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好转了些,也只是意识清醒,能短暂的起身吃饭而已。 回来的商队无奈,只得继续把人托给酒肆照料,又匆匆踏上了西行的路途。 何鞍书的父亲就这样在酒肆常住下来,一直到数月之后,才能慢慢下地行走。他父母两人年纪相仿,相处之下,情愫渐生,就结为了夫妻。 因为何鞍书的父亲名字发音接近‘何客‘,在登记上报的时候,他母亲便跟他父亲商量,直接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叫何客。 又过了一年多,何鞍书出生了。 何客只会些简单的汉语,平常除了在酒肆帮忙,就靠给人刺青赚些银钱。何鞍书身上的刺青,也是何客亲手刺上去的。 不过他的身体终究还是被那场大病掏空了,何鞍书三岁多的时候,何客就又病倒了,之后便一病不起,临死前只将脖子上的那条狼牙坠子拿下来,挂在了何鞍书的脖子上。 一番沟通下来,顾念觉得何鞍书的父亲何客就是康安国大王子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他很可能在来长安的路上遇到了沙匪强盗之类人的攻击,仆从都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之际,被路过的粟特商队救起,带到了长安。 何鞍书的母亲只是粗通胡语,误解了粟特商人的意思,再加上在汉人眼里胡人长相都非常相似,于是阴差阳错把他当成了粟特人。 至于何客,他的汉话本来就是跟何鞍书的母亲学的,能发现问题的几率就更低了。 最重要的是,根据大梁的律法,胡人和汉人一旦通婚,就不能离开,尤其禁止带妻子离开大梁。 何客当初到底是因为救命之恩与何鞍书的母亲结为夫妻,为妻儿放弃离开,还是权宜之计,身体状况无法支撑他再次穿行大漠,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最后葬在了长安,再也没能回到康安。 科昂死在克哈的院子里,克哈的汉人名字叫何为勤,同样姓‘何‘,而且也住在义宁坊,在西市有店铺。 从这几点来看,很有可能是当年有人见过何客,那些来调查何客下落的人也的确找到了些线索,只是调查得还不够详细,又或者是年龄等各方面的问题,最后将克哈误当作了他们的目标。 “据我判断,你是康安国人的可能性很大,我想请鸿胪寺的人过来看看你项链上的东西,你愿意吗?”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给出自己的建议。 何鞍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年深立刻将杜泠唤进来,嘱咐他请陆昊带一名懂康安国语的译语官过来。 其实请康安国使节团的人过来看一眼何鞍书肩膀上的狼头图案更为简单,但鉴于多巴之前的表现,年深和顾念都觉得他的行为极度不可控,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找自己人从狼牙令这个部分先确认下比较好。 陆昊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接到消息就大概猜到了问题所在,立刻私下去找了译语官,快马赶了过来。 经过译语官的辨认,何鞍书那枚狼牙坠子的包金上,果然有四个康安国的文字,‘图倍之子’,这四个字跟陆昊在文献中查到的资料相符,图倍,也正是传说中守护康安国的狼神的名字。 陆昊朝顾念和年深点了点头,基本可以确定,眼前这样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狼牙令。 那么何鞍书,就是康安国大王子的儿子,按照康安国的律法,他只要持有狼牙令,就拥有康安国的继承权。 于是,顾念等人便将现在的状况跟何鞍书详细的讲了一遍。 “我阿耶是康安国的大王子?”何鞍书听完愈发的惊讶。 等到得知他这个项链是等同于康安国玉玺一样的信物,拥有国家继承权,甚至那个胡人副使也因此而死的时候,更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年深慎重地道,“这件事目前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选择权完全在你,到底要如何处理,你可以仔细考虑后再做决定。” “我现在脑子太乱了,麻烦各位容我仔细想想。”