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店巡看的柔娘正跟月娘并排泡在汤池里,惬意地品尝着琉璃做出来的新款桃花酥山。 “好吃吗?” “好吃。”月娘孩子气十足地点了点头,私下在干娘面前,她就不用努力端着的那股大人模样了。 “好吃就多吃点,管够。”柔娘摸了摸她沾着水汽的发顶。 “阿娘,那个也好喝。”月娘眼珠一转,指了指池子旁边的托盘。那里放着一金一竹两个空掉的杯子,袅娜的雾气之间,隐约可以看见‘云霞饮’三个字。 “就你机灵,”柔娘笑骂了她一句,而后又感叹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好喝。” “阿娘不是因为好喝才买的?” “不是,是为了还人情。” “阿娘欠顾司直人情?” “欠得可多了。”柔娘的目光投向灯笼下的暗影,鴉羽样的睫毛沾着水汽,湿漉漉的,“人活这一辈子,恩怨是非,就算没机会清算,至少也要记得清清楚楚。 阿娘跟你们说的,年少卿和顾司直来桃花阁,费用全免,那可不是玩笑话。 如果遇到的不是他们而是万年县,你楚娘阿姐的那些私房钱可能就要以‘充公’的名义被拿走了。 如果不是他和年少卿,咱们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楚娘阿姐是怎么死的,更不会知道十一郎为她做了什么。 他们两个,是这座长安城里难得的好官。” 月娘歪了歪脑袋,“这世上还有不爱钱的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柔娘伸出手指,点了点月娘面前浮在水面上的竹木托盘,“你知道琉璃是怎么改出这款新桃花酥山的吗?” 月娘:??? “是顾司直第一次去桃花阁的时候发现问题,私下告诉她的方子。这么好的方子,要是分别卖给春浅楼、清月阁之类的地方,少不得每家也能赚个上万文钱,他却就那么随口告诉琉璃了,根本没提钱的事情。” “还有这回事儿?” 柔娘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金杯,“所以今天顾司直的云霞饮开张,咱们自然是要去捧个场的。跟欠顾司直的人情比起来,这几杯饮子钱实在算不得什么。” 灯笼的暖光落在月娘眼底,闪闪发亮,“照阿娘这么说,顾司直岂不就是个如意郎君?” “你啊,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月娘不服气,“我长得不漂亮吗?” “你要记得,一个男人喜不喜欢你,眼神里的心思是藏不住的。”柔娘抬手将她鬓边垂落的发丝捋回耳后,语重心长,“顾司直看你的眼神太清澈了,别无它意。” 月娘:………… 第二天到大理寺,顾念又开始对徐卯家的那些人进行新一轮的提审。那些车轱辘话搞得他都有些烦躁了。 叶九思见状,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顾念怕他更压不住火气,便把天香楼以前的卷宗和葛十二上次审理的那些笔录都交了过去,让他帮忙整理好,再交给年深。 一通问询下来,顾念被弄得晕头涨脑,要不是杜泠提醒,都忘了今天是去跟揽月楼结算第一旬醒酒分成的日子。 揽月楼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顾念赶到的时候,一身珠光宝气的何鞍书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的位置等着他了。 “何掌柜。”顾念开心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在盘算该如何花这笔分成了,这回先去给他大哥买个礼物备着,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送。 “顾司直,快坐。”何鞍书也热络地跟他打招呼,仍旧是那脸和气生财式的笑容,客客气气的。 “顾司直,这是第一旬的醒酒分成,您笑纳。”何鞍书把桌上的一个蓝布包往顾念这边推了推。 顾念笑眯眯地打开,随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包里只有不到三缗铜钱。 顾念疑惑地皱了皱眉,“何掌柜,这个账目是不是算错了?” 