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送走周录事,顾念正在庆幸自己多了点准备时间,却发现井生总是偷偷瞄自己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 井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郎君,是奴的疏忽,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不要卖了奴。” 谁说要卖你了?顾念无语地将他拽了起来,“做错事情时,应该做的是总结经验,避免下次再犯,我爸…大人说过,凡事不是得到就是学到,什么都没学到的话,你这个错算是白犯了。” 总结经验?井生听得云里雾里,小心翼翼地望向顾念,“小郎君不生气?” 顾念板起瓷白的小脸,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谁说我不生气的,今天晚上,罚你自己在院子里默抄一百遍所有学过的西域字。” 井生和春梅他们对顾念发的纸张珍惜得很,只肯用来誊写每天学到的‘教案’,至于练习,绝大多数时候都固执地只在院子的地面上进行,环保且节省,顾念劝了两遍,也就随他们去了。 “好。”井生痛快地应声。 “还有,”顾念顿了顿,对井生道,“你想不想学写字?” 三坟五典之类的东西他搞不定,但教教日常基础能用到的繁体字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写字?”井生瞪圆了眼睛。他一个奴仆,也有机会学写字吗? “咳,”顾念清了清嗓子,“别太激动,也就是我私下教你,不是送你去学堂。你识字之后,就可以弄个to do list,呃,就是备忘录,每天早上看看,晚上整理,就不会忘记事情了。做事讲究思路和方法,才能事半功倍。” 日清日结,清楚高效。这种模式,最适合手上工作多头并进、内容纷杂的人。 “奴这一辈子都愿意为小郎君做牛马。”井生膝盖一弯,立刻又跪了下去,‘砰砰砰’给顾念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不知道小郎君说的那些‘突度栗丝特’和‘杯旺箓’之类的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小郎君肯教自己读书写字,能识字的话,以后说不定就能摆脱奴仆的身份。 “哎哎哎,你怎么又……”等顾念反应过来,井生已经磕完了。 他无奈的再次把人拽起来,教井生识字和做事方法,其实主要还是出于自己的计划考虑。 井生是他目前唯一能随意指挥的人,以后要经商做生意的话,免不了有些事情要他去处理和帮忙,先做起人才储备,有备无患。 初七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时隔一个多星期,顾念再次来到大理寺。 这次他要走的,不是上次那扇靠近监狱的侧门,而是‘办公区’这边的大门。 门口一字排开的列戟寒光闪烁,连三踏跺下的顾念攥住兔皮软裘的袖口,莫名的有些心虚和紧张,迟迟不敢迈步。 虽说现在是与镇西军关系亲厚的镇东侯吕青当权,过不了几天那个傀儡小皇帝就要退位,但名义上毕竟还是梁朝,也不知道新来的大理寺卿会不会追究之前年深在他手上跑掉的事情。 他这个关系户加冒牌货,身上的黑点一抓一大把,别人要想找麻烦可太容易了。 有那么一秒,他甚至想过立刻掉头回去。但想想那六千文的月俸,还是忍住了。 六千文,只要拿到那六千文,他的洗澡水、丝织枕头、鸭绒床垫、卫生纸什么的,就全部都有着落了。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进了门,要听他述职的大理寺少卿却不在。 顾念这种从六品下的小吏,除了朔日和望日,平时根本不需要上朝,新任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却是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去上朝的。 就这样,他又多了半天准备‘面试‘的时间。 寺丞和司直的办公地点在西边一处叫‘玉衡’的偏殿,那些出檐深远,挂着直棂窗的房子外观上相差无几,顾念在几重院落里转悠大半圈,才找到地方。 