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没动手去开那座黄金棺椁,只是走到那堆镶嵌了百宝的箱子旁边,随便打开几个看了看,金饼、银饼、珠宝玉器,钗环佩钏,金银首饰,应有尽有。 “有这些东西,附近受灾的百姓就都有着落了。”见箱子里也堆得满满的,顾念愈发放下心来。眼前这间屋子的财宝,简直如同及时雨,可以恩泽附近上万百姓的生活。 年深点了点头,“以后要为她重新建座陵墓。” 此刻两人已经都觉得饥肠辘辘,算算时间也很久了,便把彝器放工具的那个口袋腾出来,装了一袋子金饼。 太多的东西他们也没办法拿走,只能等出去了再找人进来。 “贵妃前辈,金屋山近日遭遇大震,附近的百姓多有受灾,借你的陪葬去帮助他们,希望你不要介意。”顾念抱着那袋金饼,双手合十朝高台上的黄金棺椁深深鞠了一躬。 两人出去之后又找了一圈,没找到别的出路,最后只能原路返回。 他们坐在石洞口分完了最后一块糖果,头顶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 又过了几个时辰,顾念抱着一袋子金饼,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年深觉得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正打算放绳索朝下探路的时候,裂缝那边终于传来了石头噼里啪啦掉落的动静,随之而来的,还有萧云铠振聋发聩的大嗓门,“麾下!顾司直!” 作者有话说: 顾念:金子它有时候还不如一块糖~(╥╯^╰╥) 第203章 顾念和年深又饿又渴,嗓子都快冒烟了,喊不出那么大的声音做回应,正在着急的时候,顾念突然想起锦袋里放着的骨哨,连忙翻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这玩意是吴鸣在幽州碰面的时候交给他的,怕万一两人分开的时候遇险,让他用来紧急呼救。 一路上,这只骨哨一直安静地待在顾念的锦袋里,没想到最后用在了这个时候。 尖锐的哨声冲天而起,响彻山谷。 太好了,人还活着!听到哨声,外面连日挖掘的那些人不禁都松了口气。 “麾下!顾司直!你们在下面是不是!”萧云铠又朝下面喊了声,声音里透着惊喜。 “呆子,他们要是喊得出来还会用哨子回应咱们么?”杜泠调侃萧云铠的话语也顺着裂缝传到了顾念和年深的耳朵里。 确定位置之后,上方垂了条绳梯下来,将两人都拽了上去。 顾念的外袍被脱下来当‘被子’了,上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拿,中衣的衣摆有二分之一撕下来给年深包扎伤口,变成毛边的超短款不说,还在山洞里蹭得脏兮兮的,头发、脸和靴子就更惨了,水里来,墓里去,又在石洞里‘滚’了两次,沾满蛛网和灰尘,仿佛刚从破庙里钻出来的小乞儿。 年深也好不了多少,一只手用刀鞘和顾念衣摆扯下的碎布条固定着,一只手的掌心包得跟蚕茧似的,他的衣服早在掉下去的时候就被尖锐的山石划破了许多地方,到处血迹斑斑,下摆和靴子还混杂着泥点和灰印。 再看围在旁边的杜泠、萧云铠、吴鸣、秦染、夏初等人,也不遑多让,个个都满身尘土和枯叶,灰头土脸的。得到他们遇到余震坠下山崖的消息,除了完颜兄弟被留下看守定州城,其余人几乎全都赶了过来。 那个位置异常陡峭,堵住裂缝的落石又巨大坚硬,身手一般的人别说凿了,能碰到石头都费劲,为了凿通这段石壁,萧云铠、杜泠、吴鸣等人带着兵卒三班轮倒,没日没夜的挖凿,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秦染夏初他们帮不上挖掘的工作,就给大家做‘后勤’,山林野地,风餐露宿,也跟着吃了许多苦头。 这会儿正是卯正前后,坠兔收光,雄鸡唱晓,天边旭日初起,山畔杳霭流玉,燕舞莺啼,水木清丽,一派大好春光,众人却一个比一个‘落魄’,一副难兄难弟的模样。 晨光中,顾念环顾周围,看到自己和大家狼狈而搞笑的模样,忍不住搂住身边的秦染和年深,哈哈大笑。 平安无事地救出他们两个,众人心中那块巨石也终于落地,顺着顾念的目光互相打量,也纷纷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勾肩搭背,畅快地笑作一团。 