葡萄酒的销量如何,他之前天天过来培训的时候也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每种酒的售价和大致成本他也跟柜面的掌柜打听过,所以心里已经大概算出了一个数字。 但现在何鞍书给出的钱,明显远远小于那个数字。 “没错,没错。您别着急,您看,按照合同,您提葡萄酒一成的利润,”何鞍书满脸堆笑,把他们当初签的合同拿出来,又摘下腰间翡翠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就以咱们现在卖的最贵的胭脂醉为例,这酒的售价是三千两百文一坛,我的进货成本原本是一千三百文一坛,但是这路上的损耗太大,摔了一车,每坛的成本就升到了一千九百文。 再加上运费、咱们揽月楼的人工、仓库的租金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还有官府要抽的税银,每坛的成本就变成了两千八百文。 利润只剩下了四百文,您提一成,就是四十文。其它的酒也是差不多的算法,加起来一共两千六百五十四文。” 他算到一半的时候,顾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何鞍书这是为了降低葡萄酒的利润金额,把从西域运货过来的所有损耗和花费全都挂在葡萄酒这边,他们当初的合同写的是一成,按比例计提,利润总额少,他拿到的提成自然也就少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经验太浅,被何鞍书这个老江湖给摆了一道。 “好吧。”顾念认栽地抓过了那个布包。 两千六就两千六吧,反正葛十二也抓到了,这钱本就是额外得来的。谁让自己当初轻信别人呢,只能当作是交学费了。再说还得借着揽月楼的渠道卖云霞饮,也不好撕破脸。 “何掌柜,再会。”顾念原本还想拿了钱请何鞍书吃顿饭再好好聊聊加深下联络的,现在也歇了这个心思,何鞍书这种奸猾的商人,点头之交就可以了,没必要深交。 “在下送您。”占了便宜的何鞍书自是开心,殷勤地将顾念送出大门,直送到路口。 两千多枚铜钱死沉死沉的,顾念正站在路边考虑着踩滑板的时候怎么安置这个布包,身后揽月楼的院子突然传来惊呼声。 他好奇地转过头,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就看见何鞍书张皇失措地跑了出来。 “顾司直,刚才都是我的错,我给您重新算账,”他用那只戴满宝石戒指的手一把抓住顾念的手腕,“你救救我,求你一定要救我。” 顾念:??? 作者有话说: 迷你小番外之假如大梁朝有朋友圈 顾念:[睡不着觉],万圈,到底是哪两位朋友能站出来告诉我一下吗? 顾夫人回复:[鲜花],乖,别想了,就是积福寺的香火灵验,改天带你和阿染去还愿。 叶九思回复:[郁闷],就是,站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抢走了应该属于我的杯子! 秦染回复顾夫人回复:[问号][晴天霹雳] 年深回复:[思考]要不我明天派杜泠查一下? 杜泠回复年深回复:[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52章 救你? 该不会是亏心事做太多,有人买凶追杀你吧?似曾相识的情形让顾念紧张地握住笔袋,不断看向何鞍书身后,就担心揽月楼里突然窜出来个黑衣覆面手持长刀的杀手。 何鞍书脸上的那种看似和气的笑容全没了,紧紧拽着顾念,生怕他跑了似的,一直在絮絮叨叨地重复,“顾司直,求您一定要救我。”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想象中的杀手追出来,再想想自己不会武功,何鞍书遇到杀手的话也不可能会向他求救,顾念才慢慢镇定下来。 “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死人,院子里发现了一个死人!你救救我,我是冤枉的啊。”何鞍书就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急切地拽着他往回走,“我带您过去。” 死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顾念松了口气,拧好笔袋里的暴雨梨花笔,抱着滑板和那个装钱的蓝布包,跟着何鞍书重新走回揽月楼。 