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边谈。 顾念顺手先盛了碗驼蹄羹,刚才喝了些酒,还是先养养胃。 “我记得这张图是请家人拿去找个工匠订做图里的东西,不知道怎么会到了家主这里?”顾念捏着勺子心念电转,摸不透墨青的想法。 “顾司直有所不知,”墨青伴着滋滋作响的烤肉声伸出手指,在标注‘桥’的那个部件上敲了敲,“这样东西,长安城内的寻常铁匠是根本做不出来的,所以就有人拿着这张图纸私下找到了我家匠头请教。” “难道墨家主今天找我是想看滑板的完整图纸?”顾念心下有些奇怪,但滑板的结构并不算复杂,用途对没接触过滑板的人来说更是接近于零,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不值得墨青如此关注。 百花寻香炙的肉片极薄,烤熟也快,小厮很快就给顾念和墨青各端了一小碟送过去,配着干湿四样蘸料。 墨青慢条斯理的吃了口鹿肉,丹凤眼微扬,轻轻一笑,“这件叫滑板的物件虽然有点意思,但君子不夺人之美。在下今日找顾司直来,确实是为图纸,却不是为滑板图纸。” 不是为滑板?那你想看什么图纸,搅拌器?打蛋机?还是太阳灶?顾念含着块獐子肉,飞速回想着自己最近画过的那些东西有什么可能是墨青看得上的。 “在下是想请顾司直帮墨家匠坊画些图纸。”墨青抬了抬手,管事从屏风后面捧出个长方形的扁匣,轻轻放在顾念面前的那个小案上。 掀开扁匣,里面是一摞方方正正的画纸,最上面那张是扶手椅,且不说器形画得不够规整,甚至比例和透视也都有问题,更不用提没有尺寸标注和三视图无法看清所有细节的问题了。 再往下看,第二张是个伸缩双层案,第三张是云母六连屏,第四张是独坐榻,问题大同小异。 顾念伸手翻了翻,那沓画纸基本都是家具类的。 “墨家主是希望我将这些图纸用这种方法重新画一遍?”顾念指了指被压在盒子底下的滑板图纸。 墨青放下手里的筷子,脸上露出抹复杂的神色,“匠人技法,多以口传心授,数人之后,多有谬误不说,万一遇到意外,未传技法便随之湮灭。在下不才,想仿效文人,整理匠法图册,以期能将墨家的技法毫无谬误的代代相传。 顾司直所画之图纸,巨细靡遗,仿若真物置于眼前,实在令人惊奇,对匠人学艺来说,更是清晰明了。 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愿以一张五百文的价格,向顾司直求画,将这些之前的图变成相同的图纸。” 华国古代曾出现过许多精妙绝伦的工匠技法,有些因为落后逐渐被淘汰了,有些则是因为战乱疫荒等各种原因失传,遗憾的湮灭在岁月之中,成为灿烂而辉煌的传说。 后世偶有的几样能‘复活’的手艺,大多都是后人靠着古书里只字片语的记载艰难揣摩出来的。虽然书也同样有被毁的危险,但比起口传心授的方法,总是留存的可能性大了许多。 墨青身为长安甚至整个大梁最负盛名的工匠,手里的掌握的秘技必然极多,他愿意著册留世,眼界之宽,不禁让顾念刮目相看。 这种事情,他非常愿意助墨青一臂之力。 顾念想了想才开口,“画倒是可以画,不过我有几点要求要事先讲明。” 墨青神色微肃,立刻道,“请讲。” “第一,时间不能太紧。你也知道,我日常还有大理寺的事务,家里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只能在处理这些事情之外抽些余力来画,因此速度定然会比较慢。” “不妨,顾司直尽可以按照你的节奏来画。”墨青答应的非常爽快。 “第二,要画这些东西,靠这些图没用,必须给我看需要画的零部件和成品的实物,还需要一个会做的工匠在旁边讲解。” “实物?” “没错,只有先让我看过,了解它的结构,才能准确的画出来。”顾念清楚,墨青现在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不过都是寻常的物件,没什么机密可言。 但只要接下这个差事,未来就势必会接触到一些墨家机密甚至核心的技术,他对墨家来说,毕竟是外人,这个问题还是要尽早提出来说清楚。 其实说起来,墨青肯出五百文一张的高价,除了求他画图的诚意,未必没有用高价‘吊’住他严守秘密的意思。 当然他也可以用糊弄的画法,同样可以画出类似的图纸,只是他非常清楚,那些图纸未来的功能就会大打折扣,如果墨青真心想将这些技法传下去,就得正视这个问题。 “顾司直可知道,这其中有许多我墨家的机密?”墨青见顾念犀利的直指这桩合作的问题核心,便直白地反问。 “自然知道。”顾念点头,“但墨家主想传下去的是什么?这些机密是不是其中之一?” 墨青一时语塞。 “墨家主想要对我保密,可以有几种方法,”顾念不慌不忙地开口,开诚布公的给墨青支招,“第一,跟画图无关的地方不要告诉我,比如做这样的扶手椅,最好选用几年生的木头,椅子腿和椅子面各取木头的什么位置比较好,刷油用生油还是熟油,这些都可以后续在图纸的旁边单加一页做文字说明。 第二,外部看不到的核心部件,交给我画的时候可以拆散,将两样甚至多样部件打乱顺序交叉进行,这些单独的画好的部件拿回去之后,再重新排序放回原来的那套图纸里。而我并不会确切的知道哪些部件属于哪件东西。 这两种做法,一定程度上都可以保证完整技艺的安全度。 第三,交换。我恰好也知道些胡人的秘法奇物,如果家主有兴趣,可以画出来跟你做个交换,也勉强算有些牵制。” 墨青身后的管事露出了不屑的神色,秘法奇物,说得好听,不就是这个什么滑板的?这种东西也配跟他们墨家的机关术比? “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对我的信任。”瞥见管事的脸色,顾念便改变了话头,“事关墨家的独门技法,墨家主如果不相信我,最好还是不要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做。” 顾念眼神明亮,犹如清澈见底的山泉,坦诚而阳光。 墨青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如果真有这个需要,那在下来安排。” 见他同意,顾念也松了口气,最后那个条件对墨青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第三,要标注尺寸,就需要详实的数据,我需要一套量尺寸的工具。如果墨家有现成的,自然最好,没有的话,我可以画些图纸,麻烦你们按照图纸打造一套便好。” “这个没问题,顾司直需要什么工具,只管画出来便是,我让匠头们帮你打,正好也看一下这种新图纸使用起来的方便程度。” “好。”墨青的答案正中顾念下怀,送上门的羊毛,不薅可不合适。 他正缺一套精确测量工具。 折叠直尺、手摇卷尺、游标卡尺、圆规、放大镜、镊子、水平仪、量角器……墨青答应的瞬间,顾念脑子里便飘过一堆工具。 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不但画图能用,以后在现场的痕迹检测也用得到,他忍那些含含糊糊最小单位只标注到寸的尺子很久了! 第45章 墨青这边的事情谈完,顾念才终于有机会谈自己的问题,“家主不介意的话,我还想跟你谈另外一桩生意。” “哦?”墨青丹凤眼微扬,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顾司直该不会是想请在下打造什么物件吧?” “如果你能同意我用画图纸的酬劳抵扣的话。”顾念原本想提的是墨家匠坊那批滞销竹杯的事情,墨青这么一说,他倒是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想要的那根暴雨梨花簪! 成不成的,问问总可以吧? 这可是别人排队几个月都未必能见到的长安第一工匠,机会难得,问问又没损失。 “滑板?”墨青眼睫微垂,扫向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张图纸。 “不是这个,这种东西太简单,没必要劳动您大驾。”顾念摆了摆手,滑板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实在不用浪费墨青的精力。 “那?” “实不相瞒,我在叶家小世子那边见过墨家主打造的一根蝴蝶花簪。我想要的,是另一根簪子。”顾念把自己规划的防身武器──暴雨梨花簪的构想说了一遍。虽然说他最近在腰带上多挂了个石灰粉的袋子防身,但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杀伤力和防卫范围跟暴雨梨花簪肯定远远不能比。 墨青轻轻摇头,“抱歉,在下对于做过的东西通常兴趣不大,所以……” 他还算是给顾念留了点面子,没有直接说簪子做过了,不会再做。 