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放在她身上,找她弥补回来。 可不是。 司慕是芳菲杀死的,不管是之前的铺垫还是之后的计划,此事不假。司芳菲已经死了,顾轻舟将她鞭尸,也无法替司慕报仇。 而平野夫人又杀死了芳菲。 如果替芳菲报仇,那顾轻舟应该把司慕放在哪里? 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充斥着顾轻舟,让她捧着粥碗无法动弹。 “不是每个委屈,都能有个公道。”蔡长亭还在耳边道。 顾轻舟茫然点点头。 蔡长亭又问:“你还喝粥吗?一会儿凉了。” 顾轻舟将手里的粥,一口饮下。粥的确是有点凉了。 山中的气温,跟太原府的完全不同,如果长期生活下去,会没有昼夜,不分四季了。 “很难过,是不是?”蔡长亭问她。 顾轻舟点点头:“生死是大事,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不能轻易决定旁人的生死。可司慕……他那条命,真是太没有价值了……” 顾轻舟甚至能想象,当司芳菲要杀司慕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甚至,司芳菲的枪抵住了他的额头,他也会笑问:你闹什么呢,当心走火。 然后,那枪被消音,一枪洞穿了他的脑袋。 他估计倒下的一瞬,还在想:怎么真走火了? 他不会相信,自己的妹妹想要杀了他。只为了自己那点感情,那点畸形的贪恋,就能要了他的命。 顾轻舟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血肉模糊。 “命也分贵贱。就像大人物的命,是比较值钱的,咱们小人物的命,都没什么价值。”蔡长亭道。 见顾轻舟吃完了,他站起身:“早点休息。” 顾轻舟扬起眸,问他:“你还在想走复辟这条路吗?” 蔡长亭没有回答。 顾轻舟又问:“长亭,如果你一开始不是走这条路,而是混个军阀当当,也许你现在也拥有一方地盘,一支军队。 当然,小小地盘和军队,想要一统天下太难了,但是能做个土皇帝,旁人哪怕想要害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推翻你的所有辛苦。 所以,走到现在这一步,走到了今天,你后悔过吗?以你的智慧和才干,如果不梦想做皇帝一步登天,现在的处境会好很多吧?” 蔡长亭的身子略微发僵。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手指。 然后,他快步走了出去。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略微挑了下,有了个淡淡弧度。 这是她的真心话。 当然,人生是没有后悔路的,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蔡长亭把这些话听了进去,他会饱受折磨的吧? 顾轻舟有点累了,就倒在被褥上,阖眼打盹。 她一直在调节,让自己尽可能精力充沛。然而,蔡长亭那货实在精明,他连米粥里也不放盐,让顾轻舟不至于饿死,也始终处在“没力气”的阶段,让她想跑也跑不掉。 真是个恶毒的人。 就在此时,换风口突然有人说话:“喂,那贱人……” 是那个叫高狄的男孩子。 “喂,主子让我给你送点饼干,你还要不要?”高狄道。 他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好像是在吃饼干。 蔡长亭让他送,他是不会给顾轻舟的,全部吃掉不算,还要说出来馋顾轻舟。 顾轻舟道:“不用,我不饿。” 男孩冷笑:“我也觉得你不饿。那好,你继续睡吧,等着将来把你剥皮抽筋。” 顾轻舟坐起来。 她看不见外头,但那个男孩子能看到她,故而她笑了下。 “长亭不会杀我的,他喜欢我。”顾轻舟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女人。” 外头没了动静。 片刻之后,才有恶狠狠的声音道:“女人怎么了?” “女人不怎么,但长亭只喜欢女人,是不是?”顾轻舟道。 突然,顾轻舟面前的地面上,被枪打了一个窟窿。 一声巨响在她耳边炸开。 顾轻舟急忙往后缩。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对蔡长亭一番感情,却遭到了无情的践踏,于是他恨顾轻舟,恨得咬牙切齿。 顾轻舟不想被他打中,只得往后缩。 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顾轻舟知道这男孩放枪惊动了其他人,他们来查看了。 果然,男孩低声咒骂了句,急忙跑了。 有人再次打开了顾轻舟这间屋子的门,把顾轻舟给拉了起来,彻彻底底检查了一遍。 “我没有枪,方才是高狄放枪的。”顾轻舟道。 那一男一女还是仔细搜查。 