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了。” 然后他又垂着眼皮,在卧室和盥洗区的帘幔之间绕过,走回双人榻,“接着她又回到这边坐下。坐没多久又起身去衣架……” 就这样,杜岭在屋内马不停蹄地转了几圈,最后坐回双人榻,伸臂斜倚在榻边,做了个半靠的姿势,表示楚娘就这样睡着了。 顾念咬住毛笔的笔杆,盯着还原现场的杜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杜岭又开始还原楚娘第二次进门的情形。在镜前坐下,听到声音惊愕回头,之后由一个金吾卫接手扮作楚娘,他转而扮演行凶的那位,直至跳窗而逃。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顾念追问。 “小的就在屋子里随便翻了翻,然后就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赶紧从窗户翻到楼下。”杜岭垂着头,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确定就这样?”年深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就…就这样。”杜岭眼皮微颤,根本不敢看年深。 顾念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上的笔杆,“你想摸点东西走,为什么不拿梳妆台上的那些首饰?” 作为都知,楚娘用来妆点门面的首饰自然都价值不菲,用料非金即银,镶珠嵌宝,随便拿两件出去就能换不少钱。 杜岭垂着头,“毕竟出了人命,小的觉得那些东西太扎眼,容易被认出来。” “哦,”顾念轻轻点头,“所以你就去翻了衣箱和床铺?” 杜岭沉默片刻,闷闷地 “嗯”了声。 “首饰容易被认出来,衣物不是更容易吗?更何况,首饰至少小巧易带,实在不行还能拆开融掉。” “她……毕竟死在那边,小的有点怕。” “真害怕的话不是应该立刻逃走吗?还有心思在这里翻东翻西?就不怕被人当作行凶者?” 顾念的语速越来越快,杜岭似乎有点招架不住,“小的,小的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到底是害怕,还是没想那么多?” 杜岭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没,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你想得可太多了。”顾念冷哼了声,走到衣箱旁边,用笔杆敲了敲箱盖,“我猜,楚娘第一次心烦意乱的在屋内转悠的时候,除了你说的几处,还有衣箱和床铺吧?” 杜岭的眼皮抽搐了下,没有出声。 “照你所说,她进屋时心烦意乱,正常情况下,应该辗转难安。结果她却能安心休息了一会儿,所以,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能让她心神安定下来的事情才对。 我猜,衣箱或者床铺那边,应该是藏着什么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想通这点的,但极有可能是在听到行凶者跟楚娘的对话之后。 你觉得她可能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这两个地方之一。 你冒险藏在楼下舍不得走,其实是想找机会再进来一趟。” 顾念每说一句,杜岭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顾念。 他的表情足以说明顾念猜对了。 站在窗口的金吾卫惊讶地挠了挠头,居然真的在说谎? “甚至直到刚才,你都在试图隐瞒这点,事已至此,你难道还想再找机会把东西拿走不成?” “小的不敢。”杜岭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拿到东西后的处境?楚娘如果真是为它丧命,那它一定也会变成你的催命符。对方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一个都知,难道还会在乎再多杀一个小贼?” 杜岭脸色剧变。 年深冷冷地补了一句,“拿到东西的时候,恐怕就是你的死期。” “小的错了,小的说,小的立刻说。”