果然不行吗?顾念眼角微垂,遗憾地叹了口气。连带着浑身的气场都低落了下来,仿佛罩着层乌云似的。 “你真想要的话,倒是可以请匠头试着帮你做做看。”见他似乎十分失望,墨青又踌躇着开口。 “太好了,一言为定!”顾念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墨青:………… 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不过,你还没到用冠的年纪吧?真要防身用的话,在下倒是建议你做成那个。”墨青指了指顾念腰间挂着的细长笔袋。 “对对对,做成暴雨梨花笔也可以。”顾念连忙把自己的笔袋解下来,掏出里面放着的自制炭笔给墨青看。 “你就是用此物画图的?不介意的话,这根可否容在下带回去给匠头研究?”墨青调转方向和角度,认真打量着那根奇怪的碳条笔。 “不介意不介意。”顾念喜气洋洋地点头,自从墨青答应帮他安排做暴雨梨花笔开始,他的唇角就没掉下来过。 说起来真要保存久的话,还是刻版印刷的效果最好,不过眼下画都没画,印刷什么的,也是以后全部画完才该考虑的事情。 “我还想跟墨家主谈笔生意。” “还有?”墨青愕然。 “墨家主放心,这回简单得多,我只是想买墨家匠坊里的一批东西。” “你想买什么?鎏金银香囊,还是白玉卷刀,清风折尾扇?”墨青边列举匠坊里那些畅销品,边观察着顾念的神色。 “都不是,”顾念摇了摇头,说出件墨青完全没想到的东西,“是那批售价一百九十九文的竹杯。” “竹杯?你确定?”那批竹杯是墨家匠坊为数极少的滞销货,每个月差不多只能买一到两件,但因为来源特殊,墨青倒是一直都没有关停这个品类的意思,宁可积压在库房里,反正他也不差这点钱。 “确定,我想买这批竹杯,甚至以后说不定还要继续跟你订购。” “你要竹杯做什么?”墨青眼梢微挑,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每年寒食过后,他都会让匠头去几次悲田院,挑些手脚伶俐的乞儿,教他们打磨竹杯的手艺,并且让匠头许诺那些孩子,只要做得合格,匠坊就会收货,付给他们酬劳,用以刺激那些孩子们对手艺活儿的兴趣。真遇到合适的,甚至会直接收回来做匠徒。 那些竹杯之所以卖得比匠坊里的其它东西便宜,也是这个缘故,毕竟孩子们的手工费比起那些正式工匠们低多了。 “老实说,过段时间我想做点饮子生意,打算用墨家匠坊的这些竹杯来装,只希望在杯子上再加刻上三个字。”那批杯子虽然是现成的,却还是缺了云霞饮的招牌。在杯身现有的墨家匠坊徽记的正对面加上云霞饮的招牌的话,正好可以打造出‘联袂推出’的效果,蹭流量的效果肯定非常好。 “刻字问题不大。这样吧,你如果真的要买,还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不过有件事情可能需要先告诉你,你听过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有人能帮忙清清库存,墨青求之不得,但还是把竹杯的来源给顾念说清楚了,避免造成误会。 “没关系,只要质量有保障就行。”顾念虽然有些惊讶,却也不太在乎,毕竟他只是要借墨家匠坊的品牌效应,况且那些竹杯他是亲眼见过的,打磨和做工都没问题,品质要求和墨家的其它东西是一样的,现在还能再额外打折,何乐而不为? 两人边吃边谈,又商定了每旬休沐那天接顾念去墨家看需要画的物件。 墨青告诉顾念,以后去墨家,把他自己的名刺交给门房,直接就可以见到管事。 另外,最近这几个月,每月逢初三、初七、十三、十七,二十三,二十七,春浅楼的这个房间都是墨家包下来的,管事会固定在这边跟一些人过账。 宣阳坊离义宁坊太远,等他那些工具的图纸画好之后,如果不方便过去,都可以按照日子派人送到这边。关于图纸如果有什么需求之类的,也尽管来这边找管事处理,画好的图也可以托管事带回去。 这样确实方便,顾念开心地应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接近酉初才散。 管事从窗口看着顾念牵马的身影汇入西市的人流,回头看向墨青,“郎君,你真的相信他?” “为什么不信?”墨青靠住椅背,又恢复了那副闭目养神的状态。两个小厮左右分工,重新开始给他按摩手臂。 