确定没有,他们这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们把灯关了,顾轻舟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她坐在黑暗中,仍有思绪将她掩埋。 她想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平野夫人。 “她会不会卷土重来?如果她一直躲在日本人的租界里,我怎么找到她?”顾轻舟想。 而且,她又该怎么和司行霈说起芳菲跟司慕的死因。 她慢慢的进入了睡眠里。 她也不知是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四周仍是漆黑。 顾轻舟晨昏不知。 她不知道,此刻才凌晨三点半。 霍拢静站在地堡的入口处,今晚是她放哨。 她端着枪,把自己藏在暗处。 这个瞬间,她想起了江临。他死了,她非常痛苦,却远不及那晚那几个人给她的痛苦。 那几个男人,其中有一个人的容貌在她心里,搅合得她无法安宁。她一想起他,就无法呼吸,甚至耳边有“阿静”这样的呼唤声。 江临的仇人,就在这间地堡里。 看到她时,霍拢静的眼睛本能发涩。她应该恨她的,可恨意尚未聚拢,心就先软了。 她不是个白痴。 从前的记忆找不到,故而她明白,那晚的男人,以及地堡里的女人,都是对她很重要的人,比江临更加重要。 第1358章 霍拢静的清醒 霍拢静在沉思。 倏然,不远处的草丛里,钻出来一条野狗。 霍拢静精神一震,把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回来。 然而,她脑海里却嗡了下,她想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这是我做的小黄狗,它不会死,不会离开你的。” 她曾经有一只小黄狗,可惜被害死了,为此很伤心。 她的朋友,自诩手工课很好,特意连夜缝了一只给她,得意洋洋的跟她吹嘘。 霍拢静满脑子的声音,呼啸而过。 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的话。 “他们说我吃软饭,就是说我的女朋友很厉害。他们夸你,我干嘛要生气?” 似有海啸,扑面击向了霍拢静,霍拢静的脑子里一阵阵的沸腾着。 她不堪重负中,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分钟,她自己慢腾腾醒过来,手里的短刃落地了,她跌坐在地上。 她的思路却没有断开。 不知不觉中,她流了满脸的眼泪。 “轻舟。”她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将眼泪擦去。 顾轻舟稀里糊涂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精神的消耗很大。 铁门轻轻打开时,顾轻舟坐了起来,用手臂挡住了视线,怕突然开灯,灯光刺伤眼睛。 不成想,她没有见到灯光。 她的眼睛是适应了黑暗的,故而她看到霍拢静走了进来。 顾轻舟本能缩了下。 继而她又想到,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霍拢静都舍不得杀她,何况是现在? 霍拢静走上前,捂住了顾轻舟的口鼻,低低叫了声:“轻舟。” 顾轻舟没动,浑身发僵。 霍拢静的声音是嘶哑的:“别出声,跟我来。” 顾轻舟特意把脚上的靴子脱了,提在手里。 她没有霍拢静那么轻的脚步,故而只有赤脚前行。 她们俩走过了甬道,霍拢静对路线很熟悉,利落避开了巡夜的人。 突然,拐角处有身影一闪。 男孩子似笑非笑,站在了她们面前:“好啊,阿静姐,你果然起了异心。从你不肯动手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忠诚。” “滚开。”霍拢静低声道。 她似乎想要制服那男孩。 顾轻舟却开口了,声音极轻:“高狄,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比其他的都好。你自己想想,你想要什么。” 高狄一愣。 他的表情惊疑不定。 然后,他往拐角处一闪,又消失无踪了,不再阻拦。 霍拢静有点惊讶。 顾轻舟看到了她的讶然,道:“你就没发现,他一直爱慕长亭吗?他把我视为情敌,恨不得我就地消失。” 霍拢静的惊讶,变成了错愕。 错愕只是一瞬,她带着顾轻舟飞奔一样,在地堡里穿梭。 最终,她们走到了后门出口。 霍拢静上前,去掰开那沉重的门,顾轻舟急忙去帮忙,半晌才将门掰开一条缝隙。 “你先走。”霍拢静道。 顾轻舟摇摇头:“阿静,我已经对不起你太多次了,这次我善后,你先走。” 霍拢静不敢犹豫,怕耽误时间。 她闪身出去,顾轻舟旋即也出来,只是她浑身无力,那铁门哐当一声合上,响动有点大。 “跟我来。”霍拢静利落找准了一条路,带着顾轻舟往前奔。 