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包括孙端己和孙绮罗。 但是主子发话了,孙家不得不从。 这是家奴的命运。 孙绮罗把自己的一生,奉献在忠诚上,她选择了不堪入目的顾圭璋,最终还被顾圭璋害死了。 顾轻舟想到这里,心一阵阵抽搐的疼。 她突然发现,一个人的医术再好,比如她的师父,一个人的计谋再高超,比如她的乳娘,只要立场是恶的,做出来的事也会天怒人怨。 当年的孙家,是何等乌云密布? 孙绮罗呢? 她十八九岁的年纪,一朵花骨朵刚刚盛绽,正是惊艳万物的时候,却遭遇了一场狂风骤雨,她的人生结束了。 也许,她那个时候还有自己喜爱的男孩子呢。 孙绮罗是个慷慨又活泼的人。 “对,我选择了顾圭璋。”平野夫人坦诚得不太像她,“此事需得隐秘,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就连孙绮罗和顾圭璋自己也不能知道。 他们结婚之后,仍住在孙家。孙端己帮我遮掩,孙小姐什么也不知道,顾圭璋那天喝醉了,被我们下了药,他也不知道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的妻子。” 说完这一段,他们都沉默了。 平野夫人想起这件事,就一个劲的犯恶心。 她好似受到了凌辱。 顾圭璋真该万死。 “那一次很成功,我怀孕之后就搬离了孙家,打算在岳城安心待产。”平野夫人继续道,“一个月之后,孙绮罗也怀孕了。” 顾轻舟还记得,当初郭七老先生给她摸骨,说她的生辰八字早了一个月。 如今看来,都有了结论。 “没人知晓我在岳城,身边的人除了你的乳娘和师父,还有一位侍卫。我们势力单薄,只得蛰伏,就连善后的能力都没有。”平野夫人道。 假如她能善后,她早已杀了孙端己、孙绮罗和顾圭璋。 那时候,她还是很孤立无援的,而后才慢慢聚拢了势力和财富。 好在,此事根本没有太多的人知晓。 “我辛苦怀胎九月,生下了你。”平野夫人道,“那时候的局势,已经刻不容缓,我得赶紧逃往广州,所以就把你们留下了,只带了阿蘅。 你那时候太小了,经不起车马颠簸。你乳娘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不像话,所以王治留下来照顾你们。” 顾轻舟道:“你不带走我,并不是因为我年纪小吧?” 而是,她是女儿。 平野夫人需要的,是一个儿子。若都是女儿,她只有阿蘅就足够了。 旧臣们都知道阿蘅的存在,平野夫人不需要证明什么,就能用阿蘅的号召力。 既不是儿子,顾轻舟这个女儿就没了价值,于是她丢下了顾轻舟,自己走了。 当然,她任何的血脉,也不会浪费,所以她让自己的女官和随行大夫,训练顾轻舟,将来备用。 任何事都需要做两手准备。 那时候,距离她逃离京师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她再去怀孕生子,来不及了。 孩子的年纪相差太大对不上,反而会给她惹祸。 而且局势变化很快,岳城对她而言不安全了。她也没机会再跟顾圭璋生一个儿子,她只得先走。 皇子的计划,彻底失败。 她利用顾圭璋时,没想过顾圭璋会对孙家造成什么危害。 不成想,她离开没多久,孙家就毁在了顾圭璋手里,就连孙绮罗和她的女儿,也被秦筝筝和顾圭璋联合害死。 于是,顾轻舟的乳娘将计就计,在孙家所有人死绝之后,索性让她取代了去世的顾轻舟,去了乡下。 那时候孙绮罗命不久矣,乳娘再次进入孙家,说要帮助她和她的女儿,孙绮罗肯定同意,甚至替她遮拦。 所以顾圭璋是见过顾轻舟的乳娘,也知道她的存在。 这样,顾轻舟顺理成章的有了崭新的身份。 “当然是因为你年纪小,要不然你以为呢?”平野夫人哀切道,“难道我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吗?你舍身处境替一个母亲想想!” 顾轻舟没有做过母亲,她舍身处境想了:她的出身,给了平野夫人极大的失望;看到她,平野夫人就会想起她那个恶心的父亲。 而逃亡中的平野夫人,需要孙端己的救助,根本没能力杀了孙端己灭口。 怕夜长梦多,她自己跑了,不想看到这个孩子在眼前晃,于是她抛下了顾轻舟。 顾轻舟以前常说,她是个没有面目的棋子。 等真相摆在眼前时,她宁愿自己没有面目。 顾圭璋是她最鄙视的人,平野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竟是这两个人的女儿。 “轻舟,你是我的骨肉,如今都说明白了,你愿意叫我一声额娘吗?”平野夫人悲切看着顾轻舟,问道。 顾轻舟笑了。 她笑得轻快又明媚:“夫人,你想什么呢?我是孙绮罗的女儿。” 