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实在太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顾念发现自己盖着年深的外袍睡在木门临时充当的床板上。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坐直身体,“你一夜没睡?” “我不困。” 年深捏着望远镜,丝毫没有放松的模样。 “不行,你现在立刻睡一会儿。”顾念抢过他手上的望远镜,“我帮你看着。” 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天的苦战,年深可是这场守城战的总指挥,不能一开始就这样熬着。 “我……” “你是自己睡还是打算让我哄你睡?”顾念伸出双臂,作出了一个‘抱抱’的动作。 年深:………… “你现在少说句话就能多睡会儿,放心,望远镜里出现一个人影我就立刻喊你。”顾念将他硬按在自己刚才睡觉的床板上,盖上了外袍。 年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拽着身上的袍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大亮,顾念的望远镜里出现了淡黄色的烟尘和黑压压的人影。 他连忙叫醒了年深。 城头鼓声骤响,契丹人的第二波进攻开始了。 在这个白天里,千步神弩大显神威,契丹人刚猛凶悍地发起了五次冲击,全都以失败告终。这支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连下七城的虎狼之师,终于尝到了苦头,被牢牢封锁在长安城外围,损兵折将,寸步难行。 长安城这边则恰好相反,成功狙击住契丹人,让他们士气大振。 第二天,当地平线边出现人影的时候,年深原本高高举起的手臂突然僵住了。 “卑鄙。” “怎么了?” 年深把望远镜递给顾念,顾念疑惑看过去,才发现原本的骑兵队伍前面多了数排垂头塌肩的人影。 顾念:??? “他们抓了城外的村民,想让他们走在前面抵挡箭雨。”年深一拳锤在城墙上。 “我可以大致调整下床弩的射角,让千步弩的箭雨避开那些村民。不过肯定还是会有小股的契丹人会被放进来。”顾念飞快的思索了下,为避免误伤,他放开的角度只能大不能小,这样肯定会让最紧跟在人墙后面的那批契丹人钻空子。 “没关系,我安排弓箭手在近处绞杀。”年深握了握右拳。除了真正的村民,那些人墙里也很有可能混杂着契丹人假扮的,只有到了近处才能分辨清楚。 迅速调整后,两人配合着指挥千步神弩和弓箭手,对着契丹人开始了狙杀。 弩箭发射后就切断了契丹人对村民的辖制,那些人四散奔逃,而混在其中的契丹人则以为找到了机会,直冲城门的方向而来。 正当城墙在望,他们以为计谋得逞的时候,大批羽箭从天而降,开始了疯狂的绞杀。 最后,契丹人丢下上千具尸体,铩羽而归。 下午,发现春明门是块硬骨头,契丹人便绕路去了两边的通化门和延兴门,没想到同样遭遇了箭雨,分毫难进。 第二天的激战也在僵持之中落下了帷幕。 所有人欢欣鼓舞的庆祝胜利时,顾念跟年深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的弩箭马上就要用光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弩箭的精细程度了,只能发动城内所有的人一块帮忙赶工制作弩箭。顾念也请年深发动了一部分人开始连夜挖土造弹,毕竟回回炮的炮弹数量也不多。 发现所有的城门都有弩箭防御后,第三天契丹人又将攻击的重点放回了春明门。 由于弩箭的缺少,千步神弩的防线出现了空隙。 契丹人自然也发现了,冲击得愈发猛烈,最后终于成功突破弩箭的封锁线,将阵地前沿推进了数百步。 他们正在大喜之际,四周突然冒出雷鸣般的声响,刹那间,地动山摇,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瞬间便将数人砸倒在地。 回回炮发动了。 别说战场上的契丹人,就连长安城内许多百姓都被那声声雷鸣般的巨响吓得不轻。 契丹人丢盔弃甲,再次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第四天傍晚,所有的箭矢和回回炮的炮弹都用空了,只能继续连夜挖土造弹,但杯水车薪。 第五天,因为‘弹药’不足,契丹人终于成功突破了千步弩和回回炮的防线,兵临城下。 门前的陷马坑也让他们着实吃了些亏,但跟前几天的弩箭和回回炮相比,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看着眼前的城墙,契丹人推出攻城楼车,凶性大发,这几天来他们简直吃尽了苦头,现在是讨债的时候了。 城墙上下展开了激烈的对战。 契丹人人数上的优势立刻凸显出来。 