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顾念原本还有点怀疑赵杰是诈死的,但以出血量来看,这里应该真的死了个人。 四人分头将窗框、墙壁、地毯,包括旁边那个忍冬纹熏炉都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试图发现些凶手遗留的蛛丝马迹,哪怕是根丝线也好,结果却一无所获。 推开那扇窗户,寒气蓦地涌进,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小半座长安城。 天色向晚,暮霭沉沉,晦暗迷离的光线为整座长安铺上了层柔焦滤镜,楼阁林立,行人往来如织,各坊升起袅袅炊烟,空气里飘荡着食物诱人的香气,一派繁华盛景,完全看不出乱世将至的迹象。 隔道相邻,距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当晚叶九思等人所在的酒肆,归云居。 大约因为还没到平康坊热闹的时间,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对着他们这边的那排房间大多都还空着。 顾念默默回想了下供词里的位置,二楼第二个房间临窗坐着的是叶九思,第三个房间是尚书左丞。 “饿了?”见他盯着对面的归云居,杜泠笑着调侃了一句。 顾念连忙摇头,“只是在找小世子他们当时的房间。” “那就更得去归云居实地看看了。”杜泠悄悄瞥了眼不远处背对他们的年深,故作严肃地大声说道。 顾念:??? 年深看了眼窗外,干脆利落地转身下楼。 萧云铠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唯有顾念还愣在原地。 “今晚有口福了,”杜泠撞了撞顾念的肩膀,朝他眨了眨眼睛,“归云居的浑羊殁忽,可是长安城各大酒肆里排名第二的美食。” 顾念:……………… 敢情你是在暗示老板请客? 平康坊里虽然青楼云集,却也不是没有做别的生意的,比如归云居。作为万年县最负盛名的酒肆,它的门面几乎占了小半条街,足以见得财大气粗。 一楼是散客堂食的区域,食客的位置都安排在四周,中央辟出了块专门的表演区域,甚至还是四面台。 顾念他们刚进门就听到悠扬的曲声,台上有队乐人正在表演,铜钹、笙、拍板、横笛,乐器五花八门,整个一古代版的liveband。占据C位的绿衣女子怀抱琵琶,低眉信手续续而弹,音律婉转,至于曲子是什么,顾念就听不出来了。 二楼和三楼是包间区域,此刻还没什么人,因此只有走廊点了灯。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挂着盏狭长状的方形灯笼,分别写着,之类的来自千字文的名字。 年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叶九思当晚所在的房间,。 引路的博士推开房门,麻利地点燃了烛台,暖黄的光线瞬间铺开。 房内很是宽阔,大约有五十几平,布置也很雅致,一侧摆着凤凰百花屏风和描金合榻,角落则放着瑞兽状的熏炉、搭皮裘的衣架,边案上还有面整肃衣冠用的铜镜。 正中间是张六人位的长条桌案,桌案的短边对着窗口,距离大约一米半左右。 顾念和年深脱了皮裘,分别在桌案长边最前边的两个位置站定,那里虽然正对着窗户,却只能看到对面的明月楼的二楼,三楼只看到一点点,再往上就被窗子遮住了视线。 年深召来正在躬身点熏炉的酒博士,“桌子一直放在这个位置么?” 博士常年在归云居迎来送往,达官贵人也没少遇到,眼前英俊的年轻人虽然面生,但一身红色襴袍,腰间的金带銙闪闪发光,品阶肯定不低。 他不敢怠慢,陪着笑道,“大部分时间都是,只有上元节的时候例外。那天晚上对面有都知点灯,所以会把它挪到靠窗处,方便客人们临窗赏灯。阁下若是需要,我立刻找人挪过去。” “那就麻烦了。”杜泠摸出把散钱递给博士,那人连连摆手不敢收,麻利地叫人过来挪桌椅。 几人往边上一让,顾念恰好站到年深旁边,搞得他提心吊胆的,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借口要去隔壁那间实地看看,顾念飞快地‘逃’了出去。 虽然没点灯,但借着昏暗的光线也能看出来,两间房的面积布局基本差不多,只是屏风上的画面由凤凰的图案变成了奔马。 晚风吹进来,寒气袭人,顾念搓了搓胳膊,直奔窗口。站在那里,的确可以看到天香楼四楼。 