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小说

韶华小说> 碎玉投珠 > 第44章

第44章

” 郑熹道:“你怎么糊涂了?一年多算多吗?龚劼做了多少年的官,又做了多少年的丞相?他有多少党羽?能干下多少事来?不行,你这只看卷宗,倒容易弄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蠢气来!须得自己亲自做做才知道厉害呢。” 祝缨道:“我懂我懂了,就像金大哥家那失火的案子,也得闹个一天一夜的。龚案又不是一个纵火能比。” 郑熹冷笑道:“一天一夜?陈相回家,不闹个两三月他家里还理不顺呢!不过你没见着而已。” 祝缨不敢多嘴了。 正说话间,甘泽来通报:“苏评事回来了,正在外面求见。” 祝缨眨眨眼,大理寺里是有个姓苏的评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听说父祖都是干这一行的,祝缨进大理寺的时候他已经被派出京办案去了,没想到现在回来了。 郑熹道:“叫他过来吧。”伸手指指身边,祝缨就站了过去。 苏评事生得仪表堂堂,身材颀长,白净面皮,唇上一抹髭须,白面有须,是个书上写的标准的美男子的样子。 虽然风尘仆仆却于清瘦中透着精神干练,见了郑熹行礼也是顺畅而利落。祝缨心道:这是个能干事的人。 郑熹对苏评事显然也比较满意,用和缓的声音问他:“一路如何?” 苏评事道:“幸不辱命。” 郑熹听他回复案子,是一桩争产的案子,总是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吃绝户,人家原有个年幼的儿子,被族人抱走出继,再发嫁了寡妇,夺了家产。然而这孩子有志气,长大之后有了出息,往官府里诉了冤屈。地方官收了贿赂又包庇宗族,这孩子一路上告。连官员都告了。 涉及官员,大理寺接了这案子,派了苏评事出去。苏评事出差、查案、回来,人证物证拿到了,几经周折还把寡妇给找到了,又找到了发嫁或曰发卖的买主。旧案查清,官员贿赂的事儿自然也就顺着查明了。案子办得实在漂亮,运气也是实在的好。 祝缨知道,一般这种事情,孩子未必能活到长大,寡妇未必能活到孩子争气,寡妇或许已经转了好几手,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郑熹含笑点头,指一指祝缨道:“祝缨。”又对祝缨说:“□□。你们两个在大理寺,又是年轻人,以后要好好亲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互相问了好,笑着叫了声苏兄、祝兄,郑熹便将两人都打发走了。 出了侯府的门,□□对祝缨一拱手:“祝兄,我才回来,还没回家,等安顿下来,再与你好好叙一叙。” 他话说得四平八稳,样子却颇显热情,祝缨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也跟他笑着:“那可太好了!我正烦恼没个年纪相仿的人一道说话呢。”其实她已经看出来,这个□□怕也是个挺费油的灯。 郑熹选中的,回来先拜私宅,啧!郑熹掌大理,必不会只把宝押在她一个人身上,□□恐怕也是郑熹选中的人之一。虽然不是个用来掀桌的小吏,也得是个拿来打先锋的。她祝缨身上有的一些郑熹用得到的地方,这个□□必然也是有的,倒是可以暗中看一看,能不能从他这里学到些什么。 两人一同往街中走去,十分巧的,要先同行一段路,才要分手,却见一个熟脸的人过来:“三郎!原来你在这里!走!咱们吃酒去!” □□含笑看着祝缨,祝缨无奈地看着冯大郎,这位“大舅哥”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呢?才说的“没个年纪相仿的人一道说话”!她跟冯大郎,是真的不怎么熟的啊! 祝缨心里苦冤苦冤的,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从容对□□一拱手:“苏兄,明天见。” □□表情不变:“明天见。” 祝缨目送他走了,才问冯大郎:“吃的什么酒?” 