管事犹豫地开口,“毕竟之前咱们派人打听下来,他这人痴迷赌博,品性不太好。” “他骗过人么?”墨青眉睫微颤,眼底那片睫毛投下的微小阴影也跟着动了动。 管事迟疑了下,“他好像都是被骗。” “既然是别人骗他,不是他骗别人,那你担心什么?” 管事:……………… “你也算是帮我见过不少客人,更看过上千张各处带来的图纸,可曾见过他手上这样效果逼真、简单详尽、一目了然的?” “这……” “单凭这图纸,我就愿意冒险赌赌他的人品。” “他的图虽然难得,但墨家的机密也不容有失啊。” “放心吧,我想过了,咱们可以循序渐进,先让他从那些比较基础的东西画起,逐步过渡到机密性比较高的物件,中途一旦发现有图纸外泄的情况,随时终止合作。” 管事躬身道,“家主英明,实……” “得了,你知道我对这些阿谀奉承的话没兴趣。”墨青打断他的话头。 天色逐渐阴沉,檐外酒肆的木幌被风吹得乱晃,带出吱吱呀呀的响动,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管事觑着墨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话题,“已经到酉初了,咱们还继续等么?” 墨青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等,无论多晚都等着。” 顾念回到药肆,正巧看到井生和春梅收起卖饮子的那个陶罐。 “卖光了?”顾念有些诧异,虽然那个罐子不大,但试卖口味的这些日子以来,能卖完的时候还是极少的。 “嗯,今天是乌发明目的饮子,特别受欢迎,好多人三四份的买。”井生擦了把汗,乐呵呵地回他。他们现在卖饮子的方式是按提勺计量,一勺一份。 顾念回忆了下,这个方子应该是秦染喜欢的那个酸甜口。 “小郎君,你说的那个太阳灶今天送来了,忠叔按照你说的安置在大太阳地儿,真的很快就烧好了一壶水。”春梅也开心地跟他报告了另一个消息。自从上课之后,她日渐比以前开朗自信,说话也多了不少。 “不但能烧水,也能熬饮子。”顾念笑着回她,掀开帘子就去后院找顾忠。 两人一起去跨院看了太阳灶的实物,虽然陶瓷底座比较沉重,但顾念之前早就想好这个问题,在架子底下设计了四个轮子,所以移动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陶灶最终拼出来的器形非常规整,上面的银箔铺贴也很服帖,美中不足是银箔毕竟是锤揲出来的,无法达到那种特别光滑的镜面效果,聚热的效果肯定会打一些折扣。 但对于顾忠来说,这个不用烧柴就能煮水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神’物,走过去的路上都在念叨着它有多不可思议,甚至起了再订一个的心思。 顾念本想劝他不要那么激动,以他对饮子初期销量的预估,一个太阳灶就足够用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没打击顾忠的积极性。 反正这种东西烧制起来需要段时间,正好可以趁着这些日子摸索下这种太阳灶的产出效率,如果不够用,到时候就按顾忠说的上两个,如果够用的话,他打算把那个新做的送给墨青。 拗了人家一套工具,又如愿以偿的让对方接下暴雨梨花笔的单子,他也应该投桃报李,给墨青送个回礼。 墨青不差钱,反而这种构造稀奇古怪的东西,应该是他会喜欢的调调。 上课前的时间,顾念便一头扎进了图纸里,他可太期待有套趁手的测量工具了,要尽快把那套工具图纸画出来! 之后的两天,顾念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图纸和醒酒培训那边的时间都非常紧迫,每天在履雪殿的上班时间反而成了他脑子最放松的时候。 这天下午,他吃完午饭连出去散步的力气都没有,困得直接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件黑色的薄氅,领口压着金线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年深的东西。 履雪殿里静悄悄的,杜泠和萧云铠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唯有年深正端坐在桌前批阅文书。 “醒了?”