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缨道:“拿来我看看。” 是陈萌的帖子! 祝缨吃了一惊:“他来干什么?请吧。” 她洗了手,整了衣裳,出门迎接陈萌。一见之下有些吃惊:“大公子看起来精神好多啦。” 陈萌含蓄地笑笑:“三郎,我这回可是为我自己来的,不能再给我生气啦。” 祝缨道:“哪里。请。” 她把人让到了自己的厢房里,陈萌打量了一下屋子,也不挑剔,仿佛有一点陈丞相的样子了:“我打搅你温书了么?” “还行。” 陈萌道:“你读律令?不如读经史呀!” 祝缨笑笑:“我跟你不一样。” 陈萌道:“哪有什么不一样的?这场官司下来,你也知道了,我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个贼人,他是我继母陪嫁的仆人。那个……” 祝缨道:“我都知道啦。” “真的知道了?” 祝缨笑笑:“后娘哎。二公子还……” 陈萌现出难过的样子来,道:“唉,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省得我还要装样儿。拿上来吧。这个不是舅舅他们托的,是我的。你受这灾殃,金良也受连累,你心里也过不去不是?还伤了你的人情。都是因为我家的怨仇。” 祝缨也不推辞说:“好,要说这个,我就收了。也不用这么多,我已经有好些啦。” 陈萌也不强要她都收下,由着她收下了一些笔纸之类以及几匹新绸,又收下了几个食盒,说:“正好,给金大哥暖宅。” 陈萌又说:“我就不打扰了,等你授了官,我带你游京城。” 祝缨笑道:“这么好?大公子什么身份?我……” 陈萌道:“我觉得你有本事,查案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可以的。” “害!瞎弄的。” 陈萌最后犹豫了一下,问道:“冠群,你真的不见了?这并不是她的错。” 祝缨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造化弄人罢了。我现在见她,对她也不好。冯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只盼她能有个好人家了。” 陈萌道:“你们见一面,我倒能帮忙。到底见面把话说清楚了才好,你也好安心读书,她也能安心在家。快刀斩乱麻,彼此都好走后面的路,如何?不叫他们知道。” 祝缨道:“也好。” “这里人都在搬家,也顾不上你,我悄悄地告诉她,请她来。” “也不必瞒着这里的人,我爹娘也想见见一大姐,告诉她,不怪她的。” “好,就这么定了。” 祝缨道:“大公子,我有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吗?” “什么?” “你家那位夫人,做的这个事太粗糙了,也太傻了,那么容易看出来。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她为什么要聪明?为什么要算无遗策?成与不成,都有我父亲给她遮掩,她为什么要聪明?没有我父亲,还有她自己的父亲、兄弟。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父亲雷霆手段,单我过堂这一件事,就够引起非议了!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干嘛要再精打细算?” 祝缨道:“我懂了。” “走了,冠群我给你带过来。” ………… 陈萌说话算数,第二天就让自己的妻子邀花姐出门礼佛,冯夫人自然放行。 出了门,拜一拜佛,又使自己的仆人把冯家的仆人引去喝茶休息,花姐假装休假,在禅房里将门一关,人却在陈大娘子的接应下离开了寺庙,到了金宅。 此时,祝家一家三口已经吃完了午饭了。 花姐一见他们,眼泪先落:“干娘,你们受苦了,我对不起你们!” 张仙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这事儿不怪你!” 陈大娘子也陪了几滴泪,说:“你们有事儿慢慢儿说,先别哭了。” 祝缨给金大娘子一个眼色,金大娘子就请陈大娘子去喝茶。