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人么?他们有没有提过他死前有什么奇怪之处?比如突然得了大笔钱财之类的?” “问过,”对面的萧云铠接话,“元旦的时候,裁云庄放了七日假,他却一天没歇,说是被人请到家里缝件衣服,元月七日那天才满面笑容地回家,交给她家娘子足足三缗钱。而且之后几天他还有钱日日出去喝酒,直到十六那天出事。” “发现他尸体的那个水渠,距离他家还有一条街,距离余二郎租的宅子,只有两条街。”杜泠意味深长的用手指跟顾念比划了个‘二’。 深夜步行回家,说明胡裁缝喝酒的地方离家不远,可能就在一坊之隔的平康坊,甚至很有可能就在宣阳坊内,比如同坊的余二郎家。 他们去平康坊那边查过,金吾卫说胡裁缝十天里有三五天都会酒醉晚离,对于这种熟面孔,他们经常闭闭眼就把人放过去了,所以坊门那边没有记录,十六那天他到底是不是在平康坊喝的酒,没有人能确认得了。 元月十五天香楼出事,第二天被以防万一灭了口,逻辑上和时间上都说得通,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 顾念追问,“她家娘子没好奇他是去给什么人做衣服么?” “他说主家不让提,”萧云铠双臂垫在脑后,往后一仰,露出遗憾的神色,“只在有次喝醉回家的时候说过一句,‘幸亏记性好。做衣服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从他这句醉话推测,很可能就是帮谁又做了一件小世子的那款云鹤袍,时间上也完全符合。可惜人已经死了,没办法再问清楚。” 顾念动作一顿,将笔杆抓在手里,“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他那两件衣服做得并不完全一样。” “并不完全一样?”萧云铠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假设他真的被人请去,偷偷又做了一件叶九思的云鹤袍,姑且不论布匹来源,这种事情肯定要避着小世子和裁云庄吧?” 顾念语速飞快,手上的毛笔笔杆也跟着飞速转动的脑子被他晃出了残影, “他既然夸自己‘记性好’,那就更说明他做那件衣服的时候,原件并不在手边,雇佣他的人恐怕也没有办法拿成品去对比。这种情况下,作出的东西未必真的完全一样。” 如果衣服有两件,那现在大理寺存放的是哪件?顾念略微思忖了下,从上面溅到的血迹来看,显然应该是凶手所穿的那件。可惜这个时代没有DNA检测,不然衣服里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头发皮屑之类的东西。 “这么说改日可以请小世子过来认一认证物?”萧云铠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喜形于色。 杜泠提醒他,“请小世子这种事情,还是让麾下出面的好。” 世子身份尊贵,为避免误会,还是由年深出面最为妥当。 胡裁缝的事情之外,杜泠他们昨天接到消息后,也着手去调查了徐宰相府。 府内轻功好,身高六尺以上的侍卫共有三个,其中一个叫万良的,昨日陪着徐夫人去过西市,不但耳朵上有顾念所说的伤痕,靴底缝歪的那一针和嵌着玉屑也都还在,算得上铁证。 案子已经交给了万年县,大理寺不好直接出面抓人,杜泠一早便已经派人把消息给万年县县令那边送了过去。 顾念一方面为杜泠他们的效率叫绝,一方面却又有些怀疑他们到底是怎么确认万良的鞋底的,你们昨晚该不会是潜入人家家里偷偷看了鞋底吧? “总之,杀死楚娘的凶手算是找到了。”萧云铠往嘴里丢了根肉干。 “那四郎到底是谁?”现在看来,凶手是万良应该没跑了,但背后指使他的那个四郎呢?真的是上次在松涛别院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价值五千缗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说起这点就有些好笑了,”杜泠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三’,“徐宰相府上,一共有三位‘四郎’,暂居徐府的徐夫人的弟弟田宁安,上次咱们在小世子生日宴席上见到的那位徐宰相的四子徐盛,还有徐宰相本人,都在家中行四,被人称作四郎。” 