第64章 兄长 冯大郎过继之前过得不甚富贵、过继之后要受冯夫人的辖制,毕竟是继承了冯府的一切,包括冯府的各种关系,以及冯家平反之后赐给他的一个荫官。 他自己的官职是六品,看着不高,但是沈瑛这样还称得上“能干”的官员是他舅舅,陈丞相是他姨父,陈萌这个表兄更是与外家比较亲近。平日里结交的人也都是有些名号的,他便不将区区一个苏匡看在眼了,甚至没有问祝缨刚才那个人是谁,只拉着祝缨去赴宴。 祝缨客气地问道:“怎么想起吃酒来了?可是有什么喜事?” 冯大郎道:“什么喜事?没事就不能找你喝酒了吗?” 祝缨心道,我与你可没熟到这个程度啊?细论起来,就算我跟陈萌勉强有点交情,与你们冯家,算有仇。你下个帖子,我都不一定非得答应去的,你这算什么呢? 她站着不动。 冯大郎拉着她手上吃力,道:“嗨,没有外人,只有我与陈家表哥。” 祝缨动动眉毛:“你们?找到大姐了?” 她心里很诧异!这是不应该的,她才与花姐联系上了,花姐在金螺寺住得好好的。金螺寺挺小的,名字里有金,其实并不富裕,韦陀杵都拄地上的那一种。花姐拿出一点钱来,就赁了寺中一间屋子,称是外地来京见世面,想走遍京中大寺,学佛法,先赁三个月。 她伴着冯夫人的时候念过几卷经,于佛家经典也不算完全无知,倒不怕露馅儿。祝缨“误入”的几间小庙,就有个金螺寺,所以祝缨知道花姐的近况。她那日从庵堂出来,后来甚至回去亲自为花姐清除了痕迹。 天下比她能干的人或许有,这么精确地找到花姐,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冯大郎听她提起花姐,手松了一下,叹了口气:“那倒没有,这不是找你商量么?” 要说这个,祝缨就愿意跟他走了,说:“我得先跟家里说一声。” 冯大郎就吩咐了自己的随从:“去三郎家说一声,就说陈大公子有事同三郎讲。三郎,请吧。” 祝缨也不怕冯大郎骗她去偏僻地方打闷棍,跟着冯大郎一路去了一个灯红酒绿的所在。 站在巷子外面,看着整条花街热闹异样,祝缨问道:“这里?” 冯大郎道:“请吧!” 祝缨不得不摸一把腰间,短刀尚在,她跟着冯大郎进了一处宅子。 祝缨当然知道里是娼家,但是她跟妓女们接触并不多。妓女们算命出手是比较大方的,但是这门生意张仙姑从来都留意不让女儿沾。进了京城,她就更少进这里了,也是没功夫,也是没钱。 妓女也分几种,冯大郎领祝缨进的这家是官妓。里面也有几个涂脂抹粉的女娘,打扮得竟不十分庸俗,倒有一点风致。混着一、二年长些的老妓,其中一个衣着打扮与普通富贵人家的妇人差别竟不十分大。 说是老妓,眼角已有了细纹,年纪看着约摸五十岁,行动间却带着点年轻时风流优雅的影子。 她向冯大郎一礼:“大郎,大公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冯大郎叫她“九娘”,九娘问道:“这位小官人是?不知要怎么称呼?”她看向祝缨的时候,祝缨的背上腾地一紧,汗毛一竖。祝缨极缓地瞥了她一眼,慢慢的,像是评估又像是漫不经心地滑过。 九娘看向祝缨的时候,也略有一点疑惑的,做这一行的,讲究客人一进门就先掂量一下。掂量着有钱无钱、肯不肯花钱、喜欢什么样的、脾气如何,猜度行事等等。这个小官人,她掂量来、掂量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是祝缨这一眼,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压迫感一来,怪怪的感觉登时没了。 九娘心道:这小小年纪就这么鬼,必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以她的经验,这样的人是很厌恶别人揣摩其内心想法的,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喜好。 呸!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高深莫测?毛都没长齐,净长心眼儿了! 九娘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然而她惹不起陈萌,陈萌特意安排了请客,她就不敢怠慢,笑得客气又不显得生疏,拿捏着分寸将这二人让到陈萌包的小院里。 