见顾念和年深饿得脸色苍白,秦染连忙给他们冲了些糖水,这法子还是当初救助灾民的时候顾念教给他的。 萧云铠笑哈哈地拍着左右两侧杜泠和吴鸣的肩膀,“麾下,这次我们可是大功臣,你必须要好好请大家喝顿酒。” 端着糖水碗的年深眼底也带着笑意,轻轻颌首,“管够。” “要说功臣,我们两个这次也是。”顾念放下喝空的糖水碗,得意地勾起唇角。 “那个石油的事情?”杜泠笑道,“吴鸣已经跟我们说了。” “还不止!”顾念转向吴鸣,朝着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不止?那还有什么?众人都有些发愣。 在顾念的目光注视之下,吴鸣的表情渐渐由呆滞疑惑转为不可置信,眼睛陡然瞪大了一圈,“你别告诉我,那个黄金屋的传说是真的!” “千真万确,而且就在这条裂缝下面。”顾念指了指脚下,又将年深扔在地上的那个皮袋子打开,哗啦啦的倒出一堆金光闪闪的金饼,“这些就是我们从墓里拿出来的。” 众人不禁目瞪口呆。 粥还没煮好,夏初便去盛了两碗米汤,让他们喝完糖水再垫垫肚子。顾念便一边喝米汤,一边讲起了他们在底下探查陵墓的状况。 说到‘彝器’的时候,顾念才想起似乎没看到崇澜。问过之后才知道,为了保证‘监测’余震的准确性,金龟必须放在相对比较平整的地方。此事此刻,崇澜正带着他那八只小金龟蹲守在山下一处合适的空地,并跟众人约定需要预警的时候以响箭为信。 听到那座墓室内五光十色的宝藏,众人愈发震惊,这是什么样神一般的运气,人家摔一跤头破脸肿,你们两个摔一跤摔出个价值连城的古墓! “敢情我们在上面忙死忙活担心得要命的时候,你们两个居然在底下逍遥快活!”吴鸣郁闷的拧起眉心,早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抓着那个村民听故事?跟着顾念就能直接去故事里走一趟了! 顾念无辜地拽了拽已经撕到腰间的衣摆,“你看我这样子,像逍遥快活吗?” 吴鸣:…… “还等什么,顾司直,麾下,你们赶紧把墓道的地图画出来,咱们好下去搬东西。”萧云铠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现在不行,”年深摇了摇头,那个通往墓穴的盗洞还是有些危险,万一碰到余震出现坍塌就糟了,“五郎、七郎,严守消息,暗中派人看管此处,等到余震全部平息,再派人过来探墓。” “是。”萧云铠和杜泠叉手领命。 喝完米汤,顾念和年深也恢复了些力气,众人在裂缝边缘挂了的警示牌,怕有些百姓不识字,顾念又画两幅图画做备注。 “这个倒是不错,简单易懂。”杜泠看到之后,赞誉地点了点头。附近有不少地方出现了地陷的土坑,十分危险,他们也没有更多的人力去逐个看管那些位置,插个这种牌子可能就会好许多。 顾念点了点头,无论现在已经有的酒精,还是未来可以用石油提炼出的汽油等燃烧物,都很容易引发火灾等各种意外,再加上各种有毒有害的东西什么的,其实最好都能有明显的警示。 他决定晚点就设计几个常用的简单易懂的统一标识牌,然后在各个城池推广,再加进启蒙书的尾页和图书馆的基础讲解里,未来大家看到这种标识图案,即便不认识下边的字,也能大致明白那是有毒有害之类的不能碰的东西。 众人下到半山,远远就看到崇澜坐在一片空地上,兢兢业业地守着八只小金龟。大约是他们人数太多,脚步引起了地面的微颤,正盯着金龟的崇澜猛地抬起了头,见到他们大队人马下山,又辨认出中间穿道袍的那个身影,才微微松了口气。 回到定州的军帐之后,顾念也打听了一下金屋山附近那几个村子的救援状况。 吴鸣等人在山上救他们的时候,山下各村的救援工作也并没有耽搁,都在夜以继日的进行着。毕竟当初在锦州城的时候,顾念就告诉过大家,遇灾之后的那二十四个时辰是最宝贵的,人救出来的越晚,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金屋山附近的村子,受灾都比较严重,死亡人数基本都达到了各村人口的三成,其中最为惨痛的,就是顾念去过的那个被泥石流淹没的村子,死亡人数已经接近村庄总人数的七成。 顾念听完之后,心里愈发沉甸甸的。 