第1205章 孙家的血脉 顾轻舟离开了密室。 她进来的时候,虽然看似平静,内心却忐忑不安。 等她出来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可她的出身,平野夫人和乳娘、师父一开始就替她选好了。 她是顾轻舟,是孙绮罗的女儿。 这就是她的面目。 她不是棋子,不是孽种,她有名有姓,她替她母亲和外公报仇雪恨了,她还有个死里逃生的舅舅。 这一切,都是她的。 来太原府这么久了,直到今天,顾轻舟才重新找到了自己。 太原府的初冬很冷,哪怕阳光下,也是寒意扑面。 顾轻舟的脸露在寒风里,她远远看到了司行霈,以及他身边的副官们。 这小院被团团围住了。 顾轻舟笑了起来。 她快走几步,扑到了司行霈怀里。 司行霈诧异,搂住了她,只感觉她很轻盈快乐,好像身上的重担全没有了。 不应该这样吧? 司行霈有点担心,问:“怎么了?” “这两年我总在想,我到底是谁,我身上背负了多大的责任?”顾轻舟笑盈盈扬起脸,看着司行霈,“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我的身份。”顾轻舟笑道,“我是顾轻舟,是司行霈的妻子。” 司行霈也笑了。 他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真乖。” 两人一起回了家。 平野夫人在身后,喊了句:“轻舟?” 顾轻舟脚步没停,似乎懒得理她,就跟着司行霈走远了。 出了门,绕过后街就是他们的住宅。 孙合铭还在等待着。 顾轻舟看了眼他,问:“舅舅,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孙合铭道,“轻舟,你现在也知道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 孙合铭到了她的客厅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跟她讲述往事。 “孙家虽说是叶赫那拉氏的家奴,却是汉人。你外公早年就被放到了江南经商,除了本钱,所有都是他自己的。 每年赚的钱财,五成要交给主子,剩下的五成也足够我们积累庞大的家业。朝廷一日日衰败,你外公就担心自己剩下的家财没有着落,将来还是会全部被叶赫那拉家吸去。 况且,那时候就有了新的思潮,你外公一直跟学者们有来往,他学会了自由和自尊这些思想。 他年幼被卖为奴,是时代的错、朝廷的错,并非他自甘堕落。如今他有了能力,需得为后代们赚取尊严和社会地位。 只有离开叶赫那拉家,孙家才有前途。可怎么离开,孙家只有钱财没有权势,如待宰肥羊,根本脱离不了。 你外公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家的至交,他早年是朝廷派往英国的公费留学生。在他的指引下,你外公想出了让我死遁的办法,让我跟着他去了欧洲。 因我带了巨款,防止被叶赫那拉家找到,我们周转了欧洲十几个国家,最后才定居下来。 这么一周转,就是八年。那八年里,你外公不准我跟家里联系,他也从不给我半分消息。 正是如此,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也成功在欧洲站稳了脚跟。整整八年,我结识了很多人,学了很多语言。 等我彻底安定下来,有了一点地位和人脉,为孙家在欧洲找了个立足之地,想要和你外公禀明此事时,才知道……” 说到这里,他声音梗住。 那一年,正好是孙家家破人亡的时候。 “我想过去找你的,可朝廷还在,我不敢轻易行动。后来朝廷没了,你外公留下来的那点人脉,几乎全部断了。 孙家耗尽了全部,才守得这点尊严,这是你外公最渴求的。我不敢贸然出头,轻舟,我一边暗中经营华夏的人脉,一边娶妻生子,为孙家延续血脉。”孙合铭又道。 他非常的谨慎。 家财太过于庞大,一不小心他就会毁了孙老爷子的心血。 所以直到今天,他什么都有了,华夏他该结交的势力也结交上了,什么也不怕时,他才回来。 而且,他已经弄清楚了顾轻舟的身份。 他之前还以为,顾轻舟是他姐姐那点血脉,最后才发现,孙家真的无人了。 而这一切,看似是顾圭璋和秦筝筝,实则是平野夫人把他们推进了火坑。 他父亲有很多的书信,是给广州的一位挚友,全是密信。 孙合铭才有解密的密码本。 他通过那些密码本,知道了平野夫人逼迫孙绮罗嫁给顾圭璋,而具体是什么原因,父亲在书信里也讲明了。 孙合铭就是为了此事归来。 “舅舅,外公是被顾圭璋饿死的,我姆妈和真正的轻舟,是被秦筝筝毒死的。顾圭璋和秦筝筝,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我已经替他们报了仇。”