祝缨对她点点头,九娘又是一笑:“大公子,贵客已然迎来了,妾身安排她们奏乐?” 陈萌道:“不急。我们先说说话。三郎,来。” 九娘不敢耽搁,闪身出去,不在这里听他们说话。 …………—— 祝缨等九娘走远了,扫一眼陈萌身边的人,陈萌自带了两个仆人出来,都是老家府城带出来的,祝缨认得他们,点了点头。除了这两个人,冯大郎的仆人也进来了,娼家有两个八、九岁的小丫环在一旁捧着酒壶。 祝缨先不坐,而是问道:“什么事要在这里说呢?” 陈萌从丫环手里接过酒壶,亲自斟酒,说:“坐下说。” 祝缨拣了个身后没人的座儿坐下,说:“他们不叫我喝酒,嫌我会撒酒疯。” 陈萌笑了:“你?断不至于,我们又不灌你,不过是枯坐无趣。” 冯大郎也坐下了,丫环给他也斟了酒。祝缨问道:“究竟是为什么?大姐有消息了?” 陈萌的手一顿,放下酒壶,道:“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唉,并没有消息。” 祝缨道:“大公子有话对我讲,直说就是,大姐还没消息,我们这三个人在这样的地方说话,恐怕不合适吧?” 花姐失踪才一个多月,离了婚的“前夫”到娼家喝酒尚算说得过去,亲哥和表哥也跑这儿来,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陈萌正要拿这个事做个引子,他说:“京城的庵堂你也差不多跑遍了吧?找着人了吗?” 祝缨摇头道:“怕不在里面。” 陈萌道:“不止庵堂,有坤道的地方我也找过了,家父还借口整顿京城治安,让京兆再查一查各客栈有无年轻女子,你猜怎么着?没有!恐怕已不在京城了,外面也没消息,再这么找下去,叫人知道她没了,以后纵找回来,恐也不好遮掩。” 祝缨问道:“那大公子是个什么意思呢?” 冯大郎道:“三郎是个有心人,我们都领你的情。那是我妹妹,我们没有不关心的,我是她哥哥,才能说这一句话,三郎,将心收一收,好生过日子吧。夫人经历坎坷,性情有些执拗古怪,我们却都是讲理的人。你好好过活就是,你这么着,叫我们惭愧。” 陈萌道:“我已命府城的人守候,一有消息就传来。人生苦短,冠群也不会愿意你这个样子的。你还年轻,就算不想现在娶妻,那大理寺不够你忙的?仕途不够操心?” 弄了半天,居然是这个意思! 祝缨道:“大公子这话有些奇怪,难道大姐出了什么意外?”她紧盯着陈萌,眼珠子一错不错的。 陈萌突然觉得有了点压力,他挺了挺脊背,道:“没有!没有消息!一有消息我总会告诉你的。何况,她真要是没了,反倒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了。对不对?” 祝缨想了一下,站了起来,道:“好,我知道,既然这样,我也就回去了。” 陈萌与冯大郎都苦留她喝酒,冯大郎道:“都使人告诉府上你在这里了,还急什么?” 陈萌也说:“不算冠群,咱们也是同乡,一道上京的,一道听一曲,叙叙乡情,难道也不行?还是你有什么旁的事要忙?” 冯大郎道:“纵有什么要忙的,哪怕我做官不精通,你看表兄,你总该信他的本事。” 祝缨听这表兄弟一搭一唱的,竟是没有花姐,他们也要借这个机会与她把交情再加深一点了。左思右想,自己实无值得他们谋算的。她知道自己算是有本事的,但是没有根基、没有帮手,勉强算有个后台,那是郑熹,她总不能这会儿改换门庭。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陈萌也没怎么想,于他而言,离京多年再回来除了有个丞相爹,他并不比祝缨在京城有更多的优势。 陈萌将酒往前一推:“除了你们两个,我也没个能说心里话的人。你们俩,是知道我的往事的。唉……” 冯大郎道:“表兄!你如今强如往年,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了?姨父深得圣心,他又看重你,你还这样说,叫别人怎么活?” 陈萌苦笑一声,仰面看祝缨:“太子登基,有着大义名份,都还要跟先帝的老臣过过招呢。