顾轻舟却先蹲下了,把靴子穿上,再跟着霍拢静跑。 跑了片刻,顾轻舟的肺里,像是着火了,她开始出现体力不支了。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有蔡长亭的声音:“轻舟!” 他们被发现了,蔡长亭追了出来。 霍拢静远远的,看到了动静,原本要走的路,被她临时拐了个弯,道:“这边。” 她从东南向,拐向了西边。 顾轻舟有很多的话想要问她,她也有很多的话要说,可眼前什么也顾不上了。 当耳边的枪声越发密集,有一颗子弹擦着顾轻舟的头皮飞过时,顾轻舟松开了霍拢静的手。 她把霍拢静按下,急切对她道:“快跑出去,让司行霈来救我。你拖着我,我们俩都走不了。 你记住,蔡长亭还需要用到我,他一定会留下我的性命,对你就不一定了。你快去搬救兵。” 霍拢静被她说动了。 她咬了咬唇,用力捏了下顾轻舟的手:“我还有很多账要和你算,你不能死。” 顾轻舟点点头。 不等霍拢静说什么,她飞快往前面跑去,和霍拢静分开了。 顾轻舟一路上躲躲藏藏。 她身后的追兵,好像少了很多,也许是去找霍拢静了。 顾轻舟默默计算着时间,然后就拼了命的跑。 她好像真的跑出了包围圈,因为身后的脚步声和子弹声都没有了。 天也快要亮了,顾轻舟看到晨光透进来。她瞧了眼天空,暂时还没有飞机,故而她打算歇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了人影。 “停下来,前面是……”蔡长亭似乎在怒喝,疾奔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不管不顾,只当前头是一丛灌木,一头扎了下去。 蔡长亭这时候扑向了她,牢牢将她抱住。 然而,眼前并不是什么灌木,而是藤蔓。 藤蔓被两个人一扑,直接坠开了网,顾轻舟和蔡长亭一起往下掉。 她耳边是烈烈风声,心脏在这个瞬间,都吓得要停止了。 蔡长亭手忙脚乱中,一手抱紧了顾轻舟,一手抓住了一根藤,把下坠的两个人堪堪拉住。 顾轻舟抱紧了蔡长亭,被挡在了半空中。 此刻,骄阳缓缓升起了,顾轻舟看清楚了下面,是茫茫白雾,不知深浅的峡谷;而上面,是陡峭的峭壁,几乎没有坡道,直上直下。 一丛绿色长在峭壁里,被蔡长亭牢牢抓住了。 他也在打量,然后对顾轻舟道:“搂紧我!” 他借助这根藤蔓,往上爬去,缓慢而艰难。 顾轻舟屏住了呼吸,没有动。 等他们靠近了那丛植物,顾轻舟和蔡长亭才看到,是一根藤蔓围住了一株斜生而出的树。 蔡长亭一点点的爬,终于爬了上去,这才把顾轻舟放下来。 树不粗,看上去也不够牢固,蔡长亭和顾轻舟并排趴着,脚都是悬空的,山谷的风簌簌而过。 “上去很难,要等人来救。”蔡长亭道。 顾轻舟也看到了。 这里离上面足足有好几米,可四周没有任何够得着的植物了,整个壁面是垂直的,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蔡长亭道:“我手下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别担心。” 顾轻舟一直不敢动,也不说话。 蔡长亭这时候才问她:“怎么?” “我……我没什么力气……”顾轻舟艰难道。 她害怕说话就会泄力,然后掉下去。 同时,她也注意到,这棵树的根部,一直在发出断裂的响动,似乎根被他们坠得在一根根的断。 顾轻舟大颗大颗的出汗。 第1359章 最后的光 顾轻舟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唯有那种机械似的尖锐,像一根针一样刺向了她的耳膜。 她脸上有风,足下也有风。 双臂很沉重,她趴着树干,耳朵不由自主去听那树根断裂的声音。 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然后,她感觉到了蔡长亭在拽她,把她托上了树干,让她能坐骑到上面去。 树干晃了下,往下坠了点。 “在……在断……”顾轻舟道。她说话的时候,自己很清晰感受到了那种隔膜,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了。 “没事。”蔡长亭也看了眼。 他看到了树根有一小部分已经翘了起来。 再耽误下去,这树就要被他们坠断了。 蔡长亭的人,应该会追过来救他们的吧?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什么,用力把自己也勾起来。 他也坐到了树干上,甚至抱起了顾轻舟,主动往树根处挪。 他一动,那树根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断裂更多。 顾轻舟之前跑得太急,后来又坠得太快,半晌她的耳鸣才结束,能听到山谷中呼呼而过的风声。 她自嘲一笑,一双手死死扣住了树干,任由蔡长亭抱紧她的腰:“两个人……怕是撑不住。长亭,你应该先把我扔下去。” 蔡长亭往下看了眼。 