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凭谁,只要出去这一笔钱,心里都会存着些侥幸的。她颤声问:“那县衙有黄先生么?就是刚才那个黄先生,他是不是附廓州府的县衙里的……” 白净面皮的黄先生皱眉道:“什么‘这个黄先生’、‘那个黄先生’的?” 祝三看于妙妙已经有点懵了,于是上前抱拳问道:“不知您来有什么指教?” 黄先生身后一个人皱眉道:“不请客人先坐吗?”祝三想了一下,道:“请。” 店小二见缝插针,说一句:“诸位先坐,小人这就上茶果来。”一道烟儿溜了。 宾主坐下,还是那个问“不请客人先坐”的开口,说:“为的咱们各家的亲人来的,要合计合计,有什么门道,哪怕花些银钱,也要将他们捞出来。怎么?你们不愿意?” 于妙妙等人都不作声,黄先生看出不对来,问道:“怎么了?” 双方互相盘问,黄先生等人费了些周折才证明了身份,祝三又说了于妙妙的遭遇。 黄先生等人都说:“这是遇到骗子了,拣那遇到官司的人家,趁着人心慌,伪称可以帮忙却骗人钱财。” 于妙妙的声音里有点绝望:“我也懂一些衙门里的行事,我听他说得条条在理。” “骗的就是你这样半懂不懂的‘懂行人’!”黄先生说,“你们早些时候有盘问我们这么谨慎也不至于失了救命的钱财!条条在理有什么难的?要是听起来没道理,还能骗得到你?纸上谈兵谁不会?!什么都是真的,只有他这个人是假的,又有什么用?他有本事能干得成事?只有真正干得成事的,才是真的呢!” 于妙妙苦得跟什么似的,张仙姑看她都觉得可怜,说:“您老有主意就拿,现在埋怨谁也没用了……” 祝三一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止住了她的话,对黄先生一拱手道:“她们的心乱了,有失礼的地方我代她们赔个不是。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还能有什么指教呢?黄先生道:“这节骨眼儿上,别再上蹿下跳的啦,好好等着。” 张仙姑插了一句:“那钱就这么白喂了狗么?怎么讨回来才好办事……告官,州府管么?!” 张仙姑是个泼辣人,说话也快,还带点口音,黄先生等人本就心烦,现听她说话爆豆一样更心烦,脸上色又难看了几分:“哪来的憨婆娘?!要死么?自家正在官司里,还要告诉官府你打算行贿被骗了?你想自己投案?” 祝三对张仙姑道:“把干娘带回屋里,外面交给我。” 张仙姑不大放心女儿,她养这女儿养得矛盾,一面当男孩使,一面又不放心她是个女孩子,十分拧巴。祝三用力将三个女人都推进了内室,让花姐:“大姐看好她们两个!”将门一扣,转身对黄先生道:“见笑了。” 黄先生看她好歹也是个半大男孩子了,且行事还有点果断,埋怨一句:“你也不小了,怎么就由着她们妇道人家胡闹呢?”然后说,“我看令堂这模样不太好,你还是照顾好她吧。我们凑钱,事情若办得成时,能顺手捎带就将于平捎带出来,如果不能,或他们按人头点钱,就看他的运气了。什么告官讨回钱财的话,眼下先不要讲,不要节外生枝!” 祝三道:“道理我都懂,分得清轻重急缓,我们不会叫破,坏了大家的正事。” 黄先生勉强笑笑,从袖子里摸出半锭银子来:“出来不及多带,你们手头必然是不宽裕的,先应应急。我们还有事,告辞。” 祝三道:“先生且慢,再耽误几句话的功夫。还有些事情要问,好叫妇孺安心。不然我一个人看不住这一屋子。” 黄先生道:“你想说什么?” “请教几件事儿,因怕外头打听的他们以讹传讹说错了,反而误事。” “想问什么?” 祝三道:“听说州府有两件大事,都与钦差有关,想问这两件。我们平常想见县令都未必能够,钦差这么大的官儿竟能为了这些人跑这一趟?怕别有原因。还有,巫蛊是大事,别再因为巫蛊的事,又妨害了咱们要办的事。” 黄先生因祝三问的有点道理,耐心也多了一点:“因为他是刑部的主官,还是潜邸旧人。” “诶?” “怎么还不明白?刑狱本是他的份内之事,替换死囚的案子也是报到京里经他的手的。