯山蹲在旁边,一脸羡慕的看着顾念。 “他啊,稀奇古怪的事知道一堆,一到正事上就犯迷糊。”看着那张柔软无害式的睡脸,年深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将顾念脚踝上的布帕揭下来,看了看红肿的程度,又把那块新帕子盖了上去。 冯山的预估非常准,那场雨果然下到天色擦黑才停。 年深从怀里摸出一根竹筒绑在箭尾点燃,曲臂搭弓,将那支箭朝上射了出去。 羽箭带着股红色浓烟,‘鸣叫’着窜向高空。 没过多久,萧云铠和叶九思就带着两个护卫拎灯笼找了过来。 “师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叶九思看到顾念红肿的脚踝,不禁叹了口气,这才好了没两天,怎么又受伤了? “都怪我不好。”冯山在旁边尴尬地解释了顾念为救自己受伤的事。 “这次伤得可是很值的!”顾念得意地把很可能发现了金矿的事情告诉叶九思和萧云铠。 两人自是吃了一惊。 差点丧命,扭伤了脚,最后却阴差阳错的拿到金矿的消息,叶九思摇头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当然是运气好。”顾念斩钉截铁地道,坚决不承认自己运气差这件事。 考虑到泥路湿滑难行,顾念的状况也确实不太好,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同意冯山的提议,去冯家村先住一晚。 反正过后天就是十五天的田假,他们回到长安也差不多正是田假开始,不差这一两天的时间。 “我们这么多人,你家住得下么?” “住得下,家里寒酸,但是地方还是挺大的。”冯山连连点头,“只要各位小郎君别嫌弃就好。” 看到几人的马匹和那辆华贵的马车,冯山差点惊掉下巴。 他不傻,年深一出手就是一块小金锭,自然隐约猜得到对方非富即贵。但眼前这些漂亮的高头大马和光华绚丽的马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眼前这几位,绝对是长安城里不得了的大人物。 冯山愈发觉得自己幸运,一路小心地招呼着,将人带回了村里。 冯山天擦亮就出门了,到天黑还没回来,家里人自然着急得不行,他阿姐便守在了村口,一见到冯山的身影,便开心地迎了上来,看得出来两人感情的确很好。 挨了冯雨一顿数落后,冯山便将后面的客人介绍给她。 冯家村地处长安到洛阳的大道旁,平常也免不了会有些过路的陌生人来投宿,昏暗的天色里见冯山带了几个生面孔回来,冯雨也没太在意。 等回到家里灯火亮了些,再仔细看那辆涂金饰玉的马车和几匹高头大马才吓了一跳,阿弟这是遇到了大贵人吧? 冯家的人不多,房子倒是不小,除了冯家兄妹和父母,还有他大嫂和一个三岁大的小侄子。 几人一问才知道,冯山还有三个哥哥,都进了军营,房子是用几兄弟寄回来的军饷慢慢盖起来的,只是除了大哥那间,里面都是空的,绝对的家徒四壁。 听说顾念和年深救了冯山的命,冯家人赶忙向顾念和年深道谢,又忙前忙后的张罗起了晚餐。 年深和叶九思等人索性把打来的猎物都给了冯家,算作是他们一行人的食宿费。 叶九思瞄着冯山那根树枝上满满当当地猎物扁了扁嘴唇,输了。 为了招待儿子的救命恩人,冯家把为喜宴准备的东西拿出来了不少,做了满满一大桌吃食。虽然不比长安的酒楼,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再加上他们的打的两只野兔,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席间冯家父母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明天冯雨的喜宴,叶九思和萧云铠和顾念本来就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再加上多留一天也可以等路面干透,给顾念多点时间缓缓,众人便同意了。 “对,咱们都沾沾新娘的喜气,尤其是师父,以后运气也能好点。”叶九思调皮地调侃顾念。 “喜气是随便沾的么?得送礼物!”看看冯家寒酸空荡的房子,手上的粗瓷碗,再想到冯山说的她阿姐半夜偷哭的情形,顾念觉得他们这一顿饭肯定吃进去了人家不少日子的口粮。 他见冯雨和他阿娘两人簪的都是木钗,只有嫂子头上有根小小的银簪,便从行李里面翻出了支金钗,送给冯雨作为贺礼。 