只是,晚上的这个光线和距离,真的能看清楚窗户里的人长什么样子吗?要不要实地做个实验? “在看什么?”顾念正扶着窗户探身朝外张望,背后突然响起年深的声音。 他吓得一哆嗦,差点从二楼倒栽下去。幸亏年深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蹀躞带。 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顾念瘫坐在窗口,拍了拍胸口,庆幸地长出口气。 还没等他放松下来,年深“唰!”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刀气如霜,寒光闪闪的银刃带着风声呼啸而来,顾念吓得脸都白了。 就离谱! 你刚才救我不会只是为了亲自动手吧? 作者有话说: 顾念:救命啊!!! 年深:??? 第15章 结果,年深的刀却越过他的头顶,直伸窗外的屋檐。 顾念:??? 眨眼的功夫,刀尖上就多了一张纸。 顾念:……………… 刀锋在空中划过道漂亮的弧线,年深潇洒地收刀入鞘,将那团纸递还给他,“你的。” 我的?顾念惊魂未定,迟疑片刻,才满脸问号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正是出门时他随手塞在怀里的那张疑点分析。不用问,肯定是刚才他半个身子在窗外扑腾时掉出去的。 “刚才在看什么?”年深把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只是在想,黑灯瞎火的,坐在这里的人当天到底能否看清楚对面。” 顾念语速飞快,仿佛这样就能快进掉自己尴尬的过程,“上元节那天的时间肯定比现在更晚,而且按照平康坊的规矩,天香楼没有点灯之前,其它家不会点灯,那么,当时的能见度很可能比现在还要差。” “能见度?” “呃,就是可以看清楚的范围。”顾念慌乱地挥舞着双手比划了个圈,捏在手上的那张纸也呼啦啦地跟着他的动作在年深面前划过半圈。 “你这张纸上写的是?”年深疑惑地皱起眉心,他刚刚看见了什么?一堆墨点和乱线? “就是些案子的疑点。”顾念随手把那张纸递了回去。无论如何,现在能确定年深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那张写满‘疑点’的纸,不但用的是简体字和英文,再加上各种标点符号,看在年深眼里简直就是些鬼画符样的字和奇怪的曲线和圈点。 果然没有看错,年深捏着那张纸,不免有些黑线,就这? “这是标点符号。”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乱画的,顾念叭叭叭的开启话痨模式,不厌其烦的把每处标识都解释了一遍,这里还要跟都知以及她的侍女重新求证,这里最好能找小世子问问,一不小心,就把想再问年深口供的事情也说了。 顾念:……………… 完蛋。敢跟老板要口供,自己也算是天底下独一份了吧? 算了,说都说了,反正早晚也得问,他破罐子破摔地垂下脑袋。寒风灌进窗户,吹得顾念微微打了个哆嗦。 “先回鸣凤吧。”年深对于他想要再问自己口供的事情没什么反应,转身走出了白驹。 顾念抱紧双臂跟在后面,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又来了,可不可以问,你倒是给个话啊? 难道还要打个流程申请审批一下吗? 他们走回到鸣凤的门口,正听到屋内的杜泠逼问萧云铠,“真没打他?” “我发誓,绝对没有。” “那他身上多出来的那些伤是怎么回事?” “我冤不冤啊?那小子不会骑马,那些伤都是他从马上掉下来自己摔的。” 门里的杜泠:………… 门外的顾念&年深:………… 杜泠沉默了会儿才道,“麾下肯定也以为你把人打了,才决定请他吃饭弥补一下。” 真的?顾念抬眼看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某人。 走廊的灯火在年深弧度漂亮的鼻梁上镀出层金光,落到眼底却依旧波澜不兴,看不出半点情绪。 门内的对话还在继续,“要不别吃亏,我去把他打一顿?” 顾念:??? 我谢谢您了~ 不敢当面跟萧云铠叫板,顾念只能隔着墙板委屈巴巴地发射怨念。 就像挨了欺负不敢反抗的小狐狸,怂气又好笑。 年深矜贵优雅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儿,从他身边绕过去,径自走进房间。 