顾念:………… “要我说,那个背后指使万良杀人的,肯定就是徐宰相,三人之中只有他位高权重,有些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再正常不过了。”萧云铠含着半根肉干,语气笃定。 “那也未必吧,就算徐宰相真有什么秘密,泄露出去的也未必是他本人,如果是他那个喜欢逛平康坊的儿子酒醉之后无意中说出去的呢?”杜泠随便列举出了另一种状况。 顾念皱了皱眉,“那个侍卫万良,平时跟在谁身边?” “徐府的侍卫是轮值,并不太会固定。”换句话说,这三个人,万良都跟过。 顾念:………… 杜泠摇了摇头,“看来想知道四郎背后那件事,咱们恐怕还得多关注万年县之后的审理结果才行。” 聊过楚娘的案子,杜泠和萧云铠又低调的分别派出去了几批人手,一批负责去查事发后各衙门所有去过天香楼的现场的人员名单,并按照名单逐一确认其中是否有右掌掌心有疤痕的人。 一批负责打听当日有谁曾经赢了比试,登上过二楼或者三楼,寻找可能见过假年深的对象。 还有一批负责追查余二郎以往在城内的踪迹,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至于墨青那边,既然已经确定四郎出自宰相府,也就不用再查了。 左右最近各地都在整肃,也没什么其它的案子交上来,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几个,目前最主要的案子还是天香楼那件。所以,等年深下朝处理完公务后,今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查验赵杰的尸体。 三人商量好了各项事务,杜泠‘亲切’的将堆在自己案上的一半文书搬到顾念案头,“这些都是各地近几日送上来的文书,咱们先帮麾下按照内容分分类,这样他看的时候就能轻松些。” 顾念:………… 怎么觉得你就是抓我来做苦力的呢? 那些文书有多无聊呢?顾念看的第一份,三四页纸的内容,翻来覆去几乎全都是恭喜年深上任,‘看君一封信,如看一封信’之类的废话文学,唯一的看点是辞藻华丽。 偏偏顾念还不敢跳,就怕他前面洋洋洒洒一堆废话,中间夹杂几句正事。 第二份同样是恭喜年深的贺文,不过这位比之前那位小清新一些,不是单纯的展示自己的词汇量,而是写了篇本地名山游记,末了表示诚邀年深有空过去一同游览。 同样是贺文,也能看出各地官员不同的性格。 转眼就到了午饭时分。 门口的青衣小吏敲了敲门,得到许可之后,才让外面的人把今日的午餐送进来。 顾念立刻感觉到了在履雪殿办公的好处,看到那满满当当的托盘,就知道午餐的菜色明显比在玉衡殿的时候丰富。玉衡殿那边的午餐是两荤两素一汤一饼,这边是四荤两素一汤一饼一甜品。而且也不用去食堂吹风,直接在殿内食用就可以。 某人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一个冲头的味道就让他迅速皱起了眉心。 顾念熟练而迅速的在托盘内找出其中的‘罪魁祸首’,将那两个碟子远远地放在了桌案右边的地上。 对面的萧云铠有些奇怪,“你在干嘛?” “没,就是不太喜欢那个味道,放远点。”顾念摸了摸鼻子,起身拎着提壶去外面廊下洗手。 “啧,果然是显贵人家的小郎君,”萧云铠咂了砸舌,“你要是不吃的话就给我吧,正好我不够。” 顾念洗好手,忙不迭地把那两盘菜给他送了过去。 吃完午餐,将殿内敞开门窗散味,几人去院子里散步,杜泠跟他闲聊,“你是不是讨厌蒜?上次在归云居我就发现了,你似乎不怎么碰带蒜的菜。” “葱、蒜、胡荽、韭菜、胡芹之类的都不喜欢。”顾念不好意思地解释。事实上这份名单还要更长,除了葱、蒜、香菜、韭菜、芹菜之外,还有洋葱,所有那些带刺激性气味的他都不喜欢。不过目前为止,他还没在这里见过洋葱,按照道理那玩意传进来还得几百年。 “我也有样不爱吃的,茱萸。”杜泠淡笑着‘出卖’自己。 两人就着喜好的问题攀谈起来,说完自己,又聊到了年深的身上。 “麾下这人某种程度上非常笨拙,如果觉得自己做错了或者有愧于别人,基本只会用请客吃饭或者买礼物这两种方式,歉意越深花钱越多那种。”杜泠还不知道顾念上次在门外听到了他和萧云铠的谈话,促狭地朝他勾起唇角,“比如上次在归云楼请你吃饭,他就以为五郎打了你,所以代他向你赔罪。” 买礼物是道歉?