杜岭脸色惨白,‘砰砰’给年深和顾念磕了两个响头,抹了把额上滚下冷汗,“小的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就瞒了两件事,一个是她翻了衣箱和床,二一个就是,其实楚娘在男人走过去的时候还问了第二句话,‘五千缗?’,小的,小的一时财迷心窍,就……” 五千缗? 在场的几人都愣了愣,五百万文,这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杜泠牙疼似地倒抽了口冷气,这年头杀手杀个人开价也不过几十上百缗,什么事情值得人花五千缗?该说这个楚娘太过天真还是胆子太大? 顾念皱了皱眉,这么说来,楚娘把五千缗的赎身价格当真了,甚至很可能开价五千缗用什么东西与那位四郎交易,才招来杀身之祸。 年深挥挥手,那两个金吾卫便把杜岭的手脚捆了,带到楼下空房间找人看管起来,顺便把行凶者的最新特征同步给其它金吾卫,顾念等人则在衣箱和床铺周围翻找起来。 那个能让楚娘安心的东西,应该就藏着‘四郎’杀人灭口的原因。 床铺被褥衣箱里的衣服全被抖落出来,连衣角都被杜泠细细摸过,依旧一无所获。 顾念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被子拆开的时候,年深在床上发现了一处暗格,拽起扣盖,金光闪烁。 众人不禁讶然,里面居然藏着满满一匣的金银珠宝! 翻开那堆大大小小的金铤和各种金银饰品,底下还藏着三个不同颜色的缎袋,黄色那个里面装着几件钿头金篦之类的金首饰,只是风格不如楚娘梳妆台上的那些华丽,红色那个里面装的是两块金铤,按照上面的铸字来看,重量都在十一二两。粉色的那个里面都是小块的金铤和银铤,加起来应该跟红色那袋差不多。 还以为能找到什么密信账簿之类的物件呢,只是小金库吗?顾念用手随意拨弄着一支珠钗上镶嵌的水晶石,失望地看着那堆珠宝。 几人又翻找了两遍,依旧没发现其它的东西。 顾念不死心,觉得楚娘或许是用比较隐晦的方法留下了信息,而这堆东西里,他看来看去,最可疑的还是那三个不同颜色的缎袋。 袋子的不同颜色和花纹有没有什么指向性?或者里面那堆数目不等的金银首饰另藏玄机? 他把三个缎袋和里面的东西全摊开,对比性的摆在地上,苦苦思索着。 年深和杜泠也在研究那些金铤和盒子有没有其他夹层,却一无所获。 杜泠看着那堆东西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想多了,这个楚娘真的只是单纯爱财,看见钱还在就能踏实。” “可能是她攒的赎身费用。”年深把手上的那块金铤丢回珠宝堆,发出‘噔’的一声脆响。 “这里有一千缗了吧?”杜泠用脚踹了踹那堆金块。 顾念揉着酸疼的脖颈,百思不得其解,“我还是想不通,到底她手上有什么东西值五千缗?” “可惜她什么都没留下,也没透露口风给任何人。”杜泠遗憾地摇头,“这下人死灯灭,对方灭口的目的也达到了。” “未必吧,不是还有婉儿么?” 顾念倒没有杜泠那么灰心,作为贴身小丫鬟,就算楚娘不说,说不定也会看到点什么。 “就怕她真知道点什么。”杜泠耸了耸肩膀。 虽然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但也足以让顾念和年深明白他的意思。婉儿如果真的知道什么,肯定就会被列在对方灭口的名单上。 希望萧云铠给点力,能及时把婉儿带回来,顾念头痛地揉了揉额头。不然年深那边的案子也要跟着断线了。 杜泠双手叉腰,为难地看着地上那堆金银,“这些东西怎么办?” 年深沉默了两息,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把柔娘找过来。” 楚娘没有亲人,她的财物按理自然应该交给持有她身契的柔娘。 柔娘还以为是顾念急着要那份天香楼三楼的名单,捏着那张纸交到顾念手上的时候,笔墨都还没干透。 “娇奴只记起了三个人,这两人是与赵杰一组投壶的,这个是与年……是另外那组的。”柔娘指着那两列名字解释道。 “谢谢。”顾念倒是没想到能这么快拿到名单。 听说面前都是楚娘攒下的私房钱,柔娘倒是没有太惊讶,反而在看到顾念脚边的三个缎袋时,她那双漂亮的杏核眼愕然地瞪大了一圈。 “这几个袋子可是有什么跟案子有关的线索?”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顾念急切地追问。 “那倒不是,”柔娘苦笑了下,折腾一夜,她原本明艳动人的脸颊也多了分憔悴之色,“奴家只是猜到了这三个锦囊的可能用途。” 顾念:??? 年深眉峰微挑,“说来听听。” 柔娘神色黯然,“奴家猜得没错的话,黄色那袋是她给婉儿准备的,粉色那袋是给琉璃的,剩下那袋红色的……是留给奴家的。这三种颜色,皆是咱们几个各自喜欢的颜色。” 年深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就是琉璃提起过的楚娘专门为婉儿准备的‘嫁妆’。 顾念:………… 就这样?没有其它意思? 那他刚才在白忙和个什么劲儿? 柔娘见萧云铠和出去搜查的金吾卫那边一时都还没有什么消息,就吩咐小厮给年深和顾念他们在隔壁的几个小间准备了床榻和洗澡水。 一方面正好让顾念洗洗,顺便安排人帮他清理衣服上的墨迹,另一方面也让他们趁着现在有空稍事休息,待会儿等卫官他们把人带回来,肯定还要熬夜。 “太好了!谢谢姐姐。”年深正想拒绝,顾念却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期待的模样。 年深眼皮微垂,没有再做声。 几分钟后,顾念便开心地站在了浴斛前。 别的姑且不提,桃花阁的住宿条件绝对是一等一的,空间宽敞,配套用具豪华,泡澡水温热充足,再加上沐头汤和沉香、白芷、皂荚等精心调配出的澡豆,那香味甚至让顾念找到了SPA精油般的放松感。 土里来雪里去地折腾了大半天,现在这种时候,没什么比泡个热水澡更能解乏的了。 唯一跟他习惯不合的,就是那个笑盈盈站在浴斛边的小侍女。 将所有东西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后,梳着三角髻的小侍女便走到顾念身边,伸手要帮他解开蹀躞带。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顾念慌乱地捂着腰带退了半步,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小侍女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像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得又解释了句,“你出去忙别的吧,一炷香,不,半个时辰后过来收拾下就行。” “小郎君真的不用奴家服侍?” “不用不用。”顾念的手疯狂摆出了残影。 见他态度坚决,小侍女只得退出房间。 顾念如愿以偿,享受了来到这个时代后最舒服的洗浴时间。 沐浴过后的顾念神清气爽,紧绷的神经都跟着放松了不少。 柔娘给的药膏也确实有活血散瘀的奇效,美中不足,就是不会料理那头长发,洗还好说,擦也能用布帕胡乱将就,但束发他就真的不会了。 尝试三次,均已失败告终。 顾念破罐子破摔的扑进床铺,暂时放弃了。 床褥用料全部是上等绸缎,亲肤感十足,再摸摸枕头,同样的绸缎质地,触感舒适,软硬适中,简直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梦中情枕’。 太棒了,他抱着那个枕头在床上滚了半圈,满足地亲了一口。 冷不防房门被敲响,推门进来的年深,正好直面他披头散发,衣襟半敞,陶醉地抱着枕头亲吻的画面。 年深:??? 看见老板,顾念吓了一跳,慌张地想坐起来,结果直接重心不稳的从床沿摔到了地下。 他顾不得疼,连忙跳起来,“少卿有事?” “没事,就是告诉你,去通义坊的人回来了。”年深露出个‘你请自便’的表情,关上门退了出去。 顾念:……………… 他该不会认为我是个变态吧? 作者有话说: 顾念:老板,你听我解释…… 第35章 惦记着萧云铠从通义坊那边带回来的消息,顾念胡乱套上小侍女之前准备在衣架上的外袍就追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了年深。 他其实并没有走,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等在门口。 年深也刚刚沐浴完毕,虽然换了套跟顾念身上差不多款式的淡青色普通袍衫,但从衣领到扣袢,每处都平展整齐,一丝不苟,半干的头发更是像打了发胶似的,梳得纹丝不乱。 同款的袍衫,愣是让他们穿出了两种感觉,一个神采英拔,一个落拓不羁。 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模样,年深讶异地挑了挑眉,你居然不束发就出来? “头发散着能增大跟风和空气的接触面积,这样湿发才干得快。