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得背好自己的‘医药包’赶回去,发现年深还老神在在的端坐在原地。 “不是要去明德门吗?”怎么还不动?顾念看不明白年深的举动。 “不急,坐下喝杯水。”年深倒了杯热水给他。墨家后来根据顾念送的那个太阳灶,自己做了一批,这次全都搬到城墙上贡献给大家烧水用了。 顾念:??? 年深用手指在桌案上的地图点了几下,分别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春明门,南边的明德门,西边的金光门和北边的玄武门。 “我们两个人,要机动支援四座城门,只能采用三角游巡的策略。”年屈指在春明门,明德门和金光门之间画出一个三角形。 顾念看了几眼,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四座城门里面,玄武门被偷袭的可能性最小,所以相对被放在了弱支援的位置,剩下的三座城门,则是年深和马涼的重点关注对象。 长安城太大了,他们又人手严重不足。 为了保证支援动线,他们将春明门,明德门,金光门,作为三个基点轮流跑动。 年深是在等马涼到达明德门,然后,等马涼从明德门出发前往金光门,他才会离开春明门。这样的话,就能尽量保证,无论任何时候收到契丹人偷袭其中某座城门的消息,他们之中基本都有一个人分别在东西两个半城的区域内,立刻可以就近支援。 在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这是他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就是辛苦了他们自己以及那拨跟着他们的骑兵。 酉初时分,顾念背着自己的医药包,跟在年深的队伍里,稍事休整过后,正准备从明德门离开,西边的城墙上突然冒起了滚滚黑烟。 那是他们约定好的遇袭信号。 契丹人绕过整座长安,去了春明门正对面的金光门! “快走!”所有人立刻翻身上马,朝金光门的方向疾驰而去。顾念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这些契丹人,居然真的去偷袭了! 他们一路疾驰,跑到金光门附近,就听到金戈交鸣,杀声震天,众人心里愈发焦急。 等他们赶到城门,金光门已经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不少契丹人已经借助攻城楼车登上城墙,还有几个甚至已经跑下城墙,逼近城门,跟守门的卫士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年深正要冲上去,又犹豫地看了顾念一眼。 “你去,不用担心我。我有防身的东西,再说了,我就在底下救人,不上城墙。”顾念推了他一把,在路边的一个伤兵身边蹲下身来。 那个伤兵看起来年纪很轻,抱着被砍伤的腿,满脸绝望。 年深还是不放心,留了一个功夫不错的亲兵守在顾念身边,自己才带人冲上了城墙。 “不要怕,我先帮你止血。”顾念温和地安抚着那个伤兵的情绪,开始帮他做紧急的止血处理。 见顾念在救人,附近两个探头张望的百姓跑出了家门,自动自发地过来帮忙。 顾念便请他们协助自己撕麻布,打下手。 有人带头,更多没离开的人跑了出来,有地捡起地上带血的刀戟,朝那些想要开城门的契丹人冲了过去,有人则凑在顾念旁边,做些力所能及的帮忙。 顾念将这些愿意帮忙的人组织成了医疗队,在离金光门不远的位置找了一处宅院,当作临时医所。 他将人简单的分成了三组,一队负责帮忙用门板将伤员从城门周围抬到临时医所安放,一队负责帮忙烧热水做简单的安抚和问询,一队负责将他紧急处理过的重伤人员送往年府,在那边再搭马车送往医所。 就这样,他简陋而粗糙的临时医所也磕磕碰碰地运转了起来。 顾念自己带着第一组的门板担架队,往返奔波在城门和医所之间,伤员处理得差不多,他就带着人再去城门抬下一批伤员。 经手的人越多,顾念的心情就越沉重,他们的伤亡实在是太惨重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衣着纷杂不一的人冲了过来。 顾念惊异地发现,带头的居然是陆昊。他身后紧跟着的,就是那个号称脾气不好的白净书童。 年府离这边比较近,看样子他们是看到黑烟猜测到出了问题,临时赶过来支援的。 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来不及讲话,就错身而过。一个赶往城墙帮忙,一个带人回医所救治。 