顾念疑惑地看了年深的背影一眼,他刚才是不是在笑话我? 年深进去后,里面那两人立刻鸟兽散般的借口点菜‘逃’了出来,看到门口的顾念,两人尴尬地干咳了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楼梯。 顾念没机会混入点菜队伍,只得跟进房间。 他特意铜镜前照了照,早上的那块乌青顶在额头上,虽然被幞头压住一半,但他皮肤太白,那块半月状的痕迹,跟画过花钿似的,特别明显。 颧骨边也挂着两道极细的擦痕,微微沁出的血迹已经结痂,确实很像是被人打过的样子。 也不至于像杜泠说得那么惨吧?顾念揉了揉镜子里那张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转身离开。 他原本想坐在离年深最远的位置,但又想在叶九思的位置仔细观察,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在年深对面的靠窗位置坐下了。 位置,角度,跟隔壁相差无几,顾念仰望着对面的四楼,体会着叶九思当时的视角,最大的问题依旧是能见度。 相顾无言,年深的绝对零度结界又开始发挥作用,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冻住了。 顾念受不了这种氛围,努力开始找话题,“听说归云居的浑羊殁忽是长安城排名第二的美食,应该挺好吃的吧?” “尚可。” “那是不是很贵?”按照刚才萧云铠和杜泠话里的意思,这顿饭肯定便宜不了。 “尚可。” “少卿以前来过这里么?” “来过。” 大哥,你可真是个话题终结者,顾念的眉眼一起垮了下来。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楼下挨顿揍,避免这种单词式的煎熬,年深却突然开口,“想问什么,说吧。” 顾念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之前提的问供词的事情,不禁有些惊喜,“真的?” “嗯。” 你们家多说几个字会犯家法吗? 机不可失!顾念深吸口气,压下对单词式回答的吐槽,掏出自己的那张疑点纸,“少卿跟赵杰以前认识么?” 为避免再次收到极简式的单词,他又补充了句,“详细点。” 年深浓密英挺的眉峰微微耸动了下,“上元节在松涛别院是第一次见,六年前我离京的时候,他父亲赵世念还不是京官,没机会见面。” “年家跟赵家有没有过节?” 年深沉默了会儿,“就我所知,私怨肯定没有。但如果涉及到镇西军跟吐蕃的战局,立场的冲突肯定有,赵世念是林安那一派的人。” 年云起死后,镇西军跟林安就算是结下了血仇。在朝堂上,林安赵世念那一派跟年家的立场自然也是敌对的。 “当日在别院发生的事情,能详细讲一遍吗?”顾念特意着重强调了‘详细’两字。 年深单手搭在案上,像是在回忆,片刻后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饮宴。六郎……” 见顾念露出疑惑的神色,年深又换了个称呼,“小世子安排了两个胡姬给大家侍酒,我平素滴酒不沾,基本没有举杯,其中一个胡姬就一直在旁边劝酒。 后来有人提起镇西军获胜的事情,众人轮番前来敬酒,我实在饶不过,零零散散喝了大约一杯有余。 赵杰也过来敬酒,那时我已经觉得头晕,便回绝了。他应当是觉得被驳了面子,生气地踹了正好过去侍酒的胡姬一脚,发泄怒气。 扶住胡姬时翻倒的酒水污了衣物,我便去客房临时换了套便服。 等再回来,赵杰已经重新坐回他自己的案前,事情也就算过去了。后来我头晕得厉害,去客房睡了会儿,大约在申正时分喝了醒酒汤,强撑着跟五郎和七郎离开松涛别院,回到自家宅院之后一直睡到天亮。” “就这样?” “就这样。” “当日饮宴在场的人多么?” “大约二十几人。” 顾念眸子微动,“跟你比较熟的都有谁?” 年深摇了摇头,“都是六郎的朋友,我常年在边城,长安的朋友只剩下他和子清还有往来,其余人等俱已生疏。” “子清是?”‘六郎’就是小世子叶九思,那这位‘子清’十有八九应该就是陆溪吧?顾念忍不住想确认下。 “常阳陆家的嫡子,礼部侍郎陆溪。” 果然是那个家伙!顾念兴奋得双眼放光,“那当天宴席陆溪在么?” 年深奇怪地看着对面突然激动起来的某人,“不在,他恰好在前一日患了风寒,当日托人过府送信,说过几天身体好了,再单独请我和六郎。” 