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笑骂道:“没志气!” 祝缨不在意地说:“那我可记住了,您要办的事一定会办成。嘿嘿!” “嗯?还记我的小账?等着好取笑我?” “那可不一定!” 郑熹骂道:“你还不滚去接着读书?” 祝缨又滚了。她还记得这一天是去取驱蚊药的日子,到了一看,果然也是火绳艾蒿,掌柜的说:“小铺最好的驱蚊药。”盘的手艺比张仙姑强多了,但是它也不值一贯! 祝缨道:“他们跟我说,就是艾蒿,很便宜的。你给我拿点艾蒿吧。” 一旁花姐听了,忍着笑说:“师傅,我回去了。” 祝缨跟掌柜的一番磨牙,还是给了掌柜的二百钱买了艾蒿回去,又被张仙姑说:“买贵了!” 过了两天,不等她去找王司直,却见王司直与左主簿拦住了她,祝缨道:“你们两个怎么?” 左主簿道:“出事了。” “老王?” 王司直道:“不是我。还记得咱们说的那个告发的人么?死了!” “噫!”祝缨说,“那可有点小麻烦,怎么跟上头报呢?” 左主簿道:“你不知道?” “啊?” 王司直道:“判的流放,出京三十里,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喏,报信的人在那儿呢!” 祝缨道:“这下倒好了,陈相公也省心了,郑大人也省心了。只可惜押送的人要吃苦头了。” 王司直道:“也不一定是苦头,兴许还有甜头呢。这般长途押解,死个把人,不是常有的么?这是灭口。不知道我……” 祝缨这才对王司直道:“我没有直接问,但是他说,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会做成。你且把心放宽,稳稳当当的,做事的时候别出了差错才好。想来老王你与犯官并不是一回事。那件事,遮掩尚且来不及,动了你,是遮掩呢?还是闹大?” 王司直道:“好,好。” 左主簿道:“哎哟,老王悠闲一辈子了,难得见他这么六神无主呢。现在好了,神魂归位了。” 王司直笑骂:“你们两个促狭鬼!小祝年轻也还罢了,老左你……” “哎——不如你老!” 几人谈笑一阵儿,又各忙各的去了,这一天,祝缨没打算盘,接着带人抄家去了。 …………—— 等过了端午节,大理寺就收到了公文——祝缨要的人找到了,就在京城。 祝缨拿着回复的公文,一页一页地研究,一共两页纸,写着一个姑娘短短的二十余年的经历。她没有查过冯夫人的行迹,但是从姑娘这里也可以窥出一二。 这个叫婵娟的姑娘起初并不在京城,先是随着冯夫人被发到离京约摸六、七百里的一处交通要道,五年后,婵娟还没有夭折,又随冯夫人被转调到向西三、四百里的地方。又五年,冯夫人又被调走,而婵娟因为生病,因为怕她在路上死掉,所以她留在了当地,从此与冯夫人分开。 再然后,婵娟先是被一个“母亲”收养,随了这位老妓的姓,改名乔桂香。五年后,养母死了,她就又换了一个地方,改回本名婵娟。接着又辗转几处,直到两年前,祝缨等人入京前不久,她竟回到了京城,并且再次改名——珍珠! 祝缨将这两页纸仔仔细细读了三遍! 珍珠现在的“姨母”竟是九娘! “这也太巧了吧?!!!” 祝缨吐了口气,又认真地看了一回。惹得一旁王司直惊讶了:“小祝,你有难题?” 以王司直对祝缨的了解,这小子记性极好,不太复杂的事儿,看一眼就能记住了,反复读了好些遍,难道是那些账房出了什么难题?不应该呀,不是公文的么? 祝缨问道:“老王,问你个事儿。” “你说。” “一个人,总是改名字,是因为什么?” 王司直想了一下,说:“要么是逃犯,要么是行骗。要么……唔,反正不是正常人。要么是奴婢?主人家给改的名字。” 祝缨又问:“那……我再问你一件事儿。” “嗯?你今天是怎么了?” “人在十岁的时候,记事儿了吗?” “这不是废话么?十岁了还不记事儿,那不是傻子吗?到底什么事儿?” 坏了!祝缨心说。