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好,我知道了。”司琼枝一头雾水。 怎么二哥跟那女人结婚之后,变得婆妈了? 从前这些事,二哥哪怕听着也不热衷的。 第二天,司琼枝又打电话告诉司慕,说:“阿姐跟董铭正式分手了。奇怪的是,阿姐也公然拒绝了卢少的追求。” 司慕也愣了愣。 不过,这也给司慕与顾轻舟一个信号:司督军与董晋轩的友情,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两个孩子分手,就意味着破裂。 司芳菲最听督军的,她哪怕是分手,只怕也要经过督军同意。 “……没什么奇怪的,卢少高调追求,芳菲接纳不了拒绝,人之常情,不影响芳菲的名誉,反而让她水涨船高。”顾轻舟笑道。 不过,失恋的董铭,估计是要疯了。 司慕说:“芳菲之前跟董铭的感情很不错,不过阿爸略微露出不满,芳菲就立马跟董铭断绝来往。我们家的孩子,能这样听话的,独数芳菲了。” “所以阿爸疼她啊。”顾轻舟笑道。 顾轻舟对董铭,始终保持着她的警惕。 她也派人留意董家那边的动静。 董晋轩去了海军基地,董家只有董夫人带着孩子们。 董家暂时没什么动静。 顾轻舟则要继续完成自己之前的计划。 她除了对付司行霈、查师父与乳娘,就是想要发展中医。 “破则立。”这是她想要发展的基本理念。 她想要打破中医的一些桎梏。 顾轻舟打算先从何氏百草堂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顾轻舟去了几趟军政府,又去了几趟何氏百草堂。 顾轻舟还单独请何微吃饭,避开了何梦德夫妻。 何微最近很努力念书,她在申请去德国念西医。 百忙之中,她应了顾轻舟的约。 “微微,你帮我一个忙可好?”顾轻舟笑道。 “好啊。”何微一口答应,“姐,你要我做什么?” 顾轻舟让何微附耳。 两个人嘀咕了半晌。 何微对顾轻舟是言听计从,笑道:“姐,你放心吧,这点小事我能办好!” “也别掉以轻心。”顾轻舟笑道,“一次不成,第二次就很难了。” 何微失笑,再三跟顾轻舟保证,她做事稳妥。 顾轻舟自然也很相信何微。 过了一天,顾轻舟写了很久的那个大本子,终于写到了最后一页。 她伸了伸懒腰:“终于可以去趟何氏百草堂了。” 她拿着本子,换了衣裳就去了。 第401章 丢失的手表 何氏百草堂门口,一株高大的槐树,换上了新装,深绿浓翠,投下斑驳的树荫。 顾轻舟进门时,药铺里还在忙碌。 最近开春,气候的变化,让生病的人多了起来,药铺生意还不错。 何梦德笑道:“轻舟来了?” “姑父。”顾轻舟笑了笑,“我有事跟您说。” 她每次来,多半是看看生意,顺便陪慕三娘唠家常。 这次却是见何梦德的。 何梦德就把她领到了梢间坐下。 顾轻舟拿了一个很大的本子,递给了何梦德:“姑父,这个给您。” “这是什么?”何梦德好奇。 顾轻舟道:“药方。” “什么药方?”何梦德刚想翻开,闻言却是手微抖,半开的封面,重新合了上去。 药方,一般都是秘方。 秘方则是不可能给外人看的,甚至一个医药家族,只有嫡长子才能接触秘方。一个秘方,就能维持一间铺子的生意,要不然旁人凭什么到你家来买药? 何梦德的药铺虽然简陋,也有两味治疗腹泻的秘方,让他在中医凋零的大局势下,用药铺维持生计。 “就是慕家的秘方。”顾轻舟把何梦德的猜测点明。 何梦德立马重重将手压在本子上。 “轻舟!”何梦德声音低沉而肃穆,“这东西不能随便写下来,更不能随便给人瞧!” 他似宝贝般,拉过账本将顾轻舟这个本子压住。 顾轻舟回忆这些药方,写了两个星期才写完。 “姑父,这件事我想跟你和姑姑商量:慕家已经没有了,师父也死了。中医落寞,是因为我们什么都紧紧捂住,方法捂住、秘方捂住,最后什么都失传。 可西医不同。西医什么精华的经验,都会拿出来分享、传授。于是,他们的后人在先人的经验上,一点点进步、完善,而我们在落后。” “你也受了西学的毒?”何梦德大惊,“我不同意!” 规矩就是规矩,不管过了多少年,传承是不能变的。 想学中医,没有家学是很难的,因为别人不会把自家的本事交给外人。 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慕家已经没有传人了,我以后难道把医术留给我的儿子吗?姑父,我把慕家的医术和秘方全部交出去,让更多的人来了解中医、研究中医。”顾轻舟道。 何梦德紧紧抿唇。 他的不高兴,从紧抿的唇角透出来。 顾轻舟也不急,笑道:“姑父,这是我的决心,我先告诉您,您再跟姑姑商量商量。