我阿舅说,像你这样头发没干就绑起来,最容易风邪入侵了。”顾念迎着老板的目光,振振有词地解释。因为站得近,他甚至能闻到年深身上跟自己同款澡豆的味道。 年深:………… 这是什么歪理? “再说,都大半夜了,谁有那个闲心看我啊。”顾念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摆烂得理直气壮。 年·有闲心·深:…………………… 两人刚在屋内坐稳,杜泠就带着个一身寒气的金吾卫大步走进门。 “麾下,他就是跟五郎去通义坊的罗起。”杜泠朝年深行了个叉手礼,闪身将身后那位金吾卫让了出来。 见他孤身一人,后面没有萧云铠和婉儿的影子,顾念心头蓦地一跳,冒出不祥的预感。 那人规规矩矩的先朝年深行了个礼,带得身上的刀甲一阵细响,“禀少卿,萧寺正和小的赶到通义坊时,婉儿已经死了。” 果然……,顾念捏着笔杆的手紧了紧,用力咬住下唇。 年深眉心深皱,“把你们到通义坊之后的情形详细说一遍。” 根据罗起的描述,他和萧云铠一路都没敢耽搁,亥时六刻,他们赶到通义坊,拿着文牒叩开坊门后,就在那边的金吾卫带领下直奔孙家纸坊。 孙家也早就闭门落锁,他们拍门说明缘由后,孙昭才不情不愿地带着他们去找人。 到达婉儿所在的廊屋,众人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有声息,萧云铠觉得不对,当机立断,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后窗大开,婉儿躺在床上,胸口插着把短刀,身体已经凉了。 据孙家人所说,当晚吃完饭,大家在厅堂玩棋聊天,大约戌正左右,家里所有人就都各自回房了,婉儿也被以客人之礼安排在西边廊屋。只有孙家的小女儿,因为跟婉儿很投缘,意犹未尽,跑到婉儿房间聊到亥初过后才离开。 孙家的小女儿回房后觉得肚子饿,仆妇去厨房热了云母粥和几样小点。孙家小妹惦记着婉儿,便叫人给婉儿也送一份。但没有人应门,仆妇以为她睡熟了,就端着东西回去了,当时应该是亥时两刻。 状况不明,萧云铠便决定自己守在孙家的案发现场,让罗起回来报信,等他们这边事毕,明天一早再赶去那边查看。 罗起出去休息后,屋内安静了片刻。 行凶者没惊动主屋的任何人,杀死了廊屋唯一的客人,怎么看都不像意外。 “可惜,这下线索全都断了。”杜泠摇摇头,活动着有些酸疼的手臂。大半夜的,白折腾了几个时辰,“人都死了,就算她真知道点什么,也没办法告诉我们了。” 毫无疑问,婉儿也被‘灭口’了。 “未必。”年深眉睫微沉,提笔在自己的桌案上画出条墨线,“我们也不是毫无收获。” 怎么说?杜泠疑惑地走到年深的桌案前,顾念也偏过身体看过去,半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到前边。 真的麻烦死了,他暗叹口气,哀怨的将它拨回身后。 见他笨手笨脚的动作,杜泠猜到了几分,主动开口,“需要我帮你束起来么?” 顾念忙不迭地点头。 年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其实就是不会束发? 某人桃花眼一垂,心虚地调开目光,不敢跟他对视。 杜泠帮顾念束发的功夫,年深在纸上勾勒出一张平康坊到通义坊简略路线图。 “杀死婉儿跟杀死楚娘的应该是两个人。”年深用笔将平康和通义两坊的所在圈了起来, “按照孙家人所说,婉儿被杀的时间应该在亥初过后到亥时两刻前这段时间。 亥初两刻,楚娘才表演完毕,往前推半炷香,是凶手进入楚娘房间的时间。 如果凶手先在通义坊杀了婉儿,再赶到桃花阁,就算骑马,也需要一刻以上的时间,徒步需要更久。而且按照武侯铺的人所说,关闭坊门后,只有两个人骑马出坊,没有进坊的。” 杜泠摸了摸下巴,“他要杀人,为了避开巡街金吾卫,至少不敢在平康坊附近骑马,否则过后一查他的持牒便知身份。” 束起头发的顾念浑身轻松,动作也轻快了两分,凑过去俯身看着那张路线图。通义坊在长安县,从平康坊到那里,中间隔着三条大道,再加上桃花阁地处平康坊东边,相当于至少要横跨四坊,“不但如此,孙家的宅院是私宅,凶手要摸进去找到婉儿肯定也需要额外花些时间,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时间上跟本来不及。 所以,行凶者应该是两个人。” 