他名也签了,案也断了,人也验明正身了,直到在上刑场前才被发现囚犯掉了包!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往他脸上抽了个大嘴巴,如何能忍?” 下来之后所有的雷厉风行,是犯事之府吏、县吏罪有应得,也有他赌气的原因在内。 至于巫蛊的事情,是陈丞相前后有两位夫人,前妻本是门当户对的结发元配,可是娘家犯了大事,前妻很快死掉了,长子受牵连回家乡看坟读书。后娶的妻子也生了一个儿子,陈丞相往上报的嗣子是这后妻生的儿子。 风水轮流转,元配娘家一派又得势平反了!则论起嫡长来,还得是前妻所出之子继承。后妻之子用尽各种方法阻挠无果之后,想到了杀手锏——诅咒!以重金厚利招了一班道士、神汉之流摆了大阵想咒死前妻之子。 黄先生道:“这些都是上头的事,不是咱们该问的。钦差与陛下亲厚,陈相公是重臣,钦差有心为陛下多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说得对,别在这个事情上犯他的忌讳。” 祝三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也不接黄先生的银子,只说:“眼下的花用还有。不禀母亲就拿了您的钱,恐怕母亲责怪。” 黄先生也不跟她客气,一行人匆匆离去。 ……………… 祝三回到屋里,于妙妙坐在床上发呆,花姐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张仙姑瞪着眼睛看女儿,想说什么居然忍下了。 就在刚才,她恨恨地说了句:“讨债鬼!长能耐了!”被花姐说了一句:“三郎长能耐才好,要是没了能耐,咱们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把张仙姑说哑了。现在祝三回到里间,三个女人都看了过来。 祝三道:“都看着我干嘛?”她其实一肚子火,怒极反笑,张仙姑看她这个样子与平时迥异有些担心,说出来的话却不太中听:“你疯了还是傻了?笑的什么?” 花姐劝道:“大家都是心急,本没有坏心的,咱们在儿耽误着,倒叫表哥和朱家伯伯指望谁去?” 张仙姑道:“爱谁谁!”话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担心丈夫,又担心女儿太上心营救的事儿反受苦。 于妙妙之前哭了一阵儿,现在一眼眼泪,问:“三郎,黄先生怎么说?”祝三复述了一回。 于妙妙道:“不能等,回去,卖房、卖地,也要再凑一笔钱出来。不拿出钱来,我不安心,没有两百贯,再凑一百贯也要凑的。三郎,咱们先回去……” 于妙妙不算穷人,可家财多半都在房屋、田产、压箱底的细软之类上,手上的现钱是不多的,已被骗了两百贯,要她再拿出两百贯现钱出来,要么借、要么就得变卖东西了。 张仙姑劝道:“大娘子,要不你再想想?这么花钱,以后不过啦?” 于妙妙道:“妹子,人是最要紧的。刚才是我失了计较叫人骗了钱,弄得阿平和三郎他爹的事耽误了。放心,你家的事,我也会出钱的,不叫三郎白忙。” “大娘子,你把话说清!咱啥时图过你的财?!招婿是你要招,不招不行!可不是我娘儿俩上赶着求你的!咱们避嫌,你自家的钱怎么花,我们可什么也没说过!” “就我那个男人也吃了官司,要十贯,我砸锅卖铁给他弄出来,二十贯,我上街讨饭。过了二十贯,我连一文钱也不会给他花!我拿镰刀后山割点草,我自己编张席子裹了他埋了!你也莫要说嘴,我如今也没很指望你,你自家侄儿的事儿还没平,哪有本事再操心我家那死鬼?”张仙姑激动得双手真比划,是真的气着了! 花姐劝道:“莫说气话。” 张仙姑气苦,对花姐道:“好姐儿,我们穷人命不值钱的。家底儿全扒拉了也就顶多值二十贯,过了这个数儿,咱就不配拿钱买命了!” 她扯过祝三:“可我这孩子,给多少钱我也是不换的。你带着老三,是为了壮胆、拿她顶前头当门面。