顾念满头雾水,这么说,他昨天收到的那盏羊皮琉璃宫灯是道歉? 为什么事? “等等,你这个表情……”杜泠玩味的朝顾念挑了挑眉峰,拖长尾音,“好像想到了什么?难道昨天麾下在墨家匠坊买东西送你了?” 顾念:……………… 这么好猜的么? “快说来听听,他送你什么了?” “一盏羊皮琉璃宫灯。”顾念拗不过,只好说了,顺便也说了自己的疑惑,“不过,他好像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吧?” “怎么没有,你忘了在松涛别院,他砍脍的时候把你拽上去捧盘子啦?你当时吓得那个脸色,别提多难看了,麾下肯定也注意到了。” 顾念:………… 所以你们都看出来了?那我当时是强撑了个寂寞吗? “东西越贵,歉意越深。麾下肯定觉得把你吓坏……”杜泠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顾念的肩膀,说到半途,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顾念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只见年深正绕过院子的那排石灯笼,朝履雪殿这边走过来。他那身大红色的襴袍,在春日暖阳下犹如朝霞烈焰,绚丽夺目,英姿飒爽。 “麾下。” “少卿。” 众人纷纷跟年深见礼,顾念自然也不例外。 路过顾念身边的时候,年深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出杜泠所说的歉意。 “准备一下,半炷香后出发。”他对着杜泠吩咐了一句。 杜泠立刻低头称是。 出发?去哪儿?顾念的思路还沉浸在之前年深送礼物的行为是否带着歉意里,疑惑地看向杜泠。 杜泠用手比划了个挖地的动作,他才反应过来,年深说的,是去城外开棺验尸。 第35章 赵杰的尸身当初已经被赵家领回,葬在城外数里的坟茔,如今赵家的人都已经死在上月二十五那晚,开棺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人反对。 得知要再次骑马的时候,顾念的脸在大太阳底下几乎皱成了苦瓜,他求助地看向杜泠,“可以不骑么?” 萧云铠不解,指了指旁边那六个穿着短打正跑出门口的差役,“难道你想跟他们跑着去?” 顾念:………… “你要是实在不想骑马,就跟仵作坐牛车过去吧。”杜泠及时提出了第三种解决方案。 “好,我去坐牛车。”顾念忙不迭地点头。 那多慢啊,萧云铠还要再劝,却被杜泠阻止了。他看着顾念别扭的走路姿势耐人寻味地勾起唇角,“他想要坐就随他吧。” 别说萧云铠满脸问号,就连年深都奇怪地看了过来。 杜泠耸了耸肩,率先打马冲出了侧门。 年深:??? 大理寺的仵作姓贾,留着撮花白的山羊胡,抬头纹颇深,明明还不到四十岁,看起来却异常的沧桑,身材干瘦,显得长袍空荡荡的,仿佛是根竹竿戳在里面。顾念怕他闪到腰,连忙主动帮他把旁边的箱子搬上了车。 牛车速度不但比骑马慢了一截,甚至还赶不上那些跑步的差役。 顾念怀疑,自己就算腿没受伤,也未必能跟得上那些人家。 不如年深杜泠他们这些会功夫的也就算了,居然连普通差役都比不上吗? 顾念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决定等腿好了就开始进行日常锻炼。好歹不能输给那些差役吧? 贾仵作不爱说话,上了车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顾念却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无聊地跑到车前头,边欣赏城外的景色,边跟赶车的车夫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等到申初二刻,他们才晃晃悠悠地赶到赵杰的坟地。 树下拴着一匹马,年深和杜泠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萧云铠孤零零地站在那边,指挥着那几个差役挖坟。 顾念扶着贾仵作下车的时候,那几人正喊着号子把赵杰的棺木从底下抬出来。 时间管理简直完美。 沾着泥土的棺木‘砰’地落到地上,砸起了层浮土。 