有些胡商赶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舒服的酒楼歇脚,好好大吃一顿,为了方便那些人临时堆放携带的货物,安置骆驼,何鞍书便专门在揽月楼侧面辟出极大的一块区域,建成仓院,安排了两个杂役,帮那些来酒肆的客人免费看管货物,喂喂骆驼和马匹什么的。 看管人会在货物上挂一个木牌,再给放货物的胡商一个相同纹样的木牌,对方吃完饭,凭牌子来领货物即可。至于客人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避免产生觊觎他人的误会,揽月楼这边基本不会过问。 刚才把顾念送出来之后,何鞍书回去正遇到那个负责看管仓院的杂役在找店面掌柜询问客人的事情,见他过来,便向他言明有件货物好像已经在仓院放了两天了,却没有人来取,特别奇怪。 揽月楼并不做住宿的生意,所以正常情况下,是没有人会把货物放在这里过夜的。他们也会在客人寄放货物时提前就说清楚,仓院只代管到揽月楼打烊,如果继续放在这边,丢失和损坏概不负责。 偶尔有喝得大醉被送到旁边客栈的客人,第二天不到过午也就会过来把东西领走。这件货接连待了两个晚上,那两个杂役觉得非常奇怪,这才来找店面掌柜打听前晚有没有喝得大醉的客人。 但是这两天并没有醉到特别厉害的客人,他们更是一个人也没往客栈那边送。 何鞍书便跟杂役一同去仓院看了看,那是一个打制有些潦草的大木箱,里面是个麻袋,用手一推,装得似乎是豆子,而且沉得要命。 何鞍书便吩咐那两人把木箱拆开。 没想到,刚拆到一半,里面的麻袋就因为重心不稳倒落下来,麻袋的袋口也根本没扎紧,里面的黄豆借着歪倒的力量直接哗啦啦洒了出来,一同露出来的,还有埋在黄豆里面的一具尸体。 “发现尸体你去长安县衙报官不就好了。”顾念不明白何鞍书紧张个什么劲儿。按照地域划分,揽月楼所在的怀德坊是长安县的辖区。 何鞍书嘴唇微颤,嗫嚅了句波斯语,顾念没有听明白。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穿过揽月楼侧门走到仓院。 时间尚早,院子里此刻还比较空旷,没堆多少东西,角落里两匹骆驼在埋头喝水,何鞍书说的装黄豆的麻袋在院子西南角,木架框只拆了一半,一块指头长的木牌挂在上面,风一吹,晃晃悠悠的,尸体压着麻袋侧伏在地上,黄豆滚得小半个院子都是。 顾念把滑板和那个装着铜钱的蓝布包放下,走到麻袋前面蹲下身,仔细打量那具露出三分之一的尸体。 这是一个光头男性,模样已经不算年轻,至少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容貌特征应该是个汉人。他的头皮泛着青茬儿,不确定原本是和尚,还是死后被人剃掉的。 从目前露出的范围来看,死者身上的衣物和饰物应该是被剥光了,暂时看不出身份。不过他的皮肤虽然偏黑,却不粗糙,体态微胖,摊开的手掌上也没有茧子,粗略看来,生前的生活条件应该不差,衣食无忧,没干过什么活儿,不是出身官宦,至少也是小富一方的商贾。 死者的嘴唇已经开始出现皮革样化,尸僵状态开始缓解,大致符合何鞍书所说的死亡时间大约24个时辰的特征。 尸体的胸口还插着一把波斯风格匕首,看样子是致命伤。黄金刀把上镶满了绚丽的彩色宝石,看得顾念眼睛都有些发花。 等等,这个熟悉的风格,顾念瞄了眼何鞍书挂在腰间的翡翠算盘,金灿灿的外框上镶嵌的那些彩色宝石,风格简直与尸体上的如出一辙。再联系之前某人之前惊慌失措的表现,顾念抬头看了眼何鞍书,“这把匕首该不会是你的吧?” 何掌柜缀满络腮胡的脸上没了往常那种和气生财式的笑容,全都是有苦说不出的尴尬, “是我的,可是几天前这把匕首就找不到了。” 顾念了然地挑了挑眉,“所以你担心如果报官的话,会被怀疑成凶手?” “嗯。”何鞍书揪了把胡子,从喉头挤出了一个字,声如蚊蚋。 “你丢失匕首的事情有人知道吗,找他给你做个证。长安县令应该不会那么武断,单凭一把丢失的匕首就认为是你做的。”婉儿的案子长安县虽然效率低下,没什么结果,但至少也没像万年县那样,随便找个人屈打成招了事。 顾念象征性地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表明自己并不想过多插手这件事。 其一,这是长安县的案子,从上次婉儿的事情就知道对方很不喜欢跟大理寺打交道;其二,何鞍书如果就是凶手,那他就是连同那两个杂役在自己面前演戏,何鞍书如果不是凶手,这就是很低级的栽赃陷害。 