如果婉儿只是睡得太沉,孙家的仆妇才没有敲开门,凶手在桃花阁杀了人再赶去通义坊,杀人的时间至少也要拖到亥正过后。但这样的话,萧云铠他们赶到的时候,尸体应该尚有余温才对。 只是,婉儿一个小侍女,什么情况下才会让凶手追到孙家去杀人? “还有一点,婉儿今天不在桃花坊是意外状况,杀她的人,要么认识孙家的某人,要么就是来过桃花阁,才能知道她今晚在孙家的事情。”年深补充道。 杜泠歪坐在凳上,敲着自己的膝盖,“如此说来,凶手也可能出自孙家?” “人死在孙家,他们第一个就会被怀疑,孙家又是长居在长安,有祖传家业的,就算想杀人应该也不会蠢到带回自己家里才对。 如果孙家是共犯,同样无异于引火上身,更大的可能是无意中说出去的。相对来说,凶手更可能出在桃花阁这边的客人里。” “杀死婉儿的凶手难道是桃花阁的客人?” 客人?顾念心头巨震,瞬间想起个名字。 余二郎。 楚娘表演前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会不会就是得到了婉儿不在的消息追去通义坊灭口? “果然如此的话,就有很多种状况了,”杜泠皱起眉心,表情严肃起来, “既有可能是四郎派了两拨人行凶灭口,也有可能是两拨完全不同的人动的手,一拨属于四郎,另一拨……是冲着天香楼的案子?” 年深屈指轻叩桌案,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 状况确实棘手。顾念头疼的单手撑住下巴,如果是前面那种状况,能让楚娘认为值五千缗,能让四郎派两拨人将楚娘和婉儿同时灭口,那一定是件大事,不说惊天动地,至少也惊心动魄。 陆溪是不是四郎,顾念还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昵称大多都是X郎,太容易记混了。 如果陆溪和四郎是两个人,杀死婉儿是冲着天香楼的案子,那就说明他们身边有对方探听消息的眼线。对方不惜追到通义坊,也急着在今晚动手,分明是知道他们今晚来桃花阁的目的是问话。 传递消息的是谁? 桃花阁里的人?归云居的人?还是那个看管天香楼的青衣小卒? 顾念把今天下午到现在遇到的人全都列了一遍,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每个都很可疑。 就在这时,杜泠突然开口,“有没有可能,四郎其实就是天香楼那个案子的幕后主使?” “不无可能。”年深眉睫微垂,眸色黑得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惜,我们对这个四郎一无所知。”杜泠失望地叹了口气。 “也不是一无所知,”顾念用指腹轻敲腮侧,“从杀死楚娘的凶手那里就能知道一些。” “那也得等抓到人才能问出来吧。”杜泠耸了耸肩膀。 顾念拿起毛笔,开始在纸上罗列目前的已知信息,“首先,楚娘在跟凶手的谈话间用四郎做为代称,说明她跟四郎不但认识,甚至是相对比较熟识的关系。 联系楚娘的身份来说,这个人要么是她的客人,要么多半就是她那位神秘的心上人。” 杜泠愣了愣,“要挟自己的心上人,索要五千缗?” “未必是要挟吧,或许是借?那两句对话其实指向性并不明确。”情杀在凶杀案中的占比向来很高,顾念轻轻咬着笔尾,“举例来说,比如站在楚娘的角度,只是想跟四郎借五千缗赎身,想尽快跟对方正大光明的在一起,而对四郎来说,‘在一起’才是致命的,于是为了彻底摆脱她,决定动手。 婉儿是除了楚娘之外,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所以一块被灭口。” 年深眸色微动,“继续说。” “其次,从凶手的靴底的针脚瑕疵来看,他随身穿用的物品并不讲究。要么他的收入有些拮据,要么就是在某样事情上经常花钱,在其他方面比如衣着,不太讲究。 他认识楚娘,说明肯定经常待在那个四郎身边,按常理推敲,应该是个随身护卫之类的,才能让楚娘看到他就能相信,是四郎派他来传话的。 他在坊门关闭后,能够不惊动巡街的金吾卫,闯进桃花阁,武功应该不弱吧?”顾念询问式地看向年深和杜泠,武功什么的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 “至少轻功不弱。”杜泠答道。别人不说,他和年深肯定可以。五郎单看轻功,就略微弱了些,未必能做到不被发现。 年深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放眼整个长安,至少也有数十个能做到的。 