陈大娘子有些犹豫,祝缨去把门给打开了,拿张椅子抵着,以示不会关门。陈大娘子笑笑,跟着金大娘子走了。 花姐一下子扑到了张仙姑的怀里:“干娘,我是罪人啊!娘也死了,你们也挨了打,我才知道,三郎又坐了牢!” 张仙姑好一番安慰,祝大也说:“不是你的事儿,你能做什么主呢?你别放在心上,好好地找户好人家嫁了,你亲娘不会给你差了的。” 花姐不停地摇头:“他们那个家,不好呆啊!亲娘心好,好心未必就能办好事了。” 祝大不太会跟这样的女人说话,一看眼前仨女人,说:“你们慢慢说,我出去一下。” 留下三个女人,花姐与张仙姑抱头痛哭,都知道这亲事算是真的完了,这也是告别了。 花姐道:“我见你们一眼,看你们好好的,也就放心了。”从怀里掏出一包金银,要给张仙姑。 张仙姑道:“你一个姑娘家,自己留着花,我们好歹一家人互相照应呢。” 花姐摇摇头:“金银在那府里,有用,也没用。我以前觉得,人家知书达理、高人一等,说出来的道理与我们想的不一样,必是我们错了。他们说要守规矩,我们做不到,就算苦些、累些也得照着做,这样才叫“规矩”才叫“上等人”。可是这些日子,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错了。” 张仙姑心中十分难过:这要真是能成我的儿媳妇,该多好啊!又不敢留恋,说:“你们有话,赶紧说。不然对花姐名声不好。” 祝缨道:“订婚书的时候我就说过,拿我当个挡箭牌,我不介意的。你该有一个良人,而不必是我。干娘走了,你心里一时也空落落的,现在又是这样。我要对你说,‘别想别人,就想自己’。” “三郎……” 祝缨道:“朱家抽尽了干娘的精神、熬灭了她的心气,我不想你也为姓祝的白白耗干了自己。不该如此的!” 花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害!我一直知道的,你看我的眼神儿可跟大郎看我时不太一样。我还想,等你长大一些就懂人事了的,现在看来,你是把我当姐姐没把我当妻子。你是热心肠,烧的却不是那个灶。” “大姐!你永远是我姐姐!你要别的我给不了,有别的事儿尽可找我。” 花姐幽幽地说:“这才过去几个月,就像过了几辈子似的。当时是娘做的主,我知道,也算是逼迫了你。你没有怨恨,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大家都是好人,我已是现在这样。以后,谁知道呢。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祝缨哽咽着说:“大姐,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千万记住。” “你说。” “丞相、你舅舅、你娘,以后还会有许多人,哪怕对我苛刻些,对你也还都不错。纵然苛刻,也比朱家村四阿翁他们讲理些,对不对?” “那倒是了。可……” 祝缨道:“他们的吃相好看。我说‘吃相好看’的时候,是说他们比那‘吃相难看’的好些,不是说他们就不‘吃’了。你要记着,只要还是吃,好看难看都一样。” 花姐含泪道:“我知道的。我该走了,这包金银你们留下,算作咱们相识一场一点心意。互相帮衬着呗,以后我再有事找你们呢?” “好。”祝缨示意张仙姑把金银收下,自己去撩开门帘。 “哐啷啷”张仙姑手里的金银散了一地,她赶紧上前,花姐指着祝缨长袍后摆一块血污问道:“三郎,你这是……” 第52章 双姝 张仙姑脸色煞白,也不管金银了,两三步就要并过去挡在祝缨身后。 祝缨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张仙姑没赶到她身后,她已拧过上身撩起后摆,花姐张大了嘴,看着她的裤子后面,后裆的地方。 张仙姑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祝缨不明所以,还问:“怎么了?” 问完了,看这两个女人的样子,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花姐的心噗噗直跳,到了门边把椅子拉开,将门关上。祝缨奇道:“大姐?” 