萧云铠也不含糊,直接指挥人撬开了棺材盖。 一股难闻的味道四散开来,那几个差役忙不迭地逃远了些,棺材边的萧云铠和顾念首当其冲,忍不住用袖口掩住了口鼻,只有仵作经验老道的提前退开了数步。 顾念&萧云铠:………… 等到浮味散尽,仵作才老神在在地拎着箱子走上前去,俯下身开始查验尸体。 顾念垂下头在身上翻了翻,最后摸出块巾帕严实地系在脸上,抱着纸笔站到了棺材另一边。 萧云铠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昂首阔步地走过去,结果没挺两秒,就败下阵来,只得再次抬起胳膊,用袖口掩住了口鼻。 棺材里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尤其是头部,极具欧美恐怖片血腥暴力的视觉效果,即便打了马赛克都会引起人生理性不适的程度。顾念默默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里第二眼。 在两人的注视之下,贾仵作把棺材里的尸体从头到脚查验了一遍。确认尸体上没有别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唯一的致命伤,就是颈间那道伤口。 贾仵作斜睨了顾念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查验结果跟上次一样,死者身上只有一道明显的利器伤口,长三寸,深度约两到三分。” “这个伤口是不是不太对?”顾念这会适应了些,已经敢长时间的直视伤口,不过他只顾着提出疑问,没有察觉对方语气里的埋怨。 “哪里不对?”贾仵作的尾音扬高了些。 “人的颈部呈圆柱形,站在对面用刀从侧面砍下,着力点应该靠近下颌骨附近,伤痕应该中间深两边浅。现在尸体的伤口明显是靠近前面的地方深,颈侧和后面浅。按照着力点角度来看的话,” 顾念以手做刀,站到萧云铠右边,用类似挟持人质的动作曲臂对着他的脖颈比划了下,因为萧云铠比较高,他不得不踮起脚,“这个伤口似乎是人站在死者右边,然后再站在这个位置用刀割的。” 但是,凶手如果是站在死者这个位置的话,那就与叶九思当时看到的情形矛盾了。 “未必,”贾仵作不赞同地道,“倘若凶手站在死者对面较远处,挥刀时恰好用刀尖处划过对方的脖颈,同样能造成类似的后浅前深的伤口,况且尸体入殓数日,深度上的问题也有可能是腐烂速度的差异造成的。” 也不是没可能,顾念点了点头,决定下次见到叶九思的时候,再详细询问下对方看到的现场情形。 “还有一种可能,”萧云铠用手比划了一下,“凶手砍的不是一刀,而是两刀。他先站在对面砍了一刀,等对方倒地后,又顺着原来的伤口补了一刀。” 顾念眸色微亮,“能看看伤口里有没有两次刀痕么?” 贾仵作动都没动,面色微恼,“尸体的肉都已经烂到这个程度了,怎么看?” “我来。”萧云铠随手从贾仵作摊开的工具箱里拿了根细长的针状器,试图拨开伤口查看,可惜确实腐烂得厉害,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比如胎记、四肢哪里有比较明显的疤痕或者痣,耳朵前面的小附耳之类的?”顾念想了想,又追问了句。 “没有。”贾仵作冷淡地摇头。 这个时候,年深和杜泠也赶了过来。两人打量棺材里的尸体时,贾仵作恭恭敬敬地朝年深施了个礼,将自己刚才的结论再次讲了一遍。简而言之一句话,劳而无功,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尸体这边没有更多线索,时辰也晚了,众人看着那些农夫掩埋好尸体,匆匆返程。 坐在牛车上的顾念闲不住,想再找贾仵作讨论下伤口的其它可能性,对方却又恢复成那种老僧入定般的状态,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对顾念的问题置若罔闻。 顾念那个时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贾仵作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他今天是第一次跟这位仵作见面,在原主的记忆里之前也完全没有打过交道,顾念想了一路,都没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心事重重地下了牛车。 