顾念轻轻嘬了下牙花,这家伙果然棘手,居然连面都没露,“以少卿所见,赵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色,易怒,”年深顿了顿,淡淡地看了眼顾念,“纨绔子弟。” 喂喂喂,纨绔子弟就纨绔子弟,看我干嘛?顾念心里嘀咕着,却不敢真的说出声,“少卿的双陆棋玩得怎么样?” 年深没有立刻回答,冷冷地看着顾念。 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冻结住了,顾念硬着头皮道,“这个问题很重要。” 几息之后,年深才道,“年某不擅此道。” “少卿的酒量真的浅到一杯就醉?” “假的,”年深还没说话,门口已经有人代为回答,点完菜的杜泠和萧云铠双双走了进来。 顾念:??? “其实是半杯就醉,而且身上还会起红色的疹子。”杜泠笑眯眯的顾念身边的位置坐下,“咱们先锋营里的人常说,天底下能打倒麾下的,就只有酒了。” 第15章 酒精过敏?顾念诧异地看向年深,对方眼皮微垂,算是默认了此事。 门口传来脚步声,博士手上端着两个细颈执壶走了进来。 萧云铠将其中白瓷的那个放在了靠内的年深手边,青瓷的则放在外侧,并介绍道,白瓷执壶里的是酪浆,青瓷执壶里是三勒浆。 另有两人用托盘端了六个冷碟上来,边报菜名边一一摆放在四人面前。 摆成环带状的蒸茄子叫做紫玉带,切成细丝的生鲫鱼片是吴兴连带鲊,白切羊肉叫做冷修羊,烤得焦脆的鹌鹑是箸头春,红色的酥皮点心叫贵妃红,迷你蟹黄蒸卷叫金银夹花平截,金的是蟹黄,银的莹白的蟹肉,样式小巧,恰好可以一口一个,鲜香的味道分外诱人。 来到这个时代十余日,顾念的食欲第一次在餐桌上被挑起来,归云居的菜色,确实不负盛名。 冷盘配的蘸料也很讲究,三式三样,既有偏咸口的酱油,也有颜色漂亮偏甜口的橙泥和澄澈通透偏酸口的梅卤。 除了有葱蒜的那道蒸茄子,他挨个试了一遍,入口各有千秋,按照他的口味,酱油可以带出羊肉的爽嫩,橙泥更能激发生鱼片的鲜美,梅卤则可完美中和蟹肉里的那丝腥气。 顾念正吃得不亦乐乎,杜泠拎起青色执壶,给他和萧云铠各倒了一杯三勒浆,颜色暗红,闻起来也很像葡萄酒。年深杯里的酪浆颜色雪白,很像酸奶。 顾念端起杯子正要喝,年深却突然开口,“还要继续么?” 继续什么?顾念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年深说的是之前询问供词的事情。恐怕是怕自己喝酒误事,才出言提醒。 “吃完再说,放心,我酒量很好的,不会误事。” 不就是葡萄酒么,他以前随随便便也能喝一瓶。 见顾念一脸自信,年深伸箸夹了块羊肉,没再说话。 “吃饭的时候谈公事会得胃病的。”顾念又意犹未尽的补充了句。难得吃到点爽口的,当然要好好享受,谁有多余的精神分给工作?说完又欢快的往嘴里塞了个金银夹花平截。 胃病是什么?萧云铠和杜泠对视一眼,彼此都感到了对方的茫然。 杜泠冁然而笑,朝顾念举起酒杯,“那就谈谈其它的。” 杜泠这么一说,萧云铠倒是想起件事,手上的酒杯‘啪’的放在案上,里面的三勒浆溅出了小半,“对,早就想问你了,那天在火坑里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受伤?” “其实也没什么,”顾念回味着蟹黄的鲜嫩滋味喝了口三勒浆,答得漫不经心,“就是莱顿弗罗斯特效应。” “来顿啥?”那串拗口的发音把萧云铠弄懵了,年深和杜泠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呃,没啥,不重要,就是一个西域胡人的名字。”顾念连忙含糊带过,“他发现一种现象,水在遇到足够高的温度时,会形成一层气态的保护层,只要速度够快,在保护层没消失前离开炭火,就不会被烫伤了。” 萧云铠:????? “举例来说,比如你把手沾湿,然后从篝火里挥过,只要动作别太慢,就肯定不会被烫伤。”考虑到钢水什么的对方肯定没概念,顾念就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 年深用食指慢悠悠地敲着杯壁,“你的意思是说,当天没有受伤,主要是因为脚上浇的那些水?” “嗯,”顾念点了点头,“还有那些火炭要足够热。” 如果火炭没有达到能让水汽化的温度,也还是不行。 杜泠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是怎么认识那个西域胡人的?” 我说是奶奶介绍的你信吗?