一个丞相之子,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祝缨垂下眼睛,坐下了。 陈萌自饮了一杯,慢慢地说:“我要生孩子早点,孩子都能与你一般大了。咱们又恰巧相识,你就当我心事无人说,对你唠叨两句吧。” 祝缨看看冯大郎,冯大郎耸耸肩,祝缨道:“大公子今天是怎么了?都不像你了。” 陈萌摆摆手:“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呐!冠群找不到,令人突觉世事无常。当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几岁呢?无处借力。如今,我倒能借许多力了,竟也不能找到表妹。你说,我可笑不可笑?可见人呐,无论有何等样的身份地位权势,终有办不到的事儿。譬如你,你是多么聪明能干的一个人,就能说事事都能办得依着自己心意么?” 祝缨摇摇头。 陈萌点点头:“是啊,不能!你看他,原本小康生活,想不想使奴唤婢、袍带加身呢?是不是以为做官之后就威风八面了呢?” 冯大郎点点头:“那是。” “如今承嗣了,又蒙赐官,竟是比原本的生活更畅意吗?” 冯大郎苦着脸抿了一盅酒:“表兄,莫再提起、莫再提起!” 祝缨也轻叹一声:“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 陈萌道:“是,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然而人生在世,总不能就认了命。有些不如意,是可以避免、可以摆脱的。” 祝缨道:“大公子有话直说。” 冯大郎摇了摇头,对祝缨道:“你真是太年轻了,果然不懂这官场上的事儿,也没个人教你。唉……你要还是咱们姻亲,该有多好?” 陈萌一摆手:“三郎,我看你有悟性,断不是个不开窍的人,不过是没人对你讲这些罢了。郑大理看重你,是看重你的本事,你是他的下属,做官得他栽培之力,这是不可轻易背叛的。可你又无臂膀,还无家族助力,但凡有事便没个人帮你,你还是要多些信得过的人的。 这官场上除了这栽培举荐辟用之恩,还有师生之谊,这两样都是入了别人的门,一旦背叛会遭人唾弃。但是有一样情形除外——同乡。你尽可结交同乡的。” 祝缨顿时明白了陈萌的意思,一个人,可以有许多的身份归属。她轻轻点头。 陈萌往前推了一杯酒,说:“知道在京城的同乡都有谁,住哪儿么?哪个有本事,只是龙困浅滩,哪个已是飞龙在天?又知道哪个人品如何,哪个正于你有用?” 祝缨没喝,反而执了茶壶给陈萌斟了茶:“我不能喝酒,回家不好交代,以茶代了。” 陈萌与冯大郎相视一笑,接了茶饮了。 冯大郎道:“九娘,上酒菜,起歌舞!” 一时之间,九娘带了三、四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进来。 陈萌道:“九娘这里虽不宽敞,却有些门道。” 九娘嗔道:“哪有当面说人短的?” 陈萌对祝缨道:“她家新来了一个人,弹的一手好琵琶,又会弹箜篌,曲儿唱得也好。” 冯大郎也劝祝缨略放开些:“好知晓些。凡世上有名的风流秀士、文人墨客,无不好往娼家停驻。一旦有佳作,便由她们传唱……” 祝缨懂了,就是互相抬轿。然而她对这些实在没多少兴趣,不过不便拂了陈萌的面子,她不与妓女挨着坐,只说:“那我听曲。” 众人都笑了,只有九娘不笑,她叫了一声:“珍珠。” 就一个娇小的女子抱着琵琶过来了,祝缨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姑娘虽然娇小却很匀称,然而微微有些跛足。开口时,祝缨也听出来,她的官话说得过于端正了,一字一字咬得十分清楚,果然不是京城人。 珍珠上来福了福,九娘就让她拣拿手的弹起。跛足而能让陈萌特意称赞的,技艺果然很好。 陈萌与冯大郎互相碰了杯,一人一个妓女斟酒,说笑,又说要行酒令。 他们的酒令祝缨根本不会!祝缨会划拳、打牌、扔骰子,会乡间俗气的全都会玩,但是冯大郎与陈萌这么雅致的令,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明白的。这需要大量的积累,经史子集都能用得着,还有许多今人文豪诗句词作。 