顾念打了个哈欠,虽然以前经常熬夜,但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作息已经被调整得差不多了,今天突然熬到半夜,还真有点累,“能将这样的人收在身边做类似长随或者护卫的角色,财力雄厚到能让楚娘相信可以随便拿出五千缗,这样的四郎,长安城内又有多少?” 杜泠:!!! 他霍然起身,“我去找柔娘要份楚娘的客人名单。” 年深偏过头,看了眼顾念面前的那张纸,眉心困惑地拧了个结,“这是什么?” 尴了个大尬,回过神的顾念这才发现,自己一个不注意,刚才那堆东西全写成了简体字。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隐约夹杂着杜泠的声音,顾念和年深打开门,发现是那个武侯铺的卫官浩浩荡荡地带了一堆‘嫌疑人’回来。 难道不应该是三选一么?顾念的脑子飘过某些动画里的经典场面。下一秒,他又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严肃点,瞎想什么呢? 遗憾的是,那些人没有一个符合,鞋底纹路+右脚脚跟处嵌玉石碎屑+脸颊或左耳廓擦伤的,都没用顾念和年深下去,杜泠在楼下逐个登记筛过一遍后,就让卫官把人都放回去了。 “看来凶手早就逃出平康坊了。”顾念拍着扶栏叹了口气。 “也可能是逃进了私宅。”年深给出了另一种可能。 “私宅?” 年深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顾念:??? “麾下说的是平康坊那些单租宅院私伎,她们通常只接熟客的生意。 她们的宅子混在普通坊民的宅院间,大半夜的,没有官府文牒,金吾卫也不好逐家去搜。”楼梯口的杜泠正巧听到他们的对话,便给顾念解释了句。 顾念皱了皱鼻子,迷茫又彷徨,平康坊还有普通坊民吗? 他们正说着话,柔娘走上前来,询问是否可以给楚娘收敛下尸身,换身衣服。 年深点头允了。 本着再最后看一遍现场的心思,几人跟在柔娘身后,再次走进了楚娘的房间。 屋梁、床铺、窗户、衣箱、地毯、尸体……,顾念的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已经看过许多遍的地方,寻找着疏漏之处。 看到年深身后不远处打翻的那碗燕窝和散落在地上的首饰,他的眼神陡然一变。 那是把海棠花纹的银梳背,梳齿上溅到了一团燕窝,那片梳齿居然变黑了! 年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个变黑的银梳背。燕窝里有毒? “能找只老鼠么?” “老鼠?”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年深英俊的眉目满是疑惑。 “嗯,越快越好。” 不待年深吩咐,杜泠便自觉领命。按照柔娘的指点,他去后院的柴房转了圈,不一会儿就拎回两只活蹦乱跳的灰老鼠。 顾念把那两只老鼠和残留在地上的燕窝用半截熏炉扣在地上,透过空隙可以看到,老鼠很快就低头吃了起来。 “你想用老鼠试毒?”年深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单手按住熏炉盖的顾念点了点头,“银遇毒变黑这种概念并不完全对,能让银变黑的其实是毒物里的硫或硫化物杂质,两者生成黑色的硫化银。本质上来说,含有硫或硫化物的东西都有可能使银变黑,比如鸡蛋黄。所以这碗燕窝到底有没有毒,还需要再次确认。” 流和流化物?流化银?什么玩意儿,杜泠听得一知半解。 捏着那把银梳背的年深也看着口若悬河的某人皱了皱眉,这些稀奇古怪的用词又是从西域胡人那边学来的? “等等,你们说什么,燕窝里有毒?”刚凑过来的柔娘听清楚最后一句话,脸色剧变。 第24章 “现在还不确定,所以才需要用这两只老鼠试试。”顾念指着压在自己手底下的半截铜熏炉解释。 年深将手里那把带着黑斑的银梳背递给柔娘,柔娘看了两眼,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回身吩咐一个小侍女,“快,快叫十一郎过来。” 年深眸色微动,迅速反应过来,“阁里还有别人吃了燕窝?” “奴家没记错的话,今日吃燕窝的共有四人,除了楚娘,还有奴家和另外两位贵客。”柔娘深吸了口气,脸色煞白,捏着扇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如果那两位中有人中了毒,她这桃花阁恐怕就保不住了。 