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溜。 直到陈枚来了。 ………… 陈枚自思身份,也不敢让祝缨出城来接他,就跟着赵、苏二人进城。 陈枚知道,很多地方的豪强会有自己的庄园,大的规模甚至可以与朝廷设置的城镇相比。但是这个“祝家庄”,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规划整齐”。他敢断言,这里从一开始,这个地方就是作为一个“家园”被设计的,它的区划明晰、坊市整齐,一些历史悠久、自发聚居而成的小县城都没有这样规整的安排。 他留意看着这处“别业”,且不说墙高沟深,只看这里住着的人,就知道此间主人的用心。人有贫富,但不同人之间的差距不如外间那么大。走了好一阵,城中没有看到乞丐。他虽是个相府公子出身,也见过穷人,衣不蔽体的哪里都有,别业这儿,有衣服打补丁的,有裤脚上卷的,但都有完整的衣服。 普通人不可能吃得白白胖胖,却也没有饿得像块枯木一样的可怜人。 陈枚心中的感慨越来越深,身边的苏喆却突然说:“姥!” 陈枚定睛一看,只见祝缨正从路上向着他们走过来。她身边没有侍从、没有护卫,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藏蓝色的男袍,蹀躞带、小金冠,与在京城时别无二致,陈枚用力想从她的身上找出点女人该有的样子,失败。 他跳下马来,上前抱拳,嘴巴自动地说:“叔父。” 祝缨道:“一路辛苦。”又安慰了他的随从几句。随从们也暗中嘀咕:看不大出像女人呀,别是被人陷害的吧。 两人靠得近了,陈枚才发现祝缨还是有一点变化的,衣服更朴素了一点,神情也更舒展了。在京城的最后几年,所有人过得都有点窝囊。陈枚已经觉得祝缨是最波澜不惊的了,见到现在的她,才知道当年在京城,她也是有忧虑的。 她的衣服也稍做了修改,比普通的男装更贴体一些,显得她更瘦了一点。贴体的衣服又让行动间多了点潇洒利落。 更没个女人样了。 陈枚心里却舒服了一些,他更熟悉这样的祝缨。 祝缨与他并肩往大屋走,赵、苏二人一路宣传:“这是京城派来敕封的!”围观的人笑着议论了起来。 到了大宅前面,欢迎的仪式才开始,陈枚看到了一堆穿着官衣的人,这其中有他很熟的林风、路丹青以及赶回来的祝青君。 祝缨道:“来,认识一下。” 陈枚第一眼只猜出来苏鸣鸾,又从人堆里看到了花姐与小江,凭借步态分出两人。其他人就靠祝缨介绍,陈枚觉出山雀岳父一直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警惕。 赵苏道:“我去请香案来。” 陈枚往祝缨身边站了站。 香案摆上,陈枚匆忙宣布了任命,这道诏书是经过争取的,指责训诫的话被删了又删,只留下要亲政爱民之类的套话。然后是官服,花姐帮忙给接了。 一切做完,陈枚笑道:“国事已经办完了,现在是家事啦!临行前,家父命我一定要拜见二老。” 祝缨道:“跟我来吧。” 张仙姑与祝大都在后面,祝大搬张躺椅,卧在檐下无聊地摆弄着几枚铜钱打卦算命。两人被抢先一步跑过来的随从扶到了堂上,才坐下,祝缨与陈枚等人就到了。 张仙姑与祝大都认不出他,听祝缨介绍了,张仙姑才说:“哎哟,才这么大啦!刚认识那会儿,你爹也就你这个年纪。” 陈枚长得清俊,颇为讨喜,一口一个:“阿婆。”又说自己的父母都很惦记张仙姑和祝大等等,绝口不提祝缨是个女人的事儿。 将二老哄得合不拢嘴,直到祝缨催促说前面设宴了,张仙姑才放他们离开:“夜里冷,给二郎拿晒过的厚被子。” 祝缨道:“记着呢。” 陈枚与祝缨出了张仙姑的正房,看祝缨心情似乎不错,于是问出了陈萌要他问的话:“听说,有两位姑姑在这儿。” 祝缨一挑眉:“他怎么同你讲的?” 