听到动静,年深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嗯。”抱着薄氅的顾念含糊地应了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上被文书压出来的印子,第二次摸鱼摸到老板眼前,简直太社死了。 再看看外面,日头西斜,已经过了散衙的时间。 “杜泠和萧云铠又去查内鬼的线索了?” “嗯,” 就在顾念以为这句话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年深又补了一句,“提审秦阿栓。” 杜泠和萧云铠这些天已经查到了不少蛛丝马迹,收拢并线,那些线索最后都指向了秦阿栓,所以人昨天就被拎到监狱关起来了。 这样的话,就可以还周录事一个清白了,听到消息的顾念起身把薄氅挂到了旁边的衣架上,默默在心里替周录事高兴。 那边的年深放下笔,将文书合好放在案头,站起身来,“走吧。” “去哪儿?”衣架旁的顾念揉着脸上淡粉色的直角印痕,懵懵地打了个哈欠,有案子么? “揽月楼。”年深的目光淡淡的在他脸上扫过,面无表情地朝殿外走去。 顾念这才想起来,这几天醒酒手法的名气已经在酒客中逐渐传开了,来酒肆的汉人明显比以前多了些。今天胭脂醉即将正式上市,他们几个要开始轮班重点蹲守余沉了。 门口今天新换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厮,一见年深过来,便挺直了脊背,“少卿!” 声音洪亮,提神醒脑。顾念立刻清醒了不少,看这个小厮的习惯,似乎是从兵营里调过来的? 意识到又要骑马,跟在年深后面的顾念苦着脸揉了揉自己的大腿,,完蛋,又要被磨破皮了。这种苦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结果出乎顾念意料的,年深并没有朝马厩走,反而直接走向大门的方向。 “不骑马吗?”顾念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连语调都跟着欢快了些。 走在前面的年深头也不回地道,“你想骑?” “不不不,”顾念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生怕他改变主意,“今天日暖风和,我原本就想建议少卿欣赏一下春景,散散步走过去呢,反正胭脂醉要酉初过半才会正式亮相,去早了也用处不大。” “那就走走吧。”年深从善如流,听着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刻意放缓了步伐,半迎着斜阳的眼底漾起抹温柔的笑意。 走在路上,年深想起顾念教那些胡姬划拳酒令的事情,便随口一提,“揽月楼那些胡姬可帮得上忙?” “必须帮得上。为着跟她们混熟,我这几天可没少下功夫。而且为了让她们卖力帮忙,我昨天特意找了个借口,说咱们咱们大理寺接到万年县的消息,在抓一个手上有刀疤的拐子,如果提供线索,有十缗的赏钱。而且据说那人特别爱喝葡萄酒,很可能会来揽月楼。昨天开始她们就瞪大眼睛盯着了,都憋着劲儿的想要找到人领赏金呢……” 年深起了个话头儿,顾念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像串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地一口气念叨了下去。年深甚至都不用接话,只要安静听着,偶尔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点点头给个肯定的眼神就好。 两人一说一听,氛围融洽,步履悠闲,斜阳将两人的影子在坊道上扯成长长的两道淡影,最终模糊地纠缠在一起。 真说起来,揽月楼所在的怀德坊离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确实也不远。 转出义宁坊的东门,只要往南走过居德坊和群贤坊两坊,就到怀德坊了。其中群贤坊还是小坊,坊墙只有居德坊的一半长。 顾念和年深出了东门往前,沿着居德坊的坊墙没走几步,就看到路东面有两个眼熟的少女身影。 说得兴起的顾念随手拽了拽年深的袖口,“那个……是不是琉璃和莲儿?”