差役们早已散去,杜泠正斜倚在马棚门口的一根木柱上,看见他下车,立刻站直身体走了过来。 “有事?”顾念蔫头耷脑地迎了过去。 “麾下请吃饭。”杜泠神秘兮兮朝顾念挑了挑眉。 顾念怔了怔,年深又要道歉? “想什么呢,就是正常的吃大户。” 杜泠撞了撞顾念的胳膊肘,他就没见过像顾念这样表情这么生动丰富的人,想什么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顾念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行吧,既然以后要‘借’年深的气运挡灾,团建什么的还是要参加,尽力搞好同事基本关系的。 瞥了后面板着脸的贾仵作一眼,杜泠笑眯眯地伸手勾住了顾念的脖颈,把他拽到身边,小声地问,“那家伙欺负你了?” 顾念半个时辰前还一副眼神明亮的模样,这会儿却没精打采地,怎么看都是在牛车上发生了些什么。 “没有。” “有事就说出来,我帮你撑着。”杜泠看向贾仵作的眼神也泛起了冷意,“要不然,让萧云铠揍他一顿,帮你出气?” “不至于,不至于,他也没做什么。”顾念连忙摆手。 杜泠挑了挑眉毛,不依不饶,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手的模样。 “真的,就是他好像不太喜欢,不怎么理我。”顾念无奈,只得交代了。 从小到大,他大多接触到的都是热情和善意,今天突然正面感受到这种毫无理由的明显的厌恶,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见不是什么大事,杜泠才放下心来。 看着他一脸想不通的模样,杜泠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今天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地待在大理寺里摸鱼,结果被你一个文书申请,折腾到城外大老远的地方顶着大太阳重新返工验尸,不喜欢你也是应该的。” 被杜泠一点,顾念才明白过来贾仵作不爽的原因,“可是身为大理寺仵作,验尸本来不就是他的工作吗?” “他要是会这么想,就不会对你甩脸子了。”杜泠无聊地用小指隔空做出掏耳朵的动作,“在他看来,你就是没事找麻烦,不让人安生。” 顾念:………… 仔细想想,半个多月前,他也是这群摸鱼党中的一员。 “积习难改,麾下之前就打算要换人的,可惜周录事他们还没找到新的仵作,”杜泠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给小猫顺毛,“不过,下次也不必忍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真出了事,自有麾下给你撑着。” 顾念:??? 三分钟之前不是还说你帮我撑着? 义宁坊南边的居德坊有家临街的无名酒肆,门脸不大,门口的柱子已经斑驳不堪,漆色脱落小半,模样比起归云居,礼貌点来说叫朴素,诚实点的话,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杜泠拽着顾念停在了这家酒肆前。 顾念看着眼前随风招摇的半旧布幌愣了愣。这几天跟着年深混吃混喝,不是长安排名第二的归云居,就是小世子的奢华生日宴,突然遇到这么‘返璞归真’的地方,还真有些意外。 “看店不能只看外表,我跟你说,这家店的羊肉汤,那可是长安城里的这个。”杜泠朝顾念竖起大拇指。 掀开帘子走进门,肉汤的香气和夹杂各种口音的大嗓门扑面而来。喧嚣的屋内没有博士,只有三个半大孩子忙碌地在大堂充当跑腿的工作。 迎面而来的就是对门的那张空桌被油污沁得发亮的桌面,顾念皱了皱眉,不禁有些担心这家店的卫生状况。 一楼摆着八张散放的杂木桌,此刻已经坐满了六七成,长袍短打都有,有的只顾埋头吃饭,也有三两对坐,谈笑风生的,气氛颇有点像午夜十二点过后的街边大排档,喧嚣而松弛。 店面只有两层,杜泠没在大堂多作停留,熟门熟路地带着他走过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直奔二楼。 二楼是三个包间,说是包间,却连墙都没有,只用两扇纸糊的屏风立在中间,纸屏的颜色还深浅不一,明显是破完又重新糊过的。 