是与不是,尽可交由长安县令去追查定夺。毕竟何鞍书这个人,不值得他跟着费什么心思。 “顾司直,是我错了。” 何鞍书拽住顾念,不肯让他走。 自从听说顾念借着那个划酒拳的游戏抓住要犯的事情,他就知道,这位大理寺司直是有些本事的。 怪只怪他只想着大理寺跟商贾之事毫无相关,醒酒技术已经到手,对方卖饮子的事情又要求着自己不会翻脸,一时糊涂,利益熏心把人给得罪了,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我真的错了,求你帮帮我。我昨天和前天根本就没来过揽月楼这边,我真的是冤枉的。” 他越想越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顾念的大腿。 顾念:!!! 你们怎么都一言不合就跪下啊,至于吗?一把匕首的事儿而已。 “你起来,你先起来。”顾念想把他拽起来,奈何对方块头太大,他根本拽不动,反而差点把他自己带摔。 “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顾念只得使出杀手锏,“你要是不起来,我现在立刻就走。” “别,您别走。”何鞍书立刻站了起来。他‘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焦急地表示,“醒酒提成的事情,我十倍,不,百倍赔给您。还求您救救我,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他这个状态,急得有点不太正常。顾念心思微动,疑惑地打量了何鞍书一眼,又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想到了一种最为糟糕的状况,“你该不会认识地上这个人或者恰好跟他有仇吧?” 何鞍书的身体霎时一僵,局促地捏着右手的虎口,“正是。 此人叫卢甄,是西市翠鬓阁的老板,算是我在翠玉宝石生意上的对头,大概五六日之前,我们还曾经因为抢购一批西域来的宝石大吵过一架。” 顾念:……………… 难怪你这么害怕,原来杀人动机和凶器都全了。 人死在揽月楼,杀人动机和凶器又一应俱全,换谁都会把他抓起来当作第一嫌犯进行调查。想省事的,估计查都不用查了,直接大刑伺候,就等着他熬不住之后画押招认。再加上死者是汉人,他又是胡人…… 顾念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心软了,“你立刻派人骑快马去义宁坊秦家药肆,找一个叫井生的人取我的工具箱,注意,拿箱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不要撞坏了。” 见顾念态度松动,何鞍书连声答应,立刻叫了个揽月楼的小厮过去。 “你们两个,把尸体拖出来。”顾念又对那两个仓院的杂役道。 那两人看看何鞍书,何鞍书瞪眼道,“看我干嘛,还不赶快按顾司直说的去做。” 那两个杂役连忙走过去,将尸体从麻袋里拖出来。 死者果然是赤身裸体,浑身未着寸缕,何鞍书挥挥手,同时使了个眼色,假意驱赶那些站在侧门的胡姬,其实是示意她们将后面那些闻声赶来看热闹的客人带走,“去去去,都忙你们的去。” 顾念从锦袋里翻出口罩戴上,再次蹲下身,仔细查看起尸体。 一圈看下来,死者身上并没有其他伤痕,死因似乎一目了然就是胸口那一刀。然而顾念仔细查看后,发现伤口边缘很平整,出血也非常少。 他偏过头,上下打量着那个伤口,眉眼间露出丝意味深长地笑意。 “怎么回事?有问题?哎呦,您别笑啊,”何鞍书正在旁边急得来回踱步的,“你这一笑,我更怕了。” 顾念扬眉斜睨了他一眼,“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了,人应该不是你杀的。” “您怎么看出来的?”何鞍书激动地往前凑了半步。 “如果在人活着的时候用利器刺进胸口,尸体伤口边缘的皮肤会有明显收缩,导致外翻哆开。” 顾念指着尸体的胸口,示意何鞍书认真看伤口边缘,跟顾念所说的不同,死者伤口周围很平整,只有微微的外翻。 “那这是?” “死后再刺的话,这种收缩就会像他的伤口一样,变得不明显,再加上出血量非常少,足以证明这个伤口是死后伤。 也就是说,上面这把匕首,是在他死之后才被人插进去的。只是迷惑人的,并不是真正的凶器。” 