听她说完,顾念不禁也跟着有些着急,“你们是什么时候吃的?” “奴家是戌初左右,另外两位客人大约是在戌正和亥初。” “你们吃的那几份应该没毒。”听到时间,顾念松了口气,抬起那半截熏炉。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那两只肥老鼠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数窍流血。 如果柔娘吃的那份跟楚娘这份一样,那她早就毒发身亡了。 “当然,稳妥起见,还是再检查下的好。” 柔娘依旧有些心神不宁,幸亏十一郎来得很快,帮她诊脉的同时也确认了顾念的说法,如果是同样的毒物,她和那两位贵客现在早就出事了。得到他的答案,柔娘才真正放下心来。 年深眸色冷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地上的死老鼠,杜泠单手扶着佩刀刀柄,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有意思,四份里面偏偏是这份,是无差别下毒,还是今晚还有第二个人想对楚娘动手?” “不如把霜儿找来,然后我们直接去后厨看看。”顾念建议。 十一郎去给那两位客人检查的时候,柔娘亲自带着顾念、年深和杜泠去了趟后院。 厨房里蒸气缭绕,两个看火烧水的仆妇正坐在灶边说闲话,突然看到柔娘板着脸进来,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据那两个仆妇说,燕窝都是下午一起泡发的,但炖的时候是根据各自的时间分开的,柔娘那份最早,楚娘那份最晚。 就像霜儿之前说的那样,今天厨房里的几眼灶火都忙,燕窝都是小侍女们在厨房门口用小风炉炖的。 角落里歪着两个小陶锅,霜儿给楚娘炖燕窝用的那个和之前给客人用的那个都还没有刷。 顾念用从十一郎那里借来的银针在两个锅内残存的汁浆里试了试,一个锅没有反应,另一个针尖果然黑了。 楚娘的燕窝固定会加红枣和胡麻,所以柔娘一眼就认出有毒的是给楚娘炖东西的陶锅。 霜儿这个时候也在秋月的陪伴下赶到了后厨,情绪看起来比先前稳定不少。 “炖燕窝的时候,你离开过吗?”门口窜进来的冷风吹得顾念抱起了双臂,刚才下来得急,又忘了披上兔裘。 “没有。”霜儿怯怯地摇了摇头,回话仍旧有些慢半拍。 “再仔细想想,真的一步也没离开过?”顾念摇摇头,拒绝了柔娘让秋月去帮忙取兔裘的打算。 “怕风吹灭炉火,奴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霜儿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要再问一遍炖燕窝的事情,但不敢怠慢,答得小心翼翼。 年深长眉微压,“当时在哪里炖的燕窝,指给我们看看。” 霜儿拎着裙摆走出厨房,带众人走到廊柱转角附近,“就是在这里。厨房门口人来人往的,奴家怕风炉被人不小心踢翻,就挪到了这里。” 地上的灰印被风吹散了一半,但依稀还能看出风炉底座圆形的轮廓。 年深打量半圈,指着对面那两个模样差不多的角门,“那两个门分别通向什么地方?” “回禀少卿,西边那个通向后园的水榭,东边那个通向更衣室。”柔娘应道。 更衣室为什么在这种地方?顾念疑惑地看了那个装饰着漂亮瓦当的角门一眼。 “提起更衣室,奴家倒是想起来了,今日有个醉酒的郎君曾经过来问更衣室的路,奴家便给他指了方向,他还差点撞翻了奴家的锅呢。” 在场众人脸色微暗,那人恐怕就是这个时候下毒的。 杜泠闻言,立刻大步走向东边的那个角门查看,顾念也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推开角门,顾念就看见了一间装饰华丽的……厕所。 太坑爹了,这个时代的更衣室居然是厕所!顾念满头黑线。 两人看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只得退回去询问霜儿遇见那个醉酒客人的具体时间。 “当时奴家刚刚把燕窝放到里面,还没盖上盖子,应该还没到亥初。对了,那个客人似乎认识婉儿,他错把奴家当成婉儿打招呼。后来他从更衣室出来,酒似乎醒了些,还特意过来赔罪,跟奴家聊了几句。” 原来如此,顾念默默叹了口气,凶手就是这么套出婉儿的去向的。 杜泠急切地踏前半步,“你告诉他婉儿去了通义坊孙家?” 