何鞍书抱住了脑袋,万万没想到,过个生辰,居然扯出来这么一件大事。 顾念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在这一时,我们今天先回去,你想清楚了再说。” 摆在何鞍书面前的无非三条路,第一,回去争权,但他想争权就要先得到吕青的支持或者联系上康安国内的三王子反对派。否则他一个在长安长大,连康安国语言都不懂的人,拿什么与现任国王去争呢? 第二,放弃继承权,把狼牙令交给多巴,一劳永逸,从此后也就不用再担心康安国继续派人过来搞什么幺蛾子。唯一遗憾的就是,他会失去父亲的遗物。 第三,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一切如常,日后康安国的人查到再说,只是从此以后,他未必能睡得安稳。毕竟康安国这次就已经派出了死士,下次会怎么做,谁也无法预测。 这三条路,无论怎么选择,需要承担后果的都是他自己,只能由他自己来做决定。 何鞍书为选择日后的生活焦头烂额的时候,顾念却过得忙碌而充实。 他甚至都没画图纸,出了何家的门,就回家取了之前那块海蓝宝石,连带着新到手的绿柱石匆匆跑到了墨家。 年深怕他一个人深夜行路出事,便陪着他一起过去了。 墨青已经得到了薛综和她姐姐‘死’在大火里的消息,因为‘过度伤恸’,他已经闭门谢客,表示自己两个月内不会接任何手制单子。 顾念和年深他们星夜过府,恰好还有些‘得到消息后担心到连夜探望’的吃惊和意外,也为那对母子的‘死亡’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把两块净度完美的宝石放在桌上,顾念现场边跟墨青沟通边勾勒出了单筒望远镜和显微镜的草图。 这两个月,墨青原本想静下心来,潜心研究千步神弩和顾念上次带来的回回炮的,结果听顾念说完单筒望远镜和显微镜的事情,立刻又来了兴趣。 “你下次有这些东西,能不能早点拿出来?” 他怨念地斜了顾念一眼。 “我也是刚拿到这块石头,一拿到就立刻过来了,不然怎么会现给你画图纸?不信你问年深。”顾念无辜脸,最后又指了指外面。 为了保密回回炮的事情,他们两个‘无情’地把年深丢在外面看守动静,自己跑到密室的书房里来商量研究。 墨青看看那块通透完美的绿柱石,又看看图纸,爱不释手,左右为难,最后长叹一声, 早知道就说闭门谢客三个月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人这边也在顾夫人的催促下忙开了,打算趁着云霞饮没开张的时候多做些张闯点名的肉酱和方便面。 这么多年,顾言都是顾家最省心的那个,几乎从没有跟顾夫人开口要求过什么,这回虽然也还没拿到书信,但就冲张闯借着顾言的名头来‘点菜’,顾夫人也不能让顾言丢面子。 顾夫人带着顾忠用搬空店铺的架势买完了人家的肉、面、芝麻油什么的,回来又把名誉主厨顾念同志拎起床,一家人扎着围裙,风风火火地做起了制面制酱流水线,就连秦染都被抓过来帮忙看油锅的火候了。 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出去倒脏水的玳瑁拎着空桶匆匆跑回来,“师父,咱们药肆外边来了好多人,围着问我什么时候开张,点名要买云霞饮和云霞糕!” 现在?秦染忍不住抬头瞄了眼天上太阳的位置,离他们开铺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呢。 顾念听到那些人点名云霞糕就大致明白了,这些都算是‘消息灵通’人士,这是昨天从各种参加万国大宴的人那边听说了云霞糕,然后再打听到他们药肆过来‘尝鲜’的。 这一波口碑和知名度打开的话,后面云霞饮和云霞糕的销量肯定会大为增长。 顾念当机立断,立刻把人分成了三组,熟练工如井生、春梅,一个负责饮子备货,一个负责做蛋糕,饮子准备就绪就提前开铺,他自己则继续留在给顾言做方便面的这边。 三组人全都卯着劲儿的开工了。 众人忙得都没时间吃饭,云霞饮那边让原料货铺加送了一回货,依然在申时就卖光了。 顾念连忙让井生挂出了停售的牌子,告诉后面来的人云霞饮和云霞糕每天都是限量销售,云霞饮每天一百杯,片装云霞糕每天三十块,卖完即止。