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顾念眉头紧皱,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做个大面积的攻击和杀伤? 突然之间,他摸到了自己腰间的一个锦袋,那里面还放着半袋石灰。是他之前准备防身用的。后来他没说不要,井生帮他穿衣的时候,还是会帮他挂上。 墨青正在带人修理回回炮,顾念立刻奔过去找他,问起之前跟他讨论过的滑翔翼。 墨青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却只能遗憾摇头,表示还没有完成,不带人的情况下,也最多只能飞个百八十步而已。 后来有千步神弩等一堆东西要弄,滑翔的鸢鸟暂时被他搁置在了一边。 顾念却满意的点头,“百八十步的远度也能够用。” “你要做什么?”墨青狐疑地看向他。 “洒石灰。” 墨青:??? “对了,通知你一声,最近实在没空,你订的杯子可能要逾期了。”顾念正要走,风里传来墨青轻飘飘地声音。 顾念转过头去,只见墨青正垂眸盯着城墙底下那群杀红了眼的契丹人。 他心里突的一跳,原书里并没有关于墨青的记载,是死得太早,根本没来得及露脸么?还是跟小世子一起死在了这场年深原本没来得及参与的长安惨战里? “那不行,延期的话得按合同得扣钱。”顾念立刻摇头。 墨青转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小气?” “我这人特别小气,欠我东西的人,阴曹地府都要追去讨回来。” 不论原来如何,现在你必须得活着,顾念用力搂住墨青的肩膀,“不然你就赔钱。” “钱钱钱,你一天到晚的掉钱眼儿里了?”墨青‘嫌弃‘地道。 “我这叫劫‘富‘济’贫‘。”顾念比划了下代表’富’的墨青,又指了指现在‘穷困潦倒’身无分文的自己。 墨青怔了怔,跟他相视一眼,哈哈大笑,“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当天下午,国公府存放的大批石灰被运送至墙头,乘着墨青那些半成品的滑翔鸢鸟扬洒在契丹人头顶,不一会儿,那些人便惨叫着捂着眼睛倒了下去。 有石灰的帮助,第五天总算是有惊无险。 之后便陷入了苦战,为了守住城墙,石灰、热水,热油、粪土,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用上了。守城的人手严重不足,顾念见一个兵卒被砍倒之后垛口那边出现了空缺,连忙捡起把刀上去补位。 一个契丹人气势汹汹地沿着梯架爬上来,顾念抓着手上的刀柄握了两握,最后一咬牙,闭着眼睛砍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劈中东西的感觉,他奇怪的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契丹人脖颈中刀,仰面摔了下去。 顾念正在疑惑,有人推开了他,“下不去手就别来碍事。” 顾念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位著名的墙头草马涼。 马涼一甩刀上的血迹,补到了顾念刚才的位置。 “对不起。”顾念羞愧地垂下了头。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怕得要命。” 顾念深吸了口气。 马涼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小子,挺起胸膛,对着有些人可以低头,对着这些家伙,永远不要低头。” 顾念连忙挺直了脊背。 城墙下方刀戟如林,手执长枪的年深气势凛然凌厉,带着数十名心腹护在城门前方,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顾念默默看着那个以一敌众身影,他小时候也怕过吗? 马涼顺着顾念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姓年的都不是正常人,你不用跟他们比。” 顾念:…… “谁不想做英雄啊,但命只有一条,总得用到刀刃上。”马涼说着,又挥刀砍翻又一个爬上来的契丹人。 顾念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跟传说中的墙头草并不一样,他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和底限,对自己人可以低头,对那些侵略的外族,绝对不行。 坚持到第七天晚上,顾念他们手上能用的东西差不多都用光了,几乎已经弹尽粮绝,明天开始,他们恐怕只能朝城下的契丹人砸瓦片了。 然而,两路援军那边,却仍旧都没有任何声息。 是夜,万籁俱寂,顾念跟年深靠坐在城门楼的二楼,盯着城外的动静。 “援军原本应该什么时候到?”顾念往炭盆里加了把柴火,几缕淡烟缓缓飘起。 举着望远镜的年深喉结滑动了下,“按理来说,今天下午镇西军那边的援军应该就到了。” 