偏殿内整齐地摆放着二十来张桌案,各自的区域泾渭分明,除了没有现代化的挡板什么的,乍看之下,其实很像现代办公室里的那种开放式办公区。 顾念的位置在偏殿左边的角落,因为远离窗户,光线明显不足,对于经常需要研究卷宗的文吏来说,这种暗黢黢的角落当然不算什么好位置,但对业务能力不足的原主来说,不失为一个摸鱼打盹混日子的好地方。 他来得并不算早,八九张桌案后面都已经坐了人,殿内却十分安静。 顾念走向自己的桌案,挂着笑容与众人打招呼,一路没看到什么太熟面孔,也鲜少有人回应。 半屋绿袍书吏都不苟言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气氛严肃而端正,与他印象中那种懒散的氛围大相径庭。 把这些人管得服服帖帖,看来新来的那位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是狠角色,顾念暗暗惊叹。 实在无事可做,挂好外裘后,他便学着旁边那几位的样子,整理起自己桌案上那两份少得可怜的卷宗。没错,两份,不是虚指,而是实指。 这两份卷宗都是命案,一份是会稽郡钱塘县转到大理寺来复核的误杀案。 案情也很简单,去年十一月二十,中浣那天,钱塘县丞卫良在酒肆饮酒,与旁桌的秦怀林起了龃龉,秦怀林失手将卫良推下楼梯,致使其当场死亡。秦怀林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现场也有在酒肆饮酒的诸多人员作证。 到顾念这边,不过就是走个复核的流程而已。原主已经签过名字,盖过章,只是生性疏懒,没有及时交给自己上头的王寺丞而已。 另一份命案,就是年深的案子。书里关于这个案子的地方是一笔带过的,顾念结合原主的记忆和卷宗上的描述,才大致理顺事情的经过。 镇西军去年年底打了胜仗,年深代表镇西军统领,也就是他的叔叔年风勇回长安受封,恰逢元日,便被林相以过节的名义留了下来。 上元佳节,申国公府的小世子叶九思在城外别院大宴宾客,年深也是座上宾。 户部尚书赵世念的嫡子赵杰因为侍酒的胡姬,与年深起了争执,掀翻桌案,后被众人劝下。 作者说:发现一个非常棒的阅读网站:旺尼小说网 地址:WNWEN.COM 晚上灯节,平康坊当红都知楚娘在天香楼设下四层关,邀请能连闯四关者共同在天香楼‘点灯’。年深与赵杰战胜诸人,成为进入四楼最后一关的幸运儿,两人根据楚娘定下的规矩,以双陆棋决胜负。 赵杰胜出后,得意忘形地跑到扶栏边跟众人炫耀,借着酒意口吐狂言,年深恼羞成怒,当着楼下众人的面抽刀砍死了赵杰。 楼下的目击者极多,包括坐在对面酒肆二楼的尚书左丞。他的证言中还提及,小世子叶九思当时就坐在自己隔壁,应当也看到了。 大理寺的人也在年深房内找到血衣和沾血的凶刀。 人证物证俱在,然而,年深却拒不承认,坚称自己当晚酒醉,在房间睡觉,从来没有去过天香楼,血衣更是无稽之谈。 原主上元节跟人玩樗蒲( chū pú ),输了两万五千文,户部侍郎的管家替他还了钱,唯一的要求,就是从年深这边拿到认罪的口供。 这就是原主卖力拷打年深拿口供的原因。 顾念叹了口气,户部侍郎是户部尚书的直属部下,怎么看都像是对方让管家做了个局骗原主上钩,然后指使他来拿年深的口供。 煎熬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中午。 大理寺的福利比顾念想像中的要好,比如,他今日才知道,大理寺是提供‘工作餐‘的。 原主一个闲人,到职的四十几天里,都是日上三竿用过饭才来,待个两刻半个时辰的,没什么事情就跟着其余的‘前辈’一起摸鱼溜了,自然也就从没有吃到过工作餐。毫不夸张地说,他连整个大理寺的地形都还认不全呢。 食堂里的氛围倒是比办公室轻松了些,身着青绿袍衫的书吏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低声交谈,偶然还能传出声低笑。 顾念谁也不认识,只得随便找了处空位,那个位置恰好面临中庭,坐在食案前,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那排光秃秃的石灯笼和几棵没什么美感的枯树。他甚至极度怀疑,一阵风吹过,自己的餐盘里就会多二两尘土加餐。 