太阳落了下去,金光门火光漫天,厮杀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契丹人已经杀红了眼,守城的人更是誓死抵抗着,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顾念再次赶到金光门的时候,门前已经变成一片血海,所有穿着甲衣的卫士都已经倒下了,只剩下一群身穿麻布衣的百姓,手上拿着捡来的刀戟,死死护着城门。 站在最前面的两人顾念竟然还有些眼熟,是义宁坊平常负责开关坊门的那两人! 他们也认出了顾念,如同往常在坊门边看见似的,在暮色里遥遥朝他一笑,然后举着手上染血的长戟,动作生涩而决绝地朝迎着城墙跑下来的契丹人冲了过去。 顾念眼底一阵酸涩,狠狠抹了把眼角的泪水,弯身开始在地上的尸体里寻找还能救治的伤员。 找着找着,他突然在尸体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满是血污的脸。 “马涼!”顾念急忙把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契丹人搬开,将人扶了起来。 “别急,我就是想躺着歇会儿,偷偷懒。”马涼捂着那道几乎横穿过腹部的狰狞伤口,挤出个难看的笑容。 “长安还需要你,现在还不到偷懒的时候。”顾念压抑着阴郁的心情,麻利的往他身上缠麻布。 “其实我知道,那些人都骂我是墙头草,没有血性。但是,你看,做英雄什么的,实在太累了。” 马涼像交代遗言似的,絮絮叨叨地道。 顾念埋头帮他缠麻布,不忍答话。 “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马涼费力地喘息着,看了眼自己腹部的伤口,眼底弥漫着绝望。 “谁说是浪费时间,” 顾念用手背蹭了把眼角,“你在春明门的城墙上没听过那些医所里传出来的活似鬼哭狼嚎的声音吗?告诉你,那就是医所里在做手术。像你这样的伤口,消消毒,缝上个几十针,养个把月,照旧活蹦乱跳的。” 马涼苦笑,“顾司直不是在大理寺负责断案的吗,什么时候还懂医所的事情了?” “你不知道吗?医所里的那位秦染医师,就是我阿舅。我说他能救你,就肯定能救你。” 马涼:………… 送走马涼,顾念又马不停蹄地朝下一个伤员奔去。 夜色浓稠如漆,城墙上下,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苦苦支撑着,祈求着奇迹的降临。 登上城墙的契丹人越来越多,绝望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顾念刚弯下腰,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响箭穿云而上。 他站起身,怔怔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些无法分辨这支响箭的含义。 “援军!是援军到了!” 城墙上爆发出一声响亮的欢呼声。 援军? 他们终于等到援军了? 顾念望着那片黑漆漆的天空,一时之间竟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杀!!!” 马蹄声急,杀声震天撼地,山呼海啸般的动静从城门外传了过来。 “来了!援军来了!” 城内的人也纷纷呼喊起来,士气大振,刚才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瞬间随着援军到达的消息焕发出新的力量,义无反顾地朝着契丹人冲了过去。 刹那之间,城墙上下的形势陡然逆转,援军声势浩大的动静也让被包围在中间的契丹人变得绝望起来,长安城,终究是他们无法触及之地。 没过多久,战斗就进行到了尾声,金光门开,城外的援军涌入,进入最后的收割阶段。半盏茶后,契丹人几乎就被消灭殆尽。 火光之中,年深从城门上方探出头来,疲惫的用城墙半撑着手臂,眼睛却在焦急地四处寻找着顾念的身影。 “我在这边!”顾念摆手让身边的人将伤员抬走,走到坊道中间朝上边的年深挥了挥手。 听到声音,年深迅速锁定了顾念的方位,见他没有受伤,才释然地长舒口气。 城上城下,两人俱是一身血污,精疲力竭。 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年深和顾念相顾对视,放声大笑。这个惨样,恐怕是要洗半个时辰才能洗干净。 畅快的大笑之后,年深对着城下那人遥遥举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做了一个‘求击掌’的动作。 