那支金钗,他原本是买给孙家小妹的,想还孙昭帮忙卖纸的一个人情,但想来想去,自己现在手里最合适送给新娘的就是这东西,便暂时挪用了。 冯雨连连摆手,根本不敢收。 还是顾念说要沾她结婚的喜气,硬塞给了她。 冯雨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小心地托在手里看了又看。她阿嫂便帮她插在头上试了试,金钗衬着她新月般的笑容,漂亮得众人齐齐夸赞。 冯家这个状况,一看就是缺钱,叶九思和萧云铠便实惠地都封了些银钱,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第二天新郎那边吹吹打打的过来迎亲,将冯雨接了过去。 冯家把昨天收到的野味都放进了冯雨的嫁妆里,总算撑起了些门面。 送亲队伍里突然多出了几个丰神俊朗比新郎都好看的小郎君,惊呆了半村的人,盯着几人看着不停。 唯独新郎孙二郎眼里只有新娘,完全没在意这几位抢自己风头的人,更没去注意嫁妆。 顾念坐在席间,眼见着新郎牵着冯雨走进院子浓情蜜意的模样,显然是真心喜欢的,不禁也替她开心,希望这位新郎能跟冯雨举案齐眉,好好的过一辈子,不要像洛阳案子里的那两个负心汉。 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周围热闹的情形也让顾念想起了后世曾经参加过的婚宴,以及当时还陪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不禁感慨万千,抬眼看了看天空那轮明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叶九思跟着吟哦了一遍,细细品味之后,立刻化身顾吹,“师父说得真好,比子清和陆昊还好!” 顾念笑着摇头,“我可没这个文采,这是苏东坡说的。” “苏东坡是谁?”叶九思不解。 顾念噎了噎,最后只得边在心里跟苏东坡道歉边道,“是个隐居山野的大家,只有有缘人才能拜读到他的作品。” 又是苏东坡?年深淡淡地扫了顾念一眼,提起杯子将里面的热茶一饮而尽。 孙家是村里有名的富户,今日儿子娶亲,大开筵席,席面足足摆了数十米长,红烛高烧,高高挂起的灯笼照亮小半村落,全村人都聚在这边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酒席。 没吃几口,就有什么东西跳到了顾念受伤的脚踝上,他吓了一跳,垂下头看了看,发现是只黄褐色的土蚂蚱。 顾念最讨厌各种虫子,无语地弯下腰,将它赶了下去。 “啪”,没等他起身,又有一只跳到了他的手背上。 顾念怔了怔,垂眼细看,这才发现附近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不少这种土蚂蚱,再抬眼往四周看,所有的席面附近都有,有些甚至已经大剌剌地跳上了桌案,都在不停的蹦跶着。 这种东西在田间路边太常见了,村民们浑不在意,唯有顾念心里猛地一沉,不对劲儿! 这些蚂蚱的数量太多了!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件事,蝗灾! 作者有话说: 回到长安,年深便找来了杜泠:吩咐下去,查查苏东坡是谁。 杜泠:??? 备注:1、石竹:在地质学上,指示植物是指一定区域范围内能标示生长环境或某些环境条件的植物种属或群落,比如一说到砂引草就会想到海边的沙滩,骆驼刺的生长则反映了干旱环境。指示植物的分布情况和植物体内的矿物含量,也可对矿产勘探有一定指示作用。1985年,浙江大学地质学教授柳志青在莱州三山岛金矿考察时,首次发现石竹与胶东金矿在空间上的伴生关系,后来石竹就被确定为胶东金矿的指示植物。类似的还有问荆草,古人将问荆草称为寻宝草,常被探金客用来作为依据之一。 第91章 顾念自然没有经历过蝗灾,但他小的时候,爷爷家还住在X大的家属大院,对门住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 老教授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钢琴,喜欢讲故事,家里还有许多好吃的糖果,顾念就经常跑过去玩,边吃糖果边听他弹琴或者讲故事。有的时候故事的主角是只无法无天的猴子,有的时候又换成了一个越狱复仇的水手,每次都让顾念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的故事里,老教授就说起了1942年的蝗灾。