顾轻舟道。 顿了顿,她继续道,“就好像犯罪,这件事里,既有主谋,也有帮凶。顾圭璋和秦筝筝是帮凶,而平野夫人才是主谋。 说起来,主谋的罪行更严重。那么,舅舅你是回来复仇的吗?” 孙合铭看了眼她。 他当然是回来复仇的。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拨顾轻舟和平野夫人的关系,让她们俩不再亲密。 平野夫人失去了顾轻舟时,她会方寸大乱。 可直到此刻,孙合铭才发现这一步完全没有必要。 顾轻舟和平野夫人,她们从未亲密过。而顾轻舟,她坚信自己的身份:她就是孙绮罗的女儿。 血脉是什么,她不在乎。 她只是顾轻舟,这才是她。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和社会认知,才构成了她的全部。 这个社会一直认定她是孙家的外甥女,迷茫的只有她自己。 如今,她也重新找到了自我。 孙合铭是个睿智的人,他很敏锐发现了这一点,故而他道:“是,我要她给孙家一个交代。 孙家为了叶赫那拉氏,付出了太多。因她的私心,才招惹来了顾圭璋,让我阿爸和阿姐都葬身狼腹。轻舟,你呢?” “我从前不知这段隐情。如今我知道了,我肯定也要为我姆妈报仇。”顾轻舟道。 “好,好!”孙合铭的眼眶湿了,“轻舟,你是我阿姐的好孩子!” 第1206章 美食的安慰 顾轻舟蛰伏了。 蔡长亭本能嗅到了什么,特意登门要见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见他。 而平野夫人也来了两次,顾轻舟亦不见,她倒是和司行霈见了一次。 孙合铭已经离开了太原府。 因顾轻舟告诉他,此事她会帮忙,他如果信任她,就回去等消息。 两个人做同一件事,却不是同一个步伐,可能会出乱子。 “舅舅,孙家以后就要靠你了。你安全了,我做这件事才有意义。”顾轻舟道。 孙合铭曾经隐姓埋名。 这个世上假如只有一个人懂得没有面目和身份的痛苦,那么肯定就是他孙合铭。 相似的经历,让他能够理解顾轻舟,她知道顾轻舟对孙家的情谊,也明白她对“顾轻舟”这个身份的执着。 顾轻舟想投靠平野夫人的话,她早就投靠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平野夫人的女儿,她只是不确定自己的父亲是谁。 她想知道她的父亲,不代表她在乎。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是最好的,因为她早已对顾圭璋下手,她所有的怨气都终结了。 她和平野夫人,永远不可能站在一起。 孙合铭把此事交给她,才是最稳妥的。 “你想要什么,就跟舅舅说。你替孙家报仇了,舅舅认你是孙家的血脉。”孙合铭道,“这是孙家的仇,也是你的仇,是咱们俩的事,舅舅会不遗余力帮你。” 顾轻舟颔首。 孙合铭为了表示他绝对信任顾轻舟,离开了太原府。 这点,顾轻舟很感动。 平野夫人见不到她,就跟司行霈聊了聊。 “我十月怀胎生了她的。”平野夫人口吻温柔,“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说那样的话。我才是她的额娘,不是孙绮罗。” 司行霈道:“轻舟知道的,她懂得自己的选择。” 平野夫人摇摇头,笃定道:“她不懂。她现在是闹小孩子脾气,怪我当年丢下了她。” 司行霈抽出一根雪茄。 平野夫人道:“你去叫她出来。” “她想要安静。”司行霈道。 他慢慢点燃了雪茄,深吸一口,再吐出轻雾。 透过薄薄烟雾,他看向了平野夫人:“你想要轻舟原谅你,难道就靠口说吗?不得给点好处?” “哦,你要什么好处?”平野夫人瞥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想了下,道:“比如说,把霍拢静还给她?” 平野夫人怔了下。 她微笑了,看向了司行霈:“那好,你让轻舟出来,我跟她说关于霍拢静的事。” “不用说事,把人带过来即可。”司行霈道,“若你不肯给,那么我可以去找蔡长亭要。” 平野夫人一下子就变了脸。 她的牙齿似乎咬了下,压抑内心几乎失控的情绪,然后又慢慢露出笑容:“贤婿,你在中间横插一脚,不怕将来里外不是人?” “轻舟都不认你是娘,我更不会认你是丈母娘了。别叫我女婿,当不起。”司行霈仍是不轻不重的口吻。 他这样的语气,再好耐心的人都被他逼得跳脚。 平野夫人却比他想象中更有韧性,因为她从头到尾,只是脸色稍微变了下,根本没失控。 她恢复了温婉恬静:“你让轻舟来,此事我跟她谈。” 司行霈眸光略微一动,像一簇诡异的鬼火。 