晨雾尚未散尽,峡谷有多深、底下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现在有力气了?”他问。 他紧抱着她的胳膊,并没有半刻松弛。 顾轻舟见状,心中莫名可怜他:“长亭,我真不是你救命的稻草。走到现在这一步……” “我知道,我已经输了。”蔡长亭续上了她的话。 落下的瞬间,他的心也空白了片刻,盲目中拼了命乱抓,被他抓住了一株藤蔓。 如今坐在树杈上,他心中生出了无边的后怕:方才若是什么也没抓到呢? 那现在,他是不是要和顾轻舟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人真的很脆弱。 再强大的思维、身世、体魄,在生死边缘都那么无助。 就像顾轻舟,若不是蔡长亭,她哪怕抓住了藤蔓也无法自救,她的双臂因为束缚而脱力,压根儿就使不上劲。 她那样的聪明,此刻她那五步一算的精明,能救她吗? 蔡长亭执拗着,不肯认输,以为自己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此刻,他终于能坦白自己的失败了。 他输了。 从保皇党的跟随者和资助者被顾轻舟一把揪起的瞬间,他们就一败涂地,日本军部也救不了他们。 “你说得对。”蔡长亭慢慢道,“我年少时的野心太大,走错了路。若从一开始就脚踏实地,回国在某个小军阀手下做事,过几年取而代之。 到了今天,就像你说得,有一方地盘。旁人打过来,自己有还手的余力,不像现在这样被动。” 顾轻舟笑了下。 “回头是岸。”顾轻舟道,“你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年轻漂亮。好好换个目标生活,会有自己的前途。” 蔡长亭叹了口气。 顾轻舟道:“我最想要的生活,就是能和司行霈隐居在某个小地方,平日里做饭、弹琴,打渔采莲,与世无争。你呢?” 蔡长亭也想了想。 他对权势的欲望,无非是因为他从小受人歧视。 他母亲也算出身大族,可惜不听家庭的安排,执意跟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蔡龙头,那时候就有了妻室,去日本不过是避难。 母亲怀了他,被家族不容,蔡龙头回来之后,又不敢离婚娶她,于是她生下了蔡长亭不久就郁郁而终。 从此,蔡长亭就跟着蔡龙头派过来的一名老佣人一起生活。 等他长大了些,逐渐有了点能耐,外祖家才肯认他,当然也是一种很轻慢的态度。 他太过于漂亮,不少人打他的主意,这其中受过的委屈,一言难尽。 每个幻想着一步登天的人,都是受过太多的痛苦和委屈。他想要报复,而他的仇敌太多、太强,想要让他们全部跪倒再自己脚下。 一步步变强的过程,太慢、效果太微弱。 这些,逼迫着他走上了这条路。 他和平野夫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也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黄雀在后。 他人生规划得那样整整齐齐,却万万想不到,自己命悬一线时,身下支撑他的树摇摇欲坠,他丢下顾轻舟这个负担,树就能多坚固片刻,而他却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和他的心,全部都拥抱了她,没有哪一处想过丢下她。 若是倒退五年,有人告诉蔡长亭,他的心里会装下另一个人,甚至重过他的生命,他一定会嘲讽对方。 他对人是没有感情的。 任何人,都不足以在他心中落下了痕迹。 他活了这么多年,有足够的才智,于是当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松开环抱着顾轻舟的手臂时,他认输了。 “我……”他认真想了想。 千头万绪,就像山谷的风,从他的四肢百骸穿过,他最想要的,浮动在他的心头,“我最想要你活下去。” 顾轻舟一怔。 蔡长亭往上看了看。 这么久了,他的人还没有追过来,他想他们应该是一哄而散了。 霍拢静跑了,让他们看到了未卜的前途,这些杀手只有冷酷,没有忠诚,他们抛弃了他。 而这棵悬崖上的树,树干已经断了一半,剩下一半艰难支撑着他们俩。 再耽误下去,司行霈还没有到,他们就先要摔下去了。 蔡长亭突然俯身,在顾轻舟的额头亲吻了下。 顾轻舟本能想要往后退,残存的理智却又让她保持不动。 一旦往后,她就要摔下去。 “军阀混战的年代,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蔡长亭道,“我再也没有占山为王的资格了。 伏低做小重头开始,我做不到,谁也没资格使唤我。我一生忍着的那口气,彻底断了。轻舟,我真的输了。” 身后的树根,又断了好些根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上面还没有脚步声。 救援的人没有来。 再耽误下去,这棵树就要整个断裂,把他和顾轻舟一起带向深渊。 