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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琢,不像别的孩子生下红红皱皱的那么难看。皇帝高兴极了,给美人晋为淑仪。 过不几天,太子宫中的严宫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孙子,算来他已经有四个孙子了!枝繁叶茂! 五月二十三,民变的消息传了过来。 窦朋还是老样子,私下告诉的皇帝。这回没有灶户助攻,事情先是由两村械斗引起的。因天时不如往年,春夏争水就闹得尤其严重。百姓聚族而居,易于团结。当地官员收了一家的钱,打压另一家。官府派人去镇压的时候闹出了人命。 本来,大家忙着种地,这事或许也就过去了。接着天旱,禾苗枯死,地也没得种了。当地官员一门心思想上进,怕报灾影响考核,竟然没有上报,朝廷不知道,自然也就没有赈济。 又没得地种,又死了族人,官员还不管他们要饿死了,于是聚族而居就变成了聚为匪盗。 官府以往年的经验论,觉得自己镇压问题不大。悄悄把事儿给平了,朝廷不知道,就不影响他的仕途。 他又镇压不了!一点点的事,终于引发了大动乱。自己还死在了动乱里。 直到邻县发现不对劲儿——怎么隔壁县的往我县里跑?弄得治安变差了? 邻县给上报了。 皇帝气个半死,又召了平盐州之乱的人过来议对策。 各人都是轻车熟路,虽然不愿意,但是祝缨在做预算的时候盐州之乱已经爆发了,她留了个心眼儿,额外留了两到三场差不多规模的预算。 小冷将军已经去平过一次乱了,这一次他还想去,叶将军又与他争了起来,也想去。 皇帝征询了冷侯的意见,以叶将军为主、冷平辉为辅,派了出去。 直到此时,朝上大部分的人才知道,又出乱子了! 武将虽然生气有人捣乱,但心情还可以,有仗打,就意味着他们不但有钱拿还有功劳可赚,还能惠及子孙。 他们的脸上带着愤怒,愤怒中却又夹杂着跃跃欲试。连柴令远都有些期待,申请也到前线去。郑熹的那位表弟,西陲刺史守城有功,人人夸他“外甥像舅”有故去的郑侯风范。 柴令远听得多了,觉得自己的亲娘也是郑家的女儿,别人说自己纨绔,兴许我的长处不在这些写诗理政,而是驰骋疆场呢? 柴令远也跳了出来请命。 这些表情很扎心,礼部的一个郎中忍不住嘲讽了:“国家不幸,尔等却只看到了升官发财的通天梯!” 柴令远道:“国家不幸,不就是因为你们无能吗?” 这话也很扎心,扎得不止一个礼部郎中。 两下于是开始吵起来。 郑熹不在,柴令远就是只放了风的猴儿,跳起来与人理论,由吵而至于打。 一回生二回熟,已经打过两回了,大家都打习惯了,眼下第三场打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了顾忌。 窦朋大喝一声:“都住手!” 他的反应比较快,有了之前的经验,见没有喝制住,他马上向皇帝请示:“陛下,请调殿上禁军……陛下?!!!” 拳脚残影的映衬下,皇帝抚住了胸口,气昏了。 第392章 放心 在皇帝刚昏倒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下面正在打得火热,他们还在挥舞着拳头,要打出个高低来。 直到窦朋喊了一声。 杜世恩慌得将手中塵尾也落了,抢上前去:“陛下!陛下!” 太子离皇帝位置极近,也忙跑了过去,冲到皇帝的面前惊叫:“阿爹!” 连新带旧,这已经是第三次在皇帝面前打群架了,前排的王公大臣们有了充足的经验,早不似第一次那样的惊慌,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有鲁王试图拖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下水的情况,大臣们大多没有下场。 听到他们呼唤皇帝,祝缨等人也紧赶慢赶地围到了皇帝周围。