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里,顾念仿佛也见到了成千上万那只蝗虫遮天蔽日的飞过天空,如洪水般的爬过地面,一脚踏上去汁液迸溅的情形。 这个画面给幼小的他造成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心里阴影,以至于从此以后,他打从心底里厌恶一切能造成类似效果的虫子,包括但不限于蚂蚱,后来又从飞蛾扩展到蜘蛛。 冯山和年深坐在顾念左右两边,见他弯腰去摸脚踝,以为他的脚疼得厉害,结果往下一看,发现他似乎正盯着地面发呆。 “怎么了?”年深和冯山也先后跟着矮身看向地面。 “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年深没想到顾念居然在研究蚱蜢,这种露天席地的地方,又挂着灯笼,飞蛾蚱蜢之类的东西多些不是很正常吗? “对哦,今年的蚱蜢好像有点多。”冯山‘啪‘地抬脚踩死了两只。 听到那噩梦般的声音,顾念立刻直起身子,嫌弃地将身体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直到胳膊直接撞在年深的胳膊上,“去年有闹旱灾吗?” “嗯,整整两个月就下了一场雨,要不是靠着村外那条河,恐怕就颗粒无收了。不然…我们家今年的境况也不会这么艰难,”回忆起去年的情形,冯山似乎仍然心有余悸,随后又庆幸地道,“不过今年的雨水看样子还可以。” 顾念却不像冯山那么乐观,连带着也没了吃饭的胃口。他听老教授说过,大旱之后,通常第二年伴随而来的就是蝗灾,尤其在冯家村这种地势低洼又临水的地方。 但只根据这两点,也很难确定蝗灾一定就会发生。 顾念不禁有些怨恨自己,他当初为什么讨厌虫子讨厌到连看都不想看呢,要是多看点关于蝗灾的资料就好了,现在事到临头都没办法准确作出判断。而且这不是小事,贸然说出来的话,就怕搅得人心惶惶。 可是,如果真的是蝗灾,现在时间还早,趁着蚱蜢没完全长大,飞不起来,是最好的消灭它们的时机。等到再过段日子,恐怕就来不及了。 马车慢悠悠地载着顾念他们走在回冯家的路上,车上只有年深、叶九思他们三个人,喝过酒的萧云铠胸襟涨热,不耐烦坐车,在后面吹着夜风,跟冯山勾肩搭背天南海北的瞎聊着。 顾念纠结不已,不停看向窗外,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你在担心什么?”年深侧过身,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的茫茫夜色。 “可能要发生蝗灾……小时候,我梦到过跟刚才差不多的情形,后来就闹了蝗灾。”顾念斟酌着筛去了部分信息,小声地跟年深和叶九思诉说着自己心慌的原因,“但是这件事我其实根本拿不准,就是觉得很像,像得让我心慌,所以特别担心。” 蝗灾?叶九思听到这个词就吓了一跳。 年深眉心微皱,再回想刚才在桌案底下看到的情形,听冯山的意思,蚱蜢确实是比往常多了许多。 如果真的发生蝗灾,那可就是半个长安都要饿肚子的大事了。长安周围近年的粮食产量本就稀少,又漕运不通,很大一部分都需要从洛阳转调过来,粮食储备本来就不宽裕。 去年各地大旱,存粮耗掉了大半,年初才略微从各地紧巴巴地补了一点过来,原本就指望今年的收成呢,再闹起蝗灾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以长安现在的状况,绝对没办法再经受一次蝗灾的折腾了。 “五郎!”年深转身掀开车帘招呼萧云铠。 萧云铠跟冯山聊得正欢,猛然听到年深叫他,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扔下冯山,紧跑几步追上马车,一个跃步跳了上去。 年深附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萧云铠点了点头,又回身跳了下去。 “三郎,你打算怎么做?”叶九思和顾念齐齐看向年深。 “防患于未然。”年深果断地决定跟他们兵分两路。 由他和萧云铠先行赶回长安尽快沟通安排诸项事宜,叶九思带着护卫陪顾念走在后面,他们走不快,却正好可以沿途查看路上各个田庄的状况。 