可是他们却没到,甚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显然是有什么意外的状况绊住了他们。至于安番军那边,按照路途来算,本来就要再晚一点。 “啊!!!!!” 夜深人静,医所的方向突然传出声尖利的哀嚎,紧接着就是阵呼天抢地的哭声,划破了所有的宁静。 睡在周围的几人似乎被惊醒了,低声骂了两句,随即又习以为常的转身睡去。 这几天,随着伤员的增多,大家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秦染和岳湎‘动手术’时撕心裂肺的惨叫。听起来似乎很疼,但是人好歹大多都救活了,数次之后,众人再听到的时候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大部分人也同时对那个医所敬而远之,能绕就绕,不敢去看。 毕竟每次秦医师和岳医师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围衣都沾满了鲜血,比他们这些在城墙上杀过敌的人身上的血迹还吓人。 听着外面逐渐弱下去的哭声,顾念小声地道,“我可以求你件事么?” 年深放下望远镜,做出准备认真听的模样,“你说。” “实在不行的时候,能想办法派人送墨青和我阿舅他们离开么?” 年深沉默了两息,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红得有些骇人,“我马上安排人,半个时辰后,送你和他们一起从北面的开远门离开。” “那你呢?” “我不会走。”年深捏着望远镜,表情淡然。 “那你送他们出城就好,我不走。”顾念拒绝道。 “现在长安城随时都有可能失守。”年深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抱歉,浪费了你的心意。” “什么对不起?”顾念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送我的礼物,恐怕是保不住了。”年深话音未落,浓重黑暗的夜色中,城墙四处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顾念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年深派人将那几架已经两天没有‘弹药’的床弩和回回炮烧了。 “我不能把它们留给契丹人。”年深黯然垂下眼皮,藏起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如果让契丹人拿到这两样东西,那他们身后的凉州恐怕也危险了。 “我知道。”顾念看着火光点了点头,突然明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个夜晚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时刻。 夜色漆黑如墨,就像他们的未来,仿佛一片绝寂。 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的话,他这辈子未免也太不值了吧? “喂,”顾念用胳膊肘撞了撞年深,“你还记得欠我的那些事情吧?” 年深:??? “我现在就要用一条。”顾念瞄了瞄四周,确定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人醒着。 现在?年深皱了皱眉,“你想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别做。” 年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就覆上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顾念:先说好了,不许揍人。 备注:长安城的城墙南北向考证约为8852米,唐太宗李世民把自己的双步,也就是左右脚各走一步,定为长度单位“步”;还规定步的五分之一为1尺,300步为1里。唐代的一步,考证约为1.5米左右。 第111章 真正亲到年深的那一霎那,顾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上万伏的高压电直接砸在了他身上。 梦想成真的喜悦宛若洪流,瞬间淹没理智,冲刷过身体的每个角落,所有细胞都在欢呼雀跃,激动而疯狂,让他深深沉溺在这种灭顶般的快乐里,仿佛灵魂都在为之战栗颤抖。 年深的唇就像荔枝树枝头的阳光,温暖得让人目眩神迷,就像新鲜打发的奶油,柔软得毫无防备,就像千里荒漠里唯一留存的清泉,甘冽得无法拒绝,顾念将肖想已久的人压在窗户上,凭着本能探进对方火热的唇齿之间,努力追逐着那让他迷醉的感觉,越吻越深,欲罢不能。 