顾念会意,也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张开五指,隔空做出与年深击掌庆祝的手势。 他们成功了! 他们居然真的成功了!!! 逆天的从契丹人手下硬生生地抢回了长安!!!!! 顾念开心得甚至想找个地方爆哭一场! 一道月白衫影骑着骏马疾如闪电的从城门外窜了进来,顾念还没回过神,马上的叶九思就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师父!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三郎呢?”叶九思风尘仆仆地跳下马,抓着顾念的手上下打量,一叠声地询问着。 顾念:…… 城门上的年深:……………… 顾念正要答话,余光突然瞥到一道寒光,他转过头,就见一支翎羽箭划破夜空,朝叶九思的后背疾射而来。 不会吧,长安城都保住了,还是改变不了小世子死在城下的命运么? 顾念不禁后背发冷,电光火石之间,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只能用力推了一把叶九思,“快躲开!” 乍然被推,叶九思下意识扎稳了下盘,但他立刻反应过来顾念的意思,急忙侧身避开一个身位,那根羽箭堪堪擦着他的手臂飞了过去,撞在墙上,瞬间没入寸许深。 不容他们思考,一大片翎羽箭就紧接着‘嗖’‘嗖’破空而来。 “去城门边!”顾念大喊。他们背后是堵坊墙,避无可避,只有城门旁边的角落才是来箭方向的死角。 两人急忙朝城门的方向跑。 “噗!”一支羽箭扎在叶九思腿上,痛得他弯下了身,脚步一滞。又两支羽箭直奔他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顾念根本来不及细想,跑上去一把推开了小世子。 可惜顾念高估了自己奔波许久疲惫至极的身体,他躲开了其中一支,却没躲开第二支。 “噗!” 那支箭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涌了出来。 “顾念!!!”年深跑过来,挥枪扫落了一片羽箭,一把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念眼前发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念!!!” “师父!!!!!” 年深和叶九思的声音传来,顾念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昏迷之前,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箭伤真TM的疼,比刀伤还疼! 第113章 顾念迷迷糊糊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所有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画面,一会儿是年深抱起他拼命奔跑的模样,一会儿是城门外箭雨飞来的情形,一会儿是形状扭曲的屋檐,一会儿又换成了叶九思模糊而焦急的脸庞。 “疼~” “好疼啊~” 他靠在年深的胸膛上,痛得身体蜷缩,不停的小声呓语着。 年深心急如焚,抱着顾念跨上马,一路疾驰奔到了春明门旁的那间临时医所。 到了门口,年深根本顾不得礼数,抬脚踹开门,抱着顾念就往里闯,动静大得吓人。 “能不能小点……”声,秦染掀起帘子,正想让他安静点,乍然看到来人是年深,不禁有些吃惊,再看到他怀里半身是血的顾念,那些想赶人的话全憋在了喉咙里。 “他在金光门那边中了冷箭。”年深语速飞快的解释。 秦染呆立了一会儿,才让人搬来一张新的门板,垫了层被褥安置成床。 他深吸口气,平稳了下情绪,才走到床边给顾念检查。 “阿舅~”恰好睁开眼睛的顾念认出了秦染,疼得一张脸皱巴巴的。 “放心,阿舅马上给你做手术,不会有事的。”秦染深吸口气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异样,众人却都看得到他的手在发抖。 “不,太疼了,我不做。”捕捉到关键的‘手术’两个字,顾念的脑子短暂清醒,拼命地挣扎起来。 不行,现在就这么疼了,再动刀的话他根本受不了。 “放心,不疼的。”年深握住了他的手。 你最会骗人了。顾念委屈巴巴地‘瞪着’年深,“说谎,你又没有麻药。”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瞥见秦染和岳湎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不知道这种药,年深便转向顾念,“麻药是什么药?” “麻药就是,能麻醉人体,让人失去知觉,那个时候,再动手术,根本感觉不到疼,就像假死过去似……”顾念疼得直抽气,说话也断断续续,脑子却乍然清明。 