唯一的好消息居然是崇澜带来的,根据他这几日的观察,大地的状况已经趋于平稳,近期再次发生大型余震的可能性已经比之前降低了许多。 顾念和年深拿出那块‘彝器’的铜牌时,崇澜微微怔了一下,“附近有大墓?” 顾念和年深对视了眼,顿时了然,他们想得没错,墓里的那具白骨就是陆溪手下的四器之一。而且,这四器显然各自有明确的分工,‘彝器’就是负责盗墓敛财的。 “他死了。”年深把那块铜牌放在桌子上。 崇澜转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连绵的远山上,“他失去消息已经有五六年了,我猜也是死了。” “为了感谢你这些日子的帮助,我们会帮你把这位同侪好好下葬的。” 崇澜无语地看向顾念,“你如果真的感谢我,不如放我走。” 顾念眉峰微扬,迎着他的目光道,“你如果真的想走,当日在金屋山下那么好的机会为何不走?” 崇澜噎了噎,脸上微微现出愠怒之色,“我累了,两位请回吧。” “好好休息。”顾念跟年深起身离开,这次谈话,又是不欢而散。 一个月后,定州城内外已经开始了重建工作,金屋山的村民们,也被迁移到了相对比较安全的地带垦荒和修建新屋。 跟崇澜确认过大型余震基本结束之后,年深派人去金屋山里运出了那批墓穴里的财宝。 那天顾念去年深的军帐,探看他手臂的恢复状况,进帐就听到萧云铠眉飞色舞地在跟年深报告挖墓取宝的情,“要说那个修建陵墓的皇帝是真有钱,打开外层的黄金椁之后,内层的棺材也是黄金的,差点没闪瞎我和七郎的眼睛,估计棺材里贴身的宝贝也少不了。可惜你不让往下动,我们就没再开了。” 说到最后,萧云铠略微有些遗憾。 “知足吧,”顾念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无数人进山寻宝,现在能意外被我们寻获,已经是幸运,你怎么好意思一点都不给贵妃前辈留?” “我就是说说。”萧云铠挠了挠后脑勺,“这一个多月,我跟七郎提心吊胆,每天睁眼就轮流去金屋山底下看守,既怕里面的东西被人偷了,又怕再来场地动,把墓道震塌了。” “这么说来,你们两个为了让贵妃‘睡’踏实,岂不是每天站岗,跟给贵妃守门的门神似的?”顾念打趣他道。 萧云铠怔了怔,转头看向杜泠,哈哈一笑,举起右手做了个托举的动作。 杜泠也笑着抬起双手,做了个类似撕扯的动作。 “什么意思?”顾念觉得他们两个笑得不太对劲儿。 他一问,萧云铠笑得愈发大声,“没什么,只是想起军营里弟兄们这些日子经常打趣儿的一句话。” “什么话?”顾念追问。 “不能说。”萧云铠连连摆手。 顾念狐疑的看向端坐在桌案后的年深,年深立刻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他再转向杜泠,杜泠连忙起身,“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先走了。” 萧云铠反应慢了一步,见杜泠脚底抹油溜了,才反应过来,等他想要起身,已经被顾念硬按住了肩膀。 萧云铠不敢跟他用蛮力,只得坐了回去。 顾念朝年深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来问。 眼见着顾念不知道肯定不会罢休,年深无奈,只得对萧云铠道,“说吧,到底是什么话?” 萧云铠犹豫地垂下了头。 顾念朝年深又使了个眼色,年深屈指敲了敲桌案,“说。” 萧云铠支支吾吾地道,“军营的兄弟们都说,顾城主见多识广,又聪明过人,从以前渝关城那次瘟疫,到现在这次大震,每次都能及时发现问题,保护大家,简直就是咱们军营避灾挡害的门神。” “那这两个动作是什么意思?”顾念学着萧云铠刚才的动作,举起了右手的手掌。 萧云铠:…… 顾念斜睨了年深一眼,被‘遥控’的年深只得再度开口,“说。” “举栗来说。” 顾念:??? “就是你每次常说的那句。”萧云铠解释道。 顾念:……………… 什么举‘栗’来说,是举例来说好吧? 再想到杜泠刚才双手做的那个动作,顾念不禁额心微跳,“你别告诉我,杜泠刚才做的那个动作是‘耐撕’。” 萧云铠挠了挠后颈,弱弱地道,“门神需要两个人嘛,你画画又好,大家就说以后可以找机会,让你把最常说的这两句话配上动作画成画,贴在门上。” “我把你们两个画在门上!”顾念气得屈指敲了萧云铠脑门一下。 “哎呀,不行我脑袋疼,我得去找秦医师看看。”萧云铠演技极差地歪了一下身体,跟年深交换了个眼色,捂着脑袋伤遁而去。 “什么鬼!”顾念余‘怒’未消,看向年深的时候依旧气冲冲的,“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年深立刻表态,“明天早上我就让他们全部加练。” 顾念:…… 药物和粮食源源不断的运过来,金屋山的石油也被装桶运回了渝关。从贵妃墓中取出的财物最后全部都登记成册,变卖之后,换做银钱,就像顾念和年深当初在棺椁前承诺的那样,尽数用于救助定州及金屋山附近的受灾百姓。 顾念又请夏初他们重新挑了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重新打了外椁给贵妃下葬。 当地的百姓后来还给那位贵妃专门建了座贵妃庙,凡是受过那批墓内财宝恩泽的人,每月都会过去上香磕头,以香火供奉。 每日有军营暂时提供的粥粮,受伤的都在军帐那片专门的医所区接受救治,没受伤的根据之前的住处就近安排耕种和做工,重建城池和房屋,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因为崇澜提醒他们,今年夏天会有大旱,年深又提前安排附近区域打了水井,修造龙骨水车从大河引水灌溉,以尽量缓解旱情。 顾念担心旱灾会带来蝗灾,又安排着让各村养了不少鸡鸭,一方面可以预防虫害,另一方面,也能吃蛋补充些营养。 定州附近的百姓忙在他们按部就班的部署和指挥下,状况越来越好,忙和得热火朝天,数百里外的恒州,却是一片苦海。 五月中旬的一天,顾念跟年深打算去看看建造水车的状况。两人骑着马刚走到军帐门口,一个兵卒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麾下,顾城主,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批难民。” 顾念抬眼望去,只见数十丈开外,无数黑压压的人影,正朝着军帐滚滚而来。 作者有话说: 迷你小番外之大荣门神的传说 某年除夕,顾念想起定州的这件事,恶作剧地把萧云铠和杜泠画成了‘举栗’和‘耐撕’的门神,张贴到城主府的大门上。没想到被渝关城的百姓看到,纷纷效仿,旋即在北地流传开来。 顾念:………… 我现在说开玩笑的还来得及么? 数年之后,大荣所有百姓都会在除夕这天张贴门神,其中一个门神右手高举一个硕大的栗子,另一个则手拿画着恶鬼的卷轴在撕扯。 据说这两个门神,一个能驱虫除灾带来五谷丰登,一个能杀妖灭秽保家宅平安。 第204章 那些密密麻麻的身影掩盖了官道,一时间看不到尽头。 如果是在以前,顾念可能第一时间就想着立刻安排人熬粥和准备盐糖水了。但是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现在的第一反应已经变成了考虑是否安全。 其一,是这批难民的真实身份。 毕竟在长安城和渝关这边,他们已经多次遇到过敌人利用无辜百姓的状况。用瘟疫患者投毒的,让兵卒混杂在百姓中间攻城的,或者直接化妆成百姓的,各种例子数不胜数。 而眼下这些难民来的方向,正是镇东军所辖的恒州区域。 大约吕青骨子里还是对镇西军有深深的忌惮,虽然西边的年风勇和年深这边几乎是同时动手开打的,但年深他们这支军队现在对外扛的还是渝关城的顾字旗,所以吕青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八成的主力部队调到了西线。大概是在他眼里,打完年风勇,再来收拾东边的这些‘杂碎’也完全来得及。 根据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庞贵他们只跟吕青上报了定州恒州发生大震城裂屋塌民众死伤数万的状况,申请朝廷尽快调拨赈灾用的钱粮,根本没说定州已经不在他们手里。 现在余震渐渐平息,为了掩盖‘欺君’的事实,难保那个庞贵不会想趁机回来夺城。 所以,眼前的这些人可能是真的百姓,也可能是对面的镇东军包藏祸心的计策,打算借难民潮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伺机而动。 