顾念噎了噎,“其实也不算认识,就是聊天的时候听说的。” 萧云铠却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你能听懂胡人的话?” “懂一点。”顾念虽然会几门外语,也自觉很有语言天赋,却也不敢托大,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一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外语发音和语言结构和后世的差别大不大,二是这个时代的外国人几乎都被称为胡人,光是改作汉姓的就有九姓,到时候万一来人是他他不会的语种,那就尴尬了。 不过,承认会外语是必须的。他早就想过,但凡遇到别人对他会的那些知识表示奇怪的时候,推到西域来的胡商身上是个最好的借口。胡商出手阔绰,原主有段时间本就很喜欢跟胡人玩樗蒲( chū pú )和叶子戏。再加上他们人员庞杂,流动性大,精通汉语的少,求证的难度就更大了。 “你就吹吧,连马都不会骑,还敢说自己懂胡语。”萧云铠表示根本不信。 顾念:……………… 学外语跟骑马有什么关系?不信你去外国语学院问问,有几个会骑马的?他已经是其中凤毛麟角的优秀骑手了好不好! 年深端着杯子默默打量着对面忙着腹诽萧云铠的人,眸色深沉如水。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木门被叩响,萧云铠应了一声,房门被推开,香气涌入屋内,他们点的热菜流水般地摆了上来。 奶汁炖鸡的仙人脔,活虾烤制的光明虾炙,羊肉与鱼片快炒出来的逡巡酱,四样时蔬拼汇的春四君子暖锅,桂鱼肉羹的白龙曜,形似狮子头的汤浴绣丸,最后是那道名动长安的大菜,浑羊殁忽。 两个伙计抬着张抬案出现在门口,颇有巨星出场的气势。 案上的烤全羊颜色焦黄诱人,还没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肉香,身上还隆重的用红色纱绫系了朵大花,仪式感十足。 “砰!”抬案被放在了他们的桌案旁边,那朵纱绫花也跟着水波似地颤了两颤。 紧接着,其中一人拿起桌案边那把镶着七色宝石造型奇特的半弯匕首,舞剑似的横手挥出,刀刃仿佛带着剑气,瞬间破开纱绫。 红色纱绫扑簌簌落到案面两边,勾月状的刀尖却没有丝毫停歇,就势回旋翻转,戳进烤羊的肚皮顺着骨缝一带一拉,眨眼功夫,那只羊就被切为两半,露出藏在羊肚里的肥鹅。 整套动作仿若传说中的庖丁解牛,行云流水,舒展流畅,极具观赏效果。 萧云铠和顾念忍不住鼓掌叫好间,伙计已经取出那只肥鹅,飞快地切为数块盛进盘内。 将那盘鹅肉和五种干湿蘸料放置在桌案中间,伙计们功成身退,抬着抬案和羊利索地退出了房间。 顾念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那只烤全羊其实只是‘锅’,正菜是他们面前的这只鹅。烤熟后,自然弃‘锅’不食。 鹅肚子里也另有乾坤,盛满了糯米肉丁笋干香菇,颜色五彩纷呈,香气扑鼻。羊肉最为肥美的膏脂和汁水已经在烤制的过程中全数被鹅肉和糯米吸收,一口下去,软嫩柔滑,五味丰盈,余香绕舌不去,饶是吃过许多山珍海味和传说中的顶级食材的顾念,也不由得暗叹了声人间绝味。 同时,他也迟钝的发现,原来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不好吃,只是自己没有吃到好吃的。美食从来不拘泥于烹饪手法和所谓的稀缺性,只要搭配得当,配合适当的方式,常见的食材也能激发出最迷人的味道。 这顿饭吃得顾念齿颊生香,浑身舒爽,正想再喝点什么消食,却见萧云铠毫不留恋的已经去喊博士过来结账。 顾念意犹未尽,“回家了?” “回什么家,坊门早就关了。”萧云铠哈哈大笑,转身去取外裘,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说得好像你们出不去似的! “快点快点。”萧云铠则催促着杜泠,顺手把旁边的皮裘摘下,扔了过来。 顾念疑惑地看看杜泠,“你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不是‘你们’,是‘我们’。”杜泠伸手拽住顾念的手臂,把他也拽了起来。 “去哪?”顾念糊里糊涂地披上了自己的皮裘。 “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念:………… 年深几人雷厉风行的,等他们到楼下,那边才算好账。 顾念悄悄支起耳朵听柜台边的博士跟年深报账,听到浑羊殁忽的价格,他便暂时死了再来吃一次的心思,三千七百二十五文,他一个月的工资居然还不够买盘菜的。 几人信步走出归云居,牵着马朝北溜达。外面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小雪,盐粒似的细雪扑簌簌飘落,碰到皮肤酥酥麻麻的。 街面上人流熙攘,比白日里反而还要热闹几分。 大约走了七八百米,一栋漂亮的彩楼出现在眼前,年深等人都站住了脚。 门口红灯高悬,隐隐传出婉转的音律和欢声笑语,繁弦急管,鼓吹喧阗,一派笙歌鼎沸的模样。 “几位郎君,欢迎来咱们桃花阁。”两个伶俐的小厮奔下如意踏跺,上前接过他们手上的缰绳。 桃花阁?顾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想找楚娘吗?”年深长眉微扬,抖落皮裘上的细雪,“这个时辰,正是桃花阁热闹的时候。” 顾念:??? 等一下,老板,你这是要带我逛青楼吗? 作者有话说: 年深[认真脸]:咱们是来办案的。 备注:1、文中的部分菜名来自五代陶谷《清异录》中记录的韦巨源的《烧尾宴食单》,部分杜撰。 2、浑羊殁忽:参考了唐代文人卢言在其《卢氏杂说·御厨》中的大致记载,“见京都人说两军每行从进食及其宴设多食鸡鹅之类,就中爱食子鹅。鹅每只价值二三千。每有设,据人数取鹅,去毛,及去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剥,去肠胃。置鹅于羊,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之,谓之"浑羊殁忽......” 宋代《太平广记》也有类似记载,“取鹅,燖去毛,及去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燖剥,去肠胃。置鹅于羊中,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之。” 作为肉食动物,其实想说,浑羊殁忽真的太奢侈了,外头那个烤全羊我就觉得很好,╮(╯3╰)╭ 3、胡人见识广博善识宝算是唐代对胡人的一个标准印象,《集异记》、《唐语林》、《独异记》曾分别记载过一个大同小异的生病胡人受到救助,将异宝赠给救助自己的汉人的故事。此外胡人带来的幻术(魔术)医术(比如针拨白内障法)等各种奇术。 《隋唐嘉话》还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洛阳有僧,屋中悬磬常自鸣,以为有鬼,恐惧成疾,太乐令曹绍夔 前来看望,听后笑曰:“明日盛设馔,余当为除之。”第二天饭罢,曹掏出一把锉,在磬上打磨数处,磬果 然不再自鸣。曹解释:“此磬与钟律 合,故击彼应此。”即磬与寺内大钟产生共振了。锉掉一些部分可以改变其震动的频率。曹姓是昭武九姓,北方曹姓中粟特人居多,而乐律则是唐代昭武九姓经常从事的工作,所以后人推测这位故事中见识广博的曹可能是粟特人。 因此,顾念将那些后世知识点推到胡人身上,在当时的环境里也是即为合理的。 第17章 桃花阁内设有地炉,温暖宜人,四周纱幔轻垂,烛影摇红,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桃花香更是凭添了几分旖旎暧昧之感。 三五步之后转入大厅,红柱金屏金碧辉煌的装饰风格与天香楼有七八分相似,估计那边就是仿照这里设计的。 二、三楼是敞开式的中庭,视野开阔,两边用斜虹式的飞阁连接,站在扶栏边就可以看到底下的表演。 正中舞台区,一群穿着齐胸襦裙的少女就着丝竹声缓歌慢舞,旁边斜立着棵盛放的桃花树,芳华灼灼,甚是惹眼,桃花配美人,花容对月貌,相得益彰。 楼上楼下的客人们或凭栏斜倚,或合着曲调,怡然自得地叩案击节,台上台下,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那情景让顾念不禁想起晏几道的名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桃花阁的老板似乎还不到三十岁,明眸皓齿,画着艳丽的桃花妆。