等等,假死,清音散?部分人服下后会有情绪异常? 他思绪电闪,猛地瞪大了眼睛,难怪他当初听岳湎和年深谈到有些人服用清音散会情绪异常时隐约有熟悉的感觉,这不本来就是麻药可能会产生的症状吗? 而且,过量的麻药,本来就会致人死亡。 清音散很可能就是麻药! “清音散!”顾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年深的手,“三分之一的清音散,就是麻药。” 众人齐齐看向刚走进门的岳湎。 岳湎:??? 顾念再次陷入了那种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泡进了那池热乎乎的浆糊里,耳边全是海浪式的鼓噪声响,一波又一波,没有尽头。眼皮沉重得就像被灌注过铅水,根本睁不开。 有时候他能听到年深的声音,叶九思的声音,秦染的声音,井生的声音……但当他努力的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全都被耳边那些嘈杂的水波声盖住了。 幸运的是,这次他没有做噩梦。 顾念睁开眼睛,他就看到雕饰豪华的马车顶,耳畔还有车轮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在车上?顾念把目光从车顶晃悠得让他头晕的水晶络上移开,艰难地转了下头,发现井生正坐在他旁边,用右手半支着下巴打瞌睡。 井生的黑眼圈异常严重,估计是最近为了看护他没少熬夜,顾念没有叫醒他,把头转向了另外一侧。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顾念一时有些糊涂,分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念尝试着想要坐起身,脑袋却沉得要命,手臂也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嘶!”手臂的动作牵动了胸前和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中箭的位置,他身上只穿着中衣,伤口还包着纱布,因为刚才的动作,一跳一跳的抽痛着,还隐隐有些发痒。 他咬着牙又试了一次,依然以失败告终。顾念不敢再自己瞎折腾,只得继续维持躺平的姿势。 路面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外面也安静得很,除了马蹄,听不到吵闹的人声。顾念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不在长安城内。 离开了长安,那会去哪儿?凉州吗? 为什么不等他伤好了再出发? 他们这到底是赶了个大早出发,还是已经走了整天在往客栈赶? 顾念的脑子里冒出许多问号。 马车又经过了一个坑,井生一下子被颠醒了,顾念也被震得伤口发疼,忍不住捂着胸口闷哼了声。 “小郎君?你醒了?” 井生惊讶地扑到他跟前。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了十几天了。”井生激动得直流眼泪,不停用手背擦拭着眼角。 十几天?居然这么长时间的吗?顾念不禁有些惊讶。 “傻瓜,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顾念笑了笑,“这是要去哪儿?” “凉州。”井生端起旁边的执壶倒了半杯水给他润喉,然后欣喜地掀开车帘朝外面大喊,“醒了,小郎君醒了!” 前后立刻传来停车的各种杂响。 顾念身下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车身一晃,秦染和顾言率先登上了他们这辆马车,紧接着岳湎也挤了上来。 偌大的车厢,登时就被挤得满满当当。 顾念在井生的搀扶下忍痛半坐起身。 “阿兄?”看到顾言,顾念不禁有些吃惊,后来才反应过来,叶九思是去安番军那边求援的,他带回来的援军,十有八九就是顾言带队。 “醒了就好。”顾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 “你轻点。”见顾念被拍得皱眉,秦染‘嫌弃’地拍开了顾言的手,抓住顾念的手腕开始给他号脉。 顾言无奈地往后让了让,岳湎也抓起顾念的另一只手,同时给他切脉。 