回答王司直的却是:“十岁发了一场高烧之后不记事儿了,然后改了名儿的呢?” “倒是也有,不多。太巧了。没烧死也没烧傻。” 祝缨道:“那就是烧得忘了吧。”说着,把手里的公文随便一扔,抻了个懒腰,问道:“龚逆的案子快结了,你预备怎么办呢?” 王司直不再好奇祝缨的案子了,说:“我打算等龚逆的案子一结,看看怎么论功。再准备一备厚礼送到郑侯府上,然后就写个请休致的本。”他的这个本,一般也送不到皇帝手上,多半在政事堂或者吏部那里就办了。 祝缨道:“能凑上五品,就能领半俸休致啦。可你这一份厚礼下去,老本儿就不剩多少了。不得置点田地房舍?” 王司直道:“京城周围,能有多少地给咱们这样的人置办?” “没有良田还有薄地呢!”祝缨道,“也能产出,还不招人惦记。” 王司直道:“妙啊!我怎么没想到?总想着买点良田,好叫儿孙免于饥寒,却也只有一点点田地。” 祝缨道:“那你可开始寻摸啦,要帮忙的时候,也说一声。”说到最后,语气里竟十分的伤感。 王司直也感慨:“多亏到了大理寺又遇到了你们啊!” 祝缨把王司直勾到去买房置地上面去了,她自己却顺手抄起公文又去找郑熹,向他汇报:“大人,上回那人,找着了。” 郑熹也不在意,说:“好啦,有的人也不会再拦着我结案啦。” 祝缨哭笑不得:“明明是袁案还没结,怎么又说到我了?” 郑熹道:“袁案能有什么?太子妃的宝座都丢了,这案也就结了一半了。” 祝缨心道:这姑娘有点惨了。但没说出口,反而将公文摇了摇说:“那我就去办这件事了?” 郑熹道:“去吧。早早了结,多少正事忙不来呢?你既全了他们的体面,也该放手了。” 祝缨道:“体面也得自己挣啊,我看那位夫人也没什么体面可言的。” “啧!给你三天,料理完这件事,回来给我接着认真读书!否则,这回的好事就没你了!” 祝缨问道:“什么好事?先说说嘛!” “越发没上没下了。” 祝缨老老实实垂手站着,道:“下官惶恐。” 郑熹左右端详了她一下,道:“越看越不对劲儿!你还是没上没下吧。” 祝缨也不绷着了,歪着头道:“这可是您说的。” “办你的事去吧。” “那我可出去了,这两天得算办案。” “滚。” ……—— 祝缨走出宫门的时候,被门口的禁军慰问了:“小祝大人,脸色这么不好,是病了么?要不要送?” 祝缨道:“不该多吃那个包子,我得赶紧回去了。” 禁军们笑着摇了摇头:“慢着些。” 祝缨从宫里出来,先不回家,就穿着官衣先去了京兆府求见王云鹤。 王云鹤听说她来了,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道:“他?请进来吧。”说着,起身正一正衣冠,问道:“是什么公务?” 这个时间、这个人,大理寺还有些案子没清完,应该是公务的。 衙役道:“没说,只说有件公务要同您说。” 王云鹤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道:“有请。” 祝缨被一路请到了王云鹤的面前,极有礼貌地拜见王云鹤,王云鹤道:“坐。” 祝缨谢了座儿,衙役奉上茶,祝缨也是啜了一口才拱手说:“京兆,大理寺办龚逆的案子,有一件小事,须得劳动京兆。” 王云鹤严肃地问:“是什么事?” 祝缨起身,将公文、两页回函都递给了他:“京兆请看。” 王云鹤将两样都看完,眉头皱得很紧,道:“大理寺是什么意思?” 祝缨说得正义凛然:“当然是依律而办。”她接着又有点低声下气地说:“那个,郑大人把这事儿交给下官了,下官想,当年既然是冤案且已昭雪,就该各归本位。这个人,该回她的家,见她的父母。只是,她如今是归您管的……” 珍珠要脱籍,是需要王云鹤首肯才行的。哪怕大理寺行文,也得跟王云鹤打个招呼。王云鹤道:“可以。”顿了一顿,又指着几处说,“你留意。” 祝缨苦笑道:“留意到了,所以下官没有先传唤她,而是来找您。无论这人是怎么想的,终归是畸零坎坷。下官想,先请您开脱了她去,再悄悄寻她安置了。让她余生也好少受侵扰、平静度日,您看……能不能先签了?