陈萌笑道:“怎么能不知道这些个呢?以后用这个的时候多着了!” 祝缨听这位隐隐以她父辈自居的前大舅哥又给她当了一回老师,她也不恼,凡能学着新东西的,她都不恼。她就喝着茶,听陈萌教她。 等珍珠弹完了一曲,冯大郎大声喝彩,又要赏。祝缨问道:“箜篌,能弹一曲么?” 九娘就命人搬来箜篌,陈萌听了一阵说:“你的箜篌不如琵琶技艺好。” 珍珠答了一声:“是。”陈萌见她也不说话,微叹一声,似有怜惜之间,冯大郎挤眉弄眼,清清喉咙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啦!三郎,你瞧瞧这些……” 祝缨往妓女们身上一看,摇摇头:“我得回家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大理寺当差呢。” 冯大郎没多少正事要干,说:“急什么?你要走了,九娘明天可要被人笑话啦。” 祝缨看一眼九娘,对她点点头,摇头道:“你家里,夫人不过引经据典训斥两句,再不济动家法,下人也不敢打你。今晚我要不回家,我娘是会亲自提着扫帚追我三条街的。不妥不妥。过两天闲下来,再与两位相聚。” 陈萌道:“也罢。路上小心。”派了个仆人陪她回家。 祝缨这头一走,那头冯大郎先不忙揽个妓女调笑,而是说:“这小子真是难缠!” 陈萌道:“好调弄的就不值得费心啦。” 冯大郎道:“唉,他对妹妹倒是有情有义。只是心太硬。” 陈萌道:“不急不急。” 冯大郎本就是为了给陈萌捧哏来的,陈萌不急,他就更不急了,揽了个妓女,也一同吃酒去了。 ………………—— 祝缨出了这娼家,脸上不显,心里却想:将这事告诉花姐,她当不再为这“娘家”牵挂了。 出了街口就对仆人道:“天快暗了,我认得路,你去回复大公子,今天承蒙款待,有情后补。”掏了块银子给仆人。 仆人笑着接了,说:“三郎,有心人。” 祝缨轻轻笑笑,她看还有些时间,想着附近还有一处道观,就想将这处也踩一踩点。转过一个路口,往道观走去,再转一个街口就是道观了,却在转弯的时候迎面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祝缨站住了,来人她认识,是花姐在冯府时的仆人——王婆子。 这个王婆子便是被抱走了亲生女儿顶替花姐受苦的那个人,此时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轻微的乱,头发是毛的,眼神是散的,脚步是颠的。祝缨叹了口气,往一边让了一让。 王婆子却在她的面前站住了:“祝姑爷?往哪去?” 祝缨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姑爷。” 王婆子转过身,顺着祝缨面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问道:“你也是出来找小娘子的么?” 祝缨轻轻“嗯”了一声,王婆子嚎啕大哭:“没有,没有,这里我看过了。” 祝缨道:“先别哭,好好说,怎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别人呢?” 王婆子抬起袖子擦眼泪:“开始他们还找了几天,找了一阵儿,也就松了。夫人再不许提起她,我知道的,夫人这个人,这个人……人,她这就是恨上了。大户人家跑了的姑娘,娘家嫌丢人就不要了。当她死了。姑爷,过两天府里出殡,你可千万别当真,一定要找下去啊!他们没有心!你是个好的,千万别忘了我们小娘子,她也是个好的,很好的。那府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啊!不怪她,不怪她的。” 祝缨道:“她人虽好,并不是你亲生的,你且不要为她难过。她支开你,就是为了不叫你受罚,你该明白她的这份心。” 王婆子泪如雨下:“那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我这辈子,还剩下什么盼头呢?还能有什么事值得我去做呢?回府听夫人训,被小丫头子们嘲笑?还是回家被那个杀千刀的死鬼埋怨?再给我一顿?让我找一找,找一找吧。” 