萧云铠和年深坐在离楼梯较远的那边,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见是他们,萧云铠便入乡随俗的敞开嗓门招呼他们过去。 案上摆着四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中间是两只烤羊腿,两盘羊肉串,一盘堆成小山状的胡麻饼,一盘羊肝饆饠(bìluó)。 顾念看着面前那碗洒满葱和胡荽的羊肉汤皱了皱眉,正要拿筷子往外挑,杜泠却扯着嗓子招呼来楼下的孩子,嘱咐他加一碗不要葱和胡荽的羊肉清汤。 “五郎,以后记得,顾司直不吃葱蒜胡荽这些东西。”等那个孩子噔噔噔地跑下楼,杜泠又叮嘱对面的萧云铠。 年深眸色里闪过丝诧异,萧云铠啧了一声,嘟囔道,“不放还有什么味?” 杜泠将那碗多出来的汤端到萧云铠面前,“你爱吃就吃,人家不爱吃。” 顾念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可以自己挑的。” “等你挑完哪还有时间吃?”杜泠揶揄地挑起半边眉毛,“就你这小身板,不吃哪能长个?” 嚼着胡饼的萧云铠也跟着附和了句,深以为然,“那是得多吃点。” 年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一条烤羊腿往顾念面前推了推。 顾念愤愤地夹块羊肉塞进嘴巴,仓鼠式地鼓着腮帮子猛嚼,个子矮那都是暂时的,你们等过几年再看,哥哥上辈子可是长到了一米八零的。 其实这家店的羊肉味道一般,汤倒是的确味道鲜美,顾念一口气就喝了半碗。 半块胡饼和十几串肉下肚,杜泠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今日在城外你们可查到什么异样?” “也没啥,就是顾司直觉得那个伤口的深度可能有点问题。”萧云铠呼噜噜地喝下小半碗羊汤,把顾念提出的疑问和当时他们讨论的状况复述了一遍,顺便又加了四碗糙米饭。 年深没有说话,倒是杜泠道,“还有别的可能,比如死者躺在床上,凶手站在床铺右边砍下去。” 顾念默默用手里吃到半途的羊肉串模拟比划了下,好像的确可行。主要是现在尸体的状况太差了,检测结果粗糙,又没有任何仪器,拿不出更为细致的证据支撑判断,就衍变成了可能性极多的状况。 萧云铠大大咧咧地抹了下嘴,“总之,一看那个伤口就知道,出手的人肯定不是麾下。” “那倒是。”杜泠也跟着点头。 “为什么?”顾念不解,拿着羊肉串的手顿在半空,在背后的纸屏上投下串放大的阴影。 他看过年深那把作为证物的刀,既没特殊的刃口也不是特殊的尺寸,虽然伤口宽度比刀刃宽了些,但也很有可能是尸体腐烂造成的,怎么从那个伤口上一眼看出来是不是年深动的手? “咱们麾下是什么人?镇西军先锋营的战神。”杜泠横过手上的竹签做势劈砍了几下,“他的刀法,是在战场上拿无数敌人练出来的,人的脖子哪里最脆弱,第几节骨缝好下刀,再清楚不过。” “而且麾下那把刀也不是普通的刀,切金断玉,削铁如泥。”萧云铠拍着大腿补充道, “总之,那一刀如果是麾下砍的,尸体的脑袋早就飞了,不可能还在脖子上。” 顾念后颈生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萧云铠和杜泠看见他的模样,哈哈大笑。年深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两人立刻止住了笑声。 杜泠感冒伸手勾住顾念的脖颈,笑眯眯地安抚,“放心,麾下不会砍你的脖子的。” 谁说的,他不但会砍,甚至还会直接拧断。顾念在心里‘大声’反驳。 这功夫,店家的孩子把萧云铠刚点的糙米饭也端了上来。 米粒的颜色黄褐交杂,看起来有点像后世的燕麦饭。 “没吃过?”杜泠笑眯眯的用勺子挖起,尝了一口,细嚼慢咽,一副享受的模样,“我喜欢来这家店,一是因为那碗汤,二就是因为这碗饭。” 米饭还能有多好吃?顾念也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嘎嘣,他才嚼了两下,就尝到了沙土的味道。这饭里居然有沙子?顾念拧眉看向杜泠。 “吃到了?”杜泠促狭的朝他挑了挑眉,感喟道,“就是有沙土,味道才对。” 