再想买的,要么明天请早,要么可以去春浅楼、揽月楼之类的合作店铺试试。 井生和春梅都有些不解,现在卖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让货铺再送一回原料? 顾念学着年深平日的模样,努力端起冷脸,“再卖下去,我们晚饭也没得吃了。” 井生&春梅:………… 关于限量这件事,顾念异常坚持,零售这边限量销售,一方面可以保持新鲜度和热度,尽可能的延长热销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证饮子和云霞糕的质量,毕竟药肆人力有限,大家都这么饿着肚子熬身体肯定出问题,到时候做起东西来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按照井生和春梅的操作速度算过了,在保证吃饭时间和少量休息的情况下,一百杯和五炉蛋糕已经是上限配置了。 至于春浅楼和揽月楼这种酒肆渠道,还是要额外备些原料,尽量保证订单的供应的。 正好春浅楼和揽月楼的单子大部分时间比较晚,基本可以错开,稍有重叠时,玳瑁和玛瑙现在也能上手帮一些忙。暂时来看,这已经是药肆目前最合理的规划了。 “要不咱们再招些人手?”一家人吃过晚饭坐在桌边休息,顾夫人也心疼春梅,但觉得没有有生意不做的道理。 “阿娘,你忘了咱们云霞饮的方子要保密了?”顾念提醒式的给顾夫人揉了揉肩膀,“咱们生意一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挖空心思想要咱们的方子呢,这个时候招进来的人你能放心么?再说了,这股子风头是万国大宴带来的,就是尝个新鲜,咱们家的东西贵,不是常人能时时买得起的,等这股风刮过去,人肯定会少下来。” 顾念不想再招人,其实倒不是因为保密的问题,而是心头始终压着之后的战乱,觉得多招一个人就要多承担一个人的责任,以他目前的能力和赚到的钱,能保住药肆里所有的人就不错了,暂时负担不起更多的人。 另外,墨家的处境也给他提了醒,树大招风,墨青至少手底下还有不少能工巧匠,真被逼急了说不定挖地道也能跑出长安。 他可不行。像他这种没钱没势,背后无所依靠的,还是多找几条门路低调赚钱实在,否则云霞饮的招牌弄得太大,恐怕最后会白忙和一场,让别人摘了果子。 顾念好不容易说服了家人,正准备松松酸疼的筋骨时,门口看店的玛瑙跑了进来,“小郎君,叶家的小世子又来了。” 叶九思这时候来做什么? 顾念走到门外,就见国公府那辆贵气十足的马车又出现在了药肆门口。 叶九思掀开车帘,朝马车内歪了歪头,“师父,明天正好有空,要不要跟我们去洛阳玩一圈?” 顾念朝车内一看,年深也在,不过他和叶九思两人穿的都是便服。 “不了,家里事情忙,你们去吧。”顾念干脆地摇头拒绝。游山玩水什么的,他现在哪有空? 叶九思噎了噎,求助地看向年深。 年深叹了口气,“你有事跟他说事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师父,求你陪我去趟洛阳,”叶九思蔫蔫地垂下眼皮,“秋浓渡那边出了件奇怪的案子。” 作者有话说: 顾念:敢情是让我出差查案? 备注:1、《唐会要》中记载了唐太宗曾经在贞观二年(525年)颁布了一个旨意:“诸蕃使人所取得汉妇女为妾者,并不得将还蕃。”到了唐高宗的时候,又一次修订了这一条规定,改成了:“如是蕃人入朝听住之者,得娶妻妾,若将还蕃,以违赦科之。” 第84章 秋浓渡?顾念想了想,才隐约记起众人上次提过,申国公府最赚钱的两样产业,就是春浅楼和秋浓渡,而且听叶九思的意思,后者甚至还要胜过前者。 不过,秋浓渡不在长安,而在洛阳。 洛阳不像长安,它的水道四通八达,秋浓渡的生意也以水路为主,专门将香料珠宝等贵重品运往江南各地,再将丝绸粮食木材瓷器等运送过来,甚至再沿着水道出海,运向四面八方。 “师父,我知道万国大宴的事情还没好好谢过你,但是这件事真的很奇怪,都说我家渡口被怨鬼缠上了,闹得沸沸扬扬,掌柜的传消息来求助,再闹下去,生意都没办法做了。求你帮我一起过去看看,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谢礼都成。”叶九思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念。 