平野夫人心中有点凉,预感自己泄露了机密。 等她离开,司行霈去找了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她。 “霍拢静不在太原府,至少暂时还不在。”司行霈道,“怪不得我们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平野夫人的语气和眼神都告诉了她。 顾轻舟神态很茫然。 霍拢静、平野夫人,都好像是很遥远的事。 她盘腿坐在沙发里,把头搁在膝盖上。 她很冷静。 “轻舟,你饿吗?”司行霈也察觉到了。 孙合铭还在的时候,她表现得像松了口气,神态自如;可孙合铭走了,她的精神逐渐松懈。 她浑身的力气被人抽去了,软软的,能在沙发上坐好几个小时,不言不动。 司行霈心疼极了。 顾轻舟从来都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说她痛苦,其实不恰当的。她早已有了准备,这些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意外;可说她真的没事,也不恰当。 她情绪的复杂,自己也理不出头绪来,司行霈就更加不知如何启齿。 所以他半蹲在沙发旁边,低下头去,从她的膝盖下面仰望着她低垂的面孔:“想吃什么呢?” 顾轻舟沉默,然后就笑了:“醉虾。” “那玩意儿怪恶心的,真要吃?”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头:“嗯。” “想喝黄酒吗?”司行霈又问,“醉虾配黄酒,是美味佳肴。” 顾轻舟却是摇摇头:“不想喝酒,只想吃醉虾。” 司行霈直起腰,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那你跟我去买鲜虾?” 顾轻舟没什么精神。 司行霈道:“去不去?” 平常的小事,他说起来却格外有魅惑力,顾轻舟的心逐渐活泛,被勾得痒痒的,缩在沙发上的双腿落地了。 她站起身:“去。” 太原府不临海,没有岳城那么多的海鲜市场,需得去专门的地方买。 而且,因运送不便,海鲜市场的鱼虾,全部都不新鲜了。 活虾不新鲜,醉虾做出来就不好吃,只得做其他的。 顾轻舟有点失望。 司行霈安慰她:“别看材料不济,我照样可以做出美味,你信不信?” “信。”顾轻舟道。 “这不是傻吗,怎么能轻信男人呢?”司行霈教育她,“女人需得有点戒备心,要不然男人把你当傻子。” “那不信。”顾轻舟改口了。 司行霈不悦道:“我的话你不信,岂不是傻子?我何时骗过你?” 顾轻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鱼虾贩子们都看着顾轻舟,没想到如此华贵文雅的年轻太太,笑起来这样豪迈。 司行霈则是很满意。 挑选好了食材,司行霈回家就开工了。 大厨房被他占用,厨子们全部给他打下手,他摆开了架势要做大餐,甚至把程渝的午餐时间挤掉了。 该吃午饭的时候,厨房没得供应,程渝听说是因为司行霈和顾轻舟,她就气冲冲奔向了厨房。 “凤尾虾!”她看到了司行霈摆在盘子里的,“这是金陵菜吧?我好几年前跟我爸爸去南京吃过的。” 顾轻舟道:“江南菜里多半都有这道,不过司行霈做的凤尾虾,不是金陵菜,而是岳城菜。” 程渝就伸手去抓。 她塞到了口中,嚼得唇齿留香,不停的说:“好吃,好吃!” 顾轻舟就笑了。 “这傻姑娘。”她道。 司行霈很久没见她这样真心的笑过,心中也是一暖。 这一刻,他想,他的朋友又多了一位。 顾轻舟是很喜欢程渝的,司行霈就要善待她。 第1207章 艺高人胆大 美食和欢声笑语,足以敞开一个人的心扉,温暖心田。 顾轻舟吃了一顿好的,又在程渝的插科打诨中,情绪完全好转了。 剩下半盘凤尾虾,程渝端了回去。 卓莫止已经能出门了。 他很有事业心,需得去学堂教课,生怕自己的课业被其他教员取代了。又时常要回北平去尽孝,无暇多休息。 不过,他夜里不再回米铺上那个小阁楼,而是赖在程渝这里。 顾轻舟的心情恢复如初之后,也爱谈些八卦。 她问司行霈:“你相信解离症吗?” “不信。”司行霈道。 “我倒是有点相信。”顾轻舟说。 司行霈道:“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个人的灵魂,你仔细想想这话,像不像鬼扯胡言?” 顾轻舟笑了。 她道:“人的灵魂很难琢磨嘛,就连咱们老祖宗的传说里,人也有三魂七魄。若是两两分离,不是可以得出很多的吗?” 司行霈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顾轻舟若动摇了,他也可以动摇。 