这本秘方,我要交给您了。过些日子,我还要印出来,公开发售。” 说罢,顾轻舟转身就要走。 何梦德整个人都僵了。 “这败家孩子!”他回神去追,顾轻舟早已走远了。 同时,何梦德捧着本子的手也微微发抖:这是秘方啊,慕家祖上近千年传下来的,在乾隆年间,全国七成的中成药,都是慕氏药铺分号卖出去的。 如今,慕家倒了,被抄家灭族,唯一的传人还要把最机密的宝贝公布于众。 慕宗河要是知道,非得气活! 何梦德惴惴不安捧着,不敢翻开。 他将此事告诉了慕三娘。 慕三娘也是吓一跳:“要公开发售?” “是的。”何梦德愁眉苦脸,“怎么办啊,这孩子胡闹!” “她是随便说说的吧?”慕三娘放下了手中的药材,也不敢相信。 “我看不像!”何梦德道,“瞧见她这本子,如此厚,估计是准备很久了!我就说嘛,她怎么突然要扩大店铺,感情她考虑很久了。” 慕三娘沉默,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何微坐在旁边,帮着她父亲分药,闻言双眸炯炯:“阿爸,这不好吗?” “这好什么呀?”何梦德又叹气,“慕家列祖列宗要是知道,非气活了不可。” 何微抬眸,眼睛乌黑浓郁,亮晶晶看着何梦德:“阿爸,您是不是怕保皇党的人找过来啊?” “我不怕这个,现在哪儿还有保皇党啊?”何梦德道,“再说了,你姆妈的身份,根本没人能查得到。” 何微沉吟。 “阿爸,我觉得姐在拯救整个中医行业!阿爸,我记得前几年,隔壁姓孔的人家,孩子得了急病要去教会西医院,被四五个长辈堵住骂,说不准去,去了就不准他们姓孔,不许他们自称是孔夫子的后人。 可是现在呢,那家姓孔人家的少奶奶,生孩子怕不顺利,直接住到了西医院,那些长辈也不骂了,高高兴兴去接少奶奶出月子。 西医这几年发展太快太神速,效果也是看得见的。文人骂中医、政府限制中医、西医排挤中医,内忧外患,您再保守老黄历,这行真的要灭绝了!” 何梦德原本挺生气,也打定主意要跟顾轻舟死扛到底。 可何微这番话,突然让何梦德惊了一身冷汗。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孔家的人都不再抵触西医了? 孔氏,他们可是华夏传统文化最坚固的壁垒啊,他们都接纳西医了! 中医的前途是,要么与西医合并,在保留最传统的基础上,学习一点西医,要么是彻底灭亡。 想要对抗西医,就是跟所有人作对。 什么时候,这条路到了末路,自己这井底之蛙,竟没有发现呢? “怪不得轻舟连秘方都要交出来!”何梦德如梦初醒般,“再不交,这些秘方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中医没了,秘方还有什么用? 何梦德如梦初醒。 何微偷笑。 事情办成了六七成,何微给顾轻舟打电话报信。 “姐,你的话我都告诉阿爸了。”何微在电话里悄声道,“他当时脸色就变了,全听进去了!” 顾轻舟失笑。 有些话,顾轻舟自己去说,可能会引起何梦德的抵触,毕竟在何梦德心中,顾轻舟是中医最后的传人,她一定要把中医传承下去。 何微就不同了。 何微是局外人。 很多时候,局外人的话,听起来更加惊心,就好似:连外人都看出来了,说明这事严重到了不可收拾。 只有破除旧的,才能建立新的。 中医的破,总需要有人开头:需要一个能奉献,又有说服力的人开头。 于是,顾轻舟安排了何微去说服何梦德。 “微微,谢谢你,我改日请你吃饭。”顾轻舟笑道。 何微道:“不用你请我吃饭,你也教我医术吧。” 顾轻舟道:“中医很难学的,只要你想,我肯定会教给你的。” 挂了电话,顾轻舟忍不住笑了笑。 何梦德松动了,慕三娘肯定不会反对,顾轻舟的计划开端很顺利。 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大本子。 这是顾轻舟的教案。 她就像个教书匠,做了备课。当年她师父怎么教授她的,她也要教授给其他人,让中医有更多的传人。 此事,从顾轻舟重修何氏药铺开始,她就在打算了。 她要建一个崭新的医疗系统,把中医纳入进去。 就在顾轻舟伏案疾书时,有人敲门,同时传来声音:“少夫人,董夫人带着董家大少爷来给您赔罪了。” 顾轻舟微愣。 董夫人来了? 顿了顿,顾轻舟道:“稍等,我马上来。” 她将教案收起来,放在抽屉里。 随意拿起一件短身皮草,顾轻舟下楼去了。 她吩咐副官:“请董夫人和董少帅进来。” 副官应声道是。 很快,董铭母子俩一前一后含笑进了屋子。 “少夫人,真是很抱歉呀!”