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嗯。”年深垂下眼皮,淡淡地看了自己被扯歪的袖子一眼。 “年少卿,顾司直!”琉璃也看到了路这边的顾念和年深,居然拎起裙摆,径自越过大道,朝他们跑了过来。 她热情的举动让顾念有些措手不及,打个招呼就行了,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还跑过来吧? “太巧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两位贵人。”琉璃气喘吁吁地站住脚,低眉敛目,郑重其事地朝他们行了个礼,“琉璃代楚娘,谢过年少卿和顾司直的帮忙。” 莲儿跟在她身后,也学着她的模样给两人行礼。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道谢?顾念跟年深对视了眼,同时想起了在万年县审讯的万良,“楚娘的案子有结果了?” 作者有话说: 顾念:能拿到墨青许可的单子,我可太幸运了~ 备注:1、悲田院: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年),设立“病坊”,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老年乞丐,后改名为悲田养病坊。武宗还专门颁布诏令,规定长安洛阳两京的悲田院,由国家拨给相当的没收的寺院田产作为赈济开支来源,地方各州府则分别拨给本地悲田院七顷到十顷田地,以供开支,并由各地长官选派年高德劭的老年人一名负责日常事务。(《旧唐书·武宗纪》)因此,悲田院成为国家救济机构的代称,收容无依无靠或流浪街头的老年人、失去双亲的儿童以及乞食街头的饥民。 第45章 “嗯,今天孙县令开堂审了楚娘的案子,奴家也陪着柔娘去了。”琉璃的眼圈微微泛红,“那个杀千刀的万良也认罪了。” “万良招了?四郎到底是谁?”顾念忍不住追问。 万年县今天审理结案的话,估计过些天案子卷宗才会转到大理寺这边,万良是凶手这件事基本没有悬念,但四郎到底是徐宰相家的哪个?还有那个价值五千缗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总觉得那个秘密不简单。 旁边有人推着独轮小车经过,车上的麻袋堆得高高的,那人大半的视野都被挡住了,要不是年深眼疾手快地护了一把,顾念和琉璃都要被刮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年深看了看不远处高出院墙一截的破旧小楼,正是前些日子他们喝羊肉汤的那家无名酒肆,“不介意的话,不如就近移步去店里坐坐。” 几人都清楚,案子的事情肯定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便按照年深的建议走到那家酒肆。 时辰尚早,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后厨的帘子半面掀起挂在墙上。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在后厨熬汤,见他们进门,局促地拎着勺子迎了出来,“几位客人,对不住,小店的汤头现在还没准备好。” “没事,我们就是借你这边坐坐,说几句话。”年深摸出四碗羊肉汤的钱,“你慢慢做,不用招呼我们。” “使不得使不得。”汉子松了口气,推拒着不肯收钱,略显拘谨地将几人引到窗边看起来最新的那张桌子前,“这边请,这边安静。” 他拽下身上的布巾,正想擦桌凳上的浮灰,莲儿笑着伸手接了过去,“奴家来吧。” 年深硬把钱塞到了汉子手里,那人连连道谢,转身走回了后厨。 莲儿仔细地擦着桌凳,琉璃打量着店里寒酸的环境,有些担心年深和顾念不习惯,“可惜我们新租的院子还没弄好。” 没想到,对面的两人毫不介意地坐了下来。 “你们在这附近租了院子?”难怪她们会出现在这儿。 “嗯,”琉璃笑了笑,用帕子捂着嘴,压低声音,“柔娘说下月会有大批胡人过来,就打算在这边也开家分阁。最后挑中了对面醴泉坊清辉里三号的那处宅子,没有桃花阁大,但更私密安静些,过几天就会弄好。” 大批胡人?顾念跟年深默默对视一眼,下个月过来的大批胡人,那就是来参加吕青登基仪式的那些外国使节了吧?