大臣里,祝缨最年轻、腿脚最灵便,跑到最前面。宗室里面,齐王更年轻,但却被太子挡在了身后。 窦朋愤怒不已,同时又充满了担忧,他可真怕皇帝就这么气死了,那就要载入史册了! 既然皇帝已经昏倒了,他就不客气了,当即下令殿上禁军维持秩序,把群殴的双方分开:“都不许走!一个一个,记下名来!我看谁能逃脱了去!” 王大夫也阴着一张脸上前:“窦相公,交给我吧,你去看看陛下。”他是没有下场的,但是御史台竟也有人参与了。正好,最近心情很糟糕,他倒要看看谁在这个时候还在火上浇油! 太子流下眼泪,哭道:“阿爹!” 冼敬道:“殿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请您主持……” 祝缨截口道:“传御医!” 皇帝被七手八脚地抬进了内殿,御医被宦官挟着狂奔而来。其他人都暂退到帘外,窦朋、太子、齐王围在床前,杜世恩接过小宦官递过来的麈尾现在床头,都等着御医诊治的结果。 御医一头的汗,心里把遗书的草稿飞快地打好,手一按皇帝的脉,又把遗书给撤了——好像还有救。 一番折腾,药在炉上熬着,针在皇帝身上扎着,皇帝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呼吸渐渐正常。 御医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可算不用死了。 此时,窦朋及众大臣才有时间处理“闲事”。先帝时已经演示过一回了,皇帝还没醒的时候该怎么办。窦朋将皇子、近支宗室给留在了宫里,遣各部如常办公,又让陈萌维持京城秩序,再召来禁军将军们守好宫禁。 冼敬还想说什么,被祝缨冲上前给薅了下来:“噤声!”硬把他给拖到了一边。 太子看了他们一眼,也跟着走了出来。冼敬低声道:“陛下抱恙,应该由太子监国。你这是要做什么?” 祝缨道:“你是没打算陛下醒过来吗?” “陛下醒来,见一切安好岂有不喜?殿下也可积累威望……” 祝缨不客气地问道:“然后呢?陛下再睡死回去?” 当太子是非常难的,皇帝病倒了,等他好了,发现国事一团糟,你要挨骂;等他好了,发现你把国政处理得非常好,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可以就此驾鹤西去,大部分太子的下场会比挨骂还要危险。 眼前这个皇帝,儿孙一大把,鬼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冼敬道:“天家父子,父慈子孝,怎么能妄自揣测有嫌隙?” “父子无嫌隙,詹事有敌人。还在自己的对手变成殿下的敌人。你太心急了。”祝缨毫不客气地说。 就眼下,别说郑熹了,祝缨都不愿意让冼敬等人左右了太子。让你们得势还了得? 祝缨问道:“纯孝很难吗?让陛下‘放心’以天下托付,‘放心’的内容有很多!除了国事,还有人心。多想想陛下、殿下,二位好了,天下才安。” 冼敬脸上挂不住了,道:“难道就袖手旁观吗?” “现在正是陛下脆弱的时候,”祝缨对太子说,“请殿下以君父为重。詹事府身家性命都系在东宫,关心则乱,还请冷静。” 冼敬急了,因为他与郑党勋贵们的争斗并不占上风。如果太子秉政,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但是不行,除非这些人敢现在弑君。祝缨倒无所为,但是看冼敬这个样子,是没有这种胆魄的。他只会“顺势而为”。 太子反应极快,很快一揖,当即道谢:“多谢指点为。还请尚书教我。” 祝缨道:“您已经是太子,稳住就好。报与皇后,请她坐镇,稳住六宫。东宫那里还请严守门户,不许妄言大话,以免乐极生悲。戡乱讨贼已有定案,殿下暂时不用担心。朝政有窦相公。殿下只管好好侍疾。没有陛下点头、群臣劝进,请不要轻举妄动。召皇子侍疾,您与兄弟们都不要落单。陛下病倒了,您就要保护好兄弟姐妹、后宫妃嫔、宗室长者。如果施相公、郑相公又或者冷公求见,留他们在宫里,您会更安全。” 