这女人在他苍白的人生里,点缀了色彩。 他想,他爱她。 爱让他有了点人性,这算是他二十几年生活里唯一的光辉了。 他不能带着这光辉,一起摔下深渊。 然而两个人一起,这棵树只怕坚持不了十分钟。 十分钟,司行霈到不了,救援也到不了。 可没了他,这棵树可以坚持三十分钟。 那时候,救援可能就到了。 这是浅薄的、渺茫的生机。 一个人的生机。 蔡长亭用力把顾轻舟往怀里一带,又在她额头吻了下:“可别忘了我。” 说罢,他双手一松,整个人往下坠去,毫不迟疑,就像是练习了千万遍那样,保持着他人性最后一点的光亮。 顾轻舟没了他的扶持,差点也要跌下去,她整个人趴在树上,看着蔡长亭的身子快速没入了晨雾里。 慢慢的,她听到了一声回响。 第1360章 获救 人的感情,有时候很敏锐,当事情发生正好能拨动那根存在的心弦时,立马就会有反应。 但有时候,也会很迟钝。 比如顾轻舟,她就从来没想过,蔡长亭死了之后,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情绪。 她心里没有那根弦。 所以,山谷里重重的回响,像是什么摔得稀烂,她半晌很难和情绪产生共鸣,只是茫然、苍白的想:他掉下去了。 他为什么要掉下去? 赌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的,幻想着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蔡长亭呢? “他怎么掉下去了?”顾轻舟良久之后,脑子里还在想。 如果这棵树支撑不了,蔡长亭会做的,不是把她扔下去吗? 顾轻舟用力睁大了眼睛。 她趴着,只能往下看,不能往上看,一动也不敢动。 山谷里的晨雾,被什么惊扰了,动荡了一瞬间,又慢慢归于沉浸。 顾轻舟心中一片空白。 她死死抱紧了树干,双臂酸得要脱臼了,她听到了吱呀一声,树根又断了些,整个树往下一扑。 顾轻舟和树干一起,撞到了悬崖的壁上,石头撞到了她的鼻子,她顿时血流成河,鼻血和眼泪齐下。 然而,树干却没有往下掉。 少了一个人,它虽然断了八成,还艰难维持着,倒挂在悬崖上。 在这种情况下,思路是堵塞的,她只是默默忍受鼻子那一撞的剧痛。 “如果他没有掉下去,现在这棵树就要掉下去了,我也要掉下去了。”她想。 这大概是从蔡长亭坠落到现在,顾轻舟最有逻辑的一个思维。 “他……是为了我吗?”她问自己。 这时候,她听到了动静。 头顶有机械的声音,还有司行霈声嘶力竭的呼喊:“轻舟!” 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三天的。 他没有阖眼,眼睛里全是血丝。当他腰上挂着绳子下去的时候,顾轻舟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 司行霈刚刚触碰到树干,整个树就断了。 晚一秒,他就要眼睁睁看着顾轻舟坠入山崖。 他将她抱起来,她满脸的血,狼狈又凄惨,司行霈用力箍紧了她。 “轻舟,轻舟!”他在她的耳边,高声喊着她。 他自以为声音洪亮,实则早已嘶哑了。 顾轻舟良久,才嗯了声:“司行霈。” 司行霈喜极而泣。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吻住了她的唇,眼泪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滚烫的泪,没入顾轻舟冰凉的肌肤,让她回神。 她的脑海里,想起那次剧院的刺杀,他坐在她床边抹泪;想起司慕那一枪之后,他看到她伤疤的眼泪。 以及这次。 他一定是吓坏了,害怕到了极致,才会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他是个混账玩意儿,能让他哭泣的,也大概就是顾轻舟了。 顾轻舟的双臂,的确是脱力了,故而她拼命冲他微笑。 可怜她满面青紫,笑起来忒狰狞,司行霈的眼泪更盛,几乎要淹没了他。 “我是不是做梦?”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司行霈吻着她的唇,然后咬了她一下,浓重的鼻音问她:“疼吗?” “嗯。” “那就不是做梦。”他道。 顾轻舟道:“不是做梦,蔡长亭怎么会掉下去?” 司行霈:“……” 有军医给她检查,发现她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血迹全部是鼻子里流出来的。 他们给顾轻舟打了一针。 顾轻舟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睡着了,那些光怪陆离才会慢慢远离她。 她这一睡,再次醒过来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帐顶,以及窗帘被阳光晒着,有清清楚楚的痕迹。 屋子里暖暖的,甚至有点热,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单薄。 