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小说

韶华小说> 碎玉投珠 > 第58章

第58章

夫人打了他父母,不会再帮忙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再说了,就算活着,也没用了!哪家公婆能容下仇人的闺女做儿媳?没用的!他父母知道了,必不许的!你别做梦了!小娘子私逃,也是不孝!亲娘都当她死了。你个婆子操的哪门子心?” 王婆子无计可施,祝缨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来帮自己了,就跑到了京兆府门前投案来了,引来了好大一群人围观。 王云鹤没想到这个婆子能疯到这样,急忙命人把王婆子带入,又命人去往冯府送信。张班头今天当差的时间到了,落衙后就不是他的班了,见状给祝缨通风报信来了,问道:“那咱们白天弄的那个事儿,怎么办?” 祝缨道:“这婆子发的什么疯啊?!她还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只听了她在衙门口说的那些就过来了。大人将她收监,那就不是我能问的了。我说,不会牵连到今天,咱们吧?” 祝缨道:“轮不到你我呢……”她喃喃地道,“陈大公子得发疯了。” 此时正是落衙的时候,官员都出皇城回家,陈萌也落衙从皇城里出来,看到祝缨还打了个招呼。他被管氏收拾了一顿后又被父亲教训了一回,好像有点长进了。祝缨道:“大公子,令姨母府上,究竟怎么了?” 陈萌还不知道:“什么?” 祝缨道:“一个好消息。” “?” “我借着龚案,把那位义仆的女儿找到了。她说她不是,那人已经死了,她冒用了那人的身份,一路到了京城,叫珍珠。” 陈萌被呛到了,咳嗽了一阵,道:“也……可以。我们出钱,给她置一份嫁妆,好好地发嫁。让她以后替那人尽孝。” “还有一个坏消息。” “嗯?” “就在刚才,王婆子到京兆府投案,说自己不是义仆,当年没拿女儿换令表妹。那花姐就不是冠群。这婆子成我岳母了。哦,前岳母。你得给我个说法了。” 陈萌品了一下,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一圈儿,飞快地说:“你且不要着急,我去寻家父!舅舅!啊!这个该死的娘们儿!” 祝缨对张班头道:“舅舅,咱们去京兆府?” 张班头腿都软了:“小祝大人,莫开这等玩笑。请……” 两人到了京兆府,见有许多百姓还没散去,都在议论着刚才的事儿。张班头问了一下,说:“已经派人知会冯府,冯府的人还没来。” 祝缨道:“丑闻啊!”她心里发了狠,这破烂婆子再出什么事儿,她都不管了! 然后还得装成生气的样子去见王云鹤。 ………… 王云鹤背着手,堂下跪着个王婆子,四下除了衙役无人围观。听说祝缨来了,他沉着脸道:“他还来干什么?” 衙役出来就请祝缨:“小祝大人请回。我们大人办案,从来不受请托。” 祝缨道:“我是苦主。” 王云鹤只得让她进来,问道:“你是什么苦主?” 祝缨道:“说来惭愧,下官两年前曾做个赘婿,后来妻子的亲舅舅找上门来,说,拙荆本该姓冯,是姓沈家的外甥女儿……” 王云鹤“啊”了一声。 祝缨苦笑道:“后来您也知道的,下官入狱,家父家母求上门,被冯府当成骗子给打了。这门亲不散也得散了。” 王云鹤有点同情地看看她,又看看王婆子,王婆子道:“姑爷,您只管放心,等他们都到了,我自然都招出来!” 王云鹤怒道:“你还能有隐情吗?!” 王婆子低头不语,王云鹤气得真想把她先把个二十大板,但是一看她瘦骨伶仃的样子又怕把她打死了。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冯府派了个管事带着王婆子的丈夫过来,沈府也派了个管事来,陈萌自己倒是亲自来了。 王婆子的丈夫就要揪打妻子,被王云鹤喝住了! 王云鹤命王婆子:“从实招来!” 王婆子道:“夫人不到,我不说。谁也别想知道真正的小娘子去了哪里!” 