至于菜色就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了,毕竟这个时候的烹饪还以蒸炖煮为主,更何况还是大锅饭,对吃惯各种精工细烹美食的某人来说,从根源上就不合口味。 另外就是挑食,顾念和原主都讨厌类似葱蒜之类的有刺激性味道的东西,家里会帮他单做,在这里可就没有这个特殊待遇了。 挑挑捡捡,他才勉强吃了几口。 用罢午饭,他跟随大多数人起身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意外碰到孙狱丞,也就是刚醒来时把他拎到刑房的那位中年大叔。 日暖风和,顾念一袭绿色襴袍,银带束腰,站在那里清俊如竹。孙狱丞看着他怔忪了片刻,随即又露出了先前那种老好人似的笑容,“听说顾司直病了?” “嗯,昏睡了好多天,今天才来的。要不是我阿舅医术好,可能就回不来了。”顾念随口帮秦染打了个广告。 孙狱丞顿了顿,压低声音,“这么说,司直还没有去述职?” 当然,顾念点了点头。他这边苦等一上午,都快成望‘卿’石了。 孙狱丞看了看周围,凑近半步正要开口,另一个青衣小吏追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快点快点,趁着没到未初,抓紧时间玩两手。” “司直可要认真准备。”孙狱丞瞥了眼来人,语重心长的道。随即就被那人匆匆忙忙地拽走了。 顾念:…… 就两个卷宗,还能怎么认真? 午后未正时分,顾念跟随周录事走向东侧的一处偏殿,殿上匾额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履雪”。 大理寺少卿官居从四品上,在整个大理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自然不可能像他们寺丞、司直那样敞开式办公,而是拥有一整座小殿做自己的专属‘办公室’。 门口守着的青衣小吏代顾念他们敲了两下门,两息过后,里面才道,“进来。” 那声音犹如金木相击,低沉悦耳,却隐隐透着寒气。 两辈子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上司’的威压,顾念紧张得心跳骤然加速,他对着门扇绦环板上的雕花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推门迈进去。 周录事似乎也很紧张,迟了几秒才跟在顾念后面进门。 殿内的空间异常宽阔,正对门是张巨大的八字三折屏,屏上画着只卧狮,笔触写意,霸气十足。 屏前放着张黑漆桌案,长逾六尺,气派非凡。 桌案后,新任的大理寺少卿一身鲜艳夺目的浅红色圆领袍,严襟肃领,意气风发。 看清那张脸的时候,顾念整个人都呆住了。 案后那人鬓若刀裁,眉如长剑,眉骨到鼻梁的弧度优越而犀利,五官俊美无俦。然而,那对漆黑的双眸仿佛在冰潭里浸过百年,锐利冰冷,寒气森森,满殿的阳光在他眼底也沉淀不出丝毫温度。 在他身上,世家公子式的优雅贵矜与战场上淬炼出的铁血冷厉奇妙地糅合在一起,不怒而威。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天中最高的热度照在顾念背上,他却如坠冰窟,浑身阵阵发凉。 年深。 顾念万万没想到,新任大理寺少卿,居然会是他! 难怪孙狱丞要他认真准备。 可是,怎么会是他??? 按照书里的剧情,年深这个时候已经伤重到接近废人,早就应该被接回镇西军去了! 他为什么会留在长安,还变成了自己的上司大理寺少卿? 作者有话说: 关于外语环境的问题把后面的解释搬到前面来。 说外语词汇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是‘异类’吗?在设定里并不是。 本文的历史环境是架空的,但参考的背景时代是唐朝。唐朝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在文化上极其开放大气,兼容并包,万国来朝。 胡饼、胡服、胡旋舞……胡人文化在大唐的流行元素里占据了半边江山,胡人在金吾卫里随处可见,外来宗教纷纷在长安城内安营扎寨,西市等地方充斥着大量胡商胡人酒肆,达官贵人喜欢带着昆仑奴和新罗婢显示排场,外国人甚至可以官至宰相和节度使。 长安城内光登录在册的胡人就有四五千户,根据学者们的估算,至少有数万人(最少的说两万,最多说二十万,答案不一,),而当时长安的整体人口,也不过百万左右,胡人占比还是很高的。