顾念:………… 最终顾念还是敌不过叶九思的撒娇大法,只得回去跟顾夫人他们说了一声,拎上墨青为自己特制的那个工具箱出发了。 马车上,叶九思给顾念出了一道选择题。 此去洛阳,他们三人如果骑快马赶路,即便迁就顾念的速度,大约一天半也可以赶到洛阳,选择坐马车的话,就算沿途更替马匹,再加上日夜兼程,估计至少也需要三天的时间。 不可否认的,骑马可以节省非常多的时间,代价就是顾念的大腿。但是,马车长途颠簸也未必舒服多少,上次两个时辰就快把顾念颠散架了,日夜兼程坐三天,那滋味未必比磨破大腿好受。 叶九思也是觉得两种各有利弊,年深则觉得这件事还是由顾念自己决定好。 长痛不如短痛。顾念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骑马。 杜泠被留下坐镇长安,顾念、年深、叶九思、萧云铠并两个护卫,一行六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快马加鞭地奔向洛阳。 站在城门纸上,他们的身影还隐约可见,就有两只雀鸟扑啦啦飞向天空。 盏茶不到的功夫,就有两处同时先后接到了年深离开长安的消息。 大明宫里的吕青原本斜靠在榻上撸着豹子闭目养神,听到消息后立刻手下用力坐了起来,“从那个方向走的,报了何事?” 黑豹吃痛,哀叫了一声。 “禀圣人,春明门走的,拿了大理寺的文牒,说是去洛阳调查一桩案子,一同过去的还有申国公府的小世子。” “叶九思也在?” 吕青松了口气,重新半靠回去。 “嗯,另外还有四人,包括年将军的一个贴身副将、上次在万国大宴上救人的那位顾司直和两个申国公府的护卫。” “洛阳出了什么案子值得他过去?” “听说是国公府的秋浓渡出了事。” “派人像之前一样盯着,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去洛阳。” “是。” 另一座院子里,亭内琴音稍停,弹琴人饶有兴致地瞥了眼条子上的字,“洛阳?他们去洛阳做什么?” “听说是秋浓渡出了件奇怪的案子。” 亭内人长眉微动,“你们动了国公府的人?” “公子勿急,跟咱们没关系,没有您吩咐,咱们岂敢乱动。” “安番侯那边怎么样了?” “这两日说是在静养,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 “派去镇北军那边的人有消息了么?” “今早刚接到消息,还在进行中。” “盯紧点,那边的事情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是。” 顾念他们骑马狂奔了三个时辰,终于赶到了一处客馆,明明是原生态氛围极浓的山脚,却完全没有什么粗陋之感,建造得极为宽敞精美,比起山村野店,似乎更像是山中别墅。 等看清楚门口灯笼上写的那个大大的“申”字,再看到院子角落堆放的货箱上同样漆涂醒目的‘申’,顾念突然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国公府的私家驿馆。 秋浓渡生意做得大,国公府的人在两城之间运货往来频繁,所以就专门在沿途修建了几处私人驿馆,专供自家人往来休息,作风之豪奢,可见一斑。 一行人进了客馆,立刻有人过来牵走他们的马匹,熟练的刷洗饮水喂料。 顾念已经累得不行了,大腿这次倒还算争气,也可能是之前多次折腾磨厚了些,总之暂时还没有出现问题。他原本洗过澡就想直接休息睡觉,结果头发还没擦干,就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那个几乎震框碎板的力度,顾念都不用问,就知道准是萧云铠没跑。 果不其然,打开门就看到萧云铠那张精气神十足的脸。 “顾司直,洗好了就下来吃烤兔子吧!” 萧云铠见顾念已经洗好了,拽着人就往楼下走。顾念捏着布巾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下了楼,就看到院子里生了堆火,年深和叶九思等人正坐在火堆前烤肉,从形状来看,应该是山鸡和兔子之类的东西。 年深左手有只已经烤好的兔腿,已经移开火堆在晾着,叶九思瞄准了想抢却被年深敏捷地闪开,扑了个空。 “小气。”叶九思气得直磨牙。 “顾司直,这都是我们刚才去后山打回来的,你等会儿可要好好尝尝。”萧云铠按着顾念的肩膀让在年深旁边的位置落座。 