张仙姑见花姐这样,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说:“花姐,这个事儿吧……” 这个事儿是个成年女子都知道,祝缨这是天癸已至。哪个女人没有经历过呢?每个月就这几天,身下总是难受,无论走、坐、卧、立都要担心下身出血染了衣裤。是能不出行就不出行,能不见人就不见人,久而久之,讹传为“不吉利”“得避人”。 不得已要行动,还要不时回身看看身后,或者问问同伴:“给我看看,后面脏了没有?” 而此时,不用点明是什么“脏”了,同伴总能心领神会,知道这说的是什么,退后两步,说:“没有的,挺好的。”或者说:“有点儿,你走前边儿,我走后边儿,给你遮一遮。” 与花姐对上了暗号,张仙姑一个神婆连个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整个人都懵懵的,说:“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求你千万别现在嚷出去,叫我们有机会逃一逃,就算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了。” 花姐看看祝缨,见她还有点懵懂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她问祝缨:“你是女孩儿?” “是。” “那……你爹知道知道吗?” 张仙姑抢着说道:“我骗他生的是儿子,这才养了下来!后来他知道了,养都养了,也来不及了,就接着养下来了。” 花姐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了结尾,这种事情太常见了,生了女儿就不养,扔了算好的,溺死也是许多人家会做的事情。 花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祝缨,又看了看张仙姑,张仙姑的眼中充满了忧虑,却又充满了决绝。 她问张仙姑:“那退亲的事……” 张仙姑张口就来:“我们倒想好好说的,她本来就看不上咱们家,说了就能成,你说是不是?可你们那门儿我们进不去,当花子打出来了哩。想到了看不上,没想到是这么的看不上啊!我们穷人,没活路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哪一步走不出去就死了,可这一步,还是得迈。” 花姐叹了口气,只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胆子,祝缨才有这样的人生。 “你……还想考试做官吗?”她摒住了呼吸,问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觉得如果自己大声呼吸这话别人就听不见了。 祝缨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花姐一颗心要跳出胸膛了!她按住胸口,细细地、急促地喘着气,说:“听你说这个话,我可真欢喜,你一定要做到,一定要考上。有一天,你做了官,就好像我也做到了一样。” “大姐!” “不是叫我大姐吗?不是当我是姐姐吗?妹妹……唉,三郎!还是叫三郎吧,别说漏了。三郎,你可一定要做到呀。真想有一天,我叫你妹妹,告诉别人,我妹妹做了官儿,还不怕因此害了你。” 花姐的眼泪无声地往下落,脸上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祝缨鼻头一酸,也落下泪来:“大姐。” 花姐将她搂到怀里,抚着她的头发说:“以前啊,有时也想,我就不要脸,把你搂一搂,会不会好些?后来绝了这份心了。今天终于搂着了,三郎,都比我高了,味道干干净净的。” 张仙姑道:“她做得到!你要想做,也做呀。” 花姐笑容惨淡:“我不成的,都已经知道我是女人了。他们呀,只要知道我是女人,我就什么路都没了。再说了,我哪如他们书生们呢?我不过识几个字,会算点账罢了。” 她松开祝缨,说:“干娘,咱们别光顾着说话了,快给三郎收拾收拾这一身。别叫别人看出来了。” 张仙姑跳起来道:“我去找!我的东西还没搬到那边新房里去!” 张仙姑那边找东西,花姐就对祝缨道:“你衣裳放在哪里了?