其二,是疫病的问题。 地震不但死难人数众多,动物也不少,万一有些动物腐烂的尸体污染了水源,就很可能出现传染性疫病。 定州这边因为防治到位,没有出现问题,但这批难民当中明显有很多被背着和抬着的病患,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得的是传染性的病症,贸然将他们放进军营或者现有的灾民安置区,就很可能会出现病情大面积扩散的状况。 顾念的面色不禁有些凝重。 大约是终于看到军帐,那些人影也兴奋的加快了步伐,队尾很快露了出来。顾念略微估算了下,才略微放下心来,这批人只有两千来人,按人数来说,即便全是镇东军化妆的,也不足为惧。 他与年深交换了个眼色,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年深俊眉微扬,“传我命令,前营戒备,萧统领点一千兵卒,随我出营。” “是!”周围的兵卒尽皆躬身应声。 顾念则调转马头,直奔营帐后方而去。他先去厨营那边吩咐人架火熬上些稀粥,又转去找夏初,让他安排去库里找些滚过桐油的棉布,准备搭些简易的布帐,最后奔去医帐那边找秦染,跟他说明了下目前的状况。 秦染迅速调拨了二十个目前不当值的医徒,又针对那群人中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准备了一批口罩、防护装备、急救药品、盐糖以及热水。众医徒匆匆背着医药箱,拎着装热水的陶罐跟在顾念和秦染后面赶了过去。 等顾念这边再度跟秦染等人赶到前营,年深已经带领兵卒暂时将那些难民安置在距离营帐大约百丈远的草地上位置休息。 那些人有些三五成群,有些十来人围坐,也有些一个人孤零零的,形单影只,每拨人各自隔开了些距离,几乎占满了偌大一片草地。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饿了许久的模样。还有许多气力不支或者原本就患病的,直接躺倒在草地上。 眼见着顾念他们过来,那些席地而坐的难民不禁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顾念朝年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对方朝自己轻轻颌首,便扬声道,“厨帐那边已经在熬粥,大家稍安勿躁。” 听到待会儿有粥喝,许多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模样。 “我带了军营的医师过来为大家检查身体,身边有人已经出现不舒服的状况的,请像我这样举手示意,我们会优先过去检查。”顾念示范性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人群里立刻有数人举手。 顾念朝秦染点了点头,秦染便吩咐医徒们穿戴了好了专用的防护袍和口罩,分别朝那些举手的人走了过去。 “五郎。”年深眉峰微动,朝萧云铠使了个眼色,“安排些人帮忙。” 萧云铠会意,立刻安排了些兵卒,两人一组,跟上那些医徒,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则是保护,避免有人突然暴起袭击。 “把口罩都戴上。”顾念又提醒了句,才拽了拽缰绳,将跨下黑马带到年深旁边。 “怎么样?”顾念低声询问。 年深叹了口气,大致复述了下刚才了解到的状况。 这批人自称是盘牙山附近的农户,零零散散大概分别属于二十来个村落。 盘牙山那边的受灾状况其实并没有金屋山这边严重,奈何镇东军除了在第一时间带走城内的富户和钱粮之外,什么都没管。 之后数十日,他们便将营帐驻扎在安全开阔的地带独善其身,别说开仓放粮或者施粥了,对于灾情和任何人的求助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完全不管百姓的死活。 缺粮少药,受伤生病的人也得不到救治,于是又死了一大批人。 城内外的状况也逐渐混乱起来,有些饥民便开始打砸门户,强抢别人的粮食。数日后,状况愈演愈烈,俨然已经形成了暴力风潮,为了争夺一点口粮,经常会有七八个人大打出手,弄得头破血流,到最后更是直接下了杀手。 