咱们不说出去?这两张纸,上的事儿,咱们当没看到,成不成?” 王云鹤看了她一眼,口气突然变得很诧异:“怎么,这样的小事也需要昭告天下么?大理寺何时这么闲?京兆府可没有这么无聊!” 脱籍,通常得写个自诉,王云鹤道:“这个也就免了吧,放一个人,也不必那么多的麻烦。” 祝缨道:“她……跛足。” 王云鹤轻叹一声,提笔给写了个理由“残疾”,因残疾,放一个官妓脱籍从良,理由相当的正当。也可尽量避免什么“义仆”,叫这姑娘以后不用被人一提起就说个“替主人家小娘子入贱籍”之类的话。可以“清白干净”地生活。 祝缨捧着王云鹤盖了印的文书,道:“京兆……” 王云鹤摆摆手,道:“司直忙去吧。司直日后不要忘了今日今时的心情。” “下官是说,向您借几个人,再借个地方使一使。” “啊?” 祝缨舔舔唇:“那个,连大理寺的人,我也不用。京兆地面的事儿,还是您这儿方便不是?” 听她腔调油滑了起来,王云鹤也轻松了一点,道:“要我行方便,你有什么表示没有?” 祝缨瞪大了眼睛:“您不是吧?” 王云鹤去书架上顺手抽了本书,翻了一页:“背两页我听听,就给你了。” 祝缨背了两页书才从王云鹤手上讨到了几个人,京兆府的班头她认识了好几个,这回刚好是个熟人——张班头。 祝缨与张班头也不客气,说:“咱们走着?” 张班头笑道:“请。” 离了王云鹤跟前,张班头就问祝缨:“您要兄弟们做什么?” 祝缨想了一下,道:“你先去把九娘给我提过来。” 第81章 混沌 九娘起得不早不晚,她的“女儿”们也不能睡懒觉,除开就包住在她们家的寻欢客,大部分客人晚上来,早上也要起床离开去干“正经事”去,她们得侍奉送出门。 起床之后,各司其职,也有仆妇丫环在洒扫,九娘须得安排全家的事务,又得筹划营生,计算赚了多少钱、如何才能赚得更多一些。除了这个职业稍有些特殊之外,九娘这个“主事人”与外面的店铺掌柜仿佛没有什么分别。 她梳洗过了,先清点家中存酒菜蔬之类,安排采买,因端午将近,又要买端午应景的东西。五个姑娘要好好得打扮的,五彩缕要备上好的,再准备一些让她们送恩客。还有粽子,也要准备一些,还要往相好的家中送一点,以示没有忘记情郎们。 还得给最受欢迎的女儿准备新衣,时新的样子又换了一种,今年的裙流行的颜色还与去年一样,但是尺寸却又流行更肥大的了,得新裁。女儿们去年穿旧的,可以褪下来给丫环们穿。 又有,手上的女儿们少,还有一个叫她姨母的珍珠,虽然微有残疾,不过技艺不错,也得打扮好了…… 九娘打着算盘,一样一样算好了,从腰间取下钥匙,开自己的箱子取钱出来采买——有些东西可以记账、暂时赊欠,或一月或半年算清,有些却是需要现钱的。 钱将数完,京兆的衙差到了! 九娘全家都受到了惊吓!九娘急忙又多抓了一把钱好做应酬,才把箱子锁了。 九娘道:“他们怎么会来?难道是哪个客人犯了事来捉拿的?” 一旁她大女儿说:“不会吧?常来咱们家那几位,哪个像有这个胆的?如今京城地面上,太平多了!” 小女儿道:“难道是来要好处的?” 九娘道:“放屁!王大人在,哪个敢跟前几年那样干来?等我去看看!你们要看不对时,只管往京兆衙门喊冤去!” 她们本不甚怕这些人的,京城别的不敢说,官儿一定是天下最多的,平常到她们家喝酒的人里,不但有丞相公子,连六部的人都有!有时候还能被召到一些高门府上歌舞助兴。区区衙役,好应付的。 然而自从王云鹤到了之后,连妓-女的日子都好过了一些,敲诈勒索的流氓无赖被严惩了,衙役也都老实了。唯一的不便是自家不太好再养太多打手发狠,出了事被京兆拿走也是打个半死流放充军之类。连带的,衙役也就不好糊弄了。 九娘脸上带着点淡笑,款款走上前去问衙差:“不知……” “你是季九娘?” “正是小妇人。” “走吧!京兆衙门走一趟!” 季九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与京兆衙门能有什么官司?” “啰嗦!”