陈枚道:“阿爹说,他不说,到了您面前恐怕会说得更仔细,就如实讲了。我觉得还有隐情,对么?” “他让你看几个人?” “两个。如果事实就像表面的那样,只要看一个就够了,对不对?” “走吧,她们就在前面。如今设县了,她们也有职事。梧州离京城三千里,公文往来不便,有什么事,还是一次讲明、讲定才好。否则拉拉扯扯,耽误事儿。” “您的意思是?” 祝缨道:“设县了,官吏名单要定。” “哦哦,这个好办。” “走吧。” 两人到了前面宴已经摆下了,祝缨先不入坐,把陈枚带到花姐与小江面前,道:“这是当年陈相公的孙子,陈大的小儿子。” 陈枚乖乖地给二人一人行了一个礼,小江侧身避开,扭脸走到祝青君身边坐下了。 花姐道:“她不善与人交际。” 陈枚道:“明白,明白的。您还好吗?家父家母都很想念您。” “我很好,你父母呢?也还好吗?” “都很好。” 花姐还记得陈枚的哥哥,又问他:“大郎呢?听说娶妻了。” “是,嫂嫂是施相女孙。” 又说了几句话,花姐道:“他们在等你们开席了。” 祝缨与陈枚才上面坐下,祝缨先举杯,大家先饮三杯,不外感谢皇帝、感谢朝廷、陈枚跑这一趟也辛苦等。 陈枚又敬祝缨,再敬在座各位。 都客气完了,苏鸣鸾挺身而出,拿出了准备好的奏本。陈枚先看祝缨一眼,才问:“这是什么?” 苏鸣鸾理直气壮地道:“咱们梧州,如今有六个县了,但从来没有一个刺史在梧州理事。请朝廷给我们一个刺史。” 陈枚放下了酒杯,已经知道他们的意思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是也不是?” “当然。” “那……写在这里面了吗?” 山雀岳父道:“当然写了,我们也画押了,还请贵使将话带到朝廷。我们只认自己认定的人。” 陈枚有些为难,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一个县令还能忍,祝缨要做刺史,他怕皇帝气死。 苏鸣鸾双手保持着往前递的姿势,所有人都盯着他,陈枚硬着头皮接过了奏本,道:“我、我也不能保证。” 赵苏笑道:“您能给转交朝廷就好了。” 接下来的酒席,陈枚差点没吃出滋味来——他要怎么办? 祝缨道:“不要担心。” 陈枚勉强笑笑,他还有一件任务:拿回字据。不答应这个,字据肯定拿不回来。骗回字据,回京之后不办刺史的事儿? 他不敢。 不知道祝缨还有什么后手。 他只好自嘲地笑笑:“我担心也没用,我又没有办法的。您事事都出人意表,又算无遗策,必有万全之策。” 说到这里,他忽然好奇了起来:“您有失算的时候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您明明可以活得更轻松些的。您已经位极人臣了,您自己不说,何到于再回梧州?” 这说不通的。谁不想在朝廷里呼风唤雨呢? 祝缨道:“谁说我现在活得不轻松了?我将以前掩人耳目的精神省了,这一分精神放到别处,你知道我有多么的自在吗?” 陈枚哑然。 祝缨道:“至于失算,多了去了。我小的时候,只想有一间茶铺,养活一家人,不用奔波讨生活。然后就被抓去当赘婿了,亲爹也吃了官司。想救亲爹,又被郑相公抓去要我做随从。好容易从他那里逃出来,遇到你们家找失散的亲戚。跟着进京,又被个纨绔一句话扔进大牢。出了大牢去考试做官,本以为能够平安一生,又遇着了刺客。南下梧州,想蜷在这儿,朝廷又嫌我在这儿经营太久,非给调回去。回京的时候,我都三十二了,三十二年,惊喜不断。 每一件事,都出乎我的意料。 算无遗策?万全之策?你哪里来的这样的想法?嗯?” “呃……” 祝缨笑笑:“一会儿给你看样东西。” “哎!好!” ………… 酒足饭饱,陈枚收好奏本,跟着祝缨到了书房。如今论品级,祝缨只是一个县令,陈枚还是执子侄礼,老实站在她的桌前。 