王云鹤道:“怎么?你不是说……” 王婆子仰起了脸,眼睛亮得吓人。王云鹤就派人去请冯夫人,冯夫人仍旧不来,冯大郎代表母亲过来了。王婆子依旧不说:“夫人不来,谁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哪怕我死了,日后翻出什么来可别怪我!” 陈萌怒道:“我去请!” 到了宵禁的时候,他“请”来了一个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冯夫人。 冯夫人看到王婆子,冷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冯家白养你了!” 王婆子道:“好夫人,高贵人,我的大善人,你没种过一粒米、没织过一寸布,吃的是我兄弟种的粮,穿的是我绣的衣,反是你养我了?卖身的皮肉钱养的我吗?!” 冯夫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王婆子的丈夫抢上前给了她一巴掌,王婆子口鼻出血,眼看丈夫被拉走,说:“你这个废物,除了打老婆、出卖亲生骨肉换主子不爱嚼的剩骨头还有别的本事吗?” 再对王云鹤道:“夫人来了,我便说。那个畜生亲生骨肉都能拿来换名声,我不是畜生,畜牲都知道护犊子!夫人是当娘的人,我也是当娘的人!谁生孩子不是十月怀胎?就她辛苦难得?她还没我疼孩子呢!我生下孩子出月子没多久就去给小娘子当乳母。您不觉得奇怪么?掉包了,夫人怎么没认出自己的孩子?她从生下孩子就说体弱,听不得吵闹,孩子都是我带大的。 他们叫我拿了亲生的来换,我没换,我说,我也要给孩子留个记号,就往他们烫的疤上咬了一口。再把我自己的孩子抱了回来,也烫上疤。他们就接了我的孩子走了。” 她又对祝缨道:“我老婆子腌臜,您也甭在意,我也不是小娘子亲娘。他们找乳母,怕自己的孩子吃不饱,不许我喂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才满月,也没人管,病死了。那个畜生天天陪着主子东奔西跑,自家事也不晓得,我就在育婴堂拣了一个来。告诉他这是他孩子,刚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没起疑。您接着找小娘子吧。” 祝缨目瞪口呆,终于被一个人震惊了一回。 冯夫人已经厥过去了,冯大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陈萌还算正常,说:“王大人,此事……” 王云鹤道:“我自会秉公而断。” 王婆子的丈夫双目赤红:“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王婆子仰天大笑:“你不如自己抹脖子去!你主子有今天,都是你、都是你!你表的什么忠心?当的什么狗?!狗通人性,你不通!你不通人性!” 众人看向她时,只见她的胸口插了一把剪刀,鲜血从衣裳上洇了出来。 第82章 结案 王婆子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祝缨看着她染血的样子,往前踏了两步,王云鹤开口更快:“来人,给她看看伤。” 陈萌道:“让她说清楚!” 祝缨给衙役让开位置,对陈萌道:“你先让她能接着喘气儿吧!” 王婆子眼看是活不成了,冯夫人又昏倒了,冯大郎想扶冯夫人,抢上一步,脸都皱了起来,索性缩回去要找王婆子问明白,班头已经报:“出气多、进气少,活不成啦。” 他再看陈萌,陈萌居然在咬牙节齿之余没有暴怒,又看自家管家,管家正在命人把冯夫人扶起来:“大郎,夫人已经气晕了,得请回府去看郎中啊!” 王婆子喉头科科作响,班头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王婆子却总说不出话来,又过一时,头一歪。班头一探鼻息,对王云鹤禀道:“大人,她死了。” 