太子都记下了,道:“禁军呢?” “冷公不是会来么?您别自己调,有人镇着就成。一切,看陛下。” “好。郝大方,去请皇后。” 祝缨对太子与冼敬匆匆一礼,转身离去。 …… 人来人往,须臾,穆皇后到了。 她一到就问:“陛下怎么样了?” 御医答道:“急怒攻心,又有些年纪了,所以昏倒,已施了针,无性命之忧,不日便能苏醒。” 穆皇后先赏了御医,才说:“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丞相,有什么国事只管忙去吧,这里有我。” 窦朋招呼了大臣们匆匆离去,得先罚打群架的,再重申纲纪,然后办理公务。说不得,这几天又回不了家,得住在宫里了。他又命人去通知了施鲲、郑熹、冷侯,并且扼腕:让刘松年跑了!不然,此时刘松年守在皇帝跟前是最合适的。 人都被带到了政事堂前,打群架的人自知闯了大祸,心中惴惴。许久,没听到哭声,再见窦朋等人出来了,都略放一放心。柴令远打定了主意,一旦有问罪他的意思,必要拖对家几个人一起下水! 哪知窦朋与王大夫简单商议过后,又会同了大理寺的施季行、林赞二人,很快就下了结论:各降三级! 群殴的人还竖着耳朵等下一句,结果没有听到下一句“原职留用,以观后效”。“级”和“职”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像之前先帝朝第一次群殴,不少人就是降级了,但是还办着原先的差使,权力没有改变。后来又陆续升回去了一些,再经今上登基一事,只要不是被鲁王牵连的,差不多都恢复原状了,部分人到现在还有了升迁。 这一次没有“原职留用”,降就降了。 窦朋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跟池塘锦鲤似的张圆了的嘴巴,心道:该!还等着留你们再打一架吗?你们平时都干什么正事了吗? 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扫一扫,换点没前科的上来。 处理完这件事,窦朋郑重叮嘱:“不得泄漏禁中情状!以免天下不安!谁泄漏出去,我必办了他!” “是。” 窦朋接着又分派了些朝政事务,尤其是平定民乱的事,祝缨也领着给官军供给的任务,认真听完,便回到了户部去办事。 一到户部,就见上下官员围了上来,皇帝气昏的消息还没扩散开来,但是祝缨等人回来得比平常要晚,大家都猜是有什么事了。 祝缨顺势开了个晨会:“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将手上的事做好。风,且刮不到咱们身上。” “是。” 很快,施、郑、冷都进了宫,也守在了皇帝的榻前。齐王等人反而被皇后安排到了偏殿休息,齐王在偏殿里不停地踱步,显得有些烦躁。 卫王走到了齐王的身边:“莫慌。” 齐王叫了一声“叔”,又说:“如何能够不急呢?当日阿翁躺在那里的时候,想必您也是急的,请您体谅我。我现在没心情说话。” 卫王的眼中划出一丝嫉妒,提到先帝就不得不说,先帝在世的时候,对兵权把得死紧,大家都没摸过。连冷、郑等人都在家享受多年,后来更是安排子孙任了文职,所以当时大家都没有重视这一条,只以为抹黑兄弟、结交大臣、讨好父亲就能得到太子之位。 要说还是鲁王得宠,跟在先帝身边的时日多了,竟让他无师自通了要用禁军。虽然最后是败了,但他的路却是最正确的。到得鲁王事败,卫王才猛然醒悟,再趁机游说赵王重用宗室,实则打着趁机染指的主意。终究未能如愿。 如今呢,自己这位哥哥,竟让次子劳军、巡边,与军队有了接触。 怎么能够不嫉妒?如果当年先帝给他这样的机会…… 卫王轻声道:“你爹疼你,让你与将军们结交,不像我们,到先帝死,也没有让我们管过兵事。” 齐王愣住了,眨了眨眼。 两人还要再说什么,大殿那里又传来了哭声——公主、王妃们也得到消息来了。 …… 公主们哭了一场,因皇帝还昏迷着,哭了也听不到,于是声音渐歇。 穆皇后一边拭泪一边问安仁公主:“听说你也病了,现在好些了么?