柔娘打算做他们的生意? “等宅子弄好,欢迎年少卿和顾司直过来。柔娘说了,两位是楚娘的恩人,没有你们,这案子根本抓不到凶手,以后你们来桃花阁玩,所有的费用她都包了。 ” 这谁好意思去?顾念摸了摸鼻子,“说到案子,还是先给我们讲讲万年县那边的审理结果吧,四郎到底是徐家的哪位?” “谁也不是,”话题转到案子上,琉璃的情绪瞬间低了一截。莲儿乖巧的坐在旁边,安慰性地摸了摸她的手腕。 谁也不是?那是怎么回事?顾念诧异地看了眼年深,对方的眸子里也闪过惊愕之色。 琉璃捏了捏手上的帕子,“墨家匠坊以前有个做金器的匠头叫赵卜,特别好赌,每天除了打造金器的时间,全都泡在赌坊里。” 墨家?顾念没有想到,琉璃的话头居然是从墨家开始的。 “钱赌没了,他就盯上了自己经手的那些金器,做东西的时候会把实心的空出来点,厚的打薄点,总之就是在外表不太看得出的情况下,私下偷偷克扣那些金料,每次偷一点。” 年深点了点头,克扣金器偷金这种事情,在市场上由来已久,尤其是在东西两市。最常见的状况就是剪边钱和打洞钱。 胡商带来的金币,在市集里转过几回手,半数都已不再是圆形,或者直接在上面开了锥孔大的洞。那些缺失的部分就是被人偷偷私下克扣掉的,最后收集起来,重新融成金锭。 “他这些小动作很快就被墨青发现,三年前被赶出了墨家。 此人赌性不改,后来负债累累,墨家匠坊的名声却越来越大。他和同样好赌的万良在赌坊认识后,就打起了假冒墨家匠坊的名头做首饰的主意。 万良跟在徐家人身边,宴席之余认识了不少富豪商贾的家眷和当红都知。 据万良交代,他以认识墨家匠坊的匠头可以‘插队下单’和拿到手工费折扣为名,专门给赵匠头牵线,以墨家匠坊的名义替这些出手阔绰的姑娘妇人打造首饰,从中赚取高额的手工费和牵线费。 因为那姓赵的匠头手艺确实不错,又熟知墨家匠坊的徽记,作出的成品外人根本辨别不出区别,所以他们这‘代做’的生意越来越好,两人都赚了大笔的银钱。 楚娘也是他们的客户之一。” 好家伙,顾念摸了摸鼻子,就是说他们借着墨家匠坊的名头卖假货。金是真金,分量却未必足,也根本不是出自墨家匠坊。 年深眉心微皱,“楚娘发现自己拿到手的东西是赝品?” “嗯,”琉璃点了点头,纠结地捏紧了手上的帕子,“万良在堂上招认,楚娘她……以此作为要挟,跟他要五千缗做为封口费。万良根本拿不出来,被逼得没有办法,把心一横,就杀了她。” 顾念无语半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说,那个姓赵的匠头就是四郎?” “嗯。” “确定?” “县令让柔娘带了几件楚娘近来新添置的首饰过去,那个匠头确实在每件首饰的隐秘处都找到了他留下的私人徽记,证明楚娘在‘墨家’定制的那些首饰,都是他亲手打造的。”琉璃伸手从自己头上 摘下那支珍珠扁簪放到桌子上,翻到背后,指着累丝花纹的角落,“后来回来之后找了找,我这支钗好像也有。”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墨青当日说自己没有做过扁簪。 顾念接过那支珠簪仔细看了下,上面的累丝花纹看起来真的跟他在墨家匠坊看到的异常相似,根本看不到区别在何处。 “在这儿。”琉璃指着其中一片米粒大小的花叶,叶纹是类似两个W连接起来的波浪纹,底下隐隐有个浅浅的类似‘卜’字的痕迹。 顾念皱了皱眉,这难道不是手工制作时不小心留下的划痕吗? 他看完转手又递给年深,帮年深点出了那处徽记的位置。 “确定吗?”年深似乎也觉得那痕迹有点浅,把珠簪递还给琉璃。 “奴家也不知道,可能这支簪子比较小所以刻得浅吧。”琉璃不确定地道。 正巧这时店家的羊头汤熬好了,端过来满满当当的四碗。琉璃放下珠簪,习惯性帮对面的年深和顾念布起了碗筷汤勺。 汤快喝完的时候,莲儿提醒琉璃,她们跟送货的店家约的时辰快到了,两人急忙喝完,匆匆起身。 “年少卿,顾司直,有空一定要来我们这边坐坐,”琉璃临走前再次邀请他们,又特意对着顾念道,“顾司直上次指点奴家的那种新酥山已经做出来了,所有人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柔娘说了要把它作为这桃花新府的招牌呢,请您务必也亲自过来尝尝。” “哦,好。”顾念含糊地点了点头。最近太忙了,冰淇淋什么的,他恐怕暂时是没空去吃的。 