祝缨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纸来:“来,看看。” 陈枚踮着脚尖上前,只看了一眼,脊背生汗——这就是陈萌让他讨的字据。 他喉咙发干,说话声间也呜呜的:“这、这是……” “你家这个舅爷,上辈子别是你们的债主吧?” 陈枚道:“谁说不是呢?阿爹在家里骂了三天,又不能大声骂,气得差点儿要请病假。” “这玩艺儿,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隔着三千里,想用它都嫌远。” 陈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就拿走了?” 祝缨点了点头,又问:“京里最近如何?” 陈枚飞快收了字据,嘴也没闲:“不太好,冼相公旧事重提,请求重新释经。陛下没答应。但他总是磨着。他手下那群伪君子,又提议以后科考,入场前要验明正身,以防‘舞弊’。岳尚书以为,这是侮辱士人,与他们吵了起来。那个……” 祝缨笑道:“知道了。” “小侄的意思是,其实,陛下也不是很开心,梧州刺史的事儿,必有人反对,陛下也必然不会乐意。除非,郑相公那儿您有把握,家父与他合二人之力,或许能够争一争。否则这一份奏本,恐怕是要泥牛入海的。” “梧州是羁縻,朝廷不能派人过来,只能我们自己选。如何治理,也是依我们的风俗。我做刺史,要有上州的品级,梧州要可以养兵,我来领兵,当然,钱不用朝廷出。” “啊?” 祝缨道:“我刚才告诉过你,梧州远在三千里外。有什么事儿,顶好一次都讲清了,免得往来费时。朝廷想拿捏腔调也行,想拖那就拖下去。西番也很喜欢这里产的茶砖。” 陈枚愕然:“您……”这也只是知会朝廷一声吗? 祝缨道:“我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更不喜欢受气,跟我交易,要买卖公平。你回去也可以换一个说法,一个刺史换我牵制西番。天下,不会有人怀疑我办不到吧?” 陈枚低头想了一下,道:“好!我爹也愿意你们在梧州能够平安度日,如今他与郑相公反而比之前更亲近些了。” “别是靠骂我变得亲近的吧?” 陈枚喉咙一紧:“不、不,不至于。” 祝缨道:“我不喜欢拖沓。” “我明天就动身!” 祝缨道:“刺史的敕封到了之后,我再给你们一样东西,你爹、郑七,都有份。” “敢问是什么东西?” 祝缨道:“我已经给了你一样了,你得把我的事办了,才能得到另一样。” 陈枚道:“我明天就回吉远府!” 第442章 后手 夏季的山中别业较之山下要凉爽许多,陈枚却完全无心享受这种清凉。他恨不得能够日行千里,一眨眼就回到京城,尽快将这件事情给了结。 出了书房回到住处,随从、仆人早已眼巴巴地等着了。他作为“外面的使者”并没有被安排住进祝宅,而是住进了一所比较安静的客馆里。 随行的官吏与陈家的仆人分别从左右两边扑了上来:“大人/二郎!” “大人,祝……呃,是个什么意思?” “二郎,快进来用些冰饮吧!背上都汗透了。” 陈枚自嘲地笑笑:“怪道刚才风一吹,我还说怎么这么凉快呢。进去说吧。” 进了正房,仆人忙来忙去,给他换衣服、擦汗、上手巾,随从官员则小声询问:“还顺利么?” 陈枚拿湿帕子捂着脸,声音有点含糊地说:“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回去!要快!” 众人吓了一跳,有人警惕地望向门外,也有人想奔去抄家伙。陈枚斥道:“看看你们那个没出息的样儿!” “那大人的意思是?” 陈枚道:“咱们是为陛下办事,怎么可够拖拖拉拉?早日回去复命是正经!” 两拨人听到他这样说,将所有的心事都放下,只余一个念头:对!快点回去! 烟瘴之地不是闹着玩的,本地人都说比二十年前好多了,他们看来也确实没那么糟糕,但仍然让人心中不安。 