咱们来的时候为啥跟着囚车走?这一来一回,路上遇个劫道的,你的钱丢了我不说什么,那也不是我的钱。我的孩子可是亲生的!不能这么使他!我是惦记着当我男人,可要是孩子有个闪失,还是叫那个死鬼有事自己顶着吧!死活都是他的命了!” 于妙妙道:“好妹子,我并不是防备你们,是……唉,这些钱也本是我在打理,我熟些。你疼孩子的心我都知道,我也是当娘的人,三郎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可现在,阿平和三郎的爹那是咱们的倚靠呀。要没了他们,三郎现在还没长成,这一大家子要倚仗谁去?咱们就算不理他们,回县城关门过活,又能讨着好了?” 说得张仙姑也丧气起来:“是啊,得有个倚仗……” 花姐轻轻叫了一声:“三郎?” 祝三无声地咧咧嘴。好么,她爹和于平,是各自家的顶梁柱啊!是倚靠! 可如今他们两个非但不能成为别人的倚靠,反要外面这几个人去救。外头这几个人里,于妙妙头先主意最多,现在也蔫了。 黄先生刚才的话不期然冒了出来,“只有真正干得成事的,才是真的呢!” “谁倚仗谁呀?”祝三说,“不过如此!” 近日来束缚她的一根无形的绳子寸寸断裂。 “老三?” 祝三站了起来,说:“天黑了,现在也走不了。天亮我自有计较。” 花姐又叫了一声:“三郎?” 祝三道:“不会不管你们的。” 还是得我来啊……祝三想。 第10章 高手 祝三说天亮自有计较,可除了她,别人没一个能睡得着的。 张仙姑第一个跟着她进了房间,反手插上门,将女儿拉到床边娘儿俩坐下。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要“长谈”,祝三道:“我有数儿,没打算傻跑。” 张仙姑点点头:“是哩!我早就说过,咱也不必依着大娘子过活的。这些天,她净问她侄子的事儿,你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房钱、饭钱咱也给过她了,咱们又不欠她家的!大不了,脱了这身衣服,依旧穿咱自家旧衣裳,各自过活去!” 祝三道:“也没打算跟她过一辈子。” 张仙姑道:“就这么走了,又好像不大厚道。她们两个女人家带着家财上路,就是块肥肉。哎哟,你爹那个死鬼也不知道……” 祝三道:“我自有计较。” “你有什么计较,倒是说呀。我是你亲娘,你有事得跟我说。” 祝三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再不上你这个当了!小时候没少跟你说心里话,然后呢? 她说:“还不一定,说了就不灵了。” 张仙姑还要问,房门被扣响了,是花姐来替婆婆转圜来了。 张仙姑母女俩对花姐印象极好,祝三对花姐也很礼貌:“大姐,进来坐。” 张仙姑道:“哎哟,花姐儿,都不是冲你。” 花姐道:“娘连着遇到的都是倒霉事儿,她心里着急,可是人又不能不救,这才催促的。并不是没有想到三郎的安危,也绝不是疑心什么谋财的事儿。真正谋财害命的人,我们见过的。” 祝三道:“没什么。”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祝三道:“大姐回去先劝一劝干娘,让她别急着走。想想在老家的时候,她那些个房儿、田地,有于大官儿帮忙还弄了多少天才弄完。她现在就算回去了,几时能办完?除非贱卖,那又能有几个钱?等筹完钱回来了,于大官儿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花姐什么也没问到,回去对婆婆一说,于妙妙道:“唉,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三郎心地不坏,可……” 花姐道:“我看三郎怕是真有什么主张,只是不好对娘说。” 婆媳俩又去敲了祝三的门,张仙姑还没走,四人又在一间屋子里聚齐了。