他在太太跟前,是毫无原则的。 太太相信什么,司行霈就相信什么。若哪一天,太太相信人可以飞天遁地,司行霈也愿意相信。 “程渝占了大便宜。”司行霈道。 “唉?” “她找了一个小白脸,结果却是两个人,难道她不占便宜吗?”司行霈道。 顾轻舟捶了他一下:“她都吓死了,你还拿她开心。”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卓莫止脚底都磨穿了,把她背回来。”司行霈道,“单单这一点,哪怕此人是个魔鬼,他也有一份善意分给程渝。” 顾轻舟颇为感动。 “没想到,他真爱上了程渝。”顾轻舟道,“我恨不能搀和进去,替他们做成婚姻。” 司行霈就捏她的鼻子:“这么多事,不如再替我织一件毛衣。” 之前的旧毛衣,被司行霈带了过来。 顾轻舟打算重新修一修袖子。 然而,展开来看,实在不堪入目,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那好,我再学学。”顾轻舟道。 她喜欢学这种小手艺。 初冬的午后,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任由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晒在她的脚背上,浑身暖暖的,一针一针编织着毛线,才是最好的生活。 她的心境旖旎。 顾轻舟和司行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程渝却又乱了方寸。 卓莫止每次回来,都要和她亲近,让程渝起了抵触。 她想跟卓莫止生气,又实在不好意思,毕竟人家那么拼命救她;可让她动情,又有点难。 她生闷气的时候,卓莫止就问她:“要不要出去吃点好的?” 这话屡试不爽。 他每次这般提议,程渝的肚子就不争气,幻想各种美食,毫无原则妥协了:“要。” 卓莫止带着她下馆子。 那道凤尾虾,她还没有吃够,就让饭馆的人去做。 西北菜中,没有苏式凤尾虾,小伙计也为难。 大厨亲自过来,询问了菜的模样和口味:“小姐仔细说一说,我来试试。” 程渝就描述了下外貌和口感。 她不知道这道菜的精髓,大厨没做过,也只能用其他烹制鲜虾的方法尝试。 做出来的凤尾虾,外形上就不太像。 程渝尝了一口,悻悻丢下了。 卓莫止问:“不好吃吗?” “也不是。”程渝道,“不是那个味道。” 卓莫止自己夹了一个。 “外头酥脆,虾肉鲜嫩,这样还不够好吃?”卓莫止问她。 程渝摇摇头。 她把手肘支在桌子上,叹气对卓莫止道:“我真羡慕顾轻舟,她那个混账丈夫,什么菜都能做。” 卓莫止表情微顿。 “你好是很好的,但是你不会做菜。”程渝又道。 她言语中的失望,刺激了卓莫止。 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失望呢? “不就是做菜吗?”他道,“我来学。” 程渝错愕看着他:“你学得会吗?” “试试吧。”卓莫止道,“司师座不是也会吗?” 程渝道:“瞧你比这人!你往好处比比!” 卓莫止唇角微弯。 程渝跟顾轻舟夫妻俩的感情很好,他们不是相互恭维的那种交情,而是相互嫌弃却又彼此忠诚。 卓莫止原本很不屑与人来往。 可真诚的友情,也令他动容。 “我回头学学。”他道。 果然,从这天开始,他每次去学堂教授了两节射击课,就会到一处饭馆,学人家的手艺。 他是托了关系的,而且给了足够的钱。 教他的,是一位御厨,曾经在宫里服侍过,专门做云南菜的,属于滇菜系大厨。 卓莫止不是为了学做饭,他只是为了讨好程渝。 他挑了程渝家乡的菜色。 御厨告诉他:“滇菜以水鲜和山珍为主,云腿、鸡枞、松茸、大虾,这几样拿得出手,就算可以出师了。” 卓莫止道:“蛮简单的。” 大厨差点就一勺子磕他脸上! 当着一位苦学精修的大厨,他对滇菜用“蛮简单的”四个字评价,就是对大厨和滇菜的羞辱。 “你哪里人?”大厨冷冷反问他。 卓莫止道:“安徽。” “哦,你们徽菜做起来才叫蛮简单的。”大厨道。 卓莫止这才明白,自己触怒了大厨。 于是,接下来这位御厨百般刁难,他也就明白了缘故。 学了好几天,累得半死,什么也没学到。 程渝问他:“真去学做菜了?” “嗯。” “成绩如何?”程渝笑道,“会做凤尾虾了吗?” 卓莫止不好意思说自己一开口就惹恼了人家大厨,如今还在打下手,摘菜切菜等,根本没摸到锅灶。 “学了一点皮毛。”他道。 程渝却不识趣,故意问:“皮毛是多少?你给我做一道吧。” 卓莫止看了眼她。 程渝满心期待的样子。 卓莫止就只得硬上了,他见过那位大厨做金钱大虾,就道:“我给你做金钱大虾吧?” 程渝震惊:“我们云南的金钱大虾?来来来,你试试!” 卓莫止手艺没多高,胆子是真大。 