他们开始连夜收拾行李,陈枚道:“小点儿动静,收拾完了就睡,她是什么样的人?真要扣下咱们,谁都走不了。既答应了让他们走,就不会反悔的。” 众人知道他说的有理,动作变得从容了一些。 陈枚自己却没有睡得很安生,他不担心安全,却担心接下来回京之后要怎么办。京城是很乱的,政事堂里人心也不齐,自从有了政事堂,丞相们就没有一条心过,丞相要是一条心了,皇帝该不干了。 但是,以前那些矛盾很多时候是可以调节的,现在不一样,冼敬与郑熹已经摆到台面上来了。要命的是,因为祝缨,郑熹是明着被质疑是不是共犯,而陈萌也有包庇的嫌疑。 祝缨现在又要做梧州刺史,还点菜!还要品级! 陈枚完全不敢想象接下来会闹成什么样。 朝廷可以不答应,但如果不能如了祝缨的意,她会再做出什么来,还真不好讲。陈枚当然也知道,如果由着祝缨坐大,朝廷以后就更难辖制她了。出现一个不受控的、有不小地盘的势力,对朝廷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甚至可能猜到朝廷中另一部分人会有什么样的建议。 围剿?收伏? 陈枚的脸在黑暗中露出一丝苦笑,梧州这地理,怎么进兵?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线天”,不是游玩时矮山里只有一道几十尺的小景致,想从这儿打进去…… 陈枚叹了口气,在床上辗转反侧。 次日一早,鸡一叫,陈枚就一个骨碌爬了起来,随从们也陆续起身。客馆的人已经快烧好早饭了,见他起来了,笑道:“大人稍歇,就好,就好。” 陈枚道:“不急。” 说话功夫,饭也好了,陈枚又托客馆的人给祝缨带个话,他今天一早就要走,要山上给个向导好下山。客馆的人答应了,道:“您先用饭,我这就去请示。” 大家吃饭也有点心不在焉,还剩了不少,陈枚放下碗,就见祝缨带着赵苏等人过来。 陈枚迎到院中,乖巧地叫了一声:“叔父。” 祝缨没有计较他的称呼,道:“这就要走了?” “是。” “还是他们两个送你出山,给你准备了些土产,路上小心。” “多谢叔父。” 陈枚一心想尽快赶回京城,并不想多带累赘的东西,轻装简从是最好的。 祝缨已经打开箱子让他看一看了,准备的东西都没有那么贵重,一点土布、一些甘蔗纸、一点糖,此外是一些比较有本地特色的小物件儿。两个大箱子就能装完。 祝缨道:“带给陛下吧,算贡品。” 陈枚只得答应带上东西。 祝缨道:“回京之后,你们日子不会太好过,自己小心。” 陈枚唯唯而已。 祝缨道:“现在朝廷里一定有很多对我有怨念的人,我离开了京城,他们还会针对南方人,继朝中冼、郑党争之后,陛下总不会希望再看到南北士人的分歧吧?” 陈枚吸了一口凉气,苦笑道:“您还说不是算无遗策。” 祝缨道:“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带给陛下。” 陈枚忙双手接了,道:“您可别再气陛下了,他年轻,经不得您这样的劝谏。” 祝缨道:“不至于。回去有什么事,都推我头上。” 陈枚心中五味杂陈,有点无奈,又有点羡慕祝缨能这么潇洒地说出这样话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居然是真的信,不是奏本——在赵苏与苏喆的陪伴之下离开了别业。 两口箱子也不算大,他讨了几个竹篓,将箱子里的东西分成几篓,放马上驮下山,节省了不少的时间。 一行人出“城门”的时候,正看到许多人抬着一块极大的条石,条石上结着红色的绸子,陈枚问道:“那是什么?”不会也是让他带回去的吧? 赵苏高兴地笑道:“既然已经设县了,这里就是县城,当然要换块匾啦!” 就是把“祝家庄”给抠下来,把“祝县”给镶上去,除了这个,工坊那里还在赶工,制作一些标记县界的界碑。 