顾念:??? 你们都不累的么?跑了一路居然还有体力去后山打猎? “阿九说这里的山货好吃,还能以形补形。”年深将那支叶九思瞄了许久的兔腿塞到顾念手里,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别以为听不出来你在笑话我!顾念送给他一个白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入口的兔肉外酥里嫩,弹性十足,夹杂着油脂鲜甜的香气,意外的美味。 还真的挺好吃,顾念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师父,好吃吧?你再尝尝这个!”叶九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往顾念手里塞了个鸡翅膀。 “还有这个。”萧云铠又往顾念手里塞了个鸡腿。 …… 顾念原本以为自己没什么食欲的,结果众人一番‘投喂’下来,他愣是又吃掉了一根兔腿,三个鸡翅,两个鸡腿,还有几块杂七杂八的兔肉。 见顾念喜欢吃,年深便吩咐萧云铠给后厨留些钱,让他们以后隔段时间就往长安送点野味过去。 这点事情要什么钱,叶九思正要阻止,萧云铠却乐呵呵地一拍大腿,“小世子,这钱原是我欠顾司直的,该拿,你就别管了。” 顾念正捧鸡翅吃得不亦乐乎,闻言不禁鼓着半边脸颊抬眼看向年深,他什么时候欠我钱了? 最新最全的小说尽在旺尼小说网:WNWEN.COM 年深但笑不语,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示意顾念自己去问萧云铠。 顾念转去问萧云铠,对方却一个劲儿的要他别管了,弄得顾念直到睡觉都还一头雾水。 晚上只睡了三个时辰,路上又换了两次马,一行人终于在第三天上午赶到了洛阳。 定鼎门两侧阙楼高起,壮丽巍峨。 带着热度的阳光洒在琉璃瓦檐角,溅起恢宏斑斓的光影,恍惚间挟带着另一个时空里的盛唐气象扑面而来。 这就是神都洛阳,顾念望着眼前高大的城门深吸口气。 城门处人头攒动,大排长队,顾念粗略扫了眼,等待的队伍里十之八九都是带着货物的商贾,其中差不多一半都是胡人的商队。 幸亏守门的武卫见惯了这种场面,检查文牒,核对体貌特征,登录信息,抽查货物,四人一组,动作麻利,有条不紊,队伍看着虽然长,行进速度却并不算慢,顾念他们下马略微活动下腿脚的时间,就差不多轮到了他们。 叶九思身边随行的侍卫把国公府和大理寺的文牒递过去,武卫看到上面的花纹便是一惊,正要行礼,却被侍卫按住了手臂,示意他低调行事。武卫往后看了看,见那三个俊逸不凡的小郎君都是便服,瞬间会意,略略躬身,匆匆登录过后便将几人放进了城。 洛阳城的占地面积比长安小了近一半,繁华程度却丝毫不逊长安,南北半城夹洛水而栖,这份繁华里也就带上了水陆两道并行特有的忙碌和拥挤。 洛阳城内有三个市场,分别是南市、西市和北市,三市都依傍着可以行船的河道,直通大运河,借着运河将商货运向西面八方。 申国公府的秋浓渡,就坐落在北市。 顾念他们过去甚至都不用找,一眼望过去,占地最大,建造得最豪华,船最气派的那个渡口就是秋浓渡准没错,那舍我其谁的豪奢之气,仿佛就像直接写着申国公府的名字。 但眼下正是人来人往渡口忙碌的时候,秋浓渡这边的人明显比别处少了许多,尤其其中一条坞道,路过的人甚至还会特意绕开半圈,似乎生怕沾染了什么似的。 几人翻身下马,脚尖触地的刹那,顾念大腿内侧猛地抽痛了下,他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年深急忙抬脚托住他的膝盖,又及时伸手架住了他的胳膊,才‘免’去了顾念五体投地的大礼。 “没事吧?”年深眸色微动,关切地看向顾念。 顾念借着年深的力气站稳,委屈地摸了摸鼻子,“腿疼,腰疼,脖子疼,全身都要散架,算不算有事?” 年深:………… “你让我缓缓,我现在真的是一步都走不动了。”顾念死死抱住年深的胳膊,生怕他松开自己会再摔倒。 刚才在城门口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么严重,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目的地,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泄了,全身都在叫嚣着难受。 