于妙妙将姿态摆得很低,说:“今天遇着了事儿,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三郎提醒过我,说那伙人不太对劝儿,是我心急,没有在意,才失了这一注财。以后我再不这样啦。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郎有什么主意只管说出来,咱们也会共同去办,免得各有心思办岔了,互相绊了脚。” 张仙姑也是没什么可行的办法救丈夫的,又看于妙妙低眉顺眼的样子,也问女儿:“老三?” 祝三道:“明天我先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儿把那笔钱找回来。”不管是马上散伙也好,还是共渡难关救完人再分手也好,尽快把这笔钱找回来都是破局的办法。 不料此言一出,张仙姑和于妙妙都反对了起来。两个女人做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一个说“你要死!把你能的!那些地头蛇也是你能挑的?”另一个讲“你小小年纪未必就能办得到,还耽误了时间。纵使找着了他们,咱们正摊着官司,也不能声张,他们岂有痛快拿钱出来的?再闹出来,传到黄先生耳朵里,又得罪了他们……不妥,不妥。” 艹!你们都是一个样儿!骗人说了心里话,反口就说别人的想法是发癔症,必要人“改了”。还道于妙妙跟亲娘会有点不同,结果并没什么不同!才被人骗了钱,还能理直气壮地觉得她们自己洞悉一切。 祝三在心里抽了自己八个大嘴巴:叫你嘴贱!叫你不记着教训!这回可记牢了吧?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被长辈这么坑了,祝三默默听了,忍了。两个娘又千叮万嘱,叫她别起歪念头。祝三一直不说话,二人以为她听进去了,各自回房。 张仙姑盘算:明天我去大牢门前问一问死鬼是不是关在那里了,总不能跑一趟就陪着大娘子,自家人都没见上一面吧? 于妙妙盘算:明天就要说动三郎一道回家。 两人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都是眼底青黑。祝三这一夜倒是睡得挺好,她已经穿戴整齐了,打声招呼就要出门。 两个娘都是措手不及:“你要干嘛?” 祝三沉默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别出去,算了,反正谁也不听谁的。” 两个娘这才明白,她是铁了心的要去找钱。于妙妙还想劝,张仙姑又想拿出哭骂的杀手锏,不想祝三一个闪身,不见了!再想要找,又要去哪里找? 阿旺自告奋勇:“我去!” 张仙姑还不放心,也要去,花姐道:“别她回来了,又找不着您,再去找。就没完没了了。”张仙姑也不听花姐的,要出客栈,却被小二拦住了:“小郎君吩咐了,让小店看住几位娘子,要是几位走失了,他要与小店没完的。” 将张仙姑气了个倒仰。 …………………… 祝三走出客栈,府城里闲逛,边逛边看,看街景、人街上的行人车马,连大街路面都要看一看。时不时停下来问路边各种物价,还好奇府城的小巷子里藏着什么好吃的小店。逛到天黑了,也只走了小半个府城。 天擦黑,她回到了客栈,却发现张仙姑和于妙妙又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地商量事儿了。 张仙姑不搭理女儿,只管对于妙妙说:“在这儿什么都要钱,不如把这房儿退了,另住便宜些的……” 于妙妙道:“不可!” “大娘子,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眼看于大官儿就算出来了也没了进项,又打坏了得养伤,又是一注钱,要省些的。” 于妙妙道:“不是我非要端这个臭架子,而是这个架子不能倒!贼人胆虚。内里空了,有个装出来的架子,也能唬得贼人不敢动。要是连架子都没了,就是告诉贼人,我已无用,尽管欺负好了。