一直吻到几乎无法呼吸,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年深跟他一样,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 斜开的窗户将年深英俊的眉目半遮在阴影里,仿佛一张冰冷的充满禁欲气息的黑色眼纱,看不清楚表情,只能看到血色饱满的嘴唇。 在他刚刚狂风暴雨般的‘蹂躏’过后,那里闪动着楚楚动人的水光,红到糜艳。 本着时日无多,亲到就是赚到的心理,他又意犹未尽地趴上去,在对方唇上再次偷亲了一口。 胸口缺氧般的窒息感还没有缓过来,这次他没敢像刚才那么放肆,只能用力地‘啵’一下,一触即离。 年深的眸子映着屋内跳动的火光,灿若星火。他破罐子破摔的迎着年深的目光扬起了脑袋,“没错,小爷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年深的呼吸声骤然加重,手用力按在他的后颈上,热度灼人。 顾念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亲了两下,就算挨顿揍也值了。 下一秒,熟悉的气息再度贴近,滚烫的舌尖推开他的唇瓣,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顾念:!!! 等等,年深在主动亲他? 他发愣的功夫,年深已经强势的侵占了他唇齿以内的空间,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 年深喜欢他?还是年深喜欢深吻? 年深喜欢男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是他的吻技也不可能好到一次就让年深上瘾吧? 顾念在神魂颠倒之间艰难的用残存的那丝理智思考着这唯二的两种可能性,最终觉得还是前者更为合理。 所以,年深也喜欢他? 下一刻,这个认知就让他激动得不能自已,脑子里仿佛同时炸开了成百上千朵烟花,顿时将所有的思绪都炸得灰飞烟灭,意乱情迷,再也无法思考。 他只能本能的用力搂住年深的肩膀,努力缩短两人之间所有的距离,恨不得将此刻的感觉和血蚀骨,刻进灵魂深处。 等到年深放开他的时候,顾念已经眼前发黑,只能大口呼吸。他脑子里昏昏涨涨的,那股激动感完全无法褪去,如同刚刚点燃的陀螺烟火般,火花四溅,不受控制的四处乱窜。 恍惚之间,年深似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顾念迷迷糊糊的应了声,等他心绪略微平静下来,回过神才发现年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自己带到了屋顶。 夜色里,年深靠着门楼的鸱吻侧坐在屋脊上,安静地望着天空。他长腿微曲,垫在顾念身后给他做‘靠背’,右臂半揽,占有欲十足的将人牢牢半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他们两人身后,是灯火阑珊的长安城。 顾念身上罩着年深的外袍,夜风微凉,缓缓拂动袍角,拍打在他的手臂上。他将袍子往上拽了拽,顺着年深目光的方向往上看,只有满天繁星,“在看什么?” “小时候,每当我练功偷懒,被阿爹责备得不开心,阿娘就会偷偷带我到庭院里看星星。她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星宿投胎,生来不凡,所以他们能吃得了常人吃不起的苦,扛得动常人扛不住的责任。” 年深出色的五官在黑夜里仿若油画,英俊得让人一时无法移开目光。 顾念忍俊不禁,你阿娘可真会为‘天将降大任‘做注解,“让我猜猜,你阿娘是不是说,你是什么星宿下凡?” “嗯?” “哪颗星宿?” “将星。” “她还是小看了你,其实你是帝星。”顾念就势仰靠在年深的膝盖上,将年深的外袍拽到脖颈的位置盖住,这会儿他的脑子依旧晕晕乎乎的,没办法认真思考。 “帝星?”感觉到膝盖上的重量,年深默默将腿撑得更稳了一些,“你倒是比我阿娘还会诳人。” “这可不是我说的。” 年深:??? “你忘了?那次去四海观,第一次见面,夏初就说你是帝星。”顾念在年深的膝盖上蹭了蹭,放肆的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说的又不当真,他还说你是灾星呢。” 作者P.S 喜欢小说的欢迎访问:旺尼小说网 在浏览器中输入:WNWEN.COM “我可能真的是灾星。”顾念原本翘起的唇角垂了下来,语气也有些落寞,“不然事情根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乱说什么,要是没有你,哪来的回回炮和前几天撒石灰的主意?哪来的那些纸甲?要是没有你,长安城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你不知道,要是没有我,这场浩劫原本三年之后才会发生。 要是没有我,你根本也不会困在这里。 