霜儿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愣怔过后才呆呆地点了点头,“嗯,他似乎跟婉儿很熟的样子,奴家就顺口说了。” “那个客人长什么样子?” 没等霜儿答话,顾念便指着自己左边唇角道,“是不是肤色偏黑,这里还有颗绿豆大小的痣。” 在场的其它人俱是一惊,左唇叫上方有痣,难道是余二郎? 霜儿惊讶地看向顾念,“司直也见过他?” 顾念摇了摇头,眉睫微垂,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见到。 见年深他们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柔娘挥挥手,示意秋月把霜儿带回去。 杜泠特意又去更衣室查看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回到年深的房间,几人又重新捋了遍线索。 现在基本已经确定,的确有两拨人。 派人杀了楚娘,先到桃花阁给楚娘下了毒,然后又追去孙家杀了婉儿。 根据柔娘给出的名单,楚娘身边往来的达官贵客着实不少,崔常侍,新任的徐宰相,舞阳侯等等,单论财富和地位,那串名字里,随便哪一个似乎都是可以掏出五千缗不费力的主儿,到底谁才是四郎,还需要后续再进一步排查。 相对来说,余二郎似乎隐藏得更深,虽然他曾经来过桃花阁数次,却几乎完全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私人信息,除了大概的外貌特征,只有个指向模糊的名字。 杜泠跟着柔娘把曾经见过余二郎的姑娘们都问了个遍,却毫无收获。 “这个余二郎还真是狡猾。”无功而返的杜泠郁闷地往桌案边一坐,盯着桌案上那个梳齿上带着黑斑的银梳背,“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下了毒就走了,万一这盅燕窝洒了或者被别人吃了呢?” 埋头抄写客户名单的顾念抬起头,“这点我们刚刚讨论过,说明他不在乎……” 说到半途,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年深接上了下半句,“对他来说,能顺手制造些混乱是最好的,不成也没什么关系。” 杜泠瞬间了然,余二郎真正的目标是婉儿! 婉儿一个身不由己的小侍女,位卑言轻,为什么会成为对方的主要目标?唯一的解释就是天香楼那件案子。 “这么说,他真的是冲着麾下来的?”杜泠脸色顿冷,用拳头砸了下桌案,麻利地起身,“我现在就去找卫官去问问余沉的模样,确认下他是不是余二郎,顺便把他那份文牒的记录要过来,不信抓不到他。” “要不要先歇会儿?”你都不会累的么?顾念对杜泠充沛的精力表示震惊。整个晚上跑前跑后的,他们三个里面,今晚活动量最大的就是他了。 “这算什么,咱们在先锋营的时候,追着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都是常事。”杜泠拍了拍顾念的巾頂,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被拍得歪掉的笔锋,顾念哀怨地抿了抿嘴唇,只得划掉重写。 他消极的态度引起了年深的注意,“你觉得那张文牒没用?” “杀楚娘的凶手为了避开金吾卫的查验,甚至没有骑马,这个余二郎为什么敢大剌剌的在金吾卫的眼皮子底下用文牒出门?” 四郎和余二郎,就像是道未知条件的连线题,他们两个之中,应该有一个背后站着的就是陆溪。 从杀死两位证人对隐瞒天香楼一案的收益来看,顾念已经几乎可以确定,余二郎就是陆溪那条线的人。 “想藏起来的才是真的,不用藏的,多半是假的。”年深屈指轻叩桌案,半截金丝指套在烛火下光影流离,“你怀疑他的文牒是假的?” “嗯。”顾念鼓起双颊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不单文牒,我甚至怀疑他的脸都是假的。” 年深皱了皱眉,动作微顿,“什么意思?” 顾念竖起两根白皙的手指,“天香楼的案子里,凶手可以在众人面前冒充你,说明他要么跟你长得很像,要么就是用易容化妆之类的手法‘变’成了你。” “既然你没有什么长得很像的兄弟姐妹,暂时排除第一条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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