陈枚道:“叔父做事,果然迅捷有序。” 苏喆道:“您还叫叔父呢?” 陈枚笑笑,没有回答她这个话。 ……—— 徐知府等陈枚等得度日如年,放哨的衙役发现一行人远远地从山上下来,扬声问明了身份之后,飞快跑去报信,徐知府手里的扇子一丢,与庞司马两个上马跑到路口迎接。亲眼看到陈枚完好无损,才有心情与赵苏、苏喆打招呼。 赵苏道:“接下来有府君护送,我们二人也可放心回去复命了。有劳府君。” 徐府君也客气了两句,又问赵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苏是福禄县人,虽然辞官了,品级在这片地方上却很高。赵苏道:“我是回来承欢膝下的,必会遵纪守法,府君治理一方,不必顾忌我。” 徐知府虽不很信,但也安心不少,与赵、苏二人别过,与庞司马护送陈枚往府城去。 路上,徐知府还要安排陈枚在本地游玩。 陈枚道:“王命在身,我须得赶回京城。日后府君到京城来,容我再尽地主之谊吧。” 徐知府送的礼还没送出去呢,急忙说:“那也要先回府城,到驿馆更换马匹。” 陈枚答应了,当天赶路很急,快关城门的时候他们冲进了府城。在驿馆休息一夜,徐知府带人将准备好给的“孝敬”送到驿馆,给陈萌送行。比起祝缨,徐知府准备的礼物就是真的贵重了,宛然是当年祝缨往郑府里送礼的样子。 陈枚也接了,又多讨了一些马匹,很快动身。 日夜赶路,仅用了二十天就直回了京城。 回京之后,先去复命。他进京的时候日头将将偏西,皇帝才闲下来生闷气——他刚与冼敬又发生了一番争论。冼敬仍然要求重新释经,皇帝只是不肯答应。虽然很气祝缨,但是祝缨说的是对的,如果皇帝不能把握住新注的精髓,释经,就是让臣下拿到了拿捏君主的利器。 另一边,郑熹与陈萌虽然消停了,但又没有完全消停。因为祝缨出了事,冼敬一方觉得自己占理了,天下忠贞之臣只剩己等。已有人要求将冼玉京、霍昱等人调回来,又要将一些“疑似”包庇祝缨的人贬到地方上去。 郑、陈二人当然不愿意,反手把提议的人又给贬了出去。如此一来又激起了更大的反对之声,怎么犯了错的比好人还嚣张? 双方一闹,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陈枚来得不巧,撞到了这个枪口上。皇帝没好气地问:“她很得意么?” 陈枚不动声色,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唯有感激。” “哼!她说什么了?” 陈枚将那封信奉上,又说:“山野之地,无以奉献,只有寥寥数物,以表心意。” 皇帝有点好奇,命拿上来,东西捧上来一看,没有祥瑞不说,还不怎么值钱,东西也没什么象征的意义,他的脸色就不太好:“就这?” 郝大方小心地说:“陛下,相公们来了。” 儿子回来,陈萌当然上心,后脚跟了来。冼敬一看,也想来询问一下梧州的情况,郑熹见状,也须得跟上——祝缨的的确确是他给捎进京城的,户籍都是他办的,相关的事,他盯得也紧。 三人同时出现,正好遇到陈枚说到了重点:“梧州诸县令,请朝廷任命一个刺史。” 皇帝诧异地问:“他们还知道要刺史?” 陈萌道:“那个地方一直羁縻,以前是您遥领的刺史之职。如今您贵为天子,这梧州刺史确实是空缺的。” 冼敬道:“怕不是祝缨弄鬼吧?” 陈枚道:“五位县令公推她。” 皇帝勃然变色:“她!” 陈枚奉上了祝缨的书信,又说:“梧州偏僻,物产不丰,据臣入梧州所见,连刺史府也是没有的。各县各自为政,一个刺史,也只是个空头衔。不妨给她,如此一来,她也可以往西拓土,钳制西番。” “钳制西番”这事儿近来提了许多次,皇帝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他怀疑地问:“她处处为难于我,我还能信她吗?” 