如今是盛夏。 深山不知寒暑,顾轻舟一下子就回到了人间。 司行霈就在她身边,他半坐着,手臂环绕着她。 她一动,司行霈就醒了。 “轻舟?”司行霈警惕,低声叫了她。 顾轻舟应了:“我在呢。” 她的声音鼻息很重,因为撞断的鼻梁骨被重新接上了,让她只能用嘴巴呼吸,声音跟往日不同。 司行霈微微昂起头,仔仔细细看着她。 她鼻梁摔断之后,整张脸都有点肿,司行霈看在眼里,心中格外踏实:她受了点伤,劫后逢生了。 她的伤,让一切看上去那么真实。 司行霈叹了口气,又在她唇上亲吻了下,闻到了包扎的药味:“再睡一会儿吧,咱们回来才不过一天。” 顾轻舟道:“阿静呢?” “回岳城了。”司行霈道,“昨天早上,霍爷就带着他们走了。” 顾轻舟微愣。 她舍身处境想一想,现在让她去面对霍拢静,她应该说些什么呢? 说对不起,好像没任何用处,并不能缓解她的愧疚,也不能弥补阿静和五哥的创伤。 问她这两年多的经历?顾轻舟大概问不出口,而霍拢静也不想回答。 而且,霍拢静此刻的情绪,是一锅煮沸的水,稍微再添一点什么,都能让她的情绪溢出来,导致她崩溃。 “回家了,真好。”顾轻舟喃喃道,“在外头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有家可以回。” 她说罢,抱紧了司行霈。 司行霈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蔡长亭手下有个男孩子,叫高狄,看上去挺邪恶的,他人呢?”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跑了。” “他居然没有去救蔡长亭。”顾轻舟道,“我还以为,他真喜欢蔡长亭呢。”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蔡长亭可怜。 这个世上,谁真心爱过他? “我逃出来之前,被阿静打了药,又被捆绑,双臂脱力,身上也软绵。后来奔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往下掉的时候,我透支了精力,有点耳鸣,又有点幻觉。所以,蔡长亭他是真的自己掉了下去,还是被你打了下去?”顾轻舟问。 人的记忆,有时候会欺骗自己。 顾轻舟现在就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在她的记忆里,当时蔡长亭告诉她,他真的输了,然后他亲吻了她两次,都是吻在她的额头,没有任何的情欲。 好像是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小心翼翼亲吻着自己的心上人。 然后,他自己坠了下去。 顾轻舟认识的蔡长亭,是个心肺都黑透的阴谋家,一个急切想要权势的男人。 如果他不自己掉下去,那棵树就要带着他们俩一起往下掉。 “符合逻辑的事实,应该是他把我推下去,而不是他自己掉下去。”顾轻舟道,“我这段记忆,为何会如此违反逻辑?” 第1361章 暗河 司行霈轻轻抱着爱妻。 这是顾轻舟第二次发问。 为什么? 她到现在,都不能相信,蔡长亭把渺茫的生机留给了她。 她觉得,一定是某个记忆出现了断层,她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轻舟,你知道人的眼睛有多复杂吗?里面能折射亿万种光,层层叠叠的。眼乃心窗,一个人心思的复杂,岂是轻易能猜透的?”司行霈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他原本可以把事实扭曲一点,也可以换个说辞。 但是,他没有。 蔡长亭再可恨,那人在最危急的时候,留了条命给他的妻子,这就值得尊重。 至少在那一刻,他有了点人性的光辉,是个值得被赞扬的人。 “你没有混乱,他的确是自己掉了下去。”司行霈道,“你当时精神很差,那棵树眼瞧着就撑不住你们。 他对那一片很熟悉,他知道搬回救兵的时间,也对自己的手下失去了信任。他自己的人不会去救你们,那棵树也等不到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一旦耽误下去,你和他都要死。而我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他还是得死。走到了那一步,他一生的混沌终于开了,明明白白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顾轻舟听罢,很久不说话了。 就在司行霈以为,她不会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开口了:“那就是说,真的是他为了我。” 她微微蹙眉,“我的天,承这么大的人情,我要怎么还给他?” 司行霈又吻了下她的头发:“他是成全了自己。” 顾轻舟阖眼。 