他什么也不懂,就在厨房忙碌开了,弄了满身的油污,做了一盆黑乎乎的大虾。 他一本正经道:“卖相不好,不过口味正宗。” 程渝忍着唇角的抽抽,伸手去抓一个来剥。 剥开一个,咬下了半口,当场啐出来,剩下半个扔卓莫止脸上! “没熟,腥死我了!”程渝跳着脚骂。 第1208章 宝藏 顾轻舟也听说了西跨院的趣事,差点没笑抽过去。 “你作死吧,好好的,你让人家做什么大虾?”顾轻舟问。 程渝很是委屈。 “我哪知道他那么不靠谱?”程渝道,“你是没看到他的表情。他非常淡定,哪怕是出锅了,明知道弄砸了,他还是一脸肃然告诉我,只是卖相不好,味道可正宗了。” 顾轻舟又大笑起来。 司行霈也听说了这等趣闻。 “你让卓莫止来,我教他几个菜。”司行霈道,“滇菜我做的不地道,却是会做的。” “谁想吃滇菜了?”程渝要抓狂,“我是云南人,一定就要天天吃滇菜吗?我就是想吃凤尾虾。” “那正好,我教他岳城菜。”司行霈道。 程渝想了想,又不同意。 司行霈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他到时候把卓莫止当下人使唤,程渝看到了肯定要受气。 她可以使唤卓莫止,却不想司行霈蹬鼻子上脸。 “不用了,我不信任你。”程渝道。 司行霈白了她一眼。 程渝立马白回来。 顾轻舟在旁边笑,心情极好。 司行霈上午还有点事,见顾轻舟的情绪已经好转,他就出门了。 “叶督军的胡师长,请我喝酒,估计要晚点回来。”司行霈道。 “你跟人家的师长勾结,打算做什么龌龊事?”程渝在旁边问。 司行霈道:“正常来往。” 程渝自是不信。 顾轻舟笑笑,拉了程渝:“你别胡说八道,这是叶督军的地盘。”然后又对司行霈道,“你去忙吧。” 家有贤妻,就是顾轻舟这样的。 司行霈离开之后,卓莫止也去了学堂,程渝回了西跨院休息。 顾轻舟刚收拾了,打算睡个午觉,却听女佣说外面有一个男人,自称是王家的少爷,要见顾轻舟。 王家的? 王璟还是王珂? 顾轻舟感觉,只有这两个人会来找她的。 “请到外客厅吧。”她道。 左右不是很困,她换了身会客的衣裳,打算去会一会。 顾轻舟的高跟皮鞋,踩在青石砖上,一阵滴滴答答的清脆作响。 屋子里的人站了出来,迎接顾轻舟。 是王珂。 这人没什么大病,精神却非常不济。 他看起来状态比上次更差了,不过,他看顾轻舟的眼神,依然让顾轻舟感到很不舒服。 就像是一头饿狼看到了一块肉! 倒也不是爱慕,而是渴切。 顾轻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王珂这样的,她倒是头一回见。 王珂见顾轻舟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没有司行霈,也没有程渝,不由得松了口气。 “司太太。”他站起身来打招呼。 “六少爷。”顾轻舟点了点头,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只是拜师之类的话,不必再说了,我不可能收你为徒的。” 她还记得上次王珂的话。 他若不是为了此事,不会再登门的。 然而,顾轻舟哪怕真要收徒,也会收一个真心求学的,王珂显然不在此列。 “司太太,能不能让您的佣人们先出去?”王珂要求道。 顾轻舟接过女佣递上来的碧螺春,抿了一口:“我的人都是很可靠的,六少爷若是愿意直说,我洗耳恭听;若不愿意说,喝完这杯茶,就离开吧!” 本来端着茶盏想要润润喉的王珂,忽然觉得手里的茶盏有些烫手,赶紧放了下来。 顾轻舟的意思,他明白了,她不愿意跟他单独相处的。 王珂想到日日夜夜受的折磨,没有办法,只好妥协,压低了声音:“司太太,您得保证今天我跟您说的话,不会传给其他人知晓。” 顾轻舟没有说话,看着王珂。 王珂有些急了,脱口而出:“司太太,我是来找您治病的,我是您的病人,您身为神医,应该替病人保密吧?” “你说。”顾轻舟点了点头,这便是答应了王珂的意思。 同时,她给女佣使了个眼色。 女佣退了下去。 客厅只剩下他们俩,王珂这才松了口气。 他顿了顿,才道:“我,我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了。司太太,能不能求您,给我开个药方?” 顾轻舟皱起了眉头,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 刚刚王珂那神秘小心的样子,让她以为他要跟她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谁知道到头来还是叫她给他治失眠症而已。 王珂的行为很古怪。 “六少爷,你没有失眠症,至少在我看来没有。