年深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幞头顶,脚下却稳如磐石,无奈地临时充当了人形靠架。 萧云铠拎着顾念的工具箱匆匆赶上来,原本也想帮忙扶一把,却发现顾念紧紧抱着年深的手臂,严实到他的手想插都插不进去。 无从下手的萧云铠站在旁边看着不动如松的年深挠了挠后脑勺,麾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听闻小世子到了,一个留着黑色短须的中年男子匆匆带着好几个人迎了出来,正要见礼,叶九思挥了挥手,“免了免了,赶紧进去说事。” 男子讪讪地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叶九思转身看到了‘寸步难行’的顾念,连忙有把人叫了回来,指了指后面的顾念,“等等,找人搬个肩舆过来,把那位小郎君好好接进去。” 盏茶之后,顾念总算坐在了秋浓渡的厅堂里,不但位子是铺得最厚最软的,身边还跟叶九思一样,站着个小厮帮忙揉捏肩颈和胳膊。 年深摇了摇头,转过脸去不想看他们两个‘享乐奢靡’的做派。 看到年深摇头,叶九思猛地想起正事,连忙吩咐那个留短须的中年男子,“张掌柜,你快把发生的事情详细跟年少卿和顾司直说说。” “好好~”中年男子连连应声,叹了口气道,“十五那天,咱们秋浓渡到了两船新货,我像往常那样,提前安排好了人手分别到两条船上去查验卸货。没想到,这一卸却卸出了人命。” 年深和顾念对视一眼,同时皱了皱眉,就算是搬卸货物的时候不幸出了什么意外,好好妥善安置,赔付银钱,不至于闹到影响生意的地步吧? 叶九思听得着急,敲了敲案角,“说详细点,重点是,人是怎么死的?” 那个掌柜惶恐地垂下头,“被,被索命女鬼杀死的。” 此话一出,整个厅堂里都静了静,所有人的脸霎时都白了一层,就连顾念身后那个小厮的动作都跟着顿了顿。 女鬼索命?怎么可能?顾念觉得这简直是自己听到的最离谱的事情。 年深眉心微皱,“胡说什么,死者姓甚名谁?到底怎么回事?” 掌柜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才道,“第一个死的叫梁旗,是咱们秋浓渡负责押船的护卫头领,来回跟着跑船快十年了,经验丰富。十五号那天傍晚,他带人压着满满一船货回来,临停船时人却不见了。 船上的人找了许久,最后却发现他死在了装货物的船舱里。 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半点伤痕,船舱里也没什么打斗的痕迹,船上的货物也没有少。完全不知道怎么死的。” 年深冷冷地扫了掌柜一眼,“确定货物一点没少?” “确定,”掌柜搓了搓手,额间沁出冷汗,“除非他自己有私下偷运什么小件的东西,我带着人好好查了两遍,秋浓渡的货品,肯定一件没少。” 顾念眉心紧皱,“你说他是第一个死的,也就是说,还有第二个?也是跟船的?” “第二个死的人叫侯坊,是咱们秋浓坊的文书,他不跟船,就待在渡口上,每日里主要负责装卸船时按照货单清点核对船上货物。 梁旗死后五天,也就是二十号那天,半夜又到了船货,侯坊当天负责值夜,拿着货单和灯笼上了船。他后边还有大约二十来个杂工们跟着,准备在他核对过后,把东西下船。 结果,他们刚走到货舱门口,一个红色的人影闪过,几乎一息之间,侯坊就倒在了船上,直接死了。” 众人:??? 萧云铠不解,“众目睽睽,船上那么多人,就没人去追那个行踪的家伙?” “追?去哪儿追啊,像阵风似的眨眼就不见了,到处都没看到,也没听见跳水的声音。”掌柜的苦着脸,“而且,那个侯坊的死状特别诡异,就跟之前的梁旗一样,全身没有半点伤痕,突然之间就死了,就像……就像被人生生吸去了魂魄。那些杂工都吓坏了,半天都不敢动弹。” 顾念:………… 作者有话说: 萧云铠:有些时候会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多余~ 第85章 此刻明明是大白天,外面艳阳高照,厅堂里的人却都听得背后一凉,就连叶九思的脸都跟着白了一层。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女鬼索命什么的,他是根本不信的。 年深轻呷了口茶,屈指轻叩案角,“报官了么?