就奔波劳累。” 皇帝被气昏,如果有什么好处的话,就是安仁公主的病好了。 她这病,半是气愤、半是羞恼,又夹杂着一丝丝的惶恐。皇帝一病倒,她的病瞬间轻了一半,当时就从病上爬了起来,与儿媳妇永平公主一同到了宫中。 穆皇后发问,安仁公主答道:“只要还能动,就想来看看陛下。” 穆皇后感动得又哽咽了:“亏得还有你们。陛下一病,我这心里……” 此时,床前侍疾的红人已换了一批。先帝的时候,永平公主是必在的,现在则变成了太子、明义公主等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永平公主在心中叹息。她温言安慰穆皇后:“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嫂嫂且放宽心。不要哥哥痊愈了,嫂嫂却累病了,到时候哥哥岂不又要挂心?” 穆皇后道:“我宁愿这病在自己身上。” 一群人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场哭罢,穆皇后道:“不必都在这里了,轮流侍疾吧。”又说安仁公主年纪大了,才又生病了,也请回家静养。让儿子、儿媳送送公主。 太子、太子妃二人先送永平公主与安仁公主出了大殿。 安仁公主要说话,永平公主先抢着问女儿女婿:“东宫大郎现在还在娘娘面前抚养吗?” 太子答了一声:“是。” 永平公主抚着女儿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的脸,少女的脸柔软细润、覆着一层极细的绒毛,摸上去心都要化了。永平公主心中一片温柔慈爱。 永平公主道:“眼下陛下面前离不开娘娘,大郎又小,没人照顾可不行。万一疏忽了,孩子受了亏,娘娘心里岂不要过意不去?不如将他接回东宫,他的生母不是还在么?由她照看些时日,大家都能放心。你们也能安心侍疾。” 太子微一思索,觉得永平公主说得对,便说:“您说的是,我这就去对阿娘讲。不是您提醒,我竟想不到这些。” “妇道人家应知应会的。”永平公主谦虚地说。又叮嘱女儿几句,方才离开。 太子与太子妃也不耽误,转身回去同穆皇后讲了。穆皇后看着床上的皇帝,再看看太子与太子妃,颇有一点踌躇。 骆姳道:“接回来吧,东宫住得下。您也太累了,本该是我的事。” “好孩子,你们很周到,”穆皇后说,“辛苦你了。” 当天,骆姳派了蓝德去穆皇后处,将东宫长子一应用器连同保姆、乳母都接到了东宫安置下来。 他的生母宫人满眼期待,但是小孩子已经不记得她了,小手攥着保姆的衣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张开双臂的女人。气氛伤感又尴尬。 保姆哄了一阵儿,小孩子才收了哭相。宫人收回来手臂,站直了身体:“随我来吧。” 东宫愈发的热闹了,三个孩子,大的也才能跑能跳,小的只知道吃和睡,中间那个正在一时没人看着就要哭时候。 如此忙乱两日,皇帝醒了! ……—— 皇帝病着的时候,早朝已经取消了,有什么事儿都写个公文给政事堂,又或者私下勾兑了。前番,黜了好些人,吏部还未及将空缺填满,姚臻忙下令:“且住一住,等陛下旨意。” 他带着一份名单,挤到了皇帝的病榻前。 皇帝已经能够坐起来了,但精神并不好,说话也显出一股子的虚弱来:“降三级?都该、都该……” 窦朋就怕他说出一句都该砍了,忙说:“以先帝时的旧例,是降级……” “领头的、都黜了吗?”皇帝问。 窦朋道:“没有陛下旨意,不敢擅专,臣这就去办。” 皇帝嘀咕一声:“都、该黜了。” 窦朋装作没听到。 皇帝又问:“战况、如何?” 窦朋道:“大军已在路上了,一切尽在掌握。昨日报,周边州县已知悉情状,各自防御。” 皇帝道:“要快,不能蔓延。” “是。” 皇帝说了这一阵,气息有些跟不上,闭上眼睛专心喘气。 穆皇后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道:“你才醒,歇一歇吧,缓一缓再说。” 