他们这些住在村子里的状况原本相对还好点,村民们大部分都互相熟识,出了事情之后,里正一招呼,大家便都会过去帮忙,所以大部分人都救出来了,家里又原本有些余粮,本想着互相扶持一把熬过去。没想到,派去城里买药的人不但钱被抢了,还有一个被打成了重伤,州衙那边根本不管不顾。 又过了些日子,那些抢东西的暴民越聚越多,已经赫然形成组织,横行恒州城。城附近的地方全抢完之后,他们的抢劫路线就变本加厉的继续朝远处扩张,最后直接跑到村子里来抢粮。 里正出去理论,直接被那些人给杀了。有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猎户带着大家反击,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家伙。不但许多人受伤,粮食也被抢跑了,大家不得不去山上挖野草,啃树皮,这些日子,连野草都被挖光了,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 其中有个村子,有两户人家娶了定州这边某个村子里的一对姐妹。 大震之后,姐妹的父母一直惦记两个女儿的状况,却一直毫无消息。这些日子生活终于略微稳定了些,他们便托人过去看看女儿们的状况,担心他们挨饿受冻,顺便还带了些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 村子里幸存的农户们听那人说了定州城这边迥然不同的状况,全都惊呆了。大家商量过后,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来投奔定州城。 他们那边十里八乡都沾亲带故的,这个村子的人要走,就免不了要跟别的村子里的自家亲戚打声招呼,一来二去,想要逃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就变成他们现在见到的这副情形。 “那他们现在这是?” “我以登记为由,先让他们按各自原本所住的村子分开,然后各村再以家庭为主分开,随后询问了他们当中有没有从过军的,大致按照这条脉络先梳理了下有没有行为可疑的人。” 在这个时代,亲戚邻居大致就是互相最知根知底的人,他们虽然未必会举报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但下意识的心慌反应和表情骗不了人,所以一旦其中有本地兵卒或者探子混进来,很容易就能从身边人的反应里锁定目标。 “找到了么?” 年深轻轻摇头,“暂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不过稳妥起见,还是要派人观察一段时间,尤其是那些年纪适合从军又单身来投的。” 他们这边暂时没发现什么状况,秦染那边却忙得焦头烂额,而且检查下来的状况异常堪忧。这批人当中,除了因为饥饿过度而身体极度虚弱的,在地震中受了外伤没得到妥善治疗伤口溃烂发炎越来越严重的,还有大约百来人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脱水、呕吐和腹泻的症状。从诊问时的情况汇总来看,这些人基本都是在过来的途中,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水潭里喝过水之后才出现这些病症的。因为没有粮食,当时很多人就拼命喝水,想用水暂时来填饱肚子,结果就生病了,状况最严重的那些人甚至都没坚持到这里,直接死在了路上。 顾念眉心紧皱,“阿舅觉得这是什么病?” 秦染叹了口气,脸色微沉,“依我所见,恐怕是霍乱。” “阿舅可有方法治疗?”顾念闻言不禁吓了一跳,这个病在后世曾经出现过几次大范围的爆发,传染力十分惊人,而且确实每次大流行基本都是被污染的水源造成的。 “我记得两个方子,已经让他们熬药去试了。”秦染点了点头,清俊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不过,此病也有传染性,所以我建议还是采取上次天花出现时的状况,设置单独的医帐为他们进行诊治。” 年深当即点头应允。 