原来如此,何鞍书庆幸地拍了拍胸口,长舒口气,太好了,这样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了。 但如果胸口这刀不是致命伤,卢甄的死因又是什么呢?顾念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其它伤口。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该不会又中毒了吧? 就在这时,那个帮他取工具箱的小厮也回来了。 众人看到那个精美匣子上的墨家徽记就是一愣,这套工具居然是墨家做的? 等顾念打开水晶销,里面那些精致而陌生的物件更是看得众人讶异不已。 他们并不懂那些模样特殊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听说那是大理寺司直专用的查案工具,本能的有些敬畏,几息之间,周围原本那些议论纷纷地声音全都不见了,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其中最惊讶的就是何鞍书,他不是没听说过墨家的大名,前几天更是捧着千金去求定一把新匕首,人家告诉他,墨青亲制的匕首就别想了,光是匠头做的,排队接单就要等三个月。 眼前顾司直这满满一匣子东西,可不是单独一个匠头能做出来的,又岂止是价格不菲? 何鞍书看向顾念的目光里,又多了一分探究。 顾念却没注意到周围的这些,只是专心致志地选择着工具,在尽可能不影响后续仵作查验的情况下检查着尸体。他先用银针碰触死者的喉头,等了一会儿没发现变色,涂上仙叶葵汁再试,还是没变色。 看着毫无反应的银针,顾念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暗自吐槽自己有些太敏感了,什么样的几率才会让自己接连碰上清音散? 再看死者的口眼耳鼻,也并没有中毒死亡常见的出血迹象。 不是死于常见毒药,不是死于刀伤,那这人是什么死因? 顾念正逐一查看着死者的五官,突然在他的左耳里看到一点黑迹。死者的耳孔内有半公分左右的绒毛,所以遮掩了视线,很不容易注意到。 他还以为是血迹,用镊子分开绒毛,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是块四分之一个黄豆大小的黑色泥土,那些绒毛上也有泥土的颗粒沾在上面。 泥?他怔了怔,两天前申正左右倒是下过一场雨,不过大约半个时辰就停了,卢甄是那个时候死的,所以耳朵里才遗留了泥土? 总不见得他是被人埋进土里闷死的吧?顾念立刻又去查看死者的指甲。他没有看到抓挠的痕迹,但却发现了另一件事情,死者手指有末端增生,有明显的肥厚感。 顾念的脑子里立刻跳出了‘杵状指’三个字。 这是发绀型先天心脏病的常见体征。 他皱了皱眉,难道卢甄是心脏病发作死的? 可惜他已经死了两日,发绀的症状已经不太辨别得出了。 “还记得寄存这件行李的人长什么样子么?” 站在旁边的两个杂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时间呢?” “应该是酉时到戌时吧。”其中负责挂牌子的那个杂役犹豫的道,“戌时之后通常就没什么人存货了,大多都是取的。这件货的木架子还挺特殊的,如果来的时候人少,我应该会记得。” “卢甄本来就是光头么?” 何鞍书立刻摇头,“不是。” 死者的头发是凶手剃掉的?顾念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凶手是为了模糊死者的身份,才剥掉对方的衣物的,现在看来,对方既然用何鞍书的匕首杀人,又把尸体扔到揽月楼,那多半是知道死者与何鞍书有仇。 既然如此,凶手也肯定知道何鞍书一眼就能看破对方的身份,那他剥掉死者的衣物,剃掉头发,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你知道他的头发为什么被人剃掉了吗?”顾念看向何鞍书。 何鞍书摇了摇头,倒是还有几个站在侧门围观的胡姬当中有人开了口,“汉人有没有什么讲究我不太清楚,但我们康安部族倒是有种说法,如果不想被死者的灵魂缠上,就烧掉他的衣服和头发。” “我们好像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不是烧掉,是把死者的头发和衣服放在河里冲走。”另一个胡姬说道。 “你有什么胡商的仇人吗?”顾念转而询问何鞍书。 “应该没有,”何鞍书笃定地摇了摇头, “我只跟汉人抢生意,不跟胡人抢生意。” 顾念:………… 意思就是只坑汉人?我该夸你有原则吗? 就在这时,院门口响起纷杂的脚步声,一堆官差跑了进来,气势汹汹地道,“就是你们报的官? 第53章 何鞍书张皇地看了顾念一眼,怎么回事,他还没派人过去报官呢,人怎么就来了? 没等他出声,领头的长安县县尉就已经带着几个人跨步走进仓院。 来人单手支在腰间横刀的刀把上,气势十足的横眼扫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他眉头一皱,粗声粗气地道,“谁是管事的,出来说说,怎么回事?” “小的何鞍书,是这家酒肆的掌柜。”何鞍书连忙站出来,客气地朝对方深施一礼。 胡人?县尉打量了他浓密的络腮胡两眼,然后突然发现了他身边正在低头收拾工具的顾念。 长安县县尉是县令王执的本家,跟顾念在孙家和县衙见过两回,也算是面熟,乍然看见他在这里,着实有些惊讶,虚手朝他行了个礼,“顾司直?” “王县尉。”顾念顿住手,客气地回了个礼。 “顾司直怎会在此处?” “我跟何掌柜有些俗务,今日恰是结账的日子。”顾念实话实说。这年头的合同都是要交到官府备案的,他即便不说,王县尉也查得到,不如索性一开始就交代清楚。 何鞍书闻言仿佛挨了一记软鞭子似的,面皮不禁抽了抽,他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算计到顾念身上了呢? 看到顾念那个摆满了新奇工具的长匣,王县尉也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是?” “这是我私人定制的一些查验痕迹的工具。”顾念见他一直盯着放大镜,便拿出来对着竹匣上的徽记让对方试看了下,“像这些原本看不清楚的地方,立刻清晰可见。” 眼见着原本看起来十分光滑的徽记在镜面上变得粗糙,竹丝被烧断的毛茬儿一根根的,纤毫毕现,王县尉不禁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再看向顾念手上的那个竹匣时,眼底便多了分敬佩之色。 有竹匣里神奇的工具打底,再加上同为官吏,王县尉下意识地觉得顾念的话更可靠,立刻舍弃了何鞍书,转而询问他,“这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顾念便把自己当时结好账正准备离开,却被发现尸体的何鞍书从门外拽回,顺手帮忙看了眼尸体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至于发现尸体的经过,他还是请何鞍书自己跟王县尉说的。 “顾司直可有什么发现。”王县尉听完何鞍书的回话,依旧转向顾念那边。 “死者卢甄,初步判断死了大约二十三四个时辰。” 王县尉打断他,“顾司直因何对时间如此确定?” “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不少,说明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八个时辰,再结合杂役说的这件行李已经在仓院待了两晚,且对寄存货物的人没什么印象,那最可能的就是每天有客人大量存货的时候放进来的,也就是二十二到二十三个时辰之前。” “十八九个时辰前也可以放吧?” “十八九个时辰前仓院并不在开放时间,”顾念眉目微展,微微一笑,“退一步来说,如果凶手真的在那个时间偷偷放进来,第二天也会在开门后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 “如果他们说谎呢?” 顾念拿出放大镜,让他自己看卢甄耳朵里残留的那一小块黑泥和耳洞绒毛上的泥土痕迹,“前日申正到酉初下过一场雨,他耳朵里的这块泥土,应该是死亡前后栽倒在地上沾到的,外面的部分可能犯人在剃掉头发的时候帮他擦干净了,但因为那些绒毛的阻挡,这里还是留下了痕迹。” “万一这不是下雨,而是他掉到河池之类的地方沾到的呢?”王县尉提出质疑。 “这点我也想过,但河池底下多是淤泥,泥质非常细,可死者耳朵里的泥土,颗粒明显比较粗,所以可以排除河池之类的地方。再加上泥土的颜色偏黑,明显与道路上的黄色土质不同,也可以排除坊道之类的地方。 