差役们虽说不太勒索了,态度也没变好一点,拘了季九娘就走,留下她的女儿们开始着急起来:“娘啊,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前儿买的那个丫头是没给人钱么?” 季九娘气得回头大骂:“放屁!不给钱她爹肯走吗?” 小女儿见识最浅,开始哭了起来。季九娘道:“别拿新衣裳的袖子擦!新衣裳一过水就不鲜亮了!” 衙差见状,骂道:“有完没完了?府里有话问你,又不是要杀你!你要犯了罪,咱们还有这么客气么?” 季家全家这才镇定了下来,眼见衙差把人带走了。季家大女儿道:“这可怎么办?珍珠,你识得的官人多,央告他们一下去吧。” 珍珠想了一下,道:“姐姐不如先叫个小幺儿去京兆府外候着,听听是什么事儿,才好知道要怎么央告。” “你怎么这么不痛快?”季家大女儿报怨了一句,还是叫了个小幺儿去,“在衙门外头悄悄的听着,别招了人的眼。”然后横了珍珠一眼。 珍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几个人也没心情吃饭,都坐在厅里等消息。 ………… 季九娘一路还想打听,又给塞了点钱。衙差钱收了,没办事,很不耐烦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哪里来的这么啰嗦?你家孤老没被你烦死么?” 季九娘不是个害怕抛头露面的女人,但进衙门,她也是怵的,快到了的时候,她的腿就迈不动了,被两个衙差架着拖了进去。 季九娘踉踉跄跄地进了京兆衙门,心里还在安慰自己:没事儿,王大人不会无故陷人入官司的!见了他老人家,我必要诉冤的! 哪知这群衙差押她去见的并不是王云鹤,也根本没带她到正堂,她就不干了:“哎,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王大人!有人要在你衙门里害人啦!”全然没了迎客时的从容斯文。 衙差好气又好笑,冲她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叫什么?害你用到现在?” 季九娘也就喊了这一声,衙差话音一落,她就又是个斯文的妇人了。衙差心道:这卖身的女人太会装了,唱戏的一样!真是不可信!也不知道那个小祝大人要问她什么话,别叫她给哄了才好。 祝缨已等了一会儿了,季九娘被带过来时,祝缨没有丝毫的异样。 季九娘到了之后发现这是一所小厅,心道:这也不是大堂啊!在这儿要审什么?不是要我做证人? 抬头一看,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少年,这就更奇怪了,要再多看两眼,张班头喝道:“你这婆娘,贼眼看什么呢?!” 季九娘慌忙垂下眼睛,道:“妾身无状。实因无故被锁拿了来,不明就里,故而失态。” 祝缨道:“九娘?” 季九娘见祝缨还是去年,时间过得太久了,她一时没想起来,答道:“正是妾身。” 直到祝缨问道:“你家里几个小娘子,都是何来历?” 季九娘忙说:“回官人的话,妾身的女儿来历都是明明白白的,都是在册的!并无私藏人口!” 祝缨道:“女儿明明白白,侄女呢?” “您问珍珠?她前两年才从别处来,也是在册的。怎么?她犯了什么事吗?她虽说是有些心眼儿,可断不至于犯案吧?” 说着说着,季九娘的记忆复苏了,她大着胆子又看了祝缨一眼:“咦?您不是……” 祝缨平静地鼓励她:“说下去。” “呃……”季九娘被噎住了。 祝缨又问了珍珠的来历,季九娘心下狐疑,仍是答道:“是妾身年轻时的一个姓乔的姐妹,后来分开了,妾在京城,她在原籍。后来她收养了个女儿,叫桂香。前几年,妾的姐妹死了,桂香孤苦无依,说是经了些波折就来投奔妾了。妾见她弹得一手好琵琶,能在京城混口饭吃,也就留下了她。因桂香这名儿听着不雅致,就改做了珍珠。” 