人呐,要么真的不好惹,要么,装也要装出个不好惹的样儿来。” 祝三安静地听着,她们三个互相不说话。花姐对祝三使个眼色,两人往僻静处站了。花姐道:“你出去一天,怎样?” 祝三道:“有点眉目了。” “没与人起争执吧?” 祝三摇摇头。 花姐道:“你,对娘和干娘好好说说?别怄气了,还有正事要办呢。” 祝三心道,还是算了,别说两句真心话,赶明儿她们又拿这个来刺我。 “睡吧,逛累了。” 第二天早上又出门,又是闲逛。 路过行辕,却发现于平等人没有被枷在路上示众了。略一打听,却是被收押了,听说还有郎中来给看伤。祝三将这个消息带回,于妙妙稍稍宽心,她比张仙姑对祝三客气,此时已想明白了:祝三这是不再相信她们,不想跟她们说实话了。 虽后悔,一时却也无计可施。 张仙姑忍不住问:“你爹呢?就不管了?” 祝三道:“看到一个在大牢外头打听的,张口就被军士给抓了。” 张仙姑愁眉不展:“坏了。” 于妙妙和花姐又安慰她。祝三没吭气,第三天依旧闲逛。 这天过午,她终于来到了那个有潘记的西街。一到街上,又被许多双眼睛看着,她脸上带点笑,凭着记忆走到了潘记的门前,那店铺的幌子已经收了起来,门也锁了。 连当时那个乞儿也不见了,祝三并不着急,又逛了几个铺子,问东西、问价钱。路过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将刚才顺手买的一包蜜饯递到小丫头的面前,小丫头吓了一跳,轻巧地跳开了:“做、做什么?” 祝三道:“请你吃。拿着吧,做人情也好呀。那天那个在我这儿失了手的,心情一定不好。要是还没出师呢,还得受罚饿饭。捎给他垫垫肚子也是好的呀。” 小女孩脸色大变,旋即又恢复了一脸的无辜:“你这小子好生无礼,说的什么呀?” “大前天,这儿,那个讨饭的。” “呸!你才认得讨饭的呢!” 附近很快围了一圈人来看热闹,这小女孩儿虽是布衣,身上有两个不显眼的补丁,但是干净整洁头发也梳得齐整,看起来与失了手的乞儿小偷八竿子打不着。 祝三遗憾地将递零嘴的左手收了回来,将右手拿着的东西在小女孩眼前晃晃。小女孩儿脸色大变!“我的!” 她往腰间一摸,摸出一只朴素的荷包来,捏了一把,脸色再也好不起来了。她确实认识那天想偷祝三的乞儿,而她自己也是个在街上施展空空妙手的。今天,她在街上摸了几个有钱人,两颗珠子、几块碎银、一个玉佩……收获都装在自己的荷包里,如今荷包还在,里面的东西都在了祝三的右手上。而她的荷包里仿佛还有个石子儿一样的东西! 小女孩儿打开荷包,捏出来一看,哪是什么石子,分明是一颗梅子蜜饯! 小女孩哆嗦了一下,梅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滚远了。小女孩儿说:“遇着高手了,我认栽!这些都是孝敬您的了!还请放过。那天那个,师父已经罚过他了。晚饭都没吃上呢。” 祝三道:“我不为难你,我们来办事的外乡人,也只想当个过路人,事儿办完了就走。你们地面熟,请你们给潘记带句话。我不喜欢威胁人,就不放狠话了——他们昨天在我那儿当了幅鼠吃虫咬的破烂画儿,叫他们明天带钱来赎当。” 说完,将蜜饯与一百钱递到小女孩面前:“这是捎话的酬劳。话能带到吧?” 小女孩点点头,道:“成。”乖巧地接了蜜饯和钱。祝三与她擦身而过,拍了拍她的肩,扬长而去。 小女孩下意识想躲,没躲开,还是被在肩上拍了两记。围观的人笑道:“丫头,遇着硬点子了!倒没看出来这小白脸有这本事。” 小女孩朝四下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将铜钱往荷包里装,道:“是长钱……日!” “怎么了?” 小女孩咬住系蜜饯纸包的纸绳,手指微颤拉开荷包的口,只见刚才还躺在小白脸手心的她今天的“收获”们又都安静地躺在了她的荷包里,新得的酬劳塞不进去了。小白脸又把东西放回了她的荷包,而她并没有察觉! 