陈萌吐出一口气,看管家仆人、王婆子的丈夫要扑上来踩两脚,大喝一声:“够了!还不嫌丢人吗?!” 然后对王云鹤一拱手,道:“京兆,这婆子已然疯了。纵不疯,也死了。她说的话,死无对证。”陈萌很明白,必须咬死王婆子说的是假话,不然冯夫人岂不是难堪?得把“当年就是有义仆”这件事给做实了。一切还照旧。非但如此,珍珠说的也得是真的! 他说:“然终归是对主家尽忠,我们把她领回去好好安葬。再有,那个珍珠,无论是真是假,我们愿出一分嫁妆。” 冯大郎见陈萌说话,也跟着附和:“这件事儿,顶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大人,我也情愿破这一注财。” 祝缨突然说:“那花姐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缨说:“我那么大一个花姐呢?京兆,我花姐并没有死,是这位夫人给她发丧,说她死了的!我还在找人呢!现今说不是这夫人亲生的,她可没资格断我花姐的生死!还请大人作主,许我找回花姐,重入户籍。” 花姐被找回来认祖归宗,按籍贯就是京城人氏,死了销户,也是归王云鹤管的。 王云鹤并不知道冯府的那一串事儿,问道:“什么?” 祝缨道:“花姐原本有丈夫的,丧夫无嗣,被宗族所逼,由婆母为她招赘了下官。后来……您也知道了。再后来,那位夫人逼嫁寡妇,花姐不从,就逃出了冯府。” 王云鹤是知道世情的人,已然明了,他的心里不能骂冯夫人一句“贱人”,但也要说她一句“无知妇人”。对祝缨道:“寻到人时,落户便是。” 陈萌暗骂祝缨多事,祝缨却是有自己的盘算,也是一丝不让。陈萌凭着仅存的理智,没有搬出亲爹来压王云鹤。只是苦苦哀求:“京兆,天子脚下,京兆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风言不语不妥,不如压下。且表妹已经殁了……” 祝缨道:“你表妹殁了,与我花姐何干?花姐活得好好的。” “你!” 祝缨看着他说:“我要花姐。” “现在说的是王婆子。别的事儿,咱们能回去商量吗?”陈萌苦口婆心,顾不得还在京兆大堂上,公然就说了私下的话。 王云鹤道:“本府自有决断。” 祝缨道:“京兆,下官多少与这件事有些牵连,还请京兆听我陈情。” 王云鹤也点头。 祝缨道:“凡断案,物证固然要紧,口供也不能不察。下官今天不但听了王妈妈的话,还听了珍珠的话。同一件事,要推断,下官能编出八个故事来,但市井小民可以这么做,朝廷公堂不能这么做。 珍珠的履历是大理行文调的,与她说的合得上。花姐当年所谓认亲,脚上有疤,与王妈妈说的也合得上。这两件的口供、物证、人证,下官都见过,下官只为这两件做保。 哪怕日后二人翻供,珍珠是自己放着好好的小娘子不做,她自己选的。花姐出逃,想必也不留恋那点富贵。对这二人,我不内疚也不亏欠。” 王云鹤点点头。 陈萌急了,还要说什么。王云鹤一摆手,道:“不必再言!” 他能看出来疑点,但要细查,也只能凭心断。王云鹤暗中摸了摸良心,也觉得古往今来,有一个程婴也就足够了。 飞快地下了判词,祝缨留神听着,这玩儿也是个模子往里套,一条一条的,只要主官照着模子填,就能写得很明白:一、王婆子疯癫,但是自首,还死了,尸体发还埋葬。 二、珍珠既然是冒名的,又没有借身份行骗,又是残疾,所以给她脱籍、免于处罚。 三、花姐无辜被牵连,又不曾主动行骗,且已逃走,许其还京入籍。 判词上也写明了王云鹤采信王婆子的原因,除了祝缨说的原因,还有一点,“人命关天”,一般人是不会拿命来说谎的。如果有,以命讹人,那就不是常理可以推测的范围了,除非有铁证能够证明死者说谎,就还是听这以命为代价的申冤鼓声吧。 冯大郎想说,要为冯夫人正个名,王云鹤的判词里又没有提到冯夫人,更没提当年的案子。他卡在中间手足无措。陈萌回过味儿来,对这个结果也只能勉强接受,看了祝缨一眼,又别开眼去。只有王婆子的丈夫当场大骂:“这个贱人!还埋什么埋?野狗吃了算了!” 