祝缨道:“还有呢?” “没没、没了呀……” “官妓流转,这么容易的?” 季九娘道:“只要想,总是有办法的。或有央告长官的,或有随着长官往新的地方去的。再有,只要在册上,又不曾逃跑,换个地方也不算犯法。” 祝缨道:“珍珠多大了?生日是哪天?” 季九娘道:“哎哟,这哪记得清?她总有二十来岁了。” 张班头道:“你们对外,年年都是十六岁。一年能过十二个生日,月月有孤老贺寿礼。” 季九娘瘪了瘪嘴:“官人,她说她二十了,我说,二十太大了,又冒充不了十三、四的,叫她说十六、七。她怎么了?还是……谁家父母找上门来了?可不是在我这儿落的籍啊,我接手的时候她就在册了!” 祝缨道:“她的脚,怎么回事?” “哦哦,那个啊,刚来不久,在屋里睡迷了,忘了不是她原先住的地方了,不合一脚踩进了取暖的炭盆。哎哟,好好的一个人,就瘸了!” 祝缨道:“你记得她伤的那只脚上可有什么印记么?” 季九娘道:“这上哪儿记去?” 祝缨吐了一口气,道:“什么时候的事?我要知道日子。” “腊月二十三!快要祭灶了!” 祝缨先不让她回家,而是让衙差再去把珍珠给带过来,又让请京兆府借两个婆子来。过不多时,两个婆子先到,珍珠后至。 珍珠看着仍是娇小的一个人,冒充十六、七岁虽然勉强,但她别有一股忧郁的气质,倒也不会有人太计较这个。珍珠先行了礼,后看向季九娘,季九娘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祝缨问她:“从哪里来?还有哪些家人?怎么想到京城来的?”之类,她都摇头说不记得了:“想京城繁华,就来了。” 祝缨又问她名字,珍珠道:“我们的名字,改与不改也就那个样子了。” “怎么想到改叫婵娟的?” 珍珠噎了一下,低声道:“不懂事的时候觉得好听。” 祝缨道:“九娘有话就说。” 季九娘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叫过婵娟?” 珍珠道:“也没分别。” “比珍珠好。”季九娘喃喃地道。 祝缨又问她的脚,珍珠道:“睡迷了,我原先的屋子炭盆不放那儿。” 季九娘心头起疑,她不看祝缨了,从祝缨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东西来,她的眼睛看向珍珠,眼神犀利了起来!珍珠却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祝缨道:“验看吧。” 珍珠有点腼腆,仍是很乖顺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除去了鞋袜,露出一只残疾的脚来。脚的一侧被烙得变形,上面别说什么香疤、齿痕,连原样都不见了!像是有谁往一只白嫩的足上贴了片粉色的凹凸不平的软胶。但是祝缨却知道,如果戳一戳,这“粉色软胶”必是硌手的,弹性也不如正常的皮肤。 什么痕迹都没了。 婆子吸了口冷气,有点可怜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的脚平静地放着,细看时又带点颤抖。祝缨道:“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珍珠什么话也不说,显得很无辜。祝缨将王云鹤签完的那张脱籍文书放到她的面前,珍珠这才吃惊地抬头看向祝缨,她已认出了祝缨,只是没有想到祝缨叫她来是做这个的!祝缨又把文书给季九娘看了,说:“既然认她是侄女,你们就好聚好散。什么也别问、什么也不要说出去。去把她的行李给她收拾好。” 季九娘道:“是。” 珍珠却突然说:“我不走!” 祝缨道:“你总要见一见你亲娘的。” 珍珠看着祝缨说:“我亲娘早死了。大人,别听了别人的鬼话,白白浪费了好心肠!” 祝缨道:“看来你是真的知道了。” 