心里的愧疚感翻涌起来,让顾念焦灼难安。他想立刻跟年深说出真相,却又怕这个真相太过骇人,难以让人接受。 可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顾念看着城墙不远处逐渐变弱的火光,回回炮和床弩已经快要烧完了。 “想喝酒吗?”年深倒是一派淡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个执壶,递给顾念,“清风明月,正缺一壶好酒。” 顾念拎着壶灌了俩口,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 见顾念神色忐忑,年深以为他是在担心契丹人的进攻,伸手盖在外袍上,轻轻抓住他的手,“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隔着一层锦缎,顾念依然可以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热度。 然而,对上年深眼睛的那刻,刚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像烟尘般溃散得一干二净。 他突然间害怕了,害怕年深知道自己是缕来自异世的游魂之后,到底作何反应,他贪恋着那双眼睛里的温度,哪怕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懦夫!顾念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句,又拎起执壶喝了两大口。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年深坐直了身体。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梦吗?”顾念踌躇片刻,决定先用一种比较缓和的方式说出部分,循序渐进,以免太过惊世骇俗,让人接受不了。 “嗯。” “其实那个梦很长,断断续续的。” “哦?”年深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听说过黄粱一梦的故事么?”顾念又灌了一口酒,希望借助酒精的力量增加一点勇气。 “当然。” “其实我这个梦也有段差不多的片段,在那个片段里,我出生在另一个跟大梁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里的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是出行所用的车马,日常居住的屋子,玩乐的器具,所吃的食物,都跟大梁不一样。”顾念边喝边道。 “如何不一样?”年深兴味盎然地挑了挑眉峰。 顾念乘着酒性调戏似地拨弄了一下年深的幞头,“比如那里的男人都是短发,通常都只有半指多长,像你我这样的长发才是引人侧目的少数派。” 年深:??? 见他似乎无法想象,顾念便放下执壶,从腰间摸出炭笔和纸,随便勾勒了两个后世比较大众化的分头和平头给年深看。 他本来还想抹黑一下,告诉年深他要是留这种发型会很丑,结果脑内了一下,还是该死的帅气,只得悻悻的把那句话咽了回去。眼前这张脸,这个身体,简直是女娲造人时用来炫技般的存在。 “他们穿什么样的衣服?”年深似乎被顾念笔下奇怪的发型提起了兴趣,好奇地追问道。 “他们的衣服就更奇怪了。”顾念满脸‘嫌弃’,随手画了件自己日常觉得最舒服的卫衣套装和一套标准的背心短裤式篮球服。 那套堪称‘衣衫不整’的篮球服让年深眉目纠结,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文化冲击,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刚才说他们的车马也很奇怪?” “他们基本不骑马,车倒的确是很怪。”按照这个时代的人的眼光,应该堪称是钢铁怪兽了吧? “不骑马?那岂不是速度极慢?” “恰恰相反,”顾念飞快地摇动了几下手上的炭笔,“他们的车不用马,速度却非常快,而且坐起来很舒适,几乎没有颠簸的感觉。比如这种车,” 顾念寥寥数笔,就在纸上画出了辆后世的敞篷跑车,“只要两个时辰,就能从长安跑到洛阳。” 而且根本不会磨大腿,顾念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只要两个时辰?” “这还不算快,还有更快的,比如这种,”顾念又画了列高铁,“这种只要半个时辰出头。” 年深惊讶地盯着纸上的高铁,要知道,步行的话,这个时间也就只够会武的人从开远门跑到他们此刻脚下的春明门,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不用马,却能跑得如此之快,他们难道会什么缩地成寸的法术?” “与其说‘法术’,不如说是‘技术’。”