董夫人仍是捏着嗓子,学了一口更流利的吴侬软语,“铭儿这孩子太胡闹,我代他向您赔不是!您大人大量,原谅他的鲁莽。” 董铭穿着一套铁灰色的军装,身材高大笔挺,英俊的面容上有些消瘦。 他戴着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楚他的眸子,只能听到他略感歉意道:“少夫人,上次的事,是我错了。” 顾轻舟微笑。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原谅你了。” 董夫人和董铭皆是一梗。 司芳菲跟董铭断情了,董家面临与司督军正面断交的危机,董夫人只得登门,试图拉拢顾轻舟。 顾轻舟的笑容,则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对母子略微坐了坐,顾轻舟眼眸安静,心中却有了个主意。 “董夫人,留下来用晚膳吧。”顾轻舟笑道,“家里只有我和少帅,怪冷清的。” 董夫人微讶,董铭也微讶。 他们一齐望向顾轻舟。 顾轻舟的眉眼,有一抹秾艳,浓得化不开,全是妩媚。 董夫人心中打鼓。 董铭却抢先答应了:“多谢少夫人!” 顾轻舟微笑。 中途,顾轻舟去了趟厨房,吩咐晚膳。 董铭瞧见沙发的一角,遗落了一件东西。他心中有条毒计正在酝酿,见东西在那里,属于顾轻舟的,捡起来就可以利用。 董铭心思一晃,将那东西拿着放在了自己口袋里了。 顾轻舟在自己家,自然不会提防丢东西。 直到晚膳之后,董铭离开,顾轻舟也没发现。 司慕没有回来吃饭,但是他听闻董家母子来了。 “王副官。”顾轻舟打着哈欠,略感疲倦道,“明天去帮我买一支手表,我的手表丢了。” 王副官诧异:“少夫人,丢哪里了?可要去找找?” “找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就喜欢新的,去帮我买吧。”顾轻舟闲闲笑道。 她秾丽的眼波中,有几分笑意轻掠而过。 第402章 故布疑阵 顾轻舟独坐客厅。 晚上九点了,出去买手表的王副官还没回来。 餐厅的一角,窗牖半开,浅棕色窗帘被金钩挂起,低垂而柔软,像慵懒窈窕的佳人临窗而立,强赋新愁。 澄澈的琼华曳地,似一层白霜,夜就无端添了料峭春寒。 很快,王副官买了手表回来。 “少夫人,您要的手表。”王副官恭敬递给了她。 钟表行夜里也做生意的。 岳城的繁华,并不因为夜色而落寞。 “买表的时候,落了我的姓名吧?”顾轻舟接过来,问。 王副官道:“落了,写的是司顾轻舟。” 女子出嫁,就要冠上夫姓,这是从西方传过来的规矩。华夏也有,只是不会写在律法里,也不允许女子的名讳外泄。 顾轻舟现在在法律上的名字,是“司顾轻舟”。假如依照中华几千年的传统,她应该被人称呼为“司顾氏”,“轻舟”两个字是名,不能传出内宅。 这倒也异曲同工,只不过是多了个具体的名字。微薄的尊严,聊胜于无。 她不免微笑。 手表装在黑绒布的匣子里,匣面摸上去很温暖舒适。 顾轻舟拿出金表。 这是瑞士货。 顾轻舟有好几块手表,全是瑞士货。司行霈送过,颜太太和颜一源也送过,却独独没自己买过。特别是颜一源,他特别爱显摆,总是买很多的金表。 为了一视同仁,他会送给颜洛水与霍拢静,自然也忘不了顾轻舟。 顾轻舟“丢失”的那一块,就是颜一源送的。 “……这是在哪里买的?”顾轻舟问王副官。 “是艾文路32号。”王副官道。 岳城卖手表的铺子很多,可专卖瑞士货的,只有三家。 艾文路位于租界,有两家铺子,32号铺子货更齐全,不少名媛贵妇青睐。 顾轻舟拿出来,往手腕上戴。 她的手腕纤瘦,戴上去有点松。 王副官准备告诉她,如何收紧一点时,却见顾轻舟故意摘下来,往地上一扔。 一声脆响。 王副官吃惊,这表非常昂贵的,少夫人这是干嘛? 他准备去捡,顾轻舟动作比他快,弯腰已经重新捡起来了。 “没事,没坏呢。”顾轻舟笑道,这才认真紧了紧表带。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王副官,你照咱们家副官的制服,帮我做四套军衣,全部都要大号。” “是!”王副官不解,可他从来不会对少夫人的话提出质疑。 既然少夫人吩咐了,他就去办。 要四套军装做什么? 能做的事太多了,问得越多,错得越多。 王副官曾经是司夫人的亲信,他非常懂得进退。当然,自从给司慕做副官,王副官就没有再与司夫人来往。 司夫人有时候问他什么,他都只捡无关紧要的回答,从来不泄露秘密给司夫人。 司慕很信任他。 “你去忙吧。”顾轻舟道。 王副官叩靴行礼,退了出去。 