快找身干净的出来换上。我跟你说,来月事的时候要小心,可不能跟以往那样摔摔打打的了。女人下半身儿,一定要干净,别着凉水、别着脏水,饮食上也要留意,别的时候随你,这几天不要吃凉的……” 她从小过的生活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比大多数人讲究,一样样的禁忌都跟祝缨说了,又说了两个偏方:“要是痛经了,可以调理试一试。看大夫的时候小心,好的大夫我遇着过两个,一摸脉,别说你是男是女了,恨不能说清你祖宗八代……” 祝缨都记下了,找了套新衣服出来。张仙姑也回来了,拿了条月经带来。祝缨看两眼,张仙姑不好意思地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以后有你看的时候呢!” 花姐又告诉祝缨:“要勤洗换。” 张仙姑道:“要不,咱们还是搬到咱们自己家去吧,这住在金家,再叫人撞破了……” 祝缨道:“小心些就是,答应好了的非要再改主意又说不出道理来,才叫人起疑。我这些日子都不出门,也不与人交际。等考完了,咱们也就搬回去了。” 花姐道:“这样也好。你,快些换了吧。” 祝缨去换衣服,花姐和张仙姑又教她怎么弄月经带,又说禁忌。张仙姑道:“来了事儿,告诉我,你这几天的衣裳不能再给他们洗了,不能叫他们看出来。” 祝缨略略通晓了这些事,说:“好。” 刚换完衣服,花姐俯下身捡洒落的金银时,陈大娘子过来拍门:“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关门了?” 张仙姑去开了门,陈大娘子一见祝缨换了身衣服,十分吃惊且生气:“这是做什么?” 花姐的手顿了一下,把金银锭子拣完,拿手绢儿包了,说:“刚才跟我推让,不肯收,茶和墨都洒身上了。干娘,收下吧。” 陈大娘子又看花姐身上还是整齐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瞧你这事儿办的!”也劝张仙姑和祝缨收下金银。 金大娘子看他们像是哭过的样子,心里骂冯夫人“造孽”,也劝:“收下吧。”眼中满是怜惜地摸摸花姐的脸,接过了金银帕子递给了张仙姑。张仙姑接了,眼泪也下来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金大娘子道:“我叫小丫打盆水,给小娘子洗洗脸,重妆扮一下,这样儿出门可不行!还道我欺负了小娘子呢!”她对陈大娘子招招说,说:“娘子来帮我看一看,小娘子用什么粉和胭脂,我的行不行。” 拖走了陈大娘子,半道上说:“叫他们说说话吧,可怜见的。三郎这孩子,别的我不敢说,规矩是真的规矩,老实是真的老实。哎,你们家那位贵亲啊,办岔了事儿,把个凤凰蛋给丢啦。再说了,他们以前是夫妻……” 陈大娘子苦笑:“我也说呢,一路上不尴不尬的,事儿就办得不利索。要么认,要么不要,早早定个名份。这拖下去,认了,人家也知道你嫌弃他,怎么能没个想法?不认,拖人家一路像什么话?” 两人之前一直客套说些天气、家务、京城衣食之类,这会儿倒说了几句心里话,聊了一点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为金家正在搬家不太方便,热水稍慢才得,又选了胭脂之类。 那一边,花姐对祝缨说:“表哥叫我捎一句话,我觉得那话不好,不想说的。现在既然你是……三郎,我想,对你说了,应该不碍事的。” 祝缨问道:“什么话?” 花姐道:“叫你跟着郑熹办事的时候留个心眼儿,仔细想一想。怎么就不读经史,偏要你读律令呢?经史是正途,拼个三年五载,求个功名多好。读律令怕是出不来,仿佛刀笔吏一般,只是为他执掌大理出力罢了。揠苗助长和深耕细作,那能一样吗?” 她说完,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啦,就这些了,以后怕是不容易得见了。” 张仙姑道:“怕什么,要有什么事儿,怎么也想法办见了。” 花姐勉强笑笑:“但愿吧。我亲娘的性子很刚直,规矩又大。哥哥嫂子不是亲生的,反而比亲娘稍稍松些。我亲娘又给身边安排了好些人……” “大姐!” “嗯?” “记着,任何人家都不配叫你熬干心血,烧得心如死灰!