(因为时间不同,安史之乱后户籍制度被破坏记录不准的原因等各种原因,关于长安人口的说法也很多,最少的40万,最多的850万。韩愈上书唐德宗的《论今年权停选举状》中,提到的长安城人口的记载:"今京师之人,不啻百万。") 这样的环境下,作为在政治文化中心生活的长安百姓,生活里本来就充斥着各种外语词汇,时不时还会接触到新的,这种文化交流于他们来说是极其常见的状况。比如来自梵语的、、来自阿拉伯语的,,来自泥婆罗国的(现在的菠菜),等等都来自音译,后面出现的浑羊殁忽,也是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馎饦,来自突厥语的音译,饆饠,就是波斯文pilaw音译的食物名,这些音译的外来名字丝毫不影响他们在唐朝人的餐桌上盛极一时。 备注:1、下浣:唐代定制,官吏十天一次休息沐浴,每月分为上、中、下浣,后借作上旬、中旬、下旬的别称,也可指代休息日。本处指代下旬的休息日,同理,中浣指中旬的休息日。 2、三坟五典: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其成书具体年代已不可考,相传作于三皇五帝时期。孔子作《尚书·序》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喾)、唐(尧)、虞(舜)之书,谓之《五典》”。现已全部散佚。 3、都知:唐代喜欢宴饮,宴会游戏的主持人通常会由当时貌美聪明的青楼歌舞姬担任,既要献艺又要统筹现场气氛。其中最当红的这种主持,据说被称为都知。 第10章 难道还没逃出被他杀死的命运么? 看着桌案后的年深,顾念一时之间陷入了混乱。 梦里被杀的一幕幕再次出现在眼前,脖颈和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他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两边的侧案后还坐着两位半熟的面孔,萧云铠和杜泠。 年深面无表情地看着进门就僵住的某人,“顾司直是来履雪殿发呆的么?” 这句话如同一桶迎面泼来的混着冰碴的雪水,浇得顾念整个人清醒过来,“下,下官过来述职。” 周录事垂着头走上去,恭恭敬敬的在年深案头把顾念的资料翻出来,摊开放到最上面。 顾念心绪烦乱,述职的表现可想而知。旁边的萧云铠都听得直皱眉头,年深更是毫不客气地提笔写了个‘下’字。 瞥见那个‘下’,站在旁边的周录事不禁替顾念叹气,品评为下,上月月俸发放减半,相当于品级直接掉到了从八品下。 “顾司直,限你本月内处理好手上那桩悬案,再有怠惰,就地免职。”年深冷冰冰地看了堂下站着的顾念一眼,将那卷写着‘下’字的文书递还给周录事。 “下官遵命。”顾念只想着赶快离开,胡乱应声后就跟着周录事退出了大殿。 走出没多远,他就腿软地靠在了柱子上。 “哎,周某初次见少卿也被吓得不轻。”见他脸色惨白,周录事不但没有嘲笑,反而感同身受地安慰了一句,“这上过战场杀过敌酋的人,就是不一样。” 顾念回头看着殿外匾额上的“履雪”两字苦笑了下,杀过敌酋算什么,被他‘杀’过才真的可怕。 顾念和周录事离开之后,萧云铠忍不住开口,“吕侯不是已经帮麾下拿到赦免的诏书了吗?” “他为麾下求这个诏书,可未必是好心。”年深没有开口,倒是对面检查弓弦的杜泠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此案不查清楚,麾下就要永远背负这个杀人的罪名。” 人言可畏。年深今年年底加冠后,再立两个军功,就有机会顺势接下镇西侯的爵位。如果此时授人以柄,就给别人留下了以后攻击年深和镇西军的借口。 再者来说,镇东侯吕青以刚刚肃清大批奸党,朝纲不稳为由,硬留麾下在长安帮忙。名义上需要他们镇西军协助,本质上也跟把人软禁在长安做人质差不多了。 否则别的姑且不论,真需要协助,长安城南衙十六卫那么多位置,怎么会把他们安排成文职? 说白了,吕青现在已经不信任任何人,毕竟他现在距离那个高位仅有一步之遥,容不得闪失。 萧云铠不屑,“可是,你没看到他刚才怂成什么样吗?被麾下看一眼就吓得腿软了。” 杜泠不以为然,用指腹试了试弓弦,“腿软有什么可丢人的,忘记前几天进来的那些家伙抖成什么样了?别说这些只会用腌臜手段的酷吏,咱们先锋营里,初入营的兵卒又有几个见到麾下不害怕的?” 