司慕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就坐在灯下,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表。 崭新的金表,在灯火下有暖金色的清辉,落入顾轻舟的眸子。 她眸光潋滟。 “谁送的手表?”司慕问。 顾轻舟笑道:“我派了王副官去买的。” 顿了顿,顾轻舟又解释道,“我原本有一支,被董铭偷走了,所以我就再买了一支。” 司慕一下子就坐正了身子。 “董铭?”司慕错愕,“他要干嘛?” 说罢,他又看了眼顾轻舟:既然知道董铭拿了,干嘛不当场戳穿?顾轻舟可不是那种不好意思的人。 “他应该还没有想好要干嘛。”顾轻舟笑道,“手表而已,能干的事情太少了,所以我会帮他。” 司慕表情稍微放松。 顾轻舟会用计中计。 “你要挖坑?”司慕道。 顾轻舟摇摇头:“不是,我在帮董铭挖坑而已。” 司慕不知她的打算。 他坐到了旁边,问:“怎么帮?” 司慕很想知道。他需要清楚顾轻舟的计划,这样他可以作为后备。万一顾轻舟的失败了,他能立刻去救她。 他不能被蒙在鼓里。 还以为顾轻舟什么也不说,司慕准备说服她告诉自己时,顾轻舟已经开口了:“我明天要去趟艾文路32号……” 她把自己的计划,一点一滴告诉了司慕。 同时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敢不敢?” 司慕的神色已然冷峻:“我怎么不敢?你放心!” 顾轻舟微笑起来。 对于她的计划,司慕没有半分反对,他很支持她的胡作非为。 “我但愿自己的这些计划,都用不上。”顾轻舟说罢,又叹了口气,“因为我真的不想杀人。” 司慕却眉目阴冷。 “有我呢!”司慕道,“人我会帮你杀!” 顾轻舟再次笑了下。 司慕回眸,正好对上了她的笑容。 笑容很浅,却又恰到好处的怡然。眸光清澈,能倒映出司慕的面容。 司慕呼吸微紧。 顾轻舟则站起身:“我先回房了。” 她路过司慕,司慕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她:“轻舟……” 顾轻舟的脸色紧绷。 司慕心中无趣,又松开了手,道:“晚安。” 顾轻舟就没顾上说晚安,疾步上楼去了。 司慕一个人坐在客厅,抽了两根雪茄,才去沐浴躺下。 翌日,天气晴朗,晨光从窗棂里透进来,落了满地。 顾轻舟起床。 司慕早已走了。 顾轻舟更衣之后,吩咐副官去备车:“我要去趟艾文路32号。” 王副官一听,是昨天买手表的地方,不免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没说什么,王副官就什么也不问,只是恭敬退出去,吩咐司机备车。 吃了早饭,顾轻舟又带着两匹狼散了步,到了十点,阳光暖融融洒落在身上,似披了件锦裘。 顾轻舟乘车去了艾文路32号的钟表行。 王副官先开路,说了这是军政府的少夫人。老板也在报纸上见过顾轻舟,闻言立马上前招呼,把顾轻舟请到了雅间。 雅间装饰得很奢华。 “……昨天才买的,摔了一下,不知可摔坏了。”顾轻舟将手表褪下来,递给了老板。 老板忙接过来:“您放心,我这就叫人去检查。” 手表拿去检查了,小伙计又端茶进来。 顾轻舟与老板闲聊。 “听闻你这里买手表,都是要记录的。”顾轻舟道。 老板忙道:“是是。” 顾轻舟却蹙眉:“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 老板不知这位少夫人何意。自从他这里开业,就遵循了这个习惯。如此昂贵的手表,客人都要保证是独一份,而且有迹可循。 这个“迹”,不是为了自己能看到,而是为了其他人能看到。 少夫人这么问,老板有点惶然,怕得罪了她。 “……我半年前买了一支,好像没有登记。”顾轻舟眉头蹙得更深。 老板恍然大悟。 敢情是找补来了。 半年前,顾轻舟还不是督军府的少夫人,她也许买不起这么贵的表。但是,她需要别人知道,她娘家也是很富贵的。 老板闻音知雅,忙笑道:“半年前我可能去进货了,不在店里,这些人不知轻重给忘了,该死该死!” 看着顾轻舟稍微缓和的脸色,老板又道,“少夫人,我们这里可以补登记。您派人把表送过来,我依照记录,给您补上。” 顾轻舟却道:“我记得型号与日期。” 说罢,她报了一只手表的型号,又报了个日期。 老板去查了。 这只手表,不是他店里卖的。看着这编号,应该是香港的货。 这点机密,只有几个大老板才清楚,店员也不知道。 “拿账本来。”老板对店员道。 