琉璃跟莲儿走后,顾念跟年深这边去揽月楼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两人喝完汤正准备离开,年深突然发现对面金光一闪,拿开汤碗才发现,琉璃居然大意的把那支珍珠扁簪忘在桌子上了。 “收着吧。”年深拿起那支珠簪递给顾念。 顾念:??? 为什么是我? “人家不是邀请你过几天去尝新的桃花酥山么?”年深面色一本正经,眸底却随着春风荡开抹促狭之色。 “要去一起去。”我负责吃,你负责买单。 就算不是墨家匠坊出的,也是纯金的,这么贵重的金簪托管在店里也不合适,顾念只得‘恶狠狠’地把那根珠簪塞到了腰间放笔的锦袋里。 “嗯。”也不知道是顾念的‘邀约’还是毫不‘怜金惜玉’的动作取悦了年深,他欣然点头。 离开前,顾念特意又嘱咐了店家一句,万一刚才那两位姑娘回来找簪子,就告诉她们不用着急,东西被他们拿走了,过几天给她们送到醴泉坊去。 两人顺着坊道又往前走了片刻,顾念踌躇地踢开路上的碎土块儿,“我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说?”年深眉峰微扬,他还是高估了顾念的忍耐力,还以为至少能忍到揽月楼再开口呢。 “故事虽然看起来说得很圆,但我总觉得有点……牵强。”顾念眉心紧皱,“就算楚娘知道了对方造假的事情想要挟拿钱,五千缗这个价格未免也太高了吧?” “她当时急着想赎身,五千缗是她能自由的价格,或许她想赌一把呢?” “即便如此,她的开价至少也可以减掉自己那些私房钱吧?那只是两个赌鬼而已,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楚娘好歹也是长安排名第一的都知,整日陪伴在名利圈的那些达官贵人身边,最基本的评估对方身价的能力都没有吗?一个金匠,一个护卫,让他们赔偿损失再翻几倍赔偿对方都未必拿得出?跟对方要五千缗,怎么可能拿得出?太容易鸡飞蛋打了吧。 两匹快马从道上跑过,扬起阵尘烟,年深敏捷地把顾念拽到内侧靠坊道的位置,“无论她开价多少,在被要挟者的眼里,这个价钱都是不合理的,不然也不会被杀。” 顾念:………… 行吧,你杠就是你对。 顾念叹了口气,怪就怪四郎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这个年头,十家有八家里面都能找出个四郎。 “但你的怀疑也有道理,”年深收起逗弄某人的心思,话锋一转,偏过头看了眼皇城的方向,“以徐宰相的权势,这位赵四郎未必不是他推出来挡刀的对象,我会派人再盯着他们那边看看。” 据他所知,万年县那边在抓到万良之前,曾经严刑拷打杜岭,明摆着准备逼他扛下所有的罪行。试图用这种粗暴思路随便找人填坑‘破案’的万年县,单凭他们那几个人的脑子,是罗织不出现在这套假造黄金首饰的‘案情’的,从这点来看,琉璃所述就是楚娘案真相的可能性很大。 但现在这个时间点非常微妙,万良即使被判死罪,也可以借由吕青登基后的大赦天下而脱身。一来一回,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如果‘假造黄金首饰’是用来遮掩楚娘案真相的,如此完整而缜密的布局,就只能出自那位徐宰相了。 两人到达揽月楼,大厅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两个胡姬热情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带到大厅视野最好的位置。 年深点了坛葡萄酒,又点了壶酪浆。 侍酒的胡姬直接端来了醒好的胭脂醉,暗示性地朝顾念眨了眨眼,让他们不要声张,先尝为快。 顾念谢过她,示意她可以去招呼别的客人,他们这边可以自己来,那姑娘依然有些犹豫,顾念又笑着说了句波斯语,胡姬甜甜一笑,这才离开。 “你学了波斯语?”年深瞥了眼那个恋恋不舍地胡姬,又看看顾念,他没记错的话,听说几天前某人还不会波斯语吧? “只学会几个简单的短语而已。”顾念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丝骄傲,给自己倒了一杯胭脂醉,“我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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