第11章 闲逛 随着于平不用再扛枷罚站,于妙妙情绪好了一些,将祝三把她们软禁在客栈的事暂且放在一边。 吃晚饭的时候,她对祝三说:“咱们在这里的柜上存的钱还剩一些,我这里还有些首饰,拿去当了,给阿平捎些吃食、衣裳去吧。有伤药也拿一点。” 祝三道:“干娘不亲自去?” 张仙姑没好气地说:“你把我们当囚徒,还问这个?” 祝三摇头道:“娘这是什么话?什么囚徒?” “你没叫店家看住我们?” 祝三一脸无辜:“啊?他们肯听我的?” 张仙姑犹疑地打量着她,祝三奇怪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昏话。张仙姑恨得戳她的脑门儿:“罢罢罢,我也看不透你!明天你干娘她们去看于大官儿,你同我去牢外看一看,有没有你爹的消息吧。” 祝三说:“好。” 于妙妙道:“你看柜上的钱还有多少,要用就可着取。” 祝三道:“且不用。” 祝三吃饭很快,她扒拉完了,花姐和于妙妙才吃了一半,此时店小二却来敲门:“小官人,有人求见。” 店小二的声音有点古怪,带了些从未见过的谨慎。小丫去开了门,店小二很规矩地站在门外说:“小官人,方便么?有几个人求见,是您见过的。” 于妙妙现在听到“见过的”就心惊肉跳,很担心又来个骗子要图谋坑害她们,放下碗筷也站了起来,紧张地问:“是什么?” 店小二瞅瞅祝三,见她点头了,才说:“小官人您知道的,就是您今天见的那个孩子,她家大人带着她和她兄弟来赔罪来了。说有事要来禀您。” 祝三道:“人在哪儿?” “就在门外头。” 祝三抬步就要去见他们,于妙妙和张仙姑都很担心,张仙姑说:“什么人呐?不能在这儿见么?” 花姐道:“是什么我们不方便见的外客么?” 于妙妙道:“那我们去里间,给你们腾地方。”说着就动手和张仙姑、花姐一起把碗碟拿到里间去,打定主意要旁听一下了。 祝三问小二:“你们这儿大约也没有让我会客的地方了?” 店小二道:“有倒是有,大堂有的是桌子,就怕您见他们,不方便。” “那就请来吧,有孩子,就上些茶果。” 小二答应了,麻利地把桌子先收拾干净,转身去请了人来,手里还托了一只托盘,上面摆着四碟糕点一壶茶,安静地在祝三面前的桌子上摆好,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 他带进来的一老一壮两小这才动了起来,一老穿件绸衫,一壮穿着新布衣,两小便是今天的小女孩与之前的小乞儿——这小东西今天看着好像更瘦了些。 老者自称姓李,一拱手:“不知是何方神圣到来本地?小徒有眼无珠,冒犯了,带来请罪。你俩过来!跪下!”壮年男子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孩儿往前一提一送。 两个小孩儿老实跪着,一齐说:“我们不认识高人,冒犯了,以后再不碰您的东西。” 祝三也拱手道:“您老这么客气是折我的寿了,请坐。”提起壶来斟了茶,推给老者。老者看看茶杯,握住了,心中有点诧异,他以为双方要暗中较量一番“手艺”。不想这小子竟然一点手段没施展,就是平平常常给他倒了杯茶。 祝三道:“您是有年纪的人,别跟我小孩子计较才好。我也不懂什么规矩,也摸不着门儿,只好用这法子请您过来了。” 老者道:“老汉也不想装糊涂,小官人的来历老汉也知道一点儿,可是为了尊亲来的?” 祝三点点头:“您老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老了,不如年轻人了。道上规矩还知道些罢了,他们遇着高人失了手,咱就认了,至于旁的咱什么也不知道。” 祝三直截了当地问:“您老真这么狠心,就不能代传个信儿?” “不瞒小官人,您与大娘子遇到的事儿老汉也听说了一点儿。外头看起来都是捞偏门的,实不是一路的,他们是骗,我们是偷。便是偷儿,也有飞贼、有土贼、有黑潜等等,互相也不晓得所有的事呢。小官人要是有旁的法子,只管施展手段就是了。老汉是委实不知的,只请饶过小徒。” 祝三笑道:“到底是大地方的人,这般讲究。