当天中午,年深便派人雷厉风行的在那些人的歇息地附近圈出了一片空地,用桐油布搭起简易帐篷,做这批难民的临时安置区。 安置区分为东西两边,东边安置的是那些有腹泻症状的人,西边则是其它病症的难民,两区中间隔开了大约十几丈的距离。因为秦染特意提前跟他们解释了分隔的状况是为了更好的集中治疗,避免其它没有患病的人感染,又大致看得到对面的状况,所以难民们并没有对此表示太大的异议。 秦染忙着治病,年深也派人去定州外围拉起了一道警戒线,倒不是为了阻止这些逃难的灾民,而是为防备他们说的那些杀人抢粮已经与山匪无异的暴民。 既然没有人阻止,这群肆无忌惮的亡命之徒,胆子恐怕会越来越大,等他们抢光了恒州那边,很可能就会打上定州这边百姓的主意。 随后,众人也商量了一下这批人的后续安置问题。 地震过后,定州城内外人口锐减,这些人如果真的没什么问题,倒是批不错的劳动力,可以补充到城外垦荒种田的人里面,去做他们农户的老本行。 至于粮食问题,则跟其它定州的灾民一样,由年深这边先行赊账提供钱粮,粮食的部分,后续可以等地里有了收成再还,钱的部分如果实在还不出,可以‘以工抵钱’,抽空去帮忙修造定州城的公共事业,比如修城墙,修桥,修路之类的。 “幸亏有贵妃前辈的那些‘资金’来帮忙周转。”顾念庆幸地道,否则再增加两千口人,真的对他们也是比不小的负担。 大致议定了这些人的去处,顾念又让年深专门安排人去那条可能是污染源的水潭洒了石灰消毒,又立了警示牌告诉众人水里有毒不要饮用。 霍乱的危险性实在太大,忙和完这一切,顾念又关心了下秦染那边治疗的状况,得到的答复是两种药方暂时看来效果都不太理想。 顾念忧心忡忡地回到营帐,边设计标识牌边担心着霍乱的问题,转眼便忙和到掌灯时分。 他点上电石灯,正要让亲兵帮忙去取晚饭,年深就带着两个端饭的兵卒走了进来。 “我一猜你就是忙忘了。”年深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身后的两个兵卒把晚饭摆上。 两份饭菜摆好,年深也在旁边落座,准备跟顾念一起吃。他打开自己托盘上盖碗,看到炖肉里面没有放葱蒜,就知道那两个兵卒把他们的晚餐摆错位置了。 没葱蒜的菜,全兵营独一份的小灶,肯定是顾念的。毕竟顾城主可是说过,葱蒜是他一生的‘死敌’,绝不和解。 年深刚要端起托盘跟某人换回来,却见顾念对着面前那份放了‘死敌’的菜色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年深:??? “太好了,我想到一种药,或许可以帮阿舅解决眼前的大麻烦!”顾念兴奋地抱住年深的肩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兴奋地跑出了营帐。 年深呆愣在原地,耳根默默涨成了红色。 作者有话说: 年深:他是不是忘了这是他自己的营帐? 第205章 年深不放心地跟了出去,就见顾念一路跑到了厨营所在的位置。 “顾城主?”见顾念大老远跑过来,负责厨房的军将连忙迎上来。 “给我十头胡蒜和一个蒜臼。”顾念迫不及待地开口。 “胡蒜?”那个军将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眼紧跟在他后面过来的年深。他住进军营的第一天,年深就特意派人过来打了招呼,顾城主不吃葱蒜之类的味重之物,当日有菜色需要用到这些调味时,顾城主那份都需要单独用小灶另作。 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 见年深颌首,军将也不敢细问,麻利地回身走进做库房的帐子,用一个粗陶盘端出来十头大蒜并捣蒜用的蒜臼蒜锤递到顾念面前。 顾念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地往后躲了半步。 军将:??? 年深适时地伸出左手,把那个装着一堆东西的盘子接了过去。 “你库里还有多少胡蒜?”顾念又问。 军将怔了怔,“大约还有个三五十筐,顾城主若要确切数目,我这就派人数一下。” “不用,我心里大概有个数就成,”顾念摆了摆手,又道,“之后我可能会用掉不少你这里的胡蒜,传个消息给幽州那边,让他们下次多运点过来。对了,有林檎么?” 