见到打头的萧云铠和杜泠,娉娉袅袅地迎了上来,待看到后面年深和顾念,她更是眼前一亮,“几位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桃花阁吧,需要柔娘为各位介绍下吗?” 萧云铠大大咧咧地道,“咱们刚回京,听说最红的都知在这里,便过来凑凑热闹。” 柔娘手上团扇轻打,笑得仿若娇花,“几位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是楚娘表演的时间,要不先去二楼的雅室坐坐?” 萧云铠欣然应允。 其实楚娘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随身侍女中的那个婉儿。毕竟根据供词,楚娘当日在五楼抚琴,根本没跟楼下的凶手见到面。见年深等人没有亮明身份,明显要先摸摸底,顾念就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他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那些在一楼散坐的客人大多是书生和商贾模样,还有人诗兴大发,现场挥毫泼墨,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风流才子。 柔娘招呼来一个叫琉璃的少女,将他们引到二楼一间叫的房间,关上门,屋内立刻就安静了许多。 因为刚用过饭,萧云铠就让琉璃拿了酒水的单子。 单子上光是饮子果浆就有长长的四排,花样比起后世的酒吧咖啡厅奶茶店也不遑多让,什么香薷饮、扶芳饮、沉香饮、丁香饮、桃花饮、犀角人参饮……乌梅浆、葡萄浆、桃浆、蔗浆、酪浆等等等等,甚至还有冰制的甜品。 每种饮子都详细地写明了功用,大多都是美容养颜和保健养生类的功效。最便宜的一杯也要二十五文,西市的饮子,翻着跟斗也追不上。 饮子和甜品的生意真的这么好?琳琅满目的单子让顾念想要找商机的心思又动了下,虽说这里是销金窟,物价本来就贵,但如果没有市场,肯定不会有这么多种类。 他特意点了一冷一热,热的是行气开胃的檀香饮,冷的叫桃花酥山,据说是桃花阁的招牌。 柔娘笑意盈盈的用团扇轻抵下颌,“几位要点什么样的美人作陪?” 萧云铠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让柔娘介绍。 柔娘脸上笑意不减,“唱曲儿的,弹琴的,舞剑的,擅棋的,耍百戏的,吟诗作画的,也有擅长蹴鞠马球的,端看您的兴致。” 萧云铠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年深和脸上稚气未退沉迷饮子单的顾念,果断地只点了两个擅棋的姑娘。 既然楚娘将双陆定为第四关的游戏,想来也是喜欢和擅长此道的。 柔娘和琉璃出去没多久,就进来两位妙龄少女,黄衣的叫春花,绿衣的叫秋月,热情善谈,很快就让房间里的气氛活络起来。 萧云铠棋艺一般,杜泠倒是不错,两人和春花秋月边下棋边聊天,倒也套出不少关于楚娘的信息。 比如楚娘最喜欢红色和甜食,最擅长的绝技不是抚琴,而是在秋千上跳舞。 年深和顾念两人都不会双陆棋,便只能坐在不远处喝喝饮子,听听八卦。 有人代问,顾念倒是挺享受地吃着琉璃刚端上来的甜品。 所谓的桃花酥山,是由冰沙做底,再铺上白色的奶酥,制成皑皑雪峰的模样,上层浇淋蜂蜜,妆点上金箔碎片和桃花,外形轮廓线条质朴,尽极简之韵,色调和装饰上却带着视觉美学的冲击和华丽之态,单从颜值来看,可以秒杀后世八成以上的甜品。 奶酥的味道跟奶油极其相似,一勺入口,顾念确定眼前的东西就是古代版的桃花味冰淇淋,可惜的是口味还是粗糙了些,奶酥和冰沙的口感过于割裂,远不到融洽的程度。 “怎么样?”琉璃期待地看着顾念。桃花酥山可是她精心为桃花阁研究的招牌甜品,堪称得意之作。 “外表很漂亮,但对比之下,口感就略微逊色了些。” 琉璃委屈地皱起了脸,“不可能吧,长安城内,没有人做酥山的手艺比奴家更好。” 顾念有些惊讶,“这酥山是你做的?” 眼前梳着垂挂髻的少女点了点头。 “我教你个方子,有空的时候你不妨试试。”顾念回忆着老妈当初在家里做手工冰淇淋的步骤,给琉璃说了一遍。顾妈妈是甜点达人,最大的爱好除了画画就是在家鼓捣各种蛋糕和甜品,顾念从小就在旁边帮忙(捣乱),虽然没有亲手做过,流程和用料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琉璃退出去的时候,那边的聊天还在继续,楚娘不像别的都知那么清高,为人热情,也毫不掩饰对金银珠宝的喜爱,私下会偷偷答应贵客的邀约。 