顾念:………… 这个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 两边车帘动了动,突然探进来两颗脑袋,吓了顾念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是挤不进来的夏初和陆昊,绕到了马车车厢两边。 你们两这出场方式,跟恐怖片似的,顾念默默在心里吐槽。 切完脉,秦染和岳湎也松了口气,剩下来的,只要慢慢养伤,好好调理身体就可以了。 “对了,小世子怎么样?”顾念想起叶九思的腿也受了箭伤。 “他比你的状况好多了,前面喝完汤药刚睡着,不然听说你醒了,肯定哭着喊着要过来。”车门帘一掀,墨青也赶过来了。 “那就好。”顾念长出口气,放下心来,叶九思还活着,他这箭挨得也算值了。 “阿兄不用回安番军吗?” “我让回去的大军带了口信,先把你们送到凉州我再回去。” 左右扫了两圈,顾念都没看见年深,不禁有些奇怪,“年深呢?” 去凉州的话,年深为什么不在? 他话一出口,众人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全都凝滞了一下。 “天太晚了,咱们还是先赶路吧,等找到投宿的逆旅再详细说。”顾言含糊地道。 “对,赶紧先找个地方让我熬药。”秦染紧跟着接了一句。 “先赶路先赶路。” 众人纷纷离开,比来的时候散得更快。 就连井生都悄悄地顺着马车壁溜向车帘的方向,准备偷偷下车。 “井生!”顾念沉眉看着他。 这些人,不对劲儿的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不过,年深又没受伤,有什么需要忌讳提起的? 逃跑失败,井生只得回到顾念身边。 “说,到底怎么回事?” 井生为难地挠了挠头,偷眼看了看顾念的脸色,“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井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 “年深在哪儿?”见他不知道怎么说,顾念只得自己问。 “应该,应该是在平洲的路上。”井生捏着自己的衣角,怯怯地道。 平洲?年深为什么会去平洲? 顾念满脸疑惑,“他去平洲做什么?” “流放。” “你说什么?”顾念恍若雷劈,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年深怎么会被流放? “到底怎么回事,谁流放他?” 井生被顾念骇人的脸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灾星,你就别为难他了。”车帘一动,夏初动作轻巧地窜上了马车。 他掸了掸道袍,一甩拂尘,在顾念身边坐下,“让小道来告诉你吧。” “你说。” “长安城守住了,大家都很开心,帝星更是被城内幸存的百姓们顶礼膜拜。但是你们好几个人都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所以大家就都守在了医所这边。” 顾念眼睫微垂,受重伤的,应该是他和马涼等人。 “结果,那个逃跑的假帝星根本还没跑远,听说长安城平安无事,半路又拐回来了,还装模做样的给了帝星嘉奖。” 顾念皱了皱眉,假帝星?吕青? “然后呢?”嘉奖的奖品该不会是流放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结果突然有人密告帝星造反,说他杀了京兆尹周麟,亲口说要造反。” 顾念:!!!!! 年深的确亲手杀了周麟,但那是因为周麟当时要开春明门跟契丹人投降啊! 听到年深说的话,就说明告密出卖他们的人当时在现场! 等等,顾念猛地想起了当时跟在周麟身后的兵卒,那些人后来被关起来了,他们说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假帝星就要治帝星的罪。” “年深为什么不跑?”顾念觉得这事情简直荒唐得有些可笑,就算当时安番军和镇西军的援军撤了,就算镇西军仍旧没有下定决心跟镇东军翻脸,单凭年深的武功,也不可能逃不出长安吧? 只要他想跑,吕青根本不可能抓得住他治罪。 夏初甩了甩拂尘,抬眼看向顾念。 顾念:??? 看我干嘛? 我?顾念猛地想到件事,“难道是吕青拿我威胁年深?” 夏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止是你,还有医所里当时所有的伤患,大理寺的那些人,年府的人,除了国公府的人没动,所有跟年深有关系的,抓的抓,抬的抬,吕青将你们所有人都押到了朱雀大街上。 每过一个时辰杀一个,直到年深肯自己出来投案。” 