夫家不行,娘家也不行的!” “哎!”花姐答应完,又笑了一声,“别皱眉头,不是什么大事儿。之前那么难不都走过来了吗?我这一生,遇到的都是好人呢。从出生起……唉……” 祝缨心头一动,问道:“怎么?人还没找到吗?” “那对忠仆夫妇已经回来了,那位王妈妈就是我刚出生时的乳母,现在被我娘派到我身边。可惜,她的女儿至今没有下落。我问了,娘说,带着那个孩子,养到五、六岁上,被强令分开了。你知道的,人在贱籍身不由己,父母子女说分离就分离。娘和舅舅已经去信托人查了,成年人记得来历倒好找。孩子长到大,模样也有改变、小时候的事儿也不容易记得,就难找了。” 张仙姑道:“哎哟,她闺女没个下落,就把她放在你那儿,你亲娘心也太大了,也不怕这个王婆子心里有怨恨给你使坏呀?” “王妈妈是好人,就是看得我比亲娘还紧,眼珠子一错不错的,”花姐道,“我知道的,她是想亲生女儿了,看着我,像看着那一个。” “那,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呢?等我忙完了,帮你找。” 花姐道:“那倒好了,表哥说你找人的本事很高。” “她叫什么?” “婵娟,”花姐说,“本来没名字的,在他们家里排行第一。娘带着她,就给她起了这么外名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冯夫人为人讨厌,确是很会起名字了。 祝缨道:“好,我记下了。冯婵娟。” 花姐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改姓,反正,名字是这个,就算记不住我娘,名字她应该记得住。” “好!” 陈大娘子和金大娘子又回来了,给花姐洗去脸上被泪痕冲花的妆,重新给她上了妆。陈大娘子道:“再不走,禅房那里就遮掩不住了。” 花姐与祝缨依依惜别。 …………—— 陈大娘子看在眼里,等上了车,问道:“妹子,你对我说句实话,心里是不是还想着他?” 花姐道:“嫂嫂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是不可能了的。” “这……” 花姐道:“我们毕竟是共患难的,纵做不成夫妻也不想成仇人呀。” “是啊。他没再怨你吧?” “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她很好,没有怨恨过我,总是帮着我。” 陈大娘子看她口角含笑的样子,心道:真是冤孽,这可怎么是好?又埋怨丈夫多管闲事,又嫌弃丈夫竟然没能把这件闲事给管好! 她又想起丈夫的叮嘱,问道:“那,你哥哥叫你提醒他的,他说了吗?” “嗯,他都记下了。” 陈大娘子道:“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呀?我自打从家里到了这京城,看着满眼繁华,却没有在家里自在了。在老家,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却总觉得日子有盼头。现在,我也不知道盼什么好了。” 花姐也不敢给陈大娘子拿主意,以亲娘的转述来看,陈丞相府上那位继夫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叫陈大娘子放心享受,那显然是不行的。提议陈大娘子生养个孩子,把孩子教导成材,虽说是“正途”,可父母都生活得不安稳,再要个孩子,岂不是害了孩子? 她只好说:“我也是这样。以往在老家,总琢磨着,到农时了,该安排长工了。今年收成如何,家里要如何花销。” 姑嫂二人对望一眼,都有点理解对方现在的处境了。 回到了寺庙,两人悄悄回禅房,却听到王婆子与陈大娘子的丫环在争执:“我去见我们小娘子,你拦着做甚?你们干什么了?” 花姐道:“王妈妈。” 王婆子和丫环都惊讶:“小娘子?你怎么从外面过来了?” 陈大娘子道:“我有些歇不住,就请妹妹陪我到外面走一走,怎么了?” 王婆子道:“娘子要出去,也该叫我们一声,我们好伺候着。怎么能让你们独个儿出去呢?” 陈大娘子笑道:“就是不让你们跟着,我们两个才自在。你们一跟,别人一让,就没意思啦。你们也歇好了吗?” “是。” 陈大娘子道:“正好,听说这里的素斋不错,吃了再走。