黑色的粗土,依照我个人的判断,这些泥土更像是花木根系附近的那种疏松过的粗土,不过,也可能我知道的地方少,具体后面还得劳烦县尉细查了。” “怎么确定这个泥土是他死时沾到的呢,万一是死后为掩人耳目扔在园圃之类的地方,过一段时间才移走呢?” 顾念示意他观察死者左侧脸颊,左臂等位置,“他身侧这些地方并没有尸斑,说明没有维持侧趴姿势多久,反而是后背有明显的痕迹,应该是犯人为了扒衣服和剃去头发,将他仰放了一段时间。” “那有没有可能是生前摔倒之类的沾进去的?” “这么大的一块泥土在耳朵里,如果是他生前沾进去,正常来说肯定会第一时间抠掉吧?” 王县尉哑然,思索片刻后不得不点头,“确实,太不舒服了。” 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一问一答像是在争辩,又像是在讨论,听得旁边的何鞍书都呆住了。 “其次,胸口这把匕首是在卢甄死后插进去的,并不是真正的致命伤。” 不是致命伤?王县尉撩起袍角,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个伤口,“顾司直可有把握?” “嗯,生前伤和死后伤的表面特征有很明显的区别。”顾念又给他解释了一遍,“王县尉若是不信,可以稍后再跟长安县的仵作确认一下,或者找个屠夫,在猪肉和待宰杀的猪上各插一刀,过二十四个时辰,一看便知。” 王县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既然刀伤不是致命伤,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确定,”顾念叹了口气,“不见中毒的特征,也不见其它外伤,我猜测他有可能是意外死于惊悸之症,不过,这点还是请长安县的仵作再做判断的好。” 顾念犹豫了下,把心脏病替换为范围更为宽泛的惊悸之症。杵状指虽说是发绀型先天心脏病的特征,但以现在所见也无法确认,他在这点上只是推测,并没有多大把握。 而且,如果死者死于惊悸之类的原因,此案就不是凶杀案了。因此判断需要格外慎重。 “照司直所言,卢甄很可能是在前天下雨的时候,意外死于惊悸之症,倒伏在花圃之类的地方,然后被人移花接木,送到这里来陷害别人?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无巧不成书吧,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的状况,真相到底如何,还得辛苦县尉追查了。” “顾司直明察秋毫,直教王某敬佩。不知可还有其它收获?还望不吝赐教。”几轮‘抬杠’之后,王县尉的态度反而收敛许多,他站起身,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顾念边收拾自己的工具箱边道,“以我之见,此案的犯人大约有四个特征,可供王县尉排查参考。 第一,犯人剃去了死者的头发,剥去了他的衣物,我刚才询问过酒肆里的胡姬,他们说这是许多胡人避免死者魂魄纠缠的办法,犯人既然相信此法,以此推断,他要么是胡人,要么是生活在胡人区域,总之应该与胡人关系匪浅。 第二,在尸体胸口插进何掌柜的匕首,又处心积虑地将尸体运到仓院,摆明了希望官府将这件事算在何掌柜的头上,我能想到的原因就是犯人跟何掌柜有仇。 第三,”顾念顿了顿,把声音压低到大约只有身边的王县尉和何鞍书才能听到的程度,“犯人刚才,甚至现在也很有可能还在揽月楼。” 什么?顾念话一出口,身边的两人齐齐吃了一惊,正想回头去看,却被顾念制止了。 王县尉不解,“司直何出此言?” “长安县衙接到报官的消息是什么时候?”顾念不答反问。 王县尉迟疑了下,有些尴尬地道,“大约一个时辰之前。” 何鞍书震惊地看了眼王县尉,顾念眉峰微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县衙里有些事,略微耽搁了会儿。”王县尉以为何鞍书的表情是因为他们过来得太慢,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含糊地解释了句。 “可是何掌柜他们发现尸体才小半个时辰。” 这下轮到王县尉惊讶了。 顾念摊开手道,“所以很明显,有人在揽月楼这边还没发现尸体之前就去报官了,这个提前知道尸体在仓院的人,只能是将‘它’放到这里的犯人。 