顾念转悠了两下手上的炭笔,“举例来说,就像墨青做的那支金蝶簪,如果单看它从簪上扇动翅膀落到地面的模样,就像活了似的,但知道其中的机关之后,就发现只不过是一种设计巧妙的机关技术而已。他们的车能跑得快,也是类似的道理。” “你是说,他们掌握了一种比马跑得更快的方法?” “没错。” “他们甚至还掌握了能带着人像鸟儿一样飞上天的方法。”顾念又画出了飞机的模样。 “看起来很像前几天和跟墨青用来洒石灰的东西。”年深皱眉,原来那玩意儿也是顾念跟墨青合伙鼓捣出来的? “那也是一种,不过滑翔鸢鸟一般只能带一到两个人。不像这种,这种叫飞机,一次可以带几百人,速度也更快。从长安飞到平洲,也只要一个时辰出头。” 一个时辰,从长安到平洲!年深震惊地看向顾念,“你会做这种‘飞鸡’?” 怎么可能!顾念连忙摇头,“飞机我可不会。” “难道那个滑翔鸢鸟不是你跟墨青一起弄的?” “那个倒是,但那个比较简单,这种太复杂了。”顾念扶住额头,刚才摇得太用力,有点头晕。飞机什么的,就别指望他了,蒸气式火车以后倒是还有点可能。 “这么说来,你让墨青帮忙弄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那个工具箱,都是从这个梦里知道的?”年深目光炯炯,探究地看向顾念。 “算是吧。”顾念心虚地调转目光,喝了口酒。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年深看穿了。 “原来如此。”年深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瞥了眼腰间的望远镜。 沉默片刻之后,年深覆在顾念手背上的手微微动了动,隔着外袍扣住了他的手指,“那你在梦里叫什么?” “当然叫顾念啊。”顾念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起来,他跟这个世界里的顾念,不但长得一样,身体上的那些疤痕痣之类的特征一样,甚至连一些生活上的小习惯,比如挑食的口味,也都一模一样。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因为他‘穿’进来了,原主在那些相关人员的记忆里被才改成了他的模样。 “你这个梦听起来颇像庄生梦蝶,”年深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我还以为你在梦里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那倒没有,只是家人完全变了。”顾念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的羊脂玉佩。 “没有你阿娘和阿舅?” “也没有我阿兄。在梦里,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孩子。” “不寂寞吗?” “当然不会。还有其它的一大堆家人,热热闹闹的,还有数不清的特别好玩的玩具。”说起来他还真的好怀念自己房间里的那些电玩,还有手机和网络游戏。 “梦里的你也在官府做司直吗?” “没,我一直在读书。” “然后呢?” 然后就被人一刀刺死,睁眼就来到这里了。顾念扁了扁唇线,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经历单调而苍白,仿佛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然后我就突然被人扎了一刀,再之后就醒了。” 年深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语气陡然转冷,“谁?” “说起来挺可笑的,我完全不认识那个人。”酒气冲得脸颊发热,顾念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能就是因为做梦,才会如此荒诞吧。 不过,那个梦的确太真实了,就像你刚才提到的庄生梦蝶。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也会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梦。” 顾念醉眼惺忪,半是迷茫半是试探地望向年深。 “所以你觉得现在是梦?”年深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抓起顾念的手晃了晃,连带着那件外袍也跟着抖了抖。 “可不是么,我以前也梦到过两回,不过那时候我胆子没这么大,只敢亲脸。”顾念笑眯眯地勾起唇角,回味着当初梦里的情形。 年深:……………… “你什么时候对我起了心思的?”年深突然开口。 “可能是第一次一起泡温泉的时候?”顾念侧过身,重新斜倚在年深的腿上,他也不太确定,似乎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 “对了。”