祝缨又将袋中仅剩的一点钱给了她,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人,我会接着找的,你且歇着吧。你又不如我灵便。” 王婆子不要钱,只要祝缨:“千万别忘了找人。” 祝缨目送她走远,依旧按照计划往道观里草草转了一圈,眼见时辰不早,才又回了家。回到家里,张仙姑见她脸色不像高兴的样子,问道:“他们为难你了?还是花姐有了消息……” 说着,张仙姑仿佛被自己的猜测吓着了。 祝缨笑笑:“没事的,就见了一面,他们不再用心找花姐了。” 张仙姑道:“人怎么一有了钱、当了官,就没个人味儿了呢?老三,你可不能学他们!” 祝缨道:“不会。” 张仙姑道:“你脸色不好,快歇着吧。”又觉得祝缨的情况不对,怕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拉着祝大,两口子在家里又是点火盆,又是烧纸钱,还拿着桃木剑在祝缨身上比划。 祝缨心里好过了一些,道:“我没事儿,不用这样。” 张仙姑仍然坚持:“要的要的!” 祝缨心道:你不知道,可惜花姐不肯让别人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们实情。 然而张仙姑一辈子不灵,这一次竟有一点点灵验。 第二天,祝缨去大理寺,苏匡已经在了,与同僚们一番寒暄,还捧了些出行带回来的小食分给大家。接着,苏匡连假也不休,就在大理寺干得热火朝天。据左评事说:“虽干得不如小祝那样利落,也是个周全人呢。” 可祝缨看左评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在夸苏匡的。祝缨也不直接问,想必苏匡与左评事等人是有一番恩怨的。而祝缨与左评事等人,虽然关系尚可,却也不是知交,不宜直来直去的问。 如此过了数日,左评事忽然找到了祝缨,说:“小祝,你整天往庵堂里钻的什么?” 祝缨反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左评事往她肩上捶了一下,道:“还瞒着我们?少年人,风流罪过,也不算什么的。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瞒着我们就罢了,怎么不连苏匡也瞒好?叫他知道了,告诉了郑大人。” “啥?” 左评事啧啧两声:“那可是个精明的人呢,回郑大人话的时候随口就提到了你,还说得很肯切,很为你好。‘小祝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尼姑坤道中多有淫奔者,又或有与贼人勾结者。王京兆执法甚严,有一日查到这淫窝里,将小祝牵扯出来,于他仕途不利’。听听,听听,多么的关心你!” 祝缨道:“你也在场?” 左评事道:“我要在,必会为你辩解的,可惜我不在。是烧水的老黄,送水过去时听到的,回来告诉了我。” 左评事还要说什么,一个小吏跑了过来:“祝评事,郑大人有请。” 第65章 透风 祝缨到了郑熹这里,见他仍与先前一样没胖没瘦、一派从容,丁点不像整天劳心劳力的样子。 祝缨向郑熹行了礼,看郑熹不像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也就一如往日一般问道:“大人叫我有什么吩咐?” 她知道苏匡在郑熹跟前给自己上眼药,但是郑熹召见她的理由太多了,未必就全是因为这个。郑熹也不是王云鹤那样的“正人君子”,不至于凡事都拿私德来卡她。左评事转述事情时,也有可能加了点个人的想法。 种种原因,祝缨还是一派镇定。 郑熹将她认真地打量了几个来回,缓缓地点点头,道:“长高了。” “……” 祝缨正在长个儿的年纪,这两三年来一个劲儿地往上蹿条儿,尤其今年,吃得也好、穿得也好、住得也好,要担心的事很少,长头猛地拔了大半年。九月里,换上夹衣,又要做冬衣,旧年的冬衣已经没办法穿进去了。 这是一眼都能看到的。 祝缨道:“到年纪了。” “唔,是长大了。” 郑熹召见祝缨并非心血来潮,更非只因苏匡在他面前无意间表达了对祝缨这个后进的关心。