萧云铠噎了噎,下意识地看了眼正在翻阅文书的年深,对方面色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杜泠的话。 “你真相信那家伙能把案子查清楚?”为了自身安全,萧云铠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跟杜泠继续讨论将军‘吓人‘的问题,把话题的重点转回查案上。 前几天他可是特意打听过的,这位顾司直,虽然父亲和阿兄都是武将出身,但他本人就是标准的纨绔子弟,草包一个,根本不堪大用。 “他不是说自己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么?”杜泠用指腹试了试弓弦,查清了最好,查不清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这你也信?他当时那么说肯定就是为了活命瞎编的。” “那你怎么解释他毫发无伤的从火坑里出来这件事?” “……运气?” 杜泠挑了挑眉,“要不要赌一下?” “赌就赌。”萧云铠豪气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物件跳了几跳。 履雪殿那边离周录事和林主簿办公的地方不远,见顾念脸色不好,也为了节省时间,省得待会发月俸的时候再跑一趟,周录事索性直接把顾念带了回去。 他们进门时,林主簿正悠闲地在窗前煮茶。 桌案上放着套做工考究的银制茶具,风炉、茶碾、罗合、水方、火筷、各色长短匙等一应俱全,满满当当地摆了大半张桌案。茶杯边甚至还摞着两笼四格的波罗子,分别放着四款不同造型的花式点心,一派‘下午茶’的氛围。 见两人进门,林主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邀请他们坐下喝杯茶。 觉得自己急需热茶的抚慰,顾念也没客气,跟着周录事一起坐下来,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那杯姜汤样的茶震惊了顾念的味蕾,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喝汤还是喝茶。不过,热汤下肚,到底还是让他惨白的脸色缓和了些。 点心的味道还算正常,至少是甜的。 跟他解释过‘下’的意思后,周录事将剩下的三千文月俸发给了他。 顾念看着那三缗铜钱唇角微撇,同样的职位,只拿别人一半的工资,头顶还悬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有可能被开除,这待遇分明是从正式员工退步到实习生了啊,还是没有法律保障的那种。 他愁眉苦脸地回到偏殿,坐在位置上对着桌上那份年深‘杀人’案的卷宗发呆了许久。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辞职,这样的话也能离年深远点。 可是,能远到哪里去呢? 秦染的药肆就在义宁坊,距离大理寺不过两三条坊巷,年深每天下朝说不定都要从他们药肆门口经过。 这么近的距离,即使自己不在大理寺,他想要找自己的麻烦也轻而易举,甚至还有可能连累药肆那边的人。 不对,为什么要辞职? 顾夫人为这个‘公务员’职位花了不少钱,现在连个零头还没赚回来呢,平常也就算了,现在家里这个样子,走了未免太亏。至少,至少也应该混到下个月被免职再说? 说起来,钱多事少,还可以抽出时间来作别的,这个职位真的算是难得的好工作。 第二个选择就是‘化干戈为玉帛’,继续之前的路线,向年深示好,努力留在大理寺。 可他现在最拿不准的就是年深的态度。 他上次说放过自己是真的吗?会不会记仇? 书里的年深可是爱恨分明一诺千金责任感极强的,不会那么小心眼吧?真记仇的话刚才明明可以直接让他就地免职。按照周录事刚才说的,这几天被免职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包括自己原来那位‘上司’,王寺丞。 可是,自己继承的身份是反派,换做是他也不会放过在牢里那样拷打自己的人。 难道是想留下他出气?只是出气还好,万一……顾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梦里被杀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说不害怕是可能的。 