既然是香港卖的,就不怕对方查。不管真假,巴结这位少夫人要紧。少夫人说是在这里买的,就是在这里买的。 补登之后,老板拿给顾轻舟瞧。 “这笔迹不太一样啊!”顾轻舟看到了,又微微蹙眉。 “没事,没事!”老板道,“这是我亲自登记的。我很少自己动手,故而跟其他笔迹不同。” 顾轻舟露出了笑容。 老板在心里骂:“太虚荣了!” 明明没有买过,却想要老板伪造一份记录! 不过,做生意就是和气生财,老板也不敢得罪大人物,只得忍气吞声。 看着这记录,顾轻舟唇角的笑容更加深了。 老板就更加鄙视这女人:“虚荣到了这般程度,简直可怕!怪不得说她出身低贱了!” 面上笑容不减,心里很瞧不起顾轻舟。 顾轻舟当做没看到,起身离开了。 过了一天,王副官将做好的四套军装,送给了顾轻舟。 “全是大号的,照咱们家副官的军服做的。”王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装在箱子里,放在我常出行的汽车后座,以备不时之需。顺便告诉所有的副官,让他们知道我车子后座有四套军装。” 王副官心中更加狐疑:这是做什么? 这些军装,要给谁穿啊? “如果我出事了,记得带上这些军装,我要用。”顾轻舟又道。 王副官诧异:“少夫人,您有什么事?” 顾轻舟却摆摆手,不再言语。 看着少夫人娴雅的面容,王副官不敢问了,只是默默把她的话吩咐下去。 司慕回来,顾轻舟告诉他:“我的网撒好了,等着鱼儿往网里钻!” 第403章 董铭的作死 二月中旬,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天际也是阴沉沉的。 顾轻舟总是去何氏百草堂。 何梦德已经能接受她的提议,同意她将中医的经验和秘方都公开。 “姑父,请您相信我,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顾轻舟道,“你和姑姑,以及所有人。” 她知道何梦德担心保皇党。 顾轻舟公开慕家的秘方,第一是拯救即将消失的中医中药,让政府和民众肯定中医的长处;第二,她想要引保皇党的人出来。 假如师父与乳娘不是死于司行霈的谋杀,就是死在师父的仇人保皇党手里。 顾轻舟用排除法。 不是司行霈,就是保皇党。 司行霈不告诉她,她就无法从司行霈那里得到任何消息。司行霈的情报系统比较完善,甚至军政府的更完善,他想要隐藏什么,别人根本找不到。 就像当初,他跟顾轻舟厮闹了两年,司督军连一点风声也不知。 司行霈这边是铜墙铁壁,顾轻舟只得从保皇党那边下手。 她不认识保皇党的任何人,需要把他们引出来。 “真的还有保皇党吗?”顾轻舟也在疑惑,“他们平日里是用什么身份生存的?” 她对保皇党知之甚少,甚至没有听说过南边还有保皇党,他们可能都消失不见了。 现在还想复辟,是不是太异想天开?民主都十几年了,百姓还愿意回到皇朝统治之下吗? 找不到保皇党,就无法知晓到底是不是他们。 与其花时间去找他们,还不如让他们来找自己。 至于何家,顾轻舟会安排军政府的人,秘密保护他们的安危。 “轻舟,我们不怕死!”一生老实巴交的何梦德,正色对顾轻舟道,“你师父藏了一辈子,最后不也是那个下场?藏是藏不住的。再藏下去,中医无人打破桎梏,这行就要灭绝了。 况且,保皇党的仇人是你师父,他们已经报仇了,不会再找慕家其他人。你姑姑的身份,早已不可能再跟慕家沾边。倒是你……你一身医术,又是用慕家的药方,我更担心你!” 顾轻舟听着这席话,心头发暖。 慕三娘的身份,的确是很难查到;哪怕查到了,保皇党也不会为难她,毕竟他们的仇人不是整个慕家。 慕三娘躲避的,是前清政府的追捕。 顾轻舟反而是最危险的。 “我没事。”顾轻舟安慰何梦德,“我从来没见过保皇党,您见过吗?” 何梦德想了想,摇摇头。 自从皇帝宣布退位,就没人再追查慕家的人。 至于保皇党,目标只是慕宗河,而不是牵连整个慕氏。 “我也没见过,现在估计是没了。”何梦德道。 顾轻舟就跟何梦德,商量药方的事。 她把自己的教案、药方,全部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跟顾轻舟一样,是最传统的中医,他们学得都是全科。诊脉在行,制药也在行。 “姑父,西医分科,而且制药和问诊分开,我们为何不能学习他们?”顾轻舟道,“我也想学西医,要是咱们药铺招收学徒,能招来一个西医就好了。” 何梦德骇然:“西医那么吃香,谁到咱们这里来学?” 顾轻舟笑笑:“我这不是提出猜想嘛,不合理咱们再慢慢纠正。” 一连几天,顾轻舟天天去何氏百草堂。 