我猜他可能是等了两天,一直没等到消息,实在等不及了,就决定主动去戳破这件事,结果没想到,好巧不巧,这边恰好也发现了。” 王县尉:………… 报官的是个小乞儿,大家都知道胡商喜欢雇乞儿跑腿,所以他当时压根儿没有怀疑,现在看来确实是个混淆视线的手段。 “他既然报了官,肯定想要知道比如何掌柜到底有没有被带走,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他会留在揽月楼或者揽月楼附近等结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前两天很可能也在。所以县尉大可以在这个范围内试着做些排查。” 半盏茶之后,王县尉就地对何鞍书开始了‘严厉‘地审问,并安排了四个人在揽月楼针对所有的人进行‘调查取证’。 很快就在客人里面发现了几个极为关注审问状况的人,其中一个灰袍的客人更是在胡姬的指认下确定这三天都在揽月楼。 顾念唯一没想到的是,何鞍书居然不认识那个胡人客商。 那人原本就有些心虚,被指认之后大惊失色,王县尉略略小施手段,便招了。 粗略询问之下,才得知那人是个香料商人,与西市一家香料铺的掌柜交好。数年前他初到长安,感染风寒,差点病死,多亏那位掌柜延医问药,才救了他一命。他感激在心,每次过来都会过去拜访。 没想到今年过去,对方却突然病故了。追问后才知道,去年的时候,那位掌柜为与何鞍书争抢一批稀有香料几乎倾尽所有,后来才发现是何鞍书与香料商人联手做局,各自大赚了他一笔。 那掌柜气得抑郁成疾,缠绵病榻,三个月后就去了。 众人听到此处,不禁都看见何鞍书,何鞍书心虚地垂下了眼皮。 胡商便想着要替好友报仇,奈何他的货物品质低,何鞍书根本看不上,便日日跟在何的身后寻找机会。 那日恰好何鞍书酒醉掉落了匕首被他捡到,便萌生了嫁祸的想法。 他原本想找个机会用那把匕首扎伤自己嫁祸何鞍书的,结果正好被他遇到卢甄那天大雨病发身亡,这才想出了这个计划。 王县尉派人将卢甄的尸体和何鞍书以及那个胡商都带回了县衙,准备回去再详细审问。 何鞍书也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被王县尉催着去县衙忘记了,走之前完全没有再提重算分成的事情。 顾念也懒得追问,他能做的基本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长安县衙了,带着‘事了拂衣去’的洒脱,静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义宁坊早已经过了关坊门的时辰,但他这段时间已经跟坊门那边的人混了个脸熟,知道他经常为公务奔忙,一见是他,立刻麻利地打开坊门给他放了行。 药肆里,春梅跟顾忠正在核对今天云霞饮的销售状况。 顾念放布包和滑板便急切地拿起春梅统计的表格看了下,目前为止已经卖掉四十七杯,除去年深的十杯,叶九思又给国公府的人买了三十杯,零售掉两杯,桃花新府那边卖掉五杯,揽月楼那边大约因为出了命案的缘故,一杯都没卖掉。 幸好墨家那边及时送来了第二批竹杯,不然他们马上又要被迫歇业了。不过,按照这个数据的话,等到云霞饮的口碑传开,销售量应该还会有所攀升。 这种蒸蒸日上的势头让顾念非常满意,他边把工具箱从身上拿下来边让井生再做三杯出来,专门给看守坊门的那几人送过去。一来是感谢他们之前的照顾,二来桃花新府和揽月楼都营业到比较晚,未来指定会有需要麻烦他们帮忙放行的时候,不如提前先打好关系。 上完课,顾念又画了半天图,看到桌上那盏羊皮琉璃灯的时候,不禁又想到了年深。 当初给云霞饮题招牌就已经欠了他一份情了,现在再加上那份长期订单,简直滚雪球似的,越欠越多了。 还有叶九思那边,他能如此帮衬自己,至少有一半也是年深的面子。 这份人情,自己要怎么还才好? 最要命的是,这两位根本不缺钱,而且自小就生长在富贵之地,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什么买不到的,寻常的贵重之物,他们根本看不上,必须得投其所好才行。 叶九思那边似乎还好说一点,只要是新奇有趣的,他就喜欢。 要讨年深那个闷葫芦的欢心似乎就有点难了。 他的心都在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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