皇帝摆了摆手,群臣退下。皇帝对穆皇后道:“你也辛苦啦,歇去吧。” “我不累。” “去吧,看看宫里。” 穆皇后才告辞而去。 待穆皇后走后,皇帝又睁开了眼:“杜世恩!” “在。” “这两天,他们、都做了什么?” 杜世恩不敢有所隐瞒,一一说给皇帝,皇帝听了,闭着眼睛,好一阵儿才说:“也还罢了。” 他终于放心了,又复沉沉睡去。 此后,他的身体愈发不如之前了,朝会也变成了五日一次,平常日子他也不上朝。本次事件窦朋处置得宜,皇帝日日都要见他,听取他对政事的汇报。 陈萌、祝缨、姚臻等人,连同皇帝信任的李侍中、时悉、穆成周也经常得以面圣。在这其中,又夹了齐王、卫王等宗室。 卫王趁机进言:“陛下,大臣各为私利,恐不能为陛下尽心。一旦有事,他们各有主意,误事不说,恐怕另有肚肠。还是自家人更可靠。譬如禁军……” 皇帝睁开了眼睛:“禁军。” “陛下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皇帝沉吟良久,死死盯着卫王,说:“也是大臣,劝谏先帝。” “啊?” 大臣也曾一心,请先帝立他为太子的。 第393章 双璧 祝缨缓步走向大殿,皇帝还在养病,她依旧是可以经常见到皇帝的人之一。 天气很热,夏天还没过去,只在外面行走了一阵,便觉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阳光烘得干透了,接下来,就是皮肤往外渗出汗液,如果走快一点,在到大殿檐下的时候,汗水还不至于太多将外衫也给洇透。如果在外面等候得久了,就要变成一只水鸭子了。 一个小宦官迎了出来,打腰后抽出一把腰扇来,展开了,一面给祝缨扇风一面说:“祝大人,陛下正在与窦相公、姚尚书在里面说事儿,就快说完了。” 祝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向他道了谢:“天儿热,总是要出汗的,别这么忙啦,留着力气伺候陛下。” 小宦官笑笑,依旧给她打着扇儿:“陛下跟前有人、有冰,我也不是专管打扇的。在这儿陪着大人说说话。” 皇帝的身体不能说完全不见起色,看着也不像是能够继续活蹦乱跳的样子,接见谁、见得多少就有了直观的区别。到了这个时候,谁在皇帝面前得势,谁受皇帝信任,一目了然。 大臣看着宦官,宦官也看着大臣。互相估量着,彼此都要留一条后路。就像先帝的蓝兴一样,蓝兴自打先帝去世之后便失了势,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干儿子蓝德在东宫,只怕此时他在京城已是查无此人了。 这个小宦官对祝缨如此关照,也不全因她得皇帝信任,还因祝缨与杜世恩之间还有一些不大能拿得到台面上来说的交易。传闻中祝缨对蓝兴也还不错,并不因先帝过世而与蓝兴一刀两断。小宦官是希望与祝缨这样的人有点交情的。 祝缨耐心的站着,穿过长廊的风与小宦官手中扇子带起的风为她带来了清凉。祝缨等得并不焦虑,她能猜得到里面在说什么。 皇帝身体的原因,声音不大,并不能传到殿外来。但姚臻、窦朋同时在内说的约莫就是官员的任命问题了。柴令远等人在大殿上打的那一架打飞了他们身上的官职,这些都是要替补的,如今各方面争抢的都很厉害。 祝缨也与姚臻在私下勾兑了几个人,她所推荐的多半也还是南人出身。梧州的官学生,凡她已经认识的、认为合格的,已经任命的差不多了。南方别的州的士子也互相攀着老乡的关系想走她的路子,想从她这里获得一官半职。 祝缨在心里盘算着名单,菁才不易得,踏实肯干的人还是有的,即使是个普通人,也比无所事事的纨绔或者叫驴强,至少人家能做事。 眼下朝廷缺人,也不缺人。不缺的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缺的是人才。无论是荫官还是举荐,目前的质量都不如以前了。 