郑熹此时才缓缓地说:“陛下,朝廷有梧州也不过是二十年的时间。在那之前,他们也是化外之民。信与不信,对朝廷都没有损失。若果真能够钳制西番,朝廷也能省些心。” 冼敬道:“隐忍三十年,城府何其深?一个县令让她困守一处,不能再有作为还罢了。朝廷如果再给了她一个刺史的名份,只怕她会闹出大乱子。那可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妇人!” 陈萌道:“好,不给,然后呢?五县共同推举她是什么意思?他们听她的。她就不要朝廷的这个敕封,她如今手上的土地人口能少一分吗?敕封,是她还认朝廷为正朔。不敕封,朝廷不认她,她还会认朝廷吗?獠人认朝廷吗?獠人是怎么归顺朝廷的?因为她。 她是一个会受你搓磨的人?你把自己当婆婆,把她当你儿媳妇?非得要求你夸她一句‘乖顺’?为了你这一声赞许,什么事儿都肯做、什么委屈都能受? 你只为你自己的一口气,就要朝廷损失一个可以钳制西番的方略。 陛下,梧州开化最晚,如果没人约束,獠人一定会四处为乱,周围的州县也难以安宁。” 冼敬怒道:“难道朝廷没了她就不成?只能任由她讹诈?” 郑熹冷静地说:“本来也不至于的,咱们都应付得了。只可惜你的学生疯狗野猪似的疯咬乱拱,生出许多事端,大家腾不出手来应付别的。要不,你来?” 冼敬避开了最后一句,反问:“那些都是国家栋梁,你这么羞辱他们是什么意思?我的学生里,用没有一个女人!要不,我的学生走,你把那个女人再请进政事堂?” 皇帝更气闷了,问道:“就这样?没有别的办法?就算要准其所请,也不能这么百依百顺吧?” 郑熹道:“您的意思,为难她一下?陛下,臣不敢再说‘识人’,眼下却敢说,她是个果决的人。朝廷一拖,她会干出什么来,臣也预测不到。 或者朝廷出兵威吓一下?可梧州烟瘴之地,士兵聚到梧州山外就要先病倒十分之一,然后是补给,这一次可再也没有一个祝缨精打细算了,会花多少钱,不敢想。朝廷硬要打也能打,但这个人狡兔三窟,恐怕不过是逃入深山,再立营寨。 至于离间,獠人能联名请求她做刺史,就是信她,离间的手段,不太好使。 敕封,更划算些。” 冼敬道:“你们二人,为何惧怕于她?还处处回护?” 陈萌道:“我是回护天下。连年水旱灾害,又有民乱,北地一场、西陲一场,南边儿还想再来一场?还有可用的将军吗?你想好了再回答,对手是祝缨。” 皇帝憋着一肚子的火,切齿道:“难道就这样了?” 郑熹道:“陛下,南方不是过是藓疥之疾,远隔关山三千里。如今近处的民乱才是应该关心的事情。纵要动手,也要先定腹心,再修理枝节。再者,陛下越是决心要教训她,就越发不要惊动她。留着看看,能对朝廷有用,算她立功赎罪。败于西番,派一个使者就能处置了她,何须劳师动众?” 此言有理,皇帝的气儿顺了一点儿,道:“如此,就依卿言。” 皇帝的憋心塞到了冼敬肚子里,他闷声道:“但愿不会养虎为患。” 陈萌道:“要不你就现在去对付她,要不就这样。既然已经决定了,出了这个门,谁都别发牢骚,装也要装得坦然一些、大度一些,没得叫人笑话。婆婆活着,叫儿媳妇管家,也不丢人,非得嚷嚷,叫人知道被儿媳妇辖制了,才丢人。” 皇帝道:“你们拟旨吧。”说着,摆了摆手,将众人摒退,自己掏出信来慢慢地看。 祝缨的信写得倒还算客气,跟皇帝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越狱——“各自求活”而已。回忆一下自己与三代皇帝的过往,说自己对皇帝没有敌意。一直瞒着皇帝,怪不忍心的。 再给皇帝把夹攻西番的事儿又详细写了一下。西番与北地不太一样,北地是分裂的,西番不是,它一定会比北地更早再次成为威胁。因为觉得对皇帝不忍,所以她决定帮皇帝牵制西番,也算不枉相识一场了。 皇帝看完,也不知道是气好还是笑好。将信团了一团,扔到了地上。