你若是有,也只是情志病。你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觉得你不像真心求医,那么我也治不了你。你请便吧。”说罢,顾轻舟就要离开。 王珂急了,也站起来,想要阻拦顾轻舟。 他言语混乱:“我真的很痛苦,司太太……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的失眠症更严重了,这些天统共才睡了两三个小时。 之前我去城郊找您,没下雨,但是吹了风,我感染了风寒,还有些发烧,一直没好。 若不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会顶着发热来找您的。司太太,只有您能救我了!” 顾轻舟叹了口气。 他此刻的话,终于像个求医之人该说的。 既然他是真心求医,哪怕他再古怪,顾轻舟不好将他拒之门外。 情志病也算是中医的一种,顾轻舟能治。 王珂苦苦哀求,顾轻舟只好跟他实话实说:“六少爷,你没有失眠症,但是睡眠的确不好。也许你根本没病,你想过没有?” “不,我不可能没病的。”王珂急切的说道,“我失眠症很严重的,司太太,您是神医,您看看我的脸,哪里像是没病的样子!” “你的身体确实是没病,只是有些营养不良。”顾轻舟平静又温柔,“你回去多吃点补品,营养跟上了就没事了。” “不可能,不是营养补营养的,你是神医,你怎么能说如此不负责的话?”王珂猛的站起身来,“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被失眠困扰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平日里为了多睡一会儿,不肯跟任何人来往,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酝酿睡意。 后来他听说来了一个医术非常高超的司太太,救了小十的命,他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治好他的失眠症,也只有这位司太太了。 可他又不愿意找顾轻舟,不想说明病因。 睡不着的时候,他又把希望寄托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味药,能够治好他失眠症的药。 他想拜顾轻舟为师,被拒绝了,他求顾轻舟替他治病,还是被拒绝了。 王珂是王家的六少爷,从前很有教养,不该死缠烂打。 可是,失眠实在太痛苦了,他被折磨怕了,所以只好来缠着顾轻舟。 他很激动,顾轻舟依旧面不改色:“六少爷,我不会乱说话。你的病,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情志上的。你可愿意告诉我,为何失眠?” “我……”王珂闪烁其词。 他又犹豫了很久:“能不说吗?” 他就是不太想说病因,却急切想要治好自己的病,故而提出拜师学艺的话来。他想学好了医术,自己给自己治。 可见,他的病因,是绝对的机密。 顾轻舟沉默。 “司太太,您若是治好了我的失眠症,我有一座宝山要送给你。”王珂开始利诱,就是不说他的病因。 “宝山?”顾轻舟哭笑不得。 第1209章 深藏的秘密 王珂行为古怪,言语更加古怪。 顾轻舟忍住笑,然而王珂表情肃穆紧张,似乎要把他满心的秘密,都告诉顾轻舟。 顾轻舟微微蹙眉。 她尚未想到什么说辞时,王珂开口了:“我,我三年前杀了一个人,藏尸的时候,误闯了一座宝山。” 顾轻舟愣了下。 这个瞬间,王珂的古怪,好像都有了解释;而他那么急切,也有了缘故。 她内心情绪起了变化,面上却很平静柔婉:“杀了什么人?” 就好像,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 她的态度、她的表情,都给了王珂安抚。 王珂想要治病。 他需要从源头说起自己的病因。 于是,他开口了,继续往下说:“是我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他叫尤峥。” 顾轻舟倒是知道这个。 上次说起王珂,叶妩还提到了尤峥。 尤峥是失踪了的。 自从尤峥不见了,王珂的性格就大变。从前的王珂,在太原府的世家名媛中有不少的爱慕者。 后来,他一日日消瘦,性格也变得孤僻。 短短三年时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叫人无法亲近。 “我从小就有个好朋友,是王家一个世交的孩子,名字叫做尤峥。我和尤峥是同岁,小时候常一块儿玩,中学的时候在同一个班念书,相处的时间多了,情趣相投,几乎是生死之交。”