顾念:……………… 大哥你没事吧,是羊肉串咸的还是是牙口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顾念:鸡爱吃沙子是因为可以帮助消化,人吃沙子图什么??? 第35章 “没错,有沙土才是兵营的味道。”对面的萧云铠连声附和,埋头扒了两大口饭。 顾念:??? 什么意思?你们平常在兵营吃的饭都带沙子? “店家为了省钱,买的都是下品米,这种米因为掺了沙土,所以卖得便宜,一遍两遍根本筛不干净,跟我们以前吃的很像。” “他这么做生意都没人说的吗?” “你以为来这里吃饭的都是什么人?”杜泠看向顾念,似笑非笑,“他们平常吃的本来就是下品米。” 顾念:……………… 年深虽然没有说话,却也默默低头舀了一勺,大口咀嚼起来。 店内半旧的油灯在他线条完美的眉峰和鼻梁上打出柔和的阴影,模糊了他身上那份冷厉,却让他身上那股属于少年的执着和倔强感愈发强烈。 顾念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以年深的家世,至少不必在吃食方面受苦的。但从年深现在这副模样来看,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边军的生活,到底能有多苦? “发给镇西军的军粮已有数年都不够数,往里掺陈粮的已经是最有良心的了,大部分情况下掺的都是沙子。”杜泠说得云淡风轻,却掩不住眼底的那丝苦涩。 顾念怔了怔,旋即想到,前宰相林安都能堂而皇之的重开‘门荫’敛财,底下的风气可想而知,克扣拨发给各地赈灾钱粮和粮饷,简直可以看作是基础操作了。 他嘴唇翕动了下,最后只能讪讪地道,“不能筛了再吃么?” “筛?哪有时间筛?再说了,筛也没用,咱们那边的战场风沙大,张口就能进沙。”萧云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真打起来的时候,能有点时间埋灶吃口热的就算谢天谢地了,尤其是咱们先锋营,大多数时候为了不让烟火暴露行踪,都只能嚼硬得像石头的胡饼。” “那就应该弄速食啊,打仗的人总要给个基础保障。”顾念小声地嘀咕了句,脑海里顿时飘过罐头、压缩饼干、自热米饭等现代军粮。 “速食?”年深耳力非凡,在一片嘈杂声里也敏锐地捕捉到顾念的话,“你说的速食是指什么?” “就是处理起来很方便,能很快吃到的食物。”顾念努力用简洁的词语解释。 仔细想想,金属,尤其是铁,产量有限,而且尚未完全开放管制,铁皮罐头可能光从材质上就暂时不可行。 玻璃现在还没有,用瓷罐代替?虽然保存期不如铁皮的长,总还是比那些干粮好得多,可是有点重,可能会增加士兵的负重,另外还有个最大的问题,容易碎。 这样看来,最可行的或许是自热食品或者方便面? 自热锅做起来简单,又不会有浓烟的问题。方便面可干吃可热煮,熟得又快。 顾念心念电转,瞬间就筛掉了数个方案。 至于吹进去沙子的问题,似乎还真的一时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总不见得让他们背个帐篷专门用来吃饭吧? 等等,解决办法其实是现成的,就是那种女子戴的周围缀着一圈细纱的帏帽。那东西本来不就是由西域女子用来遮挡风沙的幂篱改良而来的吗?不过,作战会碍事,只能吃东西的时候用,但如果只是为了吃饭挡风沙而多带件行李…… 麻烦大于用处,某人顿时明白了这东西被士兵们弃而不用的原因。 萧云铠挠了挠后颈,“那不就是胡饼?” “虽然有一种也是面做的,但肯定比胡饼好吃很多。”顾念在脑内对比了下放了三天的方便面和放了三天的硬饼子的味道,就算只当干脆面,味道也应该比胡饼的味道好得多吧? 而且,用自热包的话,热起来既快又容易,没条件热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吃。 “那是什么饼?” “汤饼?”馒头包子之类的叫蒸饼,面条之类的叫汤饼,顾念摸了摸鼻子,对于这个时代遇到面食必称饼的习惯选择了屈服。 “汤饼在外面做起来怎么可能方便,比吃胡饼麻烦多了好吧?”萧云铠不信。 “改天做给你尝尝就知道了。”顾念随口应道。做顿方便面也不是什么难事,面和调料包都方便,就是做那些脱水蔬菜的烘制可能需要费点时间,但对于尝鲜来说,干的要求也不用那么严格。 “你会做?”杜泠露出讶异的神色。 年深虽然没说话,目光却同样关注地投在顾念身上。 顾念摸了摸鼻子,不用这样看着我,其实这玩意真的没什么太大的技术含量。 “改什么天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怎么样?”萧云铠说风就是雨,激动地一拍大腿,“待会吃完咱们就去麾下家里做。” 去年府?顾念下意识地就有种孤身入龙潭虎穴的感觉,立刻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在家里弄好之后再拿到履雪殿给你们。” “好。”年深以为他想对做法保密,虽然有些失望,还是点了点头。萧云铠本来还想试图再说几句说服顾念,年深一开口,立刻就没了声息。 几人吃好饭,又到了关坊门的时间。远远看到坊门要关,顾念拔脚就往里冲,结果带到大腿上的伤口,疼得他额心直跳。 负责关门的还是上次那两人,见他跑过来,又停下给他留了道门缝。 “谢谢谢谢!”顾念闪身从门缝进入坊内,一叠声朝两人道谢。 “今天怎么没骑马?” “今天近,就在隔壁居德坊吃饭。”顾念瞬间找到了以前每次回家跟门口保安聊家常的感觉。 想到骑马他就有些头疼,按照现在这个办案的习惯,未来他肯定少不了要跟着年深杜泠他们跑东跑西的,长安城这么大,靠双腿根本不现实,骑马的话,他的大腿和XX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回到药肆,顾忠已经带着做好的手工冲压器等在了顾念的房间里,银箔也好了,就是太阳灶烧制没有这么快,还需要等几天。 “小郎君,您看看这些东西做得对不对。” 顾念拿出张纸试了下,冲出纸杯的形状非常完美,再把外面那层箍环对着内层杯环的位置压上,严丝合缝。 他端起案上的水盂往里倒了半杯水,杯子底下顿时出现了微微的鼓胀。 定型能力明显欠缺,看来还得再继续想办法,或许等涂上蜡之后会好些? “小郎君是想用这东西来装饮子?”顾忠见他往里面倒水,大致猜到了几分。 顾念点了点头,“我想设计种专门用来喝云霞饮的杯子,最好既省钱又方便。” “或许可以考虑竹杯?”顾忠提议,“牢靠不说,而且保证便宜。” “竹杯便宜是便宜,但不太好看。”他追求的是成本节省,但在购买者的眼里不能一眼看出这种节省感。 竹杯的问题就是在于众所周知的便宜。 他们云霞饮的目标客户是可以提供高客单价的那些追求奢侈感的人群,竹杯显然不能满足他们彰显身份的期待和需求。 去米其林星级餐厅用餐,如果服务员摆上把方便筷和泡沫餐盘,恐怕人家都会失望地掉头就走吧。 他最开始考虑纸杯,既是以前的惯性思维,也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纸张的身价可高可低,既有价格奇高的花笺,也有随手用来包寒具的油纸。而且,作为文化的主流载体,纸张自带一种文雅之感,非常符合那些世家贵胄附庸风雅的心理需求,还方便印制上云霞饮的名字。 等等,彰显身份的竹杯?顾念瞬间想到了摆在墨家匠坊角落的那些滞销的竹杯。那批杯子,或许可以拿来利用一下。 “那陶杯或者瓷杯呢?”顾忠摸了摸胡须。 “瓷杯或许可行,也能印咱们云霞饮的名字,就是不知道时间是否来得及。还有每个杯子采买的价钱到底可以控制在多少。”顾念换了个坐姿,唇角立刻抽了抽,刚才的动作不小心带到了腿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瓷杯需要成批定制,到时候肯定要压笔钱出去,还有购买酥酪之类的原材料的钱,材质要好才能保证口味,粗略算算云霞饮的启动资金就是笔不小的数目。 “咱们家城外的佃户,好像就有家也在弄瓷窑,明天我再坐牛车去找他们谈谈。”顾忠也一副干劲儿满满的模样,心思全沉浸在杯子那边,没有发觉顾念表情的异样。 跟顾忠讨论过杯子的问题,顾念便拽着井生直奔厨房。 他这会儿的心思全都转到了方便面上,老板这么大方,如果能成功搞定方便面,解决军粮的一些问题,他应该会愿意付给自己一笔开发费吧?这样云霞饮的启动资金也就不用愁了。 井生还以为他想吃饭,“小郎君想吃东西,叫奴过来端就好,不用亲自过来。” “不,咱们来做方便面!”顾念决定趁着今天有空先把方便面赶制出来。 “方便面?” “就是吃的时候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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