想了想,又对郝大方说:“拣起来!” ……—— 陈、郑二人争赢了,心情也没多么的好,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会儿如果对祝缨落井下石,就是承认自己之前大错特错,尤其是郑熹,他与祝缨的联系太早了。 党争之际,他得出多少血,才能从中洗脱出去?只有让这件事含糊过去,让这件事不能成为“错”,两人才能脱身。 郑熹自嘲地笑笑:“我竟开始庆幸祝缨能干、凭自己的本事脱身,且真的到了梧州、梧州獠人真的听她的。” 陈萌心里还惦记着字据,道:“您要对付她,难是难了点儿,也不至于一点办法没有。只不过为了天下,您只好背负非议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 陈萌提前回家,揪过儿子询问出使的详情。陈枚第一件事是拿出了字据,第二件才是说了与祝缨见面的情况,然后才是对梧州的观察。 陈萌认真听了,道:“你还是年轻。” 陈枚道:“是。以往觉得祝叔父慈祥可亲,能干可靠,这次才知道她的可怕。” “可亲可靠,是她以前没有针对你。” “是。”他这趟就是个跑腿的,话题是祝缨定的,节奏是她带的。 连字据都是她主动给的,陈枚在心里默默地加了最后一句。 陈萌道:“下一趟,还是你去,放低身段认真请教……” “是。” 此时,门上来报,有个女人拿着祝缨的帖子来求见! 陈萌道:“请进来吧。” 又是个女人! 来人自称“苏晴天”是梧州会馆的主事人,到了面前一看,是个中年的妇人,衣饰上与京城仕女看不大出区别。 苏晴天大大方方地二人问好,然后说:“我们老师临行之前嘱咐过我,朝廷敕封县令之后,有事要说与陈、郑两位相公。” 陈萌问道:“老师?” 陈枚问道:“是什么?” 苏晴天笑道:“是,在福禄县的时候,老师教过我们许多东西。不知可否请郑相公过府?我去郑府,怕要被打出来的。” 陈萌一面说“不至”,一面问是什么东西? 苏晴天道:“老师做户部尚书的时候,担心会有意外用到钱粮的时候,特意留下一笔以供应急之用。都标在图上了。” 户部尚书是郑熹表弟,这事儿也瞒不过他,如此一来,苏晴天到陈府,反而是与陈萌更亲近了。 陈萌派人请了郑熹过来,郑熹以为他是要商量敕封的事儿,过来才知道祝缨还留了这么一手。他心下吃惊,口上赞叹:“她还有多少惊喜是咱们不知道的?” 然后和气地问苏晴天这一笔仓储地哪里。 苏晴天拿出一张图纸来,又拿出一份账,对应的是图上的仓储,道:“老师说,还请二位能够用好这一笔钱粮,造福百姓。话带到了,东西也带到了,我就不打扰啦。” 郑熹忽然问道:“她对你们有什么安排?” 苏晴天笑道:“您说笑了,我们要什么安排?老师好好的,我们就会好好的,我们有事,老师会为我们报仇的。” 郑熹哑然。 陈萌道:“也不知道她在捣鼓些什么。” 祝缨正在瞎溜达,她对陈、郑二人的处境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处境就是她搞出来的。 她连旧绸衣都没穿,套了件布袍子就出门了,给小孩子分了点糖果。提着刀,溜溜达达,往城外走去,去看看庄稼长什么样了。没多会儿,她就溜达到田埂上了。 第443章 不信 这时节,日头很早就很毒了,祝缨顶着斗笠,在田埂上蹲了下来,伸手薅了一把稻子,青色的,微微带一点点的黄。穗不太大,还算饱满。山上种田不易,这一片又是十来年前才开荒出来的,能种成这样也是下了大力气的。 梧州,不说比北方,就是比吉远府也算是土地贫瘠的,祝缨望着稻子发怔。 蹲了一阵儿,脚有点麻,她弹起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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