顾念:………… 简直太卑鄙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长安城幸存下来的百姓都去朱雀门前请愿,再加上申国公等人的力保,最后,假帝星到底还是没敢判斩,治了个流放千里之罪。把帝星和那两颗伴星,一起发配去了平洲。 顾念:………… 偌大个大亁,只有平洲这个位于东北方的角落,是镇西军的势力几乎完全无法触及的地方,吕青把年深流放到那边,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顾念气得气血上涌,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算日子的话,应该是昨天一早用囚车送走的。不过具体也不太清楚,毕竟把你从朱雀大街接回来之后,我们就没敢停留,连接就出了长安本凉州这边来了。算算已经走了五天了,之后的消息都是靠国公府的人传来的。你没事吧?” 发现顾念脸色不对,夏初和井生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没事。”顾念扶住额头,顿了顿,看向夏初,“你跟着我们,是要去凉州投镇西军?” “不,”夏初欢快地摇了摇脑袋,“我是跟着灾星你。” 顾念:???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卜过一卦,卦上说,跟着你就会有数不尽的新丹炉!”提起丹炉,夏初的眼睛就闪闪发光。 “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绝对不可能!”顾念斩钉截铁地道。 他承认,在金光门,在长安城的最后时刻,他是有那么一个瞬间突然想起了火药的事情,考虑过做个炸弹跟契丹人鱼死网破。但现在既然长安已经安全了,他是不可能再去碰火药的。 夏初但笑不语。 顾念:………… 夏初离开之后,顾念看起来是在闭目养神,脑子却转得飞快。 不行,年深去平洲太不安全了,他得想办法去救人。 救人? 顾念皱了皱眉,不,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镇西军和安番军的援军当时就算走了,也不会走远,为什么不回头救人? 都到了这个程度了,还舍不得翻脸吗? 三天之后,顾念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勉强能下地行走。 这天傍晚,他们的车队停在客栈,吃过晚饭,顾念让井生扶着自己去了叶九思的房间。 墨青打开门,看到他就是一愣,“顾司直?” “我来看看小世子。”顾念偏过头朝里面看了看,叶九思还端着汤药碗,显然刚才正在喝药。 “师父。”似乎是手里的药太苦了,叶九思的笑容都苦兮兮的。 井生麻利地搬了个凳子,顾念在他床边坐下来,“你的腿怎么样?” “好多了。” “是吗?”顾念笑了笑,“但是我的伤不太好,一想到年深就发疼。” 叶九思手一抖,药碗差点砸在地上。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顾念朝叶九思挑了挑眉。 叶九思求助地看了墨青一眼。 墨青走过来,接走了叶九思手里的汤碗放在旁边,在床头坐下,“他的命好歹也是你救回来的,何苦这么为难他?” 叶九思下意识地往墨青肩膀后面躲了躲。 “那不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顾念转向墨青。 自己救了叶九思的命,以他的性子,就算腿受伤了,也照样会在听说自己苏醒后想方设法的过来探望,不可能没有动静。然而,这三天来,叶九思却一直躲在马车和房间里,没怎么露面,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再想想年深的事情,顾念直觉叶九思肯定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墨青泰然自若地看向顾念。 “那拜托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墨青叹了口气,“年深不在,其实是被流放到平洲……” “这个我知道了。”顾念打断他。 “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墨青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就告诉我真相。” “流放平洲,其实是年深自愿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顾念皱了皱眉,“年深想对付背后捣鬼的人也不用去平洲吧?” 