顾念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坐直了身体,桃花眼微扬,定定地看着年深,“你还没跟我表白过呢?” “表白?” “就是说你喜欢我啊!” “谁说我没说过?” “你说过?什么时候?”顾念震惊了。 年深抬眼看了看天色,含糊地道,“之前。” 之前是什么时候? 顾念皱了皱眉,他怎么不记得年深跟他表白过。 等等,难道是刚才他被带到屋脊上,还沉浸在那个吻的余韵里的时候? 当时年深好像是说了什么,但他完全没有印象。 梦中情人的表白居然没听到,这也太亏了吧? “那你还梦到了什么?”年深故意转移话题。 “没了,再有就是那个噩梦后面的事情了。”顾念遗憾地摇头。 后面?年深疑惑地看向他, “难道你还梦到了后面别的事情?” 顾念点了点头,犹豫过后,还是说了原本的剧情,“我梦到我死了,叶九思死了,镇西军跟镇东军决裂,七方军侯混战,天下大乱,十年之后,镇西军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你登上了王位。” “所以你刚才才说我是帝星?”年深恍然大悟。 “没错,在我的梦里,长安城陷入危机的时候,你原本不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凉州赶来救援的队伍里。”提起这件事,顾念越发懊恼。这样看来他的确是灾星。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很感激这样的变化。” 感激?顾念满脸问号。 “至少这次叶九思活着,你也活着。”年深抓紧了他的手。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死了。”顾念看着远处微微露出的曙光,等到天亮之后,契丹的虎狼之师就会再次发起攻击。 这次,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 “谁说的,”年深拍了拍他的发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现在可舍不得死。” 顾念:??? 城墙上的回回炮和床弩已经燃烧殆尽,昏暗的光线中,城墙下似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不少人影。 顾念惊慌地拍了拍年深的手臂,“糟糕,底下好像有人偷偷摸过来了!” “来得正好!”年深气定神闲地抓起放在屋脊阴影里的长枪,利落起身。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哨响彻城墙。 城头突然亮起上百盏灯火,将城下照得一片雪亮。 灯火之下,年深的帅旗扬起,弓箭手悍然林立,城墙下过来偷袭的契丹人不禁看得发懵,怎么回事? “糟糕,我们中计了,是埋伏,快撤!”墙下有人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顾念这才察觉出一丝异样,那些回回炮和床弩的位置似乎都有点近?他原本以为是为了方便烧毁,才推到了近处,现在再看,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些灯火,这些藏在城墙阴影里的兵卒,明显就是早有准备。 他疑惑地望向年深。 “兵不厌诈!”年深在箭雨之中意气风发地朝他挑了挑眉,揽腰将他跳下门楼。 顾念:…… “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回。”把他小心的藏进弓箭射不到的暗角,年深纵身跃下城墙,直取对方将领。 火光四溅,刀枪争鸣,年深手中长枪疾若流星,横扫千军,气吞山河。 寒光闪处,不断有契丹人倒下,偌大的春明门被他挡在身后,护得密不透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杀!”箭雨停下之后,城门开启,一队兵卒高举刀戟,大喊着冲了出去。 第112章 七天以来,契丹人不但被牢牢挡在城外,还损失惨重,七万精兵生生折损了一大半,仅剩三万之数。契丹此次带兵的将领叫做耶律宗,自南下以来,他带着手下们一路跃马扬鞭高歌猛进,还从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但无奈对方手上不但有他们从未见过的神兵利器,而且怪招频出。更让他头疼的是那些守城的将领,不但深谙兵法,还个个身手不凡,特别是那个年轻的主将,骁勇善战,武艺尤其了得,一把雪月银枪用得出神入化,他泱泱七万大军,居然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镇北军的那几个蠢货,根本不能比。 