珍珠拼命否认,张班头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低低地唤了一声:“小祝大人。” 祝缨道:“我自有安排。不送你回去,你也不是谁的奴婢家生子。见了你的亲娘,你们自己商量怎么过。”命衙役去把王婆子再请了来。 珍珠听到“冯府的王妈妈”的时候,急了,说:“小祝大人,你!你找你的妻子就是了,找我做甚?我不是珍珠,也不是婵娟!别叫人了!” 祝缨把脱籍文书袖了:“哦?” 珍珠道:“我是乔莲香。” 张班头摸着脑袋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很自觉地维持起了秩序,“你这小娘,把鞋袜穿好,老实回话。现在这像什么样子?!” 珍珠急急穿好了鞋袜,说:“真的!桂香的娘死了,就归我娘养着,我叫莲香,她就叫桂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娘死了,桂香也得了重病快要死了,我说,你死了,我就一个人了,不知道流落去哪里。 她临死前告诉我说‘要是没地方去了,就去找我娘,我依稀记得,自己的亲娘姓沈,是京城冯府的夫人,家里犯了罪被罚没的。要是路上没找到,又或天可怜见听说平反昭雪了,就去京城!把我埋了,说你就是我,代我孝敬娘亲。只是娘亲脾气不好,因为容貌毁了常好发火,规矩又极大,忍一忍就好,总不能比在贱籍更差,好歹是个归宿。’ 后来听说有个冯家昭雪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的那个冯家,有个盼头比没有强,我就来了。想远远看一眼,是不是桂香的家。到了没几天,听说那个夫人……” 珍珠喘了口粗气:“那个夫人,就是容毁……守贞……没等上去相认,就又听说什么、什么……义、义仆?我再、我再凑上去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她诉说到一半,王婆子也来了。王婆子来时还不知道什么事,也是惴惴,一时想是不是小娘子找到了,又想,那不应该叫她过来,该是知会府里。却又不知道什么事会传唤到她。 等见着了祝缨,心中又燃起希望:“姑爷?!小娘子找着了?”她眼睛四下一望,除了差役、三个老婆子,就是一个年轻小娘子,那也不是冯府的小娘子啊! 珍珠猛地转身看向她,迈了一步,又缩了回去,重新变得很平静。祝缨道:“是你的女儿找到了。” 王婆子惊喜了一下,四下张望祝缨数到了十,她才把眼睛看向珍珠,似乎有点无措,又有点畏缩。珍珠道:“大人,我说过了,我是莲香,不是桂香更不是婵娟,如今叫做珍珠。” 祝缨道:“你自己对她说。” 珍珠往前走了一步,王婆子退了一步,将头别了开去,说:“姑爷,怕是姑爷弄错了。骨肉连心,这不是我的女儿。” 祝缨道:“九娘啊!” 季九娘肚里转了八百回主意了,听到叫她的名字,悚然一惊:“哎!”背上汗也出来了,看了祝缨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心里骂道:我就说陈大公子和那个姓冯的冒傻气!这么个狠角色,他们倒当人“单纯”!还想摆弄人呢! 祝缨又说了一声:“九娘啊。” 季九娘对珍珠道:“好孩子,你叫我一声阿姨,就听我一句劝,家里头哪个不想从良?你有这个机会,就算替桂香活着,成不成?当奴婢也比当官妓强啊!” 珍珠也往后缩了一步。祝缨把脱籍文书给了她,说:“反正文书我已经弄来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可以慢慢想。王妈妈,我给她脱籍了。我办案子,顺手,我不是你们冯家的奴才,没有向冯府禀告的道理。你们府上、你男人知道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张班头看了他一眼,说:“小祝大人。” 