不对,年深真的想杀自己的话,以他的武功,前几天随便哪个晚上都可以过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咔嚓’掉,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顾念心乱如麻,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坐在辩论席上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辩论,纠结得无法作出决断。等回过神,才发现周围空荡荡的,其它人早就走光了。 去他的,无论有什么事情也等明天再说。 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顾念逃避性地捏了捏额心,决定暂时抛掉这个麻烦的难题,去西市换换心情。 三千文铜钱有多重?二十几斤。 这还不算他被扣掉的那一半‘工资’里的禄米。 所以,发工资什么的,其实是项体力活。 怀念着手机支付时代的便捷,顾念抱着三串沉甸甸的铜钱吃力地走出侧门。只见一片斜阳下,井生蹲在路边,正拿着木棍在地面上一笔一划的练习写字。 他招呼了声,井生立刻丢掉木棍迎了上来。 顾念把那个死沉的钱袋子交给他,揉着发酸的手臂道,“走,咱们shopping去。” 烧瓶是啥?井生迟疑了半秒才跟上顾念的脚步。 以前小郎君跟那些胡人打完叶子戏,偶尔也会冒出两句他听不懂的词,他也问过,小郎君说那些都是胡人说的西域文。现在不去打牌了,这个习惯倒是改不掉了! 要说整座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东西两市绝对榜上有名。 西市距离义宁坊不过一个坊的距离而已,步行也不算远。 斜阳流金,布幌张扬,鳞次栉比的店铺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品,有些甚至直接摆到了店外。街面上,各种口音的招呼声不绝于耳,掺杂着远道而来的西域香料和食物的香气。 高鼻深目的胡商操着流利的汉语与人攀谈,衣着华贵的女子戴着帷帽款款而行,权贵子弟带着昆仑奴和新罗婢招摇过市。站在西市摩肩擦踵的国际化人潮里,顾念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了千年前长安城CBD的繁华。 按照华国的历史,现在对应的时间进度应该是五代十国,彼时的长安早就在毁在几次大火里,消弭没落,民生凋敝。政治中心随之东移,新的皇城随着飞快轮转的皇位,在开封和洛阳之间反复横跳。 然而,此刻在他眼前的长安,依旧高墙璃瓦,繁华如昔。 “小郎君想买什么?”井生一边抱紧钱袋,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顾念,尽量避免他被人撞到。 顾念扳着白皙的指头,迅速盘点了下自己的愿望清单,“先去买个丝织枕头,再去买些纸,还有笔墨……” “那就直接去绸缎坊和书肆笔行?”井生边说边回忆着离得最近的绸缎坊的位置,不时会被旁边的人撞歪身体。 “来都来了,逛逛吧。”顾念朝街边的铺面微微歪了歪头,脸颊压在兔裘的竖领上。 他身上的兔裘虽比不上狐裘貂裘之类的名贵,却也是精拼细作而成,通身雪白,没有半点杂色,此刻柔软的锦毛衬着他白皙的皮肤,颇有几分仙姿玉质,浊世翩翩公子的模样。 小郎君好像比以前好看了?井生一时看得发怔,随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瞎想什么呢? “少爷,咱们的时间不多。” “别急,咱们这也是在做市场调研。” 市场吊盐是什么盐?井生困惑地挠了挠头,“小郎君,咱们还要买盐吗?” 买什么盐,谁说买盐了,这都哪跟哪啊?顾念被井生逗得忍俊不禁,一下午的郁闷心情总算缓解了些。 作者有话说: 顾念:双子座的逃避大法,只要我不想,就可以暂时假装它不存在。 关于感情线,他俩现在互相的信任值是负的,印象也不好,总要慢慢互相了解的对吧,╮(╯3╰)╭,不过,应该不会虐的(写‘应该’是怕有些小天使的承受程度跟我不一样,主观上感情线上我是努力希望写得温和一点甜一点的)。 