妹妹,再捎些回去给姨母才好。” 花姐道:“嫂嫂说的是。” 两人吃了素斋,又买了几只大食盒的素斋,陈大娘子命人把其中的一盒送到沈瑛府上,说:“孝敬外祖母。” 姑嫂二人各自归家。 花姐坐在车上,王婆子忍不住说:“小娘子,别怪我多嘴,你一个小娘子,不兴不带人就乱跑的,万一遇着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伺候花姐的小丫环不高兴了,说:“您老这话说的,好像小娘子就要出事了一样。” 王婆子瞪着她说:“你懂什么?小心没有错处的!” 花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王妈妈,别着急,我也另托了表哥他们留意婵娟的。” 王婆子没想到她又说了这样一句说,忙说:“您怎么又说这个了呢?夫人听了,又该不高兴了。婵娟……婵娟……那是她的命啊!就生在这个府里,就是那个时辰遇上了那样的事儿。” 花姐道:“王妈妈,你要难过,就说出来。总之,我会尽力找婵娟的。” 王婆子低声道:“夫人也不上心,您别为了这个再惹她不高兴了。只要您好好的,我也别无所求了。” 小丫环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亲闺女呢,您怎么不管了?” 王婆子没有生气,很平静地看着小丫环,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你演一个给我看看?” 小丫环不知所措,她很讨厌这个王婆子的,这个婆子跟李婆子一样的讨厌!这府里的婆子们总是让小丫环们讨厌的,婆子们总是说些老生常谈,总是会禁着小丫头们不许她们开心。仿佛年轻姑娘开心了,就是一件多么罪不可赦的大恶一样! 但是婆子们掌管着府里的许多事情,算是小有权利,且婆子们出入府门方便,有时候想偷偷买些外面的东西还得拜托她们。 所以,丫环们受着婆子的管,婆子一生气,叫住嘴她们就得住嘴。不过这一回,小丫环却不是被婆子震住的,而是被王婆子的话镇住的。 是呢,能办呢?小丫环讪讪地想。 花姐低声为小丫环说了两句话:“她是淘气,也是跟你怄气,是她不懂事儿。王妈妈,她还没长大,不懂你的处境。” 王婆子道:“是呢,是不懂。可也没什么,等她配了人,自己也成了婆子,就懂了。做奴婢、当仆人的,都是这样,我小的时候,也当丫头,也不喜欢婆子。都一样。” 小丫环越发傻眼了。 花姐苦笑摇头,因祝缨而来的那股子高兴劲儿也沉到了心底。 “吁——” 车停了,到家了。 花姐和王婆子同时挂下了脸,都很沉肃,沉稳地下了车,花姐让丫环提着食盒,一同去见冯夫人。 冯夫人见她回来又带了素斋,刀疤交错的脸上也显出点笑来:“放下吧。累不累?” 花姐道:“不累的,娘,等天暖了些,您也该出去走走,那个佛堂很清净,素斋也好。我听嫂嫂说,可以先把那儿包下来,咱们到时候和嫂嫂她们一同去,再请上外祖母和舅母他们。” 冯夫人道:“我倒想带上你舅母,她那个人呀,就会给我脸子看!你舅舅也是,总是说我……” 她住了口,沈瑛一向对这个姐姐不错,但是近来埋怨她把祝大和张仙姑给打了,退亲退得难看。 花姐笑笑:“都是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 冯夫人才有点高兴地说:“那倒是。把素斋拿到厨下去,今晚我就吃这个。” “哎。” 冯夫人道:“快去歇了吧,晚上来给我念念经。我这上了年纪啊,眼神儿不行啦,看书总晃。” “哎。” 花姐出去一趟,回来后也如祝缨一般不再出门,每日陪着冯夫人吃斋念佛也不嫌枯燥,有些空闲也寻些书来读,还自己做点针线。一如大部分回娘家守寡的富家姑娘一样。 但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点笑影,人也略胖了一点点,心情显见好了一些,话也多了一点儿,也常与嫂子冯娘子说话,不像才到京城时那样总是忧虑了。 冯娘子在京城也没什么交际,她两口子是冯家远枝,天上掉个馅饼把两口子砸了过来。人是冯夫人从血缘相近的几个亲戚里选的,因为冯娘子的丈夫冯朗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冯娘子的亲戚关系也简单,这样是最方便的。