搞鬼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陆溪,他人明明在长安啊!去平洲能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墨青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以年深的性格,本来就不会跟我们说得太多。” “那为什么瞒着我?”顾念越想越郁闷。 “也不是瞒着你,就是你的状况前一阵子实在太吓人了,怕你听说消息之后受不了刺激,大家商量了下,才想着先拖一段时间再说。 而且将计就计这件事,其实这个车队里只有你阿兄,我,阿九,我们三个人知道。” 顾念:??? 顾言也知道? “拿出来吧。”墨青推了推叶九思。 叶九思伸手在自己的枕头里掏了掏,垂着眼皮拿出一封盖着火漆的信,递给顾念,“三郎留给你的信,说等你的身体稳定了再给你。” “等你腿好了有你好看。”顾念戳了戳他的额头。 叶九思:………… 因为心急,顾念回程简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小跑,紧张得井生直叫他慢点。 回到房间,顾念立刻冲到灯下,拆开了信封上的火漆,展开花笺,里面一如既往的只写了两个字, 。 顾念:………… 每次都只写两个字,你们年家的墨块是金子做的吗?这么省??? 作者有话说: 顾念:当时我恨不得直接把那封信扔到平洲去! 第114章 顾念不死心的往信封里看了看,甚至还倒过来朝着案角磕了两下,最终确定里面真的没有其它的东西。 上次好歹还有个手套,这次真的就只有一张纸! 就这么两个字,至于还封个火漆么?顾念郁闷地瞪着信封上的半截蜡印磨牙。 不过现在至少能确认一件事,年深去平洲是另有目的的。 要不去问问顾言到底怎么回事? 顾念盯着油灯跳动的火苗,犹豫半天,还是没敢过去。 熟悉了就知道,叶九思虽然出身金贵,但内里其实就是个柔软无害的幼兽,根本不会伤人,或者说,还没学会怎么伤人。顾言可就不一样了,顾言可是挥一巴掌就能拍死他的主儿。 他们这一行车队有两个病号,为了照顾他们的身体,尽量减少路上的颠簸,甚至还在车轮包上了皮革。当然,‘副作用’就是速度快不起来。 而且路况也并不好,镇西军救援的队伍来迟,就是因为在半路意外地遇到洪水阻路,才生生耽搁了一天多的时间。 顾念暗自估算过,按照他们这个速度,至少还得两个月才能到凉州。 本来就已经到了秋天,越往西走,天气越凉。 顾念坐在马车里裹着裘皮抱着手炉依然觉得寒意阵阵,简直不敢想象年深他们在囚车里的情形得多难受。 他给自己做了好几天的思想建设,最后还是在某天傍晚吃完饭之后硬着头皮去找了顾言。 打开门时顾言眼底还带着笑意,看到是他,眸色顿敛,明显有些吃惊,“怎么是你?” “阿兄在等人?”顾念眨了眨眼睛,满脸问号。 顾言僵了僵,见顾念衣衫单薄,一把拽过衣架上的外袍罩住他,“外面风大,进来说话。” 桌案上燃着油灯,放着本图册,应该是顾言开门之前正在翻看的。顾念瞥了一眼,发现那抽象的线条和标注手法十分眼熟,看样子应该是大梁山川图的复制品。 年深把安番军所在区域的地图复制了一份送给顾言?顾念大概猜到了这本图册的来源。 两人在桌案旁落座,顾言给顾念倒了杯热水,又把火盆朝他那边踢了踢,“找我有事?” “嗯,”顾念捏着杯子,微微垂下眼皮,“想问问阿兄年深去平洲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顾言将图册合上,做出准备认真跟顾念谈话的模样。 顾念不禁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他安全吗?” “依我所见,绝不安全。”顾言摇了摇头,“平洲名义上是镇东军所辖,但实际上却更像是镇北军的所属,又紧邻契丹人的地盘,是三方都瞄准的必争之地,日常就是大小冲突不断。镇北军现在三方混战,形式更是一片混乱。 再加上契丹人才在长安被灭了七万精锐,如果知道守城的年深到了平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顾念不禁捏紧了茶杯,也就是说,不光是流放的环境艰苦,年深的处境更是危险。 镇西军跟镇北军因为前宰相林安的关系,本就是对头。 契丹人这次在长安吃了大亏,这笔账肯定也是要算到年深和镇西军头上的。 吕青把年深的流放地定在平洲这种地方,用意更是昭然若揭。 平洲危机四伏,三方掌权的势力,都想找机会要他的命。 “那他何必要去冒这个险?”顾念想不通。