如果最后没有蝗灾出现,他们不过是浪费一些气力和钱财,如果真的出现了,那就能救下无数人。 老教授当初旁征博引,说过许多治理的办法,顾念捶着脑袋想了好久,就记起三种,第一种是大量饲养蝗虫的天敌鸡鸭,然后放它们去吃蝗虫,第二种是火烧,蝗虫和飞蛾都有趋光的特性,趁着它们现在飞不起来,晚上生火就近引它们过来烧死。最后一种就是用石灰拌草木灰洒在粮食上,蝗虫便不会啃食这样的粮食。 以目前冯家村的状况,第二种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安排好之后,年深跟萧云铠便星夜骑马飞奔而去。顾念则找来冯家人,说想请他们帮个忙。 年深跟顾念在马车上商量过,决定不提‘蝗灾’这么严重的词,而是借用了‘佛前发愿’的说法。只说顾念小时候生病,家人曾经在佛前许下重愿,如果能病好,以后遇水修桥,遇蝗灭蝗。 今天看到冯家村的蚱蜢有些多,便想出钱雇人在接连在五天晚上生些篝火,将村子附近周围的蚱蜢都引来烧死,当然,为了避免火灾,必须得有人看守。 冯山义不容辞地揽下了这件事,出去找了十几个相熟的年轻后生,那些人本来是奔着帮冯山的忙过去的,后来听说还有银钱拿,愈发积极了些,很快就在村庄四周的空旷处都燃起了火堆。 众人开始都在高兴着额外多了一笔收入,后来发现有无数蚱蜢争先恐后雨点似的跳进火堆,空气中甚至都泛起了焦香,那些人才反应过来,今年的蚱蜢好像真的有点多? 第二天早上,顾念他们给冯山留下足够雇佣人的银钱,便跟叶九思骑马驾车匆匆离开。 蚱蜢到底多不多,肯定是需要对比的。 顾念两辈子都是个五谷不分的主儿,从小锦衣玉食的叶九思就更不用说了,两个完全没接触过农活儿的人,脑子里自然不会有关于田野乡里正常状态下蚱蜢数量的数据库,面对着大片田垄的茫然程度可想而知。 幸亏他们还有驾车的马夫和那两个护卫,车夫和其中一个护卫都是穷苦出身,从小在田边长大,根据个人经验给出了判断,是比往年多出了许多,至少有两倍。 顾念借着叶九思的名头找到了附近里正,还是用冯家村的老办法,只说自己发愿灭蝗,愿意花钱雇人连续几天夜晚生火烧蝗虫。 这里的里正姓赵,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面相却像是七十多岁的,脸上刻满了深深地皱纹。 赵里正一开始是有些为难的,现在是农忙季节,家家都在种地,哪有时间搭理他们这些贵人小郎君的什么发愿?但听到他们愿意付钱,里正的妻子突然开口,“小郎君这发愿烧蝗看火的事情可是有什么忌讳?” 忌讳?顾念和叶九思对视了一眼,都没太理解对方的意思。 见他们没听懂,女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想问两位小郎君,干这个活儿,女人和一些半大小子可以不?这个时节地里活计忙,男人们白天干活夜里再熬夜恐怕吃不消,换成女人和半大小子的话,我倒是可以帮着张罗张罗,用的银钱还能比男人少些。” “当然可以。”顾念连忙点头。谁来做不是问题,只要肯做就好。 听他们应允,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松了口气,立刻将此事包揽了下来。 有了这次沟通打底,后面他们沿途再继续找其它的里正就顺利了不少,基本沟通点都一致,雇人晚上烧蝗虫,女人小孩也可以。 根据他们沿途看到的状况,烧的时间分为三天和五天两种,蝗虫多的地方,就多烧两天。 一番接触下来,顾念不禁有些感叹,即便是里正,这些人日常也没有几个穿得上细布,大部分都是粗布衣装,推此及彼,村子里其它人的生活水平可想而知,恐怕都跟冯家差不多,挣扎在困苦之中。其中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雇佣他们烧蝗的价格也异常低廉。 等他们风尘仆仆地回到长安,年深已经等在城门口接他们。路上三人坐在马车里边走边聊,将这几日各自身边的状况沟通了一番。 虫灾这边,年深以预防的角度跟吕青提报了此事,建议尽早防范,吕青高拿轻放,转手将此事交给了京兆尹周麟处理。 周麟却根本不当回事,几天下来,半分动作都没有。年深无奈,中间托请户部的人又在朝会时提及此事催促了一次,周麟依旧打着哈哈敷衍了事,摆明了不想动弹。 见实在指望不上周麟,年深便私下安排了人,按照顾念他们一路行来的办法,去找周围几县的县令和里正,自己花钱请人烧蝗,打算尽可能的多覆盖些村落。 