除了中医的发展,顾轻舟还在附近的宅子里,安置了三十人,都是从军政府情报班抽调来的,以后这队人马就是她的。 她要在这药铺附近建一个严密的情报机构。 反正府库钥匙在她身上,钱与人都随便她用。 忙忙碌碌中,顾轻舟每天都是吃了晚饭才回家。 二月二十日,顾轻舟回家时,下起了暴雨。 她没有带副官,司机开车。 她出门很少带副官,这是她的习惯。 “少夫人,二月很少见这样的暴雨。”司机望着模糊不清的街景,车子开得很慢。夜里漆黑,车灯无法透过重重叠叠的雨幕。 “是啊。”顾轻舟回答,目光却是落在远处。 她心想: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啊,适合杀人。 正想着,司机突然猛踩刹车,顾轻舟的身子晃动,撞到了头。 车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机道:“少夫人,方才有个小孩子跑过去!” “人呢?” 司机发抖:“不……不知道!” 千万别撞死人啊,撞死了人,少夫人和少帅要跟民众交代,这司机也要被枪毙偿命。 司机也是军人,他犯事不是受律法制裁,而是受军法。 “少夫人,我下去看看。”司机道。 他打开了车门。 就在这时候,顾轻舟旁边的车门被用力拉开。 她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黑布口袋罩住了她的脑袋,然后重重一击。顾轻舟眼前的光影一点点涣散,她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过来时,她闻到了一股子很浓郁的腐朽尘土气息,像进了间久无人住居的房子里。 她慢慢睁开了眼。 屋子里的光线很黯淡,旁边有个男人,穿着一袭军装,正似笑非笑看着她。屋子里很暗,但稀薄的光线中,男人的眼镜能泛出清辉。 顾轻舟猛然惊醒。 “董铭?”顾轻舟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董铭手微动,慢慢将旁边一盏汽灯拨亮些。汽灯的灯芯,一点点伸出来,光也越来越盛。 原来,这屋子是四下里密不通风的,微弱光线也是来自这盏汽灯。 橘黄色的光铺满了屋子。 顾轻舟看了眼四周。 屋子很狭小,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 很安静! 顾轻舟身上半干半湿,她来的时候下着雨,现在听不到雨声。 “这是地下室?”顾轻舟看了眼董铭,笑着问他。 董铭此刻有点狼狈。头发湿漉漉的,有一缕半垂着,遮住了眼睛,就显得他眉宇邪戾。 眼镜的镜片,毫不沾染水珠,清清楚楚看着顾轻舟。 董铭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此刻他端坐着,似笑非笑看着顾轻舟:“你不怕我?” 说着话,他起身走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的双手被反捆在后背,腿也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 他的手,隔着顾轻舟的玻璃袜,缓缓攀上了她的腿。 像一条毒蛇。 顾轻舟笑:“怎么,你想要强了我?” 她的笑容很轻松,轻松中没有半分的勉强与敌意,看着董铭,就似看着一个笑话般。 董铭怒意一下子就涌上来。 他猛然站起身,揪住了顾轻舟的头发:“我为什么不能?” “你当然可以啊!”顾轻舟笑,“可怜的男人,你可以在我身上逞强。哪怕你再强,芳菲也不会要你的!” 董铭猛然将顾轻舟推倒,她的身子撞到了墙头上。 他浑身的怒意散发。 若是顾轻舟害怕、求饶,或者故作镇定,董铭现在就糟蹋了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偏偏她这般冷静、高傲,俯瞰望着董铭,好似董铭就是那个可怜虫。若是他扑过来,只是会让他自己看上去更猥琐! 他想要害死顾轻舟,想要看到她畏惧的眼神,而不是被她鄙视。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董铭狠狠盯着她。 顾轻舟笑:“你当然不敢!至少现在,你是不敢的。我死了,你就只是个绑匪,将来被军政府通缉,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吧?” 