其它军侯想打就让他们打去,先躲在凉州埋头发展经济,等其它人打得差不多了,镇西军的拳头也硬了,再去轻松收割不好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顾言挑了挑灯芯,暗下去的火光又亮了起来,“他没有跟我深聊过这个问题,但如果换做是我,可能也会做跟他同样的选择。” 顾念困惑地看向顾言。 “年深带人守住了长安城,让镇西军在百姓之中声望大涨,同样的,也让镇东军颜面扫地。镇西军跟镇东军现在虽然没有完全撕破脸,但也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年深这次若是不管此事,逃回凉州,镇东军正好就有借口跟镇西军开战。” “镇东军不是应该跟镇北军打吗?” “镇北军三方势力正在夺权,坐山观虎斗就好,何必浪费力气去打? 更何况北面还有契丹人,如果镇东军把镇北军灭了,那自己就要直面契丹人,留着镇北军苟延残喘,既不会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还多了一道屏障。何乐不为? 反倒是镇西军,经过烧蝗和此次长安之役,声威日隆,已经变成威胁镇东军统治地位的心腹大患。”见顾念不明白状况,顾言耐心地给他分析了当前的局势。 简单来说,就是树大招风。镇西军不想开战,镇东军却可能主动出兵。顾念的神色黯了黯,真的打起来的话,可能就变成了镇西军和镇东军两败俱伤,被其它军侯趁虚而入。 也就是说年深自愿流放去平洲,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转移焦点把自己当作靶子,将一触即发的战火从凉州引离开。只有这样,才能给凉州争取一些时间,像他们原本计划的那样去发展经济。 “除此之外,年深也跟我说了他的另一个目的。”顾言抬眼看向顾念,眸色意味深长。 “什么目的?”顾念心头一跳,不禁有些心虚,顾言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他想去查一件事。” 顾念:??? “你不觉得朝你和叶九思放冷箭的人有些蹊跷吗?”顾言不紧不慢地轻叩桌案,“根据小世子的描述,当时那些冷箭明显就是冲他而来的。 那些契丹人明明没来过长安,甚至大部分不懂汉话,之前为了出城求援,叶九思身上也换做了便衣。那么,契丹人是怎么认出叶九思的?” 没错,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人的目标确实极为明确的就是叶九思。顾念后背微凉,“难道动手的不是契丹人?” 这个时代的画像那么抽象,能准确认出叶九思的,应该是见过他的人。一个契丹人想要混入长安或者洛阳,本来就极难,想见到叶九思,就更难了。 难道又是陆溪? 顾言叹了口气,“衣着打扮都是契丹人,事败之后就立刻服毒自尽了。就算是汉人假扮的,也应该是一路都混在契丹人的队伍里。” “也就是说,要么有汉人跟契丹人勾结,要么就是这些契丹人里已经混入了某些汉人的势力。” 顾言点了点头,目光如炬,“年深说,他想亲手找出害你们的人,以绝后患。” 顾念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你就没什么想跟阿兄说的吗?” “说…什么?”顾念装傻。 “都可以,”顾言眉峰微扬,“比如你受伤了,他为什么比我这个做阿兄的还紧张?” 顾念:…… “比如绣着他们年家家训据说他从不离身的那支金丝手套为什么在你身上?” 顾念:……………… “比如他走之前为什么找人拿走你那个图案奇怪的羊脂玉佩复刻了一块带走?” 顾念:??? 年深复刻了一块他的玉佩?这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还有,年深给了我两张石山矿脉图,让我转交给安番侯开采。他说那个矿脉图是你发现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发现的矿脉图却在他手里吗?” 怪不得安番侯放了顾言这么久的‘假’送他去凉州呢,敢情是得了两张矿脉图。 年深这个笨蛋,送给安番军做人情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提是他发现的?顾念暗自在心里吐槽。不过再仔细一想他也就明白了,正因为是给安番军的,年深才想让这份关于矿脉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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