祝缨道:“怎么?难道我还要上赶着阿谀一个冯府吗?他们家的事儿,干我屁事儿!我大理寺办不完的案子!你们京兆应付不尽的差使!龚案顺手,拨乱反正而已。” 张班头看一看珍珠,再看一看王婆子,又看一看季九娘,说:“哎哟,那是,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又不是非得接着给哪家当奴才去。” 王婆子对祝缨福了一福,道:“姑爷,您这么好心,给这小娘子脱了籍,她爱上哪儿,也不归我这老婆子管了。” 祝缨道:“行,你们自己的事,自己筹划。九娘啊,别人我不管,珍珠已经脱籍了,她要走,你不许拦,将她行李细软还算给她。你们可以回去了,回去知道怎么说吗?” 季九娘咽了口唾沫,道:“您放心。” “行,都散了吧。旁的事儿,你们都别管!” 一气把三个女人都赶走了,她自己去向王云鹤辞行。 ………… 王云鹤没监督她办案,只问一句:“办好了?” 祝缨道:“算是吧。” “哦?” 祝缨讲方才的事讲了,王云鹤将眉头一皱,道:“奇怪!你怎么不追问了?!” 祝缨道:“追问出个什么结果呢?您不会舍不得一张脱籍文书和一个跛足的妓-女吧?” 王云鹤严肃地道:“不对!” 祝缨道:“您总叫我读书,那我也考一考您——七窍成而混沌死,是什么意思?”她把“死”字咬得很重。 王云鹤沉默了,道:“人命,大于天。” 祝缨道:“下官告退。这就回去写结案。” 王云鹤失笑,仿佛在没话找话:“会写公文了?” 祝缨道:“天下公文哪样没个模子照着套呢?都是前人智慧,我可不敢觉得自己比前人强了。” 王云鹤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点,笑容也轻快了一点,道:“胡说。” 祝缨告辞出了京兆府,心情不好也不坏,回了大理寺去结案。大理寺也有出去办差的,她来来回回并未引起怀疑,写完了结案,拿去给郑熹看,郑熹道:“办好了?” 祝缨道:“人都有自己的命,据我看,那个小娘子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以后她过得怎么样,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郑熹道:“这么想就对了!老实读你的书去吧。” 祝缨在大理寺熬到落衙,打算去生药铺子再撩闲去。才出了宫门就见张班头亲自在外面等着,说:“坏了!” 祝缨道:“怎么就坏了?” 张班头道:“我就说事儿不对嘛!就在刚才,那个王婆子投案来了!在衙门口,惊起了好大一群人!她说,当年,她没拿女儿换冯家小娘子!随冯夫人流放的一直就是夫人的亲生骨肉!起先找回来的那一个,就是后来死的那一个,根本不是冯家的小娘子。什么义仆,都是假的!” 祝缨道:“什么?!!!她说了?!!!她什么意思啊?!!!” 张班头道:“可说呢!这么一想也是,就算当豪门丫头,也比当官妓强呐!又是义仆之家,为主人家受罪的,怎么不得回去好好补偿?她硬是不讨回去!哪像个亲娘?” “她是失心疯了吗?” 张班头道:“自己女儿死了,没指望了?迁怒主人家?所以胡说八道?您明明给了她一个女儿啊!难道是嫌珍珠的出身?” 其实都不是,因是王婆子回了自己家,又与丈夫起了争执。她的丈夫起先是责怪她没有看好小娘子,后来冯府出殡了,这丈夫也就与主人家一个意思,不要再节外生枝,权当是死了。哪知王婆子不甘心,还要找,丈夫跟她讲不通道理,就用了天下丈夫的通用手法——打。 这都没让王婆子回心转意,还是疯了一样的找。今天见到祝缨,更勾起她的念想,与丈夫争执时,就提到了祝缨。她丈夫说:“他们家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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