备注:1、风炉、茶碾、罗合、水方、火筷等,都属于陆羽《茶经》中提到的煮茶二十四器。搜了几张图,放微博了,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2、波罗子:常见于五代及宋的套状食盒,可层层摞起叠加。 第11章 弓箭铺、鞍辔店、车马行,干果铺、鱼肉铺、酱料坊,脂粉店、珠宝铺,酒楼食店书铺药肆,西市的店铺种类繁多,货物琳琅满目。 车马行门口有个猎户打扮的人在兜售狼皮,只剩下最后小半块灰杂毛的,因为太小且颜色不好,没有卖出去。顾念觉得正好拿来给腿上有旧伤的顾忠做套护膝和手套。 新出炉的小羔羊腿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顾念自醒来后连吃了几日的汤药和流食,为照顾他的肠胃,之后药肆的菜色也以清淡为主。此刻乍然闻到肥美的香气,让他根本走不动路,直接买了三条给晚饭加菜,顺便还带了打颜色金黄撒着芝麻的胡麻饼。 绸缎铺里的各种料子看得人眼花缭乱,顾念拿不准顾夫人喜欢哪种,最后只得挑了个自己觉得衬肤色好看的。 铺子里的几个成品丝枕,目标客户似乎是女子,颜色粉嫩得某人都不好意思开口问价。 最后还是井生出了个主意,让他扯块自己喜欢的料子,回去请春梅帮忙缝一个。 路过首饰店,顾念特意跟井生一起给春梅挑了根银簪,算作做枕头的谢礼。 麻纸、竹纸、彩笺、桑皮纸……书肆里什么样的纸都有,就是没有顾念想买的那种可以当卫生纸的草纸。路过粗布行的时候,他灵机一动,买了几匹最便宜的粗麻布。 他正要跟井生往后面那排店铺走,代表西市闭市的敲钲声就响了起来。 顾念失望地停住脚步,还有秦染、井生和给两个小药童的礼物没有买,看来只能明天再来继续逛了。 “让让,让让。” 他们恰好站在了一家药肆门口,那家药肆的生意似乎特别好,门口排着人不说,还有两人在钲声里挤过顾念和井生,着急地提着陶罐排到队尾。 里面的药童吆喝着,“饮子饮子,一文钱一碗,甘甜可口,包治百病。就剩最后十碗啦。” 饮子?汤药吗?顾念困惑地看向身边的井生。 “好像就是甜的汤药。”井生努力解释着。他也只是在赌坊等小郎君的时候看别人喝过。 两人凑过去,只见药童手边放着个大木桶,里面的东西虽然跟汤药一样黑乎乎的,但视觉上比汤药稀薄,味道也很好闻,有点像酸梅汤。 包治百病什么的顾念当然不会信,不过他正好逛得口渴,既然这玩意甘甜可口,又有这么多人追捧,还是可以买来尝尝的。 顾念让井生买了两碗,口感就像凉茶板蓝根和酸梅汤的混合物,虽然隐隐还带着点汤药的底味,却比汤药好喝一千倍。 这玩意,大概就是饮料的前身。顾念心思微动,既然饮子的生意这么好,不如想办法在秦染的药肆也开发几款出来? 三百下钲声即将敲尽,顾念和井生才抱着一堆东西离开西市。 回到药肆,正是晚饭时分,顾念让井生把羊腿和胡麻饼拿去厨房回炉热了热,满院飘香,药肆从上到下,连后院看门的杂役都分到了。 大理寺那边是分餐,秦家这边却是合餐,顾夫人、顾忠、顾念、秦染以及两个小药童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边。 席间,顾夫人关心了下儿子第一天回去‘上班’的状况,顾念报喜不报忧,只说新来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雷厉风行,正在上下整肃,估计以后的氛围会焕然一新,办案的效率也会提高。 秦染和顾忠都颇为赞同地点头,连叹是该整肃,现在的世道太乱了。 顾念听出他们似乎话外有音,追问之下才知道,就在他昏迷的第二天,有对无赖的中年夫妻曾经抬着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上门,撒泼打滚大哭大闹,非说前一天在药肆买的伤寒汤药有毒,害死他们唯一的儿子,所以人才在大火里被烧死了,没跑出来。 有毒?顾念放下手上的汤勺,“他们买的是什么药?” “鬼知道,反正他们肯定没在咱们这买药,”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玳瑁似乎还十分气愤,小脸涨得通红,“二十五那天我全天都在外堂,根本没见过他们两个,当天的账册也没有售出过伤寒汤药的条目。” 顾忠叹道,“他们就是拿准了那几日到处都乱哄哄的,官衙没人,专门到药肆来讹人的。后来听说西市附近好多处药肆都被他们讹了钱去。” 