王珂道。 顾轻舟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和尤峥算是光屁股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从前不觉得,可随着我年纪越发大了,就发现了尤峥的一个秘密。”他道。 顾轻舟不插话,也不询问,只是轻轻颔首。 王珂就继续往下说。 “尤峥很小的时候,就会招惹女孩子。”王珂道。 当然,那个时候,尤峥交了一个小姑娘做女朋友,实在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所以王珂没有把这当回事,甚至会在尤峥带小姑娘出去玩的时候帮他给家里打掩护。 他们半大不小,已经懂事了。 就这么过了三年,王珂渐渐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每一年,尤峥都会跟他的小女朋友闹一次分手,每次分手之后,他都会重新找一个。 尤峥的这些女朋友们,有的长得十分漂亮,也有的长得很普通;有的打扮得很时髦,也有的穿着十分朴素;有喜欢诗歌的,也有崇拜金钱的。 可她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她们都不大,而且出身普通,家里毫无权势和地位。 那个时候,尤峥已经长大了,可他交的女朋友还是很小,他甚至会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去外面,王珂终于意识到尤峥在这方面是个变态。 “我以为,他交女朋友,就跟我交女朋友一样,是彼此谈谈文学和诗词,也谈谈钢琴。”王珂痛苦道。 他再也想不到,尤峥会这样。 “我跟他打过架的!”王珂道,“打得很凶,他实在太过分了,我把他的鼻子打断了。” 顾轻舟道:“你做得对,他实在很过分。” 王珂点头:“他跟我保证了,以后不会的。他哭了,说我们像亲兄弟一样,不应该为了这点事而生分。他年纪也不大,不懂事。” 顾轻舟颔首:“你原谅了他?” “嗯。”王珂道,“他后来果然没有再交过女朋友。” 王珂觉得尤峥是一个变态,可尤峥是他的好朋友,除了这件事之外,他没有丝毫别的毛病。 打了几次架,尤峥也的确是改了,王珂才放心。 他想:尤峥哪怕过分,也只是年纪小。等再过几年,他年纪大了,懂事了,也会为小时候的错误而懊恼的。 抱着这个念头,王珂不再提这件事情。 尤峥跟他说过了,可背地里还是会找女孩子的。 王珂差点抓到了,却没有实证。 “他否认,说我诬陷他,还说他真的彻底改过了。”王珂道,“我也是傻,我真信了他。” 顾轻舟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王珂。 王珂捧在手里,痛苦已经令他的面容略微扭曲。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他没有改,他只是在骗我。过去的那两年里,他仍是恶习不断。” 顾轻舟低咒:“该死。”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王珂道。 “那你是何时下手的?”顾轻舟问,“是因为什么契机,你决定下手的?是决心杀了他,还是失手杀了他?” “是决心。”王珂道。 顾轻舟错愕看了眼王珂。 真没想到,他看似文弱,却如此嫉恶如仇。 “我们十八岁的时候,学校来了一个教英语的老师。是一个女老师,她丈夫是当兵的,已经死了,她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女老师的女儿长得十分可爱,名字也很好听,叫冉霜,但是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脑子就变得不怎么好了。 女老师不敢将她一个人放在家里面,只好将她带到学校来。她上课的时候,小冉霜就自己蹲在教室外面玩。课间时,小冉霜还会到教室后面坐坐,跟我们说些话。 我们都很喜欢小冉霜,她脑子虽然不怎么好,可她被女老师教得礼貌,性格很好,也很爱笑。 我也很喜欢她,她是班上所有人的妹妹。班里有男孩子起哄开玩笑,说要做女老师的女婿,说小冉霜这么可爱乖巧,他们愿意等小冉霜。 他们嘴上这么说,却是没什么恶意的,对待小冉霜,依然是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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