只要再禁一禁,他们与旧日血亲来往,就是拘住了一对儿给自家延续血脉的人了。 冯朗虽然也不够聪明伶俐,冯夫人在乎的却不是这个,又不是亲生的,也不指望这孩子有太多的出息。冯夫人在意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世上有一份聪明,她宁愿把这份聪明给女婿、给外孙,也不会把嗣子排在前面。 有这么个婆婆,冯娘子的日子就难受得紧。哪家媳妇都立规矩,可这婆婆跟自己不亲也就算了,跟丈夫也不亲,冯娘子觉得,自己的脚就像被人塞进了一双小鞋子里,晚上睡觉都不许脱下来那种! 所以冯娘子开始对花姐也是冷冷淡淡的,后来发现花姐不像冯夫人,才与她平常相处。近来花姐开朗了一点,与她常来往,冯娘子就觉得这个小姑子人还是不错的。 又有点为花姐惋惜:有这么样一个亲娘,生活恐怕很难顺遂了。 这么一想,冯娘子对小姑子反而更好了一点。对这个现象,冯夫人是乐见其成的,因此对儿媳妇也宽容了一些,甚至拿出自己一副嵌宝的金镯子给了儿媳妇。她首饰多,但是因为毁容的缘故,头面上的都很少,多的是镯子、戒指、项链之类,样子都是精挑细选的。 冯娘子得了镯子,拿去给花姐看,小声说:“娘对我说,天气暖了,衣衫也薄了些,首饰常露出来,该戴些好的,就拿了这个给我。她这是怎么?有什么开心的事儿了吗?” 花姐心不在焉地说:“是吧?人不能总是不高兴啊。” 冯娘子笑道:“以前我真觉得娘就是……咳咳。咱们明天去烧香?” 花姐马上说:“好啊!” 她心不在焉,是因为祝缨今天考试! 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了,是该去上炷香,好好求求佛祖的。 …………—— 这一厢,花姐担心,那一边,祝缨进了考场。 原本,她就算已经有了良民的户籍,也不够格就这么考试的。如果是考明经、进士等科,她更是得需要士绅三人做保,写父祖三代,且从家乡那里做个贡士,或者有个官学生的资格之类,得一级一级核实上来。贡士听起来只要有地方官推荐就行,其实,地方官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推荐的,推荐前,地方官自己也要先筛选一下人材,不能弄个傻子上京,最后害自己被追责。 但是明法科不那么重要,虽然也有各种限制,考的人既不如那两科多,盯的人也少,郑熹手眼通天,给她弄了一个名额。她有正式的户籍,写了爹的名字,又随便编个祖父的名字,也就差不多了。 明法科考试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祝缨仗着记性好,律、令都背下了,连一些官方的释义、解疑的内容都看过了,考的时候就没什么难度了。 真正影响祝缨的是她的书写。 她虽然聪明,也确实“一看就会”、“过目不忘”,但是无论是妙手空空还是爬墙上树又或者张口编故事、赌博出千之类,都是她日常生活会用到,随时要上手的。所以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从不生疏。 书写却不是这样,她认真练字也就是最近几个月,这几个月还得背书,能练字的时间极少。书写的速度也跟不上,美观也指望不上,只能说“写得板正”。 祝缨每场考试都写得很艰难,手赶不上脑子,好在时间还算充裕,她与大部分考生一样,都是到最后一刻才交卷。别的考生是因为不会,或者紧张忘记了,她就是因为写得慢!她又不与考生们认识,也不与他们同住一个客栈里备考,考完了她就回家——她这两三个月,痛经之类倒是没有,但是月事不准,并不是一月一次,为了怕出事儿,她考试之前把月经带给翻了出来先戴上。 考完当然得回家换下来。 几场试后,祝缨终于可以不用这么紧张了,回家之后迎面撞上张仙姑捧了碗面出来,说:“来!给你做生日!” 祝缨茫然道:“什么生日?” 张仙姑把碗放下,说:“你十四啦!” 穷人家真不讲究过生日,饭都吃不上呢,过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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