他赶来长安的途中,明明听说大亁的新皇帝已经带着大批人马逃跑了,这几个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后来从城头的帅旗他才知道,那人姓年,来自镇西军。 他手下的十二猛将,已经六死三伤,大半折损在对方手下,就连他自己也被对方在城头一箭射中了肩膀,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姓年的小子是如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准确的找到他的。 为此,耶律宗每天都在恨恨磨牙,他让手下把长安城团团围住,卯着劲儿想给年家的那个小子来次刻骨铭心的教训,洗刷自己多日以来遭受的耻辱。 最近这两天交手下来,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城内‘弹药’的不足,明显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听到手下报告说守城那边烧毁了那几座高大的让他头疼不已神器,耶律宗立刻来了精神,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有人舍得烧掉这种难得的神兵利器的,城内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 这种时候,守城的兵卒们一定已经人心涣散信心崩溃,耶律宗觉得,他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他紧急召来了剩下将领中的一名,让他带着五千精兵乘夜色去突袭攻城,自己带领一万人马在远处压阵,一旦他们占领城墙,就发起猛攻,一鼓作气拿下长安。 眼见着手下悄无声息的顺利潜行到城墙底下,耶律宗不禁越发得意,他的判断是对的,这些守城兵卒果然已经松懈了,被人摸到眼皮底下都完全没有发觉。 他甚至开始盘算起待会儿突袭成功之后的事情,他要将那个年家小将的脑袋割下来,挂着城墙上示众,曝晒七天,他要把对方的尸体扔到城外,让野鹰和野狗啃噬撕烂。 然后,一声尖利的呼哨响彻夜空,彻底击碎了他的美梦。 他们中计了! 这场凌晨的埋伏仗打得分外漂亮,城外尸横遍野,来偷袭的契丹人丢下数千具尸体,狼狈地撤了回去,年深带领守城的兵卒大获全胜。 “那些箭是哪里来的?”羽箭不是已经用光了么?顾念不明白年深从哪里变出来的物资。 “马涼带人去皇宫的金吾卫营翻出来的。” 顾念:………… 行吧,算你们狠。 凌晨的这场激战让契丹人再次元气大伤,整个上午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城墙上的兵卒们兴冲冲的议论着契丹人被早晨的埋伏战吓破了胆,不敢再来了。 只有年深和马涼神色凝重,站在门楼二楼低声商量着什么。 看着两人在二楼的身影,顾念也隐隐有些不安,契丹人被称为虎狼之师,就是因为他们行军打仗颇有些狼性,只要瞄准了目标,向来是不死不休,甚少有退却的时候。 而且以早上那波人的数量,也明显不是契丹人的全部主力,他们还远没到无法一战的地步。 这样说来的话,契丹人应该是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他正担心着,就见马涼直接纵身跃下了门楼,匆匆赶去城墙下。 “怎么了?”顾念拿着两块胡饼走上门楼,递给年深一块。这就是他们的午餐。 “我们判断契丹人有可能想要绕路偷袭别的城门,进行强攻。从长安周围的环境来看,对方如果要偷袭,最好的目标应该是南边的明德门或者西边的金光门。所以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别带人去这两边游动支援。”年深一边大口嚼着胡饼,一边比划着桌案上的长安地图,跟顾念解释。 “我跟你一起去。”顾念希望自己也能帮上点忙。 年深略微思索之后,点了点头。顾念不会武功,与其把他留在这里,还是带在身边更放心。 顾念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目前能临时起到作用的,大概也就只有卫生员的工作,毕竟比起这里的大部分人,他还算是有些基本的医疗常识。 他冲到楼下道政坊的医所,想要找点绷带和药材。这个时代的战场急救,基本就以止血为主了,剩下的还可以抬到医所来再说。 秦染他们都没有走,倒不是年深没有安排,而是他们都不肯走。 一方面是顾念在,秦染根本不肯走,另一方面是需要照顾的伤员太多了,他们也不能放任不管。 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止血药肯定不多,顾念承诺如果没用完会立刻归还,才从秦染和岳湎那边‘抢’了些止血药和麻布带在身上。 等他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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