他们两人的尸体可给仵作验过?” “报了,都报了。他们两人的尸体仵作全都验看过,没发现伤口,也没有验出砒霜之类的毒物,仵作说,就像是被厉鬼之类的活生生吓死的。” 坐在正中的叶九思默默捏紧了袖口。 “既然只是个红色的影子,你为什么又一口咬定是女鬼索命?”顾念指了指右边的肩颈,示意后面的小厮帮自己捏那个位置。 掌柜顿了顿,看向叶九思,叶九思摆手,“不用看我,问你什么都照实答,无需隐瞒。” “是。”掌柜擦了擦汗,叹了口气道,“大家都说是女鬼索命,其实说的是梁旗的妻子,曲二娘。” 怎么又跟梁旗的妻子扯上关系了?顾念和年深等人听得愈发糊涂,再往下追问,总算是理清楚了这种说法的由来。 第一个死者梁旗是穷苦人家出身,他父亲死得早,幸亏他母亲有一手酥炸牡丹的绝活儿,靠着在富户家后厨帮佣赚钱,将他拉扯长大。梁旗小时候也算是吃过不少苦,后来运气好,遇到一位武师学了些拳脚功夫,便给人做些看家护院的活计。 他从小在洛水边长大,水性好,胆子也大,有次船上护卫缺人,船主临时招了几个人上船帮忙,梁旗也是其中之一。那趟跑船他和另一个人表现都不错,船主也正好缺人,便将他们两人留了下来。 梁旗本就是个闲不住的,跑船比护院赚得多,又能见识各地的风景,正合他意,于是他便与船主签了年契,正式做起了货船的护卫。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年宋州府水灾,梁旗他们路过,救了几个灾民,其中就有曲二娘。 曲二娘的家人都死在了那场大水里,她又生得极为貌美,上船之后引得船上一群青年蠢蠢欲动,大献殷勤,就连船主都动了心思,见她孤苦无依,便想将她强行收为妾室。 梁旗看不惯船主要强娶人家为妾的做法,就替曲二娘出了头。 他当时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相貌堂堂,又接连救了曲二娘两次,一来二去,曲二娘便芳心暗许,最后索性嫁给了梁旗。 曲二娘嫁过去的时候只提了一条要求,就是不许纳妾。梁旗家贫,觉得自己也根本纳不起妾室,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嫁到梁家后,曲二娘吃苦耐劳,孝顺梁母,还学会了梁母那手酥炸牡丹的手艺,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无论是梁母还是街坊们,都交口称赞。 梁旗因为曲二娘的事情得罪了原来的船主,便离开了那艘货船,正巧秋浓渡当时招人,他身手好,经验又丰富,顺利进了秋浓渡。 秋浓渡的待遇自然比他原来还要好些,收入反而上了个台阶,家有娇妻,收入又越来越好,梁旗很是过了几年舒服日子,这几年里,曲二娘也给他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小儿子出生那年,梁母突然生了急病过世了。 梁旗从小跟母亲长大,感情深厚,梁母去世对他的打击极大。他也不知道打哪里听说到一些风言风语,直说是小儿子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有次喝醉酒差点亲手掐死孩子。曲二娘自然要护着孩子,两人从此便常常吵架。 每次吵完架,梁旗便会跑去青楼喝闷酒,一来二去,和一个私妓有了感情,便动了将人娶回家的心思。 他也跟曲二娘商量过,但曲二娘性格刚烈,直言他若要娶新人,自己便带走儿子,与他和离。 梁旗正为难之际,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典妻,给他介绍了第二个死者侯坊,言说对方想要求子。 听到这里,叶九思一脸困惑地看向顾念,“师父,典妻是什么意思?” 我又没妻子,怎么知道典妻是什么?顾念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两人齐齐看向年深。 年深:………… 说得好像我娶过妻似的。 最后还是萧云铠给这几位解了疑惑,“典妻就是赁妻,有些人貌丑或者家贫,娶不上妻子,又想要孩子,便会付一笔钱,跟有妻子的人租赁对方的妻子几年,生下孩子租赁时间到期之后,再把人还给对方。” 三个样貌帅气、家财丰厚完全不会有这种困扰的单身青年:……………… 曲二娘年轻貌美,丈夫又是跑船的,大半时间不在,平日里自是有不少人觊觎她的美色,动过许多歪心思。 