王云鹤见他果然“不通人性”心里也是厌恶的,他对王婆子也难说她做得对与不对,终究有一点慈悲之心,道:“既如此,抬去义庄埋了吧。” 祝缨垂眼看了看王婆子的尸首,道:“京兆,下官再添一点钱,给她火化了,寻个庙庵之类的供奉着吧。这人夜里自杀的,怨气大,看着死不瞑目。还是以佛法消解一下的好。” 王云鹤看了她一眼,祝缨腼腆地说:“下官幼年迫于生计,知道一些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云鹤回忆一下她的来历,道:“那就拨给你。” 祝缨道:“下官只出钱。尸首还是京兆府来收拾吧。” 王云鹤轻松了一点,一点淡淡的哭笑不得涌了上来:“你怎么越来越淘气了?” 祝缨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王云鹤道:“退堂!” 祝缨道:“都宵禁了。还请京兆给开张条子才好行路。” 王云鹤叹了口气,开始写条子,他得写好多张呢。 祝缨这才对陈萌道:“大公子要真忧心,回去就求陈相,催着把龚案结了,越快越好。” 陈萌冷冷地看着他,祝缨也回他个冷笑:“我见过陈相公,他对我并不以势相凌,我现在才说的。你们?我那么大一个花姐没了,她就是被逼得逃命的!我那么好一个干娘没了,你敢说她不是被逼死的?再有,令姨母对我父母做过什么,我还没开始落井下石呢!什么玩艺儿!” 陈萌抿了抿唇,就要走开,祝缨道:“龚案没结,你们还在宣扬义仆,大理寺是把涉案的仆人也鸡犬不留,还是网开一面,二十年后再造一段义仆的佳话?你们仁义,你们美,当年的案断错了,当年的陛下也错了?” 陈萌忍不住说:“陛下圣明,是龚逆为祸!” 祝缨道:“傻子才会被人骗。陛下傻?差不多得了,再玩就要玩砸了!那位夫人,里子都塌了,如何撑得起外头的架子?” 陈萌听进去了,对祝缨一礼,道:“多谢三郎指点。” 祝缨摇摇头:“不恨我就不错了。” “怎么会呢?你只是对冠群死心眼儿。” 祝缨道:“我不能叫她成为一个死人,我觉着快能找她回来了。大公子下回恐怕不会愿意好好跟我说话了,我与大公子相识一场,有些话还是觉得说了的好。” “请讲。” “家和万事兴,得看听谁的。别说你管不了长辈,一次两次的闯祸,看你面子别人能忍。再多?你好意思开口别人不好意思听。” 陈萌本就对冯夫人有意见,现在看到她还瘫在椅子上,不由想:早送她静修就好了! 冯大郎没计较,冯夫人装死,沈家居然就只有一个管家在场,现在只有他一个能做主,他心里苦得要死!他爹说得真对,外婆家这些亲戚,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还有这个姨母,不能再让她作下去了! 陈萌当机立断,回去得跟舅舅、表弟好好谈一谈,得让冯夫人老实一点!别他娘的惯着这个傻娘们儿! 他郑重对祝缨一拜,道:“多谢。” 祝缨跳开了:“别!咱们以后别再有什么联系最好!我找我的大姐,找回来也不去与你们攀什么亲戚。你们也当没有我们就好了。说这么些,是谢你为我引荐同乡。” 陈萌道:“为什么要尽快了结龚案?难道管氏还?” 祝缨道:“大理寺里虽然有碎嘴子,郑大人还是有分寸的。不是因为这个,我不能明说,你跟陈相公说,他肯定能知道。” 陈萌还想问,王云鹤已经开完了四份条子,一一晾干了墨迹,各人领了各人的那一份,各自还家。祝缨道:“下官先把烧埋钱留下。”要去跟京兆衙门兑烧埋钱,她身上现在带的零钱也多了,摸摸钱袋,身上的钱还够。 陈萌等人匆匆离去,陈萌一回家就去向陈相公禀告。陈相公已知此事,阴着脸踱步。他这一晚还得照常见客,装得没事人一般,其实已里已经恼得狠了。陈萌回来,低声将事情说了,陈相公长叹一声:“不愧是王云鹤啊!” 又训儿子:“你怎么又……” 陈萌忙说:“儿想好了,等下就去见舅舅,陈说利害,姨母不能再居住在城内生事了,择一僻静别庄,静养去吧。” 陈相公道:“还留着?” 陈萌道:“她都到庄子上了……” 陈相公点了点头,陈萌又说:“那个,祝三请爹进言,早日了结龚案。又说不是因为管氏再说出什么来。” 