祝缨的散官升到了七品,职事依旧是个从八品评事,资历尚浅,然而精力无穷又肯上进、天赋还不错。 复核的事情进入了后半程,郑熹已然在考虑如何安排祝缨了。 他说:“你手上分派的案卷核完了么?” “是。” “那好,今日做好交割。明日起,你到胡琏那里,看看他是怎么做事的,学一学。” 胡琏,大理寺丞,比祝缨高个七、八级的样子,也是大理寺的老人了。 祝缨道:“是。”她老老实实地认真一揖,十分感谢郑熹的栽培。以她之资历,在这衙门还没混满一年呢,就被安排到胡琏那儿学着,这是郑熹给她的好处。 郑熹笑问:“还吃得消么?” 祝缨脸上绽出个灿烂的笑来:“很合适,并不累!” 郑熹笑骂:“白长了个聪明相!没人教过你,上峰问你累不累的时候,你要说:虽然有些吃力,然而您要我做什么,刀山油锅也是要闯一闯的。” 祝缨的笑变成了哂笑:“我要跟您这么说了,就真的只有一个聪明相了。” 郑熹大笑:“我看你竟不知疲倦,多少也要悠着点儿才好!” “比起以前,这也不算很苦。” 郑熹道:“有精力是好事,但也不要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儿,等上了年纪再后悔就来不及啦。” 祝缨嘀咕道:“老气横秋的,看您年纪,还不到说这么老气话的时候哩。” “呸!”郑熹笑骂,“你要真不累,就多干点正事儿!又不是进士科,明法科总要比他们次一点,想与别人一般升迁,就得在正事上多下功夫。” 祝缨笑道:“您放心,再不会耽误您的事儿、丢您的脸。” 郑熹一摆手,祝缨就出去了,回去先跟左评事等人办交割,再去找胡琏报到。 左评事接了笔,一边在纸上画押,以示自己签收了,一边呶嘴问:“怎么样了?” 祝缨道:“叫我去胡大人那里观摩,不叫上手,就先学着。” 左评事摇头晃脑地说:“竟没有罚你?也还是小心着些才好。” 祝缨低声道:“我只先把手上的事做事,手上有硬货,才有与人周旋的底气。” 左评事道:“小祝果然是个明白人,以后高升,不要忘记我们这些老东西呀。” 祝缨哭笑不得:“我才来不到一年呢,今年的考评还不定是什么,可别再这样夸了。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好些事儿,你不告诉我,我门儿都摸不着。” 左评事道:“哎,以你的聪明,不告诉你,过不多时你也能看得出来了。老哥哥再告诉你最后一句:在这场上混,要知道两件事、提防两件事——捧杀与棒杀。” “谢了。” 第二天,祝缨就到了胡琏那里“观摩”。 胡琏也不讨厌她,更早有郑熹吩咐了下来。胡琏才是真正的年纪是祝缨的两倍还多,正常结婚生子,长子就跟祝缨差不多大。祝缨早些时候因为不大明白官场规矩,越过他跟郑熹等人说事,后来明白之后就将他摆在正正的位置,胡琏不免觉得祝缨算是孺子可教。 也笑吟吟地:“来吧,你就坐这儿,这些是我核过的,你先看着。” 祝缨在他下手一张小几后面坐了,慢慢看着。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过来报与胡琏:“朱丞那儿结了一桩案子。” 胡琏道:“拿来。” 祝缨知道,这是因为大理寺丞有六位,其中一位复审定了的案子,需要另几位看看,也署个名。 胡琏署完了名,交与来人拿走,来人看了祝缨一眼,祝缨也对他点点头。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祝缨这一天只是“观摩”,别的什么也没干,她发现了,胡琏现在干的这个,是“新鲜”的案子。 到了时候,她依旧是回家换了衣服就再往外遛跶,京城的庵堂遛跶的差不多了,她就时而去道观,时而去杨、张两家。堪堪赶在宵禁之前跑回家里。 张仙姑已经习惯了她的作息,祝缨这天回家的时候,她正坐在屋前的一张凳子上,身边放一只笸箩,手上拿着衣服在缝。祝家比以前过得好了许多,但在京城依旧算不得富人,还得省

相关推荐: 淫贱不能移(肉)   全职刺客   变态的钢琴老师   阮梨傅砚礼   凫月【1v1H】   虐爱成婚   苟道修仙,从种田开始   不想当大将的我选择佛系   女友琳琳的故事   快穿之男配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