董铭觉得,顾轻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他牙齿咯咯作响,来掩饰自己的震惊。 她怎么会知道? 她为什么不害怕? 她那双似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为什么全是安静?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董铭大怒,“我想要你死!” “可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样死,对吗?”顾轻舟笑道,“若你单纯想要我死,在车上就可以一枪毙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将我绑过来?” 董铭怔愣。 她知道! 这个女人遇事冷静,而且思维敏锐。 董铭在这个瞬间,背后有点凉。他在考虑,自己有没有上当? 应该没有! 他做的一切都很顺利,顾轻舟不会知道,她又不是神仙! “董铭,你长了出息嘛!”顾轻舟微笑,“你若是这般本事,芳菲就不会抛弃你啦!” 董铭的指关节捏得作响,他想要一巴掌扇死这个女人。 可惜,他不能让她脸上留下肿胀的痕迹,会引人注目。 他的计划,绑架顾轻舟只是个开端,他想要让事情顺利,就不能毁在开端上。 “你别得意,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董铭恨恨的,转身出去了。 他实在受不了。 他在这屋子里,是想享受着女人的尖叫、恐惧、无助,甚至想要强占了她,让她失去一切。 可现在,他没有半分满足感,顾轻舟审问般的冷静,让董铭狼狈不堪,他原本的计划,全部泡汤。 不想自己失态,反而被这个女人算计,董铭重重一摔门,出去了。 顾轻舟环顾四周,以及董铭出去时,外面涌进来的黑暗,让她最终确定:这是地下室,是一个很潮湿地方的地下室。 “这里临近码头。”顾轻舟心想。 她有点好笑。 其实,她真的只是随便撒个网,董铭就自己迫不及待撞上来了。 董铭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顾轻舟掳来,他就没怀疑过,为什么事情这样顺利吗? 第404章 枪法真好 屋子里的霉味很重。 顾轻舟在默默算时间。 这个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吧? 她沉默着,等待着。 差不多的时候,顾轻舟高声喊了起来:“董铭,董铭!” 没人理她。 于是她又喊:“胆小鬼,懦夫,被抛弃的那个男人,你进来!” 依旧没人理。 顾轻舟继续喊:“董铭小王八蛋,你这么软怂?” 然后,她又把这些词,轮流着喊了几遍。 哪怕是地下室,也会担心声音传出去吧? 果然,门外有开锁的声音,董铭拿着一把枪,指着顾轻舟,脸色铁青走了进来! 他把冰凉的枪管,重重按在顾轻舟的脑门上。 顾轻舟忙道:“对不起,我不会再喊了,别杀我!” 适当的露怯,让董铭以为找到了她的弱点,他烦躁的情绪开始安稳几分,也决定要以大局为重。 他还有更好的计划。 他不能一枪毙了这女人,让她死的这么轻巧! “怕枪?”董铭冷哼,唇角有了扳回一局的胜利感。 在那橘黄色的昏灯之下,他没有捕捉到顾轻舟纤浓羽睫之下,眸光里有波纹一闪而过。 “怕。”顾轻舟道,声音的确不复之前的冷静,有点怯意般。 她不怕董铭强了她,但是她怕死! 这个贱东西! 其他女人都在乎贞操,顾轻舟不在乎,董铭更加鄙夷她。 “怕就给老子老老实实的。”董铭冷哼,“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说罢,董铭转身要走。 顾轻舟却道:“董铭,你不担心司慕找过来,当场毙了你吗?” 董铭忍不住失笑。 司慕找过来? 再过二十分钟,董铭就要带着顾轻舟,远远离开了岳城。 而顾轻舟的人,只怕这会儿还没有到报信的军政府或者司慕的新宅吧? 董铭派人跟踪顾轻舟很久了。 他知道,如何利用路程,让司慕的人措手不及,哪怕是应援,也赶不上! 他安排的船,很快就要到了。 “顾轻舟,你现在害怕了?”董铭终于有了点快意。 他需要的,就是这女人的惧怕,以及痛苦! 他现在承受的失去,就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若不是顾轻舟诬陷董夫人,把蛇放在车子上,若不是颜洛水给他的大腿打了麻药,芳菲也不会离他而去。 