她觉得很难过。 蔡长亭的去世,她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伤悲,就好像无数的对手倒下那样,她其实很清楚的。 但他又是为了她…… 她心里的亏欠,又不能真做到无动于衷。 情绪有点乱,她对司行霈道:“那个峡谷有多深?如果你的人下去,能不能找到他的尸骨? 既然他是为了我,我想把他的尸骨收起来,让他入土为安。请道士给他念四十九天往生咒,让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逢年过节,我们去给他上柱香,以后也可以告诉我们的孩子,曾经有个人救了他们母亲的性命。 古时有大恩之人,会在家里立个生祠。蔡长亭也曾多次害我们,生祠就算了,给他一个死后的定所,算是我们能力所及了。” 司行霈还以为,她的情绪会崩溃。 不成想,她已经恢复了理智。 他笑了笑:“那好,就照你说的办。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尽可能把他的尸骨接上来。”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很想问,她是不是担心蔡长亭没死。 上次这个人就是死里逃生的。 顾轻舟对他,总是不太放心,哪怕是死了,也要亲眼看看。 接下来的日子,顾轻舟的视线就盯着天津的平野夫人,看看她要怎么办。 平野夫人早已知晓蔡长亭的事。 蔡长亭当时身边有十五个人,包括霍拢静和高狄。 顾轻舟和霍拢静跑出去时,蔡长亭追过去的方向,没有援军,因为他从不需要后援。 霍拢静跑了一半,被几个人缠上,就停下来战斗。 她手里一把匕首、一把短刃,很快就杀死了三个人。 剩下的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有个男人,算是他们的教官,他居然转身就跑,自己逃走了。 这些日子,他们都在议论彼此的命运。 他们跟随蔡长亭,其实是没名没分的,还不如夫人手下那些人。 蔡长亭从天津回来,等于也跟日本人断交了。跟着他,到底有什么前途,这些人不知道了。 当教官自己逃走时,好像让所有人心里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于是他们不再跟踪,而是一哄而散,彻彻底底和蔡长亭断绝了关系。 高狄还想要去找蔡长亭,却好像看到了蔡长亭掉下悬崖。 他不敢往深处看,怕自己也掉下去,故而他想蔡长亭应该死了。 他也走了。 等司行霈上山时,没有遇到余孽,所以毫无阻拦找到了顾轻舟。 蔡长亭死了,他的人散了,平野夫人深感痛心。哪怕蔡长亭跟她不同心,却也曾是她的左膀右臂。 而且,蔡长亭的去世,也震慑到了平野夫人。 平野夫人暂时就蛰伏不动了。 程渝给顾轻舟发了第十五封电报,仍没有收到回信时,她就从北平跑到了太原府。 她是二月份怀上的孩子,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肚子显怀,她却比从前更加精神抖擞,颐指气使的来了。 “我就知道!”她看到顾轻舟鼻子上的肿还没有消,指着司行霈的脸骂,“我才离开几天,你就把她弄得跟猪头一样!” 顾轻舟:“……” 司行霈:“……” 卓孝云在身后,小心翼翼的,生怕战火烧到了自己。 孕妇是没有克制的,想冲谁发火就冲谁发火,而且会毫无道理的牵连。 程渝一边骂司行霈,一边扫射顾轻舟,也不忘了带上顾轻舟。 总之,她是气死了:“还不回我的电报!” 顾轻舟差点被她吵出了耳鸣。 “你现在精神旺盛嘛。”顾轻舟道,“孕相还好吗?” 程渝道:“你别转移话题。” 顾轻舟也只能迁就她。 程渝小住了半个月,顾轻舟脸上的肿胀也消了,时间到了六月底,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 知了没日没夜的,叫的人心烦气躁。 顾轻舟和司行霈怕上午太热,故而凌晨四点多起床,出发去了蔡长亭葬身的山头。 副官们准备了上百斤的绳子。 “先用三十斤的大石头往下掉,看看到底有多深。”司行霈指挥道。 石头被扔了下去,直直往下坠。 顾轻舟心有余悸。 她恍惚记得,那天蔡长亭落下去时,也是这么哐当一声。 旋即,她听到了预想中的当哐声,在山谷里回荡。 绳子稍微一松之后,又继续往下掉。 特种兵团的团长古南橡经验丰富,对司行霈道:“师座,石头是掉到水里了,底下肯定有暗河。” “什么?” “石头还在下沉,暗河看上去很深。”古南橡道。 第1362章 放在心上的人 司行霈略微迟疑。 “下面有暗河的话,下去就很危险了。”他道,“这样吧,我亲自带着人下去一趟。” 顾轻舟急忙道:“不行。” 司行霈道:“不妨事,放心。” “我不可能放心。”顾轻舟道,“若有个闪失,不管你的命还是战士的命,都得不偿失。” 司行霈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顾轻舟的头发。 