由于行为举止不‘矜持’,还常常和柔娘吵架,气得柔娘最近头疼病犯了好几回。 所以,想见到她,砸钱就行了。 都知基本就是后世的花魁了吧?身价肯定极高。含着勺子的顾念桃花眼微扬,转向自家老板,钱带得够么? 年深默默瞥了眼自己腰间的银鱼袋,你猜她敢拒绝大理寺少卿查案吗? 顾念:……………… 狡诈! 没过多久,琉璃再次进门送来饮子,还顺手给顾念带来了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盒。据说是柔娘指名要送给顾念的。 那盒子比一文钱大不了多少,圆滚滚的,小巧可爱。打开之后,里面是团乳白色半透明的膏状物体。 这是啥?顾念不解地看向少女,“确定是给我的?” 琉璃认真地看了其它三人一圈,朝顾念的额头伸出手指虚点了下,“活血化瘀的,睡前用掌心的热度化开,抹在伤处就可以。阿娘说了,这么俊的小郎君,不能破了相。” 听到这话,春花秋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念:……………… 明明是老板娘的客户关怀,为什么却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琉璃退出去之后,屋里的两个姑娘忍不住也八卦了两句自家老板。 如果说楚娘的特点是爱钱,那柔娘就是标准的爱脸,最见不得檀郎受苦。 听说以前她还当红的时候,就曾经为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交出过全部身家,结果那人转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柔娘多情的毛病依旧没改,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救助过多少个落魄书生,却全都杳无音信,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正说着,萧云铠走错一步,想要悔棋,被对面的姑娘拍了把手背,“举手无悔。” 萧云铠急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 顾念晃了晃勺子,转向旁边的年深,悄声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当时在现场,玩双陆棋输了再被言语讽刺的话,会生气么?” “年某对跟都知点灯之类的事情根本没兴趣。”年深无聊的把右手的半指手套往下抻了抻,薄如蝉翼的料子贴在手上就像第二层肌肤,在烛火下闪动着细碎的金光。 顾念第一次看清那只手套的全貌,料子像是半透明的丝线夹杂着金丝,极为特殊,辗转之间光华流动,织造的难度必定极高。 “如果他口出狂言侮辱镇西军或者死去的年将军呢?” 年深的眸中闪过道寒光,半秒后才道,“会。” “那你会动手么?”顾念继续追问。 年深皱了皱眉,似乎在认真思考,“不确定,或许会。” 顾念点了点头,“所以,假如在场的那个人是你,也很有可能会出手。” 年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仍然认为是我?” “不,我只是认为,设下这个局的人应该很了解你。” 年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皮。 顾念挖起一勺酥山送入口中,以他和陆溪在年深心里的分量,现在就算他说陆溪有问题,年深也肯定不信,但可以先种下颗怀疑的种子。 “那你认为是谁杀了他?” “不知道。”顾念诚实地摇了摇头,“至少目前还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个人应该与你很像,不但长得像,甚至行为举行都像,不然赵杰、叶九思,那么多人没理由把他错认成你。” 年深:………… 顾念突然想到个问题,“你该不会有什么长得很像的兄弟或者堂兄弟吧?” 年深摇了摇头,“我是独子,我叔叔也才娶妻,尚无子嗣。” “表兄弟呢?” “我娘也是独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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