殿内,姚臻双手将一份名单递给杜世恩,杜世恩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说:“念。”杜世恩展开了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往下念,某人、任某职。 皇帝间或问一句:“这个某某,是某人的儿子么?” 姚臻答一句:“不是,他们只是同姓,某某的父亲是某某某,居某官。” 杜世恩见皇帝不再说话,继续往下念。 柴令远等人品级都不算太差,要填补这些空缺,也不是全然由白身出来填补的。郑熹一派与冼敬一派又都卯足了劲儿,无论如何,己方被拍出下去的人,还需有己方来顶替这个缺额。为此,姚臻的府上一直被不同的人拜访着。前天晚上,双方还在姚臻的家里唇枪舌剑了一番。 姚臻晃了晃脑袋,将前天那场闹剧从脑子里晃了出去。 他的心里有一丝叹息。余清泉娶了钟家女儿,钟家与姚家同是先帝手上使出来的,彼此倒有几分交情。钟家人求到姚臻门上,请姚臻给想个办法。姚臻并不敢保证余清泉马上回京,余清泉是皇帝亲自贬出的京的,这一份名单补的是能上殿的官员,余清泉如果再出现在殿上,除非皇帝瞎了、所有人都瞎了,否则岂不要断他一个欺君之罪? 这种事姚臻是不会干的,不过碍于钟家的面子,倒是可以给余清泉悄悄的在地方上升职,品级先给升回来。过几年,等事情冷了,再调回京。 姚臻盘算着,余光瞥了窦朋一眼。办的时候恐怕瞒不过窦相公。 窦朋脸上毫无表情,严肃的坐在一旁。哎,窦相公自做了相公,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杜世恩高高低低的将一份名单念完。 皇帝道:“就这样吧。” 姚臻接了名单:“臣回去就办。” 皇帝突然问道:“民乱,平复的怎么样了?” 窦朋道:“尚无新消息传来。估计他们的行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排兵布阵再行围剿,也须些时日。想来不出数日就该有捷报了。” 皇帝点了点头。 见皇帝没有其他的话,二人一同辞出。 ………… 祝缨与窦、姚二人在殿外碰了个面,小宦官不动声色的将扇子又收了起来。看三人互相点头致意。 里面宣祝缨进殿。 祝缨进到殿内,先舞拜,她的心中带着一丝疑虑。 她是被皇帝找过来的。此时户部并无大事,往前线划拨的粮草也已拨出,前天又报了一个小灾,她也已经调度完毕。今年的预算还没有到交给皇帝的时候。未到秋收,各地刺史也没有进京,委实不知皇帝为什么要她过去。 皇帝先给她赐了座,祝缨谢了坐。看一眼杜世恩,杜世恩回了一个面无表情。他也不知道皇帝是有什么打算。 祝缨将心神放到皇帝身上,等着皇帝说话。皇帝以一种虚弱的声音问道:“你可知道禁军之中人可靠吗?” 听了这话,祝缨愣了一下,反问:“可靠?” 可能也觉得这话有歧义,皇帝马上补充道:“何人忠诚可靠,可以拱卫朕躬,保证皇城的安全。” 这话让祝缨觉得更疑惑了,难道是有人要威胁皇帝的安全吗?但这并不妨碍她马上回答:“臣与标军只粗粗相识,不敢妄言。请陛下慎重,‘忠’与‘不忠’的考语可杀人。” 皇帝点了点头:“知道。你只管回答。” “陛下所谓忠诚可靠,是何样情境之下?” 皇帝心里,祝缨是可靠的。当年鲁王谋逆的时候,祝缨的立场十分坚定。刘松年和王云鹤的立场也非常的令他满意,这时他又觉得王云鹤是一个好人了。但现在王云鹤已死,刘松年又已离京。眼下这个在先帝面前守了一夜的祝缨就是他非常信任的人了。 他很直白的说:“倘若我有事。谁能护卫我的安全?如果我像先帝当年一样,一病不起。何人可靠,可以拱卫安全?不使乱臣贼子阴谋得逞?!使我的祭祀绵延不绝?”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祝缨。 祝缨忙离了座,跪地道:“陛下春秋鼎盛何出此言?” 皇帝道:“未雨绸缪,我要可靠的人,据你看,何人可靠?不必推脱。” 