陈相公想了一下,说:“你要是这么明白就好了。” “咦?” “王婆子都知道,要盖住香疤,就要在香疤上咬个牙印儿。这是让我咬牙印儿去呢!这个小子,你以后不要得罪他。”陈相看了儿子一眼,心道,要么就让他彻底翻不了身,要么就不要得罪。可惜你弄不过他,还是让他不要得罪人好。 “是。” ………… 那一边,祝缨不知道自己在陈相心中评价这么高了,她兑完了钱,又额外拿出一点钱来给班头:“骨灰坛子弄个结实点儿的。” 班头也神秘兮兮地道:“放心,不会让她逃出来的!” 害!他信了祝缨的鬼话,以为真的是要镇压厉鬼的。 王云鹤已然退堂,今天这个案子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为官数十年,见过多少人伦惨案,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今天这个案子、这个婆子,又让他感慨了一下,他感慨的是祝缨。 祝缨揣着条子,先不回家,她先去了杨仵作家里。敲了门,杨娘子低声道:“谁?” 祝缨道:“我。” 杨娘子开了门,吃了一惊:“三郎,出什么事了么?都宵禁了!快进来!” 祝缨道:“找杨师傅有点事儿。” 杨仵作也没睡,问道:“什么事?进屋说。” 祝缨进了屋,接过杨娘子倒的茶喝了一口,说:“这茶喝着还行?我也喝不出好坏来,你们要觉得合口,我下回再带一点来。” 杨娘子嗔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还客气什么?再客气,我们就不好意思伸手接啦。” 说笑了两句,祝缨就问:“师傅,知道今天京兆的那个事儿不?” 杨娘子本来拿了针线要去做的,闻言站住了,说:“可不是!那婆子是真个胆子大,哎哟,那个夫人呐!做人也忒狠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人逼得那样,也不怕报应!” 杨仵作道:“你叨叨什么呢?给三郎端饭来!” 祝缨道:“饭就不用了,我还没回家呢,过来跟师傅说一下,婆子死了。我也在场。” “怎么回事?”老两口都惊呆了。 祝缨道:“没盼头了。” 杨娘子叹道:“是哩!本来还有个小主人可以指望,小主人也死了,可不就……” 祝缨对杨仵作道:“她男人嫌她,不肯拖去葬,京兆好心,说到义庄去埋了。” 杨仵作道:“哦,又有我的事啦!明天早起填尸格?” 祝缨道:“我又添了点钱,让他们烧了,弄个好坛子,供到庙里去去怨气。来跟师傅说一声,明天去验尸填尸格的时候,自家也留意些,别惊了她。她死前有心事。这串佛珠是我请来的,您明天带上,看着跟尸首一块儿烧了装了。骨灰坛子留下下,我落衙后给找个庙送去。” 杨仵作道:“知道了。你今晚怎么回家?” “京兆才断完案,给我写了条子,不怕宵禁。” 杨娘子道:“那也仔细些,你家与我家不在一路上,别再到处走了。” “哎。” 祝缨离了杨仵作家,又跑去了金螺寺。她翻墙进去,金螺寺的和尚已经睡了,只有佛前还供着长明灯。祝缨摸到了花姐的住处,轻轻敲门,里面花姐警觉地问:“谁?” “我,老三。” 花姐点了灯,开了门:“三郎?” 祝缨闪进门,反身插上门,听花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出什么事了?” “看来你不知道,你听我说。”祝缨拉花姐到床上坐下,将事情一一述说。最后说:“你如今身上再没有冯府的枷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花姐听得呆若木鸡,掩口落泪:“这这这……我……我是孤儿?我,那我这是……” 她脑子有点乱,哆嗦了好一阵儿,也不知道想没想明白,最后憋出一句:“那娘不是白死了?是我害了她!还有王妈妈,她……怎么……” 祝缨道:“听我说!” 花姐抽噎道:“你、你说。” 祝缨道:“大姐,我是断案官,我的话,你信不信?” “当然是信的。” 祝缨道:“什么都没有证据!你脚上的香疤,只能证明你脚上有香疤。