同时他也跟申国公商量了一下,飞鸽传书将这件事告诉了洛阳那边的李长风,建议他联系周边几县,酌情对洛阳附近的田地进行‘处理’,毕竟真闹起蝗灾的话,洛阳城内也会跟着遭殃,至于费用,国公府愿意承担一部分。 好消息是年深派去冯家村附近那座矮山探矿的人已经传回了消息,那里确实有金子,还带回了一块边缘光滑的靴子状‘样品’。 年深便雷厉风行地安排了开采的事情。 金矿是顾念发现的,年深的意思是除去需要交给官府的税银和人工费用,剩下的‘收入’都交给顾念。 顾念拒绝了,建议年深到时候不如先拿这座金矿的收入去填补这次烧蝗的费用,如果有的剩,再说分配的事情。 同时年深也给两人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何鞍书考虑过后,已经把狼牙令交给了康安国使节多巴,并直言自己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大亁,对王位没有丝毫兴趣,唯一的条件就是请他们再送一件大王子当年用过的东西过来,让他可以当作纪念。 根据陆昊的描述,多巴走时对何鞍书简直可以说‘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几人聊完这些,正好差不多到了义宁坊。 秦染和顾夫人都迎了出来,见到顾念脚伤吓了一跳,检查过后,才放下心来。 家里的一切倒是都很好,在万国大宴上打响名头之后,云霞饮和云霞糕的生意蒸蒸日上,每天都限量售罄。 张闯把顾言的书信带过来之后,又带着他们做好的方便面和肉酱赶回了草原,只有安番侯留了下来。 秦染告诉顾念,为了见他一面,当面感谢救命之恩,安番侯几乎每天都派人过来打听他的消息。 果不其然,顾念刚洗完澡,安番侯的帖子就到了,邀请他到春浅楼赴宴。 对方是顾言的老板,又已经等了自己多日,顾念自然不好拒绝,拾掇完毕,让井生搀扶他走到门口,正要请顾忠雇辆牛车,就发现门口停着辆马车和肩舆,马车车夫正流水般的往里面搬运着色泽华贵的锦缎,足足有二三十匹。 顾念一问才知道,布料是小世子派人送过来的‘洛阳带回来的礼物’,大约是怕摸不清顾家人的喜好,小世子便把最新的布料各挑了一匹。 肩舆则是年深安排过来接他的,安番侯的帖子不止派给了顾念,还有年深和叶九思,年深担心他的脚行动不便,特意叫家里的小厮过来药肆接他。 强大、果断、慷慨、体贴、有责任感、有担当,除了有些工作狂属性之外,年深差不多就是个完美老板了。顾念默默感叹着,开心地坐上肩舆,匆匆赶往春浅楼。 午后的长安城艳阳高照,延寿坊更是人来人往,一如既往的热闹,眼见着已经看到了春浅楼门口的招牌,顾念正要垂头整理衣襟,不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霎那间,地动山摇,仿佛半个长安都跟着摇动起来,许多人都惊恐地捂住了耳朵。那几个扛肩舆的小厮站立不稳,左前方那人不慎脱手,肩舆骤然一歪。 失去重心的顾念哀叫一声,仰面摔了出去! 一道红色的身影自三楼窗口闪电般地直跃而下,翩若惊鸿,矫若苍鹰,翻飞的袍角在空中划出游龙似的弧线,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际接住跌落的顾念,利落两步,稳稳踏在地上。 顾念觉得自己的魂儿仿佛都被甩出去了,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扶着身边人的手臂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好几秒才缓过神,认出身边救了自己的那张脸是年深。 “没事吧?”见他似乎被吓傻了,年深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力道轻到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戳’更为贴切。 顾念疾喘了几口气,摸了摸被震得有些胀痛的耳朵,正要答话,惊愕地看到年深斜后方的东南方向,有一团黑色的浓烟缓缓在长安城上空飘起。 他的心仿佛狠狠被人攥了一把,这个声响和动静,该不会是炸药吧? 作者有话说: 顾念:这是哪个倒霉蛋鼓捣出来的! 备注:1、夜里设火掘坑的灭蝗办法出自《诗经》,利用石灰和稻草灰来进行防治出自徐光启在《除蝗疏》 2、关于长安缺粮:从隋文帝到唐玄宗,隋唐两代天子曾十余次因缺粮,暂时迁都洛阳,甚至还产生了“就食东都”这个词。 