侯坊便是其中之一。 侯坊家里颇有些祖产,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平日里就爱拈花惹草,风流成性。有次在无意间见到带着孩子来渡口接梁旗的曲二娘,从此便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可惜,他从前那些手段在曲二娘这边都没有效果,使劲浑身解数,人家也不搭理他。 他也是个脾气怪的,越是得不到,反而越喜欢。 前些日子他跟船上的其它护卫喝酒,听说了梁旗家里的事情,他心思一动,便托那人用典妻一事去探梁旗的口风,并许诺了一大笔银钱。 梁旗跟侯坊虽然都是秋浓渡的人,平日里却不算熟,乍然听闻对方许诺的银钱数目便极为心动,但仍有一丝犹豫。后来架不住新人那边催促,再跟曲二娘商量纳妾依然被断然拒绝。梁旗一怒之下,便借着酒意与侯坊签下了典妻的契约。 曲二娘对此毫不知情。 等到侯坊上门来‘下聘’,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曲二娘不信梁旗如此绝情,寻了空档躲开侯家人,冒着大雨偷偷带着两个儿子跑到秋浓渡,想要找梁旗问清楚,得到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 她心灰意冷之下,带着两个孩子直接从坞口跳了下去,自尽身亡。 没过多久,梁旗就把那个私妓抬进了门,不少熟悉曲二娘的街坊邻居都说他会遭报应,梁旗毫不在乎。 结果,没过多久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船上。 当时距离曲二娘死去的时间恰好一个月。 曲二娘跳河的地方,就是那两艘出人命的船停靠的坞口,而且据说她当时穿的就是一身红衣。 几件事联系到一起,不得不让人多想。 梁旗死后,便有流言说是曲二娘不甘心,来找他索命了。 等到侯坊也在同一个坞口死了,而且那些杂工全都说看到了红影,女鬼索命的说法便甚嚣尘上,闹得沸沸扬扬了。 萧云铠放下茶杯,冷哼了声,“如果真的是曲二娘索命,那她要找的自然就是逼死她的人,别人和此事又没关系,还有什么好怕的?” 掌柜的叹了口气,“我们开始也是这么觉得。事情传开来后,还有些老船工说,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情,船上的人突然就无声无息就死了,完全查不出任何原因。 他们就觉得可能是行船的时候那些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河神。 我为了息事宁人,还特意花钱请了道士和和尚过来,好好在那个坞口帮曲二娘做了两场法事,又专门祭奠了一次河神。 原本以为此事能就此结束,可是五天前,还是在那个坞口,又出事了。 这次死的不是咱们秋浓渡的人,而是一个不常来洛阳的客商,他们只是借那个坞口停靠,卸部分货而已。结果,船舱里又死了两个。” 萧云铠:………… 居然又死了两个? “还是那种没有伤痕无声无息的死法。于是,大家都说,可能是曲二娘接连杀了两个人,已经变成了索魂厉鬼……” “嘶!”顾念身后的小厮恰好一把掐正酸疼的位置,疼得他抽了口气。 叶九思听得入神,被顾念这一声吓得打了个哆嗦,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顾念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你原来怕鬼啊? 叶九思:………… “发生命案的几艘船还在么?” 掌柜的躬身道,“梁旗出事的那艘船,做完法事就又派出去了,侯坊出事的船和那个客商的船,现在都还停在坞口。” 顾念展眉看向年深,“咱们过去看看?” “要不还是先歇歇吧?”叶九思白着张脸,看看顾念,又看看年深,“师父的腿那么疼,让他多歇会儿,用过饭再去。” 年深摇摇头,没戳破他害怕的事情,想着顾念的身体确实需要休息,便同意了。 几人用过饭,差不多正是一天当中日头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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