在我们小地方,人少钱少,单干一样得饿死。” 老者道:“小官人是高人,什么都懂。” 祝三道:“生计所迫罢了。我丢了钱,又得吃饭,亏得还有点手艺,罢了,不逼您老了,都怪不容易的。” 老者刚要道谢,只听她说:“那就掏几个老鼠洞吧,老鼠洞里粮食多。” “诶……” 祝三道:“我这几天在城里胡乱逛着,也不知道看得对不对?西门街上第三家、东市二条街数第六个门儿、南城下漆成绿色柱子的小酒馆儿,这里头哪个是您老的地方您先告诉我,免得弄到您老的头上,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老者脸色变得难看:“小老儿在小官人这般大的时候曾听人说过,公门有个神人,最能辨踪查迹。算一算,那时候他都有六十岁了,到现在该有百年了,不知……” 祝三笑着摇手:“我可没那么打眼的来历。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都自己琢磨点儿,不小心蒙对了罢了。这几个地方没有您老的?要是没有,那我可就去补贴家用了。” 老者站起身来,拱着手苦笑,连连讨饶:“小祖宗,饶了我吧。我带话就是了。”这三个地方都是他的藏匿之处,其中一个是道上的人都知道的,另两个连他的徒弟都不知道。真要让他给掏了老鼠洞,这半辈子就算白偷了!这小白脸就瞅他是个贼好欺负,反不敢直接威胁那骗了几百贯钱、做大买卖的人! 祝三也站了起来,说:“您老又这样了。我找您老,不是为了为难您,我看来看去,本地将有风雨。一番风雨过后,只有您老才是能在这儿呆得长久的人,特意央了您老的。” 老者道:“小官人,话我给你带到。别的事儿不必告诉小老儿。” 祝三的口气十分无奈,道:“您老可真是……害!您看这么着,我欠您一个人情,成么?以后您有什么事、要找什么人,我尽力帮忙。” 老者之前的苦相多少有些作戏,听完她的允诺之后,神色才正常了一些,像个正常的当家老爷子的样子了。他仔细打量了祝三一回,仿佛在掂量祝三的份量,最后点点头:“好。我只管带信,至于他们怎么样,我却管不着他们了。” 祝三道:“您肯带个信就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的。”又让老者等人喝茶,又让两个孩子吃糕点。老者看祝三也是个半大毛孩子,脸上稚气未脱,自己两个徒弟也大不了几岁,心道:人比人得死!我这两个徒弟也都是机灵人了,与这小官人一比,差得远了! 不过这样的一个小官人,居然也被骗了钱去,可见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积年老偷,本是十分敏锐警觉的,起初有点轻视祝三,实是因为知道了这家人被骗了两百贯,认为祝三不过尔尔,只因祝三找到了他的人,他才不得不来一趟。 他们的规矩,在一个人身上失了手,如果双方不是结仇,那以后就得避开这个人不再对这个人出手,被人找上了门,就得认这个错。 哪知祝三居然能够摸准了他几处藏匿的地点,可见十分厉害了!回想一下打听到的消息,这小官人带着女眷来,八成是女眷被骗了,小官人出来善后的。 害!败家娘们儿!就知道拖后腿!老偷儿想。她们要不被骗,小官人就不会去查找钱财,小官人不查找钱财,也不会找他的麻烦、摸出他的藏匿之处。 他娘的!害得老子还得赶紧另找妥当地方,这几处不好再用了! ………………—— 这老偷儿跑去找骗子捎口信,屋里几个女人冲了出来。 张仙姑当先说:“你又干了什么了?我跟没跟你说过?不能干不正经的营生!你都干什么了?嗯?你要走邪路,我这些年图的什么呀?说!什么偏门?!”想到女儿给她的银子,又听什么飞贼、土贼、骗子之类的。张仙姑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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