董铭的心中,从未觉得顾轻舟的反击是自卫,他一直觉得是顾轻舟害了他! “嗯,我挺害怕的。”顾轻舟道。 顿了顿,她又问,“董铭,你拿走我的手表,是不是想说,那是我故意送给你的定情之物?” 董铭一怔。 他后背有点僵。 她知道手表的事? “我是不是落入了陷阱?”董铭莫名其妙有了点惧意。 而后他又安慰自己,“这个女人在虚张声势!” “……你后来是不是又去查了,确定那手表是我买的,随便一查就知道是我名下的?”顾轻舟又问。 董铭这时候,也恢复了冷静。 他不能被这个贱女人牵着鼻子走。 她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她能怎么逃脱? 不可能有人来救她,因为路途的缘故,军政府的人根本来不及! 董铭明明占了上风,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露怯? “不错!”董铭推了推眼镜,露出几分阴狠的笑容。 他身材颀长,面容英俊,只是这阴狠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个斯文变态。 他不想被顾轻舟牵着走,故而他主动开口了:“我把你的手表,放在我床头的柜子里,并且留下一封信,说我跟你私奔了!” 顾轻舟微讶。 她的吃惊,让董铭更加开心。 董铭心中满足,人就越发骄傲起来,把顾轻舟战胜的感觉,让他言语越发流畅。 “很快,我们就上一艘前往新加坡的邮轮。上了船,就会有人拍到我们的照片,传回岳城的报界。 到时候,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世人也都知道,我不是被司芳菲抛弃,而是我抛弃了她,跟着她嫂子跑了。 顾轻舟,遇到这种事,男人只会魅力无尽,你和司芳菲会受尽非议。我如此反败为胜,是不是很精明?”董铭道。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个计划,可谓恶毒,而且让他大翻身! 流言蜚语中,他不再是被抛弃的男人,而是更有魅力,被少夫人蛊惑私奔的男人。 司芳菲肯定是知道,她嫂子拐走了她的男友,所以她痛苦分手。 “……我们到了新加坡,我要让当地人好好招待你。让你爽个几天,派无数的男人免费伺候你,然后将你的皮肉,一块块割下来! 到时候,我再说你到了新加坡之后,水土不服去世了,我一个人重新回到了岳城。你那时候死了,我就说是你怀了我的骨肉,以死相逼求我私奔。 我浪子回头,去给司慕和司督军陪个不是,对我的名誉又有什么损害?你自己跟我跑的,只怕军政府遮掩不及,谁在乎你到底是怎么死的?”董铭继续道。 他越说越高兴。 顾轻舟的惨状,好似就在眼前。 手表、照片,一切都是流言蜚语的开端。 以后,顾轻舟去世,董铭随意可以抹黑她。 就连司芳菲,也逃不掉流言蜚语。 凭什么司芳菲可以甩了他,还能声名皆收? 抛弃男人,可能有身价,被抛弃就不一定了。 报复了顾轻舟,又报复了司芳菲,还能去南洋顺带做些生意,董铭只感觉前途无限的光明。 顾轻舟还是震惊看着他,董铭的笑声更大了。 良久,董铭停下来,得意望着顾轻舟:“如何,少夫人?你对我的计划,可有话说?” “我很吃惊。”顾轻舟道。 董铭哈哈大笑。 当然,他这个计划绝妙无比! “……这么蠢的计划,你是如何想到的?”顾轻舟又问。 董铭的笑倏然收敛。 他一把捏住了顾轻舟的下颌:“你以为,这么攻击我,你就能自救吗?别做梦了!你已经是我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我宰割,知道吗?” “董铭,没到最后一刻,谁是鱼肉都说不定呢。”顾轻舟微笑,“你以为,在岳城可以随意抓到军政府的少夫人?你当军政府是吃素的?” 董铭的心,又是一沉。 他的手更紧了。 “你如此笃定?”董铭冷哼,“若不是为了上船拍一张可用的照片,我现在就撕烂你的衣裳。” “我的衣裳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皮肉。”顾轻舟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董铭听到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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