祝缨心中已经有了方案,仍是作思索状,好一阵儿才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陛下垂问,臣便不作虚言。若陛下若忧心安全,可以做两件事,其一,精选可靠子弟环卫陛下。其二,调可控、可信精锐之师拱卫陛下。” “细细说来。” 祝缨道:“精选忠臣子弟环绕陛下周围,是近身护卫。选可控之师,是使外敌不敢为乱。” “都有何人选?” “陛下亲卫皆选大臣子弟,陛下比臣更了解他们。至于兵士么……臣知道的不多,只对北地熟悉一些。臣在北地,曾使温岳教习新军,选北地良家子,他们的家人都在北,并非某将、某人世领的私兵。粮饷全由户部调拨,不受制于人。温岳的父亲,原是郑侯的旧部,但他本人曾在禁军多年。忠诚也是有的。” “郑……柴令远仿佛是郑熹的外甥吧?” 祝缨心道:你装什么装?当了几十年的赵王了都,宫外的亲戚关系你能不知道? 口上却说:“算是吧,堂姐妹家的儿子。”说着笑了起来。 “怎么了?”皇帝问。 祝缨道:“舅舅打外甥,郑相公把他捆起来一顿好打,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他也是多心,我又不曾怪到他。” “臣倒以为,这是在警告其他人,别跟着学,瞎胡闹。郑相公一向看不惯胡闹的人,这回是真生气了。” 皇帝笑道:“这倒是了,他从小就让人省心,好些人家父母都拿他来教训孩子,惹得旁人把账记到他的头上了。” “臣入京迟,并不曾听说此事,不过,受人夸奖,也就要受些怨气。这是自然之理。” 皇帝听的很认真,终于点了点头道:“也对。你拟一个亲卫名单,拿来我看。” 祝缨道:“臣惶恐。” 皇帝摆了摆手道:“何必自谦?你去吧。要尽快。” 祝缨只得领命而去。 这个亲卫的名单对祝缨来说非常的简单,目前皇帝身边已有亲卫,这些人都是权贵子弟。像冷云的儿子在冷侯凯旋之后,就已经被纳入亲卫了。祝缨要做的是将其中再塞入一些人。譬如。陈萌的儿子陈枚,又或者施季行的儿子、郑熹的次子。 她这么做是经过考量的,这些人出身都够,本人也不蠢,更不是什么极端的人。他们的父辈祖辈在朝中也还算中流砥柱。更重要的是,有了儿子在皇帝身边,郑熹的消息灵通一些,也省得祝缨自己总往郑熹面前蹭。适当地接开距离是有必要的。 这份名单很快的送到了皇帝面前,并且极快的得到了通过。皇帝看着这一份名单,倒也满意。譬如郑熹,当年是王云鹤等人派郑熹出城迎接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回来登基的。施鲲更是急流勇退,也是为赵王做太子出过力的人,更是支持他登基的。更不要提陈萌,近来是刚正不阿,很得皇帝好感。 除开已经在皇帝身边的,其他人的家里或有为他们安排走文官之途的,或有已经考虑好了职位的。但此时祝缨一一拜访,将他们塞进了名单之中。 这份名单一出,便有许多人认为祝缨的立场已定。 倒不是祝缨故意排挤冼敬等人的子弟,但做皇帝亲卫,需要父祖官阶达到一定的高度。而王云鹤走后,冼敬一系的人几乎没有达到这样高度的,且他们的子弟都以读书、科举为要,间或互相举荐,走的便不是这一条路子。 名单逐一落实,最后一个名额落定,皇帝又手书——召温岳带兵入京。 旨意一下,郑府门人又是一番弹冠相庆,祝缨没有去郑府,而是回到自己家,与自己人一起吃了个晚饭。 席间,苏喆没有忌讳地问道:“阿翁,您这是要相帮郑相公了吗?那怎么不去他们家?等他们来请吗?还是?” 祝缨摇了摇头:“我是不想朝廷再乱下去了,郑相公是恰好路过,受到了好处而已。” 赵苏道:“只怕冼詹事不这么想。” 祝缨道:“他随便吧。凡一新政,想要成功,哪有那么容易的?总不能他指点江山,说一个‘新’字,高呼一声‘大义’别人便要冲锋陷阵,为他奉献一切吧? 我敬重王相公,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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