古南橡也在旁边道:“师座,太太言之有理。一般深山里的暗河,还是很深的暗河,都特别危险。 石头还没有停止,可能是被水流往前冲,也可能是下降,总之深不可测。在落入暗河之前,我估算了下距离,超过了八十米。 师座,受训的时候,教官告诉我们,等距离超过了三十米,从高处落入水里和落在地面上是一样的。 八十米,人掉下去可能是粉身碎骨,跟摔在地面上一样。掉下去的时候,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石头还在坠呢,这暗河估计很邪门,我没有把握下去能上来,您也是如此。” 顾轻舟道:“嗯,正是这话。” 司行霈问顾轻舟:“那你会不会昼夜不安?担心他没死,哪天再找上门?” “我希望他没死。”顾轻舟道,“如果他没死,我就不用偿还这个人情了。咱们回去,拿些他的衣物,立个衣冠冢就行了。” 司行霈沉吟了下,终于点点头。 古南橡懒得把绳子拉上来,直接一割,绳子掉了下去。 顾轻舟不敢往下看。 深渊的神秘莫测,叫她头晕。 回到了太原府时,已经是深夜了,顾轻舟连夜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 平野夫人的院子,她非常熟悉。她以前在这里住,偶然会夜里回来,哪条路上有什么,她都清楚。 司行霈是直接叫人砸开了大门的锁。 顾轻舟往里走,对司行霈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每次走在这条回廊上,心里都很郁结。” “为何?” “不是这条回廊的缘故,是我自己的心情。那时候,心情特别糟糕。出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大的差错,我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顾轻舟道。 正是因为如此,以后每次走到这条回廊上,她都会情不自禁想起那时候。 于是,整个宅子对她而言,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不过,我得感谢蔡长亭和平野夫人,他们让我不敢懈怠,不敢肆无忌惮去悲春伤秋。”顾轻舟笑道。 除了这点,她还要感谢蔡长亭,他教会了她日语。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真正教会了顾轻舟一门语言。 再加上,他为了顾轻舟才掉下去。 就这两件事,从前的恩仇,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顾轻舟要把他当做恩人。 他们去了蔡长亭的院子。 刚推开门,原本无风的院子里,突然发出一阵风铃声。 这是他挂在屋檐下的。 有小小黑影一闪而过,应该是屋檐下栖息的乌鸦,被开门的声音惊动,飞向了天空,落下一缕残影。 “风铃真讨厌,黑灯瞎火的时候,就跟闹鬼似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问:“你还怕鬼?” “不怕。”顾轻舟道,“但是我怕你。” 司行霈咂摸这话,只感觉他太太又把他给骂了一顿。 “放肆。”他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顾轻舟拧开了屋子里的电灯。 蔡长亭的房间,收拾得特别干净,上面已经落了不少的灰。 除了简单的日常所用,他这房子里几乎是空无一物。 顾轻舟翻了他的抽屉,意外发现他衣裳特别多。 虽然全部都是黑色的,但每一套都是崭新的,几乎没怎么穿过。 “司行霈,他的衣裳是每天都换,而且隔几天都要换新的。他这么讲究。”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太太,注意素质,不要乱翻其他男士的衣柜。拿一套西装,一套长衫,就够了。” 顾轻舟点点头。 司行霈到处看了看,然后在蔡长亭房间的柜子和墙壁上都敲了敲。 最后,他发现床头的雕花木板是空心的,司行霈找了半晌,才找到机关。 拿出来的东西,却叫人意外。 里面有一只残破的风铃,几套日文书。 “轻舟,你认识这些字吧?你来看看有什么。”司行霈道。 顾轻舟上前。 她表情略微发怔。 “怎么了?”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半晌没说话。 “这个风铃是我的,当初被高桥荀打了下来,我扔了的。这些书,都是他教我时候的教材。”顾轻舟道。 司行霈拿着这些,犹豫了下:“他很珍惜这些。在他的心里,也许只有你才是最柔软的地方。” 顾轻舟险些眼睛一涩。 “要不要把这些和衣裳放在一起,买个小匣子装起来,一起下葬?”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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