顾念瞬间明白,这就是古代版的碰瓷。 药肆之类的行当,最重口碑,那几天又上下一片混乱,许多药肆的掌柜只得选择大事化小,破财免灾,吃下这个哑巴亏。 月牙凳上的玳瑁眼珠微动,晃悠着两只悬空的小短腿看向顾念,“小郎君在大理寺可算得是擅长查案的?” “当然,”当哥哥以往那么多悬疑探案类的动漫和影视剧是白看的吗?顾念下意识地挺起胸膛,“今天少卿才让我处理一份命案的卷宗呢!” 不过,处理不好后果会很凄惨就是了。 玳瑁歪了歪脑袋,放下汤勺,“小郎君既然擅长查案,不如猜猜师父是如何破解他们的谎话的?” “胡闹!”秦染脸色微滞,屈指敲了敲玳瑁的脑袋。 顾念悬疑解谜粉的DNA动了,兴致勃勃地道,“可以试一试。” 小药童的话里除了那点想为难他的心思,还包含了另一层信息,炫耀自己的师父很厉害。那两个无赖,看样子并没有从秦染这边讹走钱。他也八卦地想听听秦染的光辉事迹。 秦染诧异地瞥了顾念一眼,怎么你也跟着乱来? “我在查案上还是新手,多听多看也算是能积累经验。”顾念冠冕堂皇地表示,实践出真知,“不过,那两个无赖不在,尸体也不在,只能麻烦阿舅说说当时的状况了。” 没等秦染说话,玳瑁就抢着开口,“那对夫妻都是生面孔,应该不是住在义宁坊的,年纪大概三十多岁,衣着打扮长相都很普通,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女的一来就坐在地上哭号,说什么黑心药肆,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辛辛苦苦拉扯大,结果就这么去了。” “尸体呢?”顾念追问。 “尸体是放在破门板上抬来的,烧得黑乎乎的。” 顾念的桃花眼瞪大了一圈,看向玳瑁,就这样?没了? 小药童心虚地垂下眼角,对着手指,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真的,烧得黑乎乎的。” 像是想起当时那具尸体的模样,顾夫人和顾忠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顾念顿时了然,烧焦的尸体外状狰狞恐怖,玳瑁估计当时根本不敢细看。 “尸体手脚蜷曲,以右侧朝上的侧卧姿态放在门板上,”看不下去的秦染只得开口救场, “身上找不到明显的致命伤口,只在两边耳珠处和右手手指处分别有微小的露出红肉的撕扯裂伤,用银针探死者喉内呈黑色,应该是死于某种毒物。” 凭借这些信息能找出的谎言是什么?顾念眸色微敛,开始认真思考,他习惯性的想拿笔来转,可惜餐桌上根本不可能有笔,只得随手抓起自己的乌木筷。 人是毒死的,也很符合对方汤药里有毒的说辞,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精密的设备和仪器,再加上时间仓促,没办法精细分辨毒物的种类吧?尤其在尸体被火烧焦的情况下。 那么,被秦染抓住问题的,可以一举推翻对方讹诈行为的谎言是什么呢? 顾念垂下眼睫,把玳瑁和秦染的话逐句重新捋了一遍。 回忆到某句话时,他脑子里灵光乍现,等等,应该就是这个吧! “我好像知道了。”顾念眼角微扬,笑眯眯地看向玳瑁。幸好今天去逛了街,不然还真的想不到! 那你倒是说啊!玳瑁撅了撅嘴,用表情告诉顾念,他根本不信。 顾念慢条斯理的把自己剩下的半碗汤喝掉,才胸有成竹的开口,“死者是胡人,那对夫妇却是汉人,他们根本不可能生出一个胡人的孩子。所以肯定是在扯谎。” 玳瑁在空中晃悠的小短腿猛地僵住,目瞪口呆。 别说小药童,就连顾夫人和秦染等人也都有些吃惊,像是没料到顾念能这么快猜到其中的关窍,随即又都露出欣慰的神色,这也算歪打正着吧?他在推案一事上居然真的有点天赋。 回过神的玳瑁不死心地追问,“怎么知道死者是胡人?” “关键点就是阿舅提到的,死者耳珠和手指上的伤痕,”一看玳瑁的表情,顾念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胡人最喜欢华丽的金饰,死者应该是戴着黄金耳环和戒指。那对夫妇在火场残骸发现尸体之后,应该是先扯掉了他身上那些值钱的首饰,之后才想到利用那具尸体去讹人钱财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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