军将搓了搓双手,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季节林檎还没熟,顾城主若是想吃,恐怕得再等些日子。” “那帮我再拿壶牛奶。” 这次军将倒是没说什么,手脚麻利地灌了一执壶过来。 顾念接过后又道,“记得帮我找找林檎,要是有早熟上市的就买些,多贵都可以,我自己出钱。” 军将连忙点头应允。 交代完毕,顾念便拎着牛奶,拽着年深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 年深打量了眼手里的盘子,联系下顾念之前的话就大致明白了,“胡蒜入药可以医治霍乱?” “没错。” “那还何必自己跑这一趟?”直接告诉秦染方法不就好了?论起对药物性能的拿捏,整个北地谁还能比秦染更厉害? “不一样,这种药物,得用我的法子做。”顾念朝年深眨了眨眼。 “叫什么?”所以是后世的药?年深顿时了悟。 “大蒜素。” 顾念便给年深讲了下自己和大蒜素的‘渊源’。 他小的时候,家里人曾经试图纠正他‘挑食’这件事。尤其是大蒜这样有杀菌作用对身体健康极其有益处的食物。 外婆和爷爷都曾经极具耐心的给他科普过,他讨厌的那种味道其实来自大蒜素。完整的大蒜其实并不含有大蒜素,只有在大蒜碎裂后,细胞液泡中的蒜氨酸酶与细胞基质中的蒜氨酸接触,才能催化蒜氨酸分解转化为大蒜素,释放出那种让他‘深恶痛绝’的味道。 通常情况下,抗菌药按照用途可细分为抗真菌、抗细菌和抗病毒三种类型,大蒜素则是其中难得的覆盖多重范围的广谱抗菌药,具有极好的杀菌效果,对霍乱弧菌、痢疾杆菌、大肠杆菌、葡萄球菌等多种病菌都适用,基本不会产生抗药性和副作用,制取方法相对青霉素来说又简单得多,总之,是极为难得的良药。而它最大的缺点,除了不稳定大概就是那极其浓烈的味道了。 想到这些顾念不禁摇了摇头,外婆和爷爷当初苦口婆心的给他讲了那么多遍,试图以科学的角度‘矫正’他对大蒜素的‘偏见’,结果丝毫不起作用。他对那种强烈如精神污染般的味道依旧避如蛇蝎。万万没想到,许多年后,他居然会有想要主动制作这玩意的一天。 “二郎帮我去医帐那边要些薄荷叶过来,九郎烧壶水。”走到帐门口,顾念吩咐自己的亲兵。 进了帐子,他就开始翻营帐角落摆着的那些箱子。 “我来吧。”年深放下装大蒜的盘子,过去就要伸手帮忙。 “你别碰。”顾念拦住了他,“你的胳膊还没好利索,不要瞎折腾。” “其实没什么大事了。” 年深不以为意地还要上手,顾念把他往旁边推了推,示意他站到旁边,“你想清楚,我阿舅可是说过,要是这次不彻底养好,以后你就只能用左手木仓了。” 年深:………… 没过多久,顾念就找到了那个贴着的字样的箱子。 “这是什么?”年深看到箱子里那堆奇形怪状的东西皱起了眉心。 “蒸馏器。”顾念笑得满面春风。他估计得在定州停留许久,之前便给墨青捎信,让他帮忙运了套实验用的小蒸馏设备过来。原想着抽空研究下用石油提炼汽油的事情,没想到先被大蒜素‘截胡’了。 大蒜素的制取其实并不难,将生蒜捣碎,密闭静置大约半小时,让里面的蒜氨酸充分转化为大蒜素,然后加水蒸馏,最后冷凝液里的淡黄色油状液体里就含有大蒜素。 顾念比划着蒸馏器跟年深解释了一通。 找出蒸馏器,顾念又从旁边的婴儿保温箱里拆了个温度计出来。 顾念也不知道墨青当初怎么会神来一笔的往第二批运往这边的赈灾物资里塞了两个婴儿的保温箱。不过后来还真的起到了作用,前些日子有个从余震里逃生出来的孕妇早产,顾念便送了一个保温箱过去,剩下的那个就暂时留在了他的营帐里。 大蒜素不稳定,在过热的状况下容易被分解破坏,失去抗菌的作用,所以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需要把温度控制在80度以下,所以顾念才想用温度计监控一下蒸馏器里的温度。 婴儿保温箱的温度计比后世顾念习惯的那种尺寸大了许多,他把温度塞到蒸馏瓶里比划了下,幸好放得进去。 这功夫亲兵也把薄荷叶拿回来了,还送来了烧好的热水,顾念让他们把蒜拿出去剥皮,又把薄荷叶放进桌案上的空执壶里,倒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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