长安城中,皇帝的宫廷和朝廷百官无疑就是消耗粮食最多,直接产出最少的群体。因此在灾荒之年,皇帝将朝廷迁移到洛阳,一方面可以保证皇室、百官的饮食;另一方面也是避免与民争粮,将关中地区有限的粮食,留给百姓。隋文帝开皇十四年因为关中饥荒,暂时迁都洛阳,开了隋唐两代君主“就食”洛阳的先河。 据记载,唐代宗大历年间,可耕地只剩0.52万顷,尚不到西汉鼎盛时期4.45万顷的五分之一。这种情况,导致关中自产的粮食,即便在丰年只能勉强维持朝廷的运转,很难有盈余。一旦遇到大水、干旱、蝗虫之类的天灾,长安就会有断粮的风险。 第92章 周围人奔马嘶乱作一团,年深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也看到了那朵冉冉升起的黑色烟云,目测发出巨响的位置距离春浅楼并不远,大约只隔着一两坊的模样。 “快去那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顾念用力拽了几下年深的袖子,着急地道。前世他跟老妈参加过一个慈善项目,在报告里看过不少战后的炸弹造成的惨烈场面,也让他对□□从此留下了些许阴影。 年深迟疑了下,纵身跃上对面的屋檐,转身朝春浅楼这边窗前的安番侯歉意地叉手作礼,“侯爷稍待,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朝着黑烟绽开的地方飞奔而去。 叶九思从窗口探出头,挥动手上的玉骨扇,正想问问两人受伤没有,就看到年深在屋脊间急掠而去,直奔黑烟方向的背影。 “师……”他转头再往下看,只见顾念也重新坐上了肩舆,焦急地指挥那几个小厮往黑烟的方向走,边走边回头跟楼上的他和安番侯道歉,“侯爷,小世子,烦请稍待。” 叶九思有些尴尬地回身看看旁边的安番侯,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耳朵,“是得看看怎么回事。刚才这个动静确实有点太大了,震得我耳朵发疼。” “没关系,这些时日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这半个时辰。”安番侯扶着窗框,眼帘微垂,看向两人的背影,悠闲地转动着掌上的珍珠流珠。 “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一有案子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叶九思灿烂一笑,招呼着安番侯坐下。 “听说你们去洛阳也是为了件秋浓渡的案子?” “说起那件案子,那可真是够吓人的。”叶九思帮安番侯往杯子里续了些热水,为了打发时间便跟他说起了那几件由木材碳毒引发的案子,听得安番侯和旁边的副将啧啧称奇。 几个小厮扛起肩舆,带着顾念沿坊道直奔黑烟的方向。 在慌乱奔走的人群里绕过几重坊道,终于赶到了地方。 发出巨响的是一处道观,门口坠着堆碎瓦,断口干净得很,看样子应该是在刚才的巨响中震落摔碎的。 空气中漂浮着硫磺那股特殊的味道,透过道观大开的前门,可以看到金吾卫们正在忙碌地进进出出,将伤者由后院抬到前面的偏厅。 道观门口拦了两个金吾卫,严禁闲杂人等靠近,不少人正围在旁边张望,议论纷纷。 见有人拦着,那几个扛肩舆的小厮也收住了步伐。顾念正在犹豫怎么进去的时候,那两个金吾卫却已经看见了坐在肩舆上的他。 其中一人大步走过来,“敢问可是顾司直?” 顾念点了点头。 “年少卿已经吩咐过我等,顾司直请进。” 顾念不禁松了口气。四个小厮抬着肩舆,一路把他送到里道观里面的事发现场。 越往里走,碎落的瓦片就越多,门窗也有许多歪斜松脱的。 道观后面有一排炼丹房,巨响的源头就是这里。 从损毁的严重程度可以很容易判断出来,出事的是右边的第三间炼丹房。 现场的状况极为惨烈,那个房间已经完全被炸飞了,连带着左右两侧的房间也消失大半,变成一个巨大的窟窿。 墙塌梁倒,到处都是土屑和瓦片的碎块,一整排的炼丹房几乎全都被波及炸毁,无一幸免。 几处门窗还哔哔啵啵地燃着残火,四五个金吾卫忙碌的来回奔波,洒水灭火。 地上零星散落着一些不起眼的黑色残渣,年深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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