当年在府城,咱们自己也说,别弄错了,对不对?这事儿,不是咱们弄出来的。干娘……咱们先放下。只说眼下!” “好。” “那位夫人的为人,你是明白的。” “对。” “我想,甭管怎么样,趁王大人松口了,咱们先把你的户籍落实了。你明天也不要去生药铺子了,算着我落衙的时候出门时带上行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姐虽然心慌,但是知道祝缨不会害自己,道:“不是说,能光明正大地……” “你在和尚庙装僧人住这么久了,不妥。悟空的度牒也不要再用了,带上智兴的。听我的!外面的事儿,我再熟一点儿。” “好。” “再商量一件事儿。” “你说。” “你愿意当我的姐姐吗?” “三郎?” “你要愿意,我跟爹娘说,收你当女儿。你不总叫我娘干娘吗?好吗?” “你不必为我这么费心。” 祝缨摇摇头:“这件事儿不是这么算的,咱们一道上的京,没道理拆开呀。” “娘……冯夫人和沈大人,面甜心苦的。你这么对上他们,不好。” 祝缨道:“早就对上了!我可还记着干娘呢!就这么说定了!我带你回家!就是难为你,要担着个不清不楚的恶名,说跟我没名没份之类。” 花姐想到祝缨是个女子,要被人逼迫娶妻可就遭了,不如自己去祝家,也好遮掩一二。于是点头道:“好。” 祝缨道:“那我走了。” “这……” “不用送,我还翻墙出去。” 祝缨于是翻墙跑回了家。 ……………… 张仙姑和祝大还没睡,他们两个除了女儿的性别,别的是万事不愁。白天又出去看房子,街上就听到了京兆府门前的大新闻,两人脸都听绿了。就在街上议论两句,被旁人问:“怎么?你们知道这事?” 两人赶紧搪塞几句跑回了家,回了家,张仙姑才说:“哎哟!快!去找三郎!” 祝大道:“找她做甚?她听了必要去府衙的!去了干什么?这事本与咱们不相干的。别告诉她,等她回来再说。” “花儿姐……” “花姐都出殡啦!你还要往家引?” 张仙姑心里不安,跑去西屋给于妙妙母子俩上香:“大娘子,不得了了!出大事儿啦!” 晚饭都没心情做,祝缨天黑了也没回来,两口子也不知道祝缨去了哪里,又怕她去了京兆府多管闲事,想去找时,又宵禁了,两人才出坊门,迎头撞上巡夜的,张仙姑赶紧说:“吃多了,出来消食的,还没出坊呢!” 被吓了回来,又不敢睡,只得在正房的廊下打个灯笼,夫妻俩搬着凳子坐着等,一晚上也不知道打死了多少蚊虫。 等到祝缨敲门,两人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打门看是祝缨,张仙姑这回不打女儿了,紧张地说:“你……去哪儿了?” 祝缨关上门跟她进了正房,说:“爹、娘,商量件事儿。” 张仙姑说:“你又要干什么?” 祝缨道:“今天下午京兆府门前王婆子的事儿,你们知道了吧?” “呃……” 祝缨歪头翻白眼,张仙姑道:“那什么,她就算是花姐的亲娘,你也别上火啊!花姐儿人不错,可是吧,这个王婆子……” 祝缨道:“她死了。” “啥?” “她也不是花姐的娘。” 张仙姑这下好奇了,也不担心了,问:“说说说说,怎么回事儿?” 祝缨就将这一天的事都说了,祝大叹气道:“花姐这命,是好还是不好呢?她要是还在,倒是能正正经经过日子了。接咱家里来也成的。” 张仙姑反而不说话了,她咬着指头想了一想,说:“是啊。花姐人好。就是这命……” 祝大道:“再说了,来咱们家,知根知底的,正好跟老三搭伙。” 张仙姑赞同地说:“是呢。知根知底。” 祝缨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跟她搭伙儿,我去找她,找到了,领回来。请了同僚、邻居们来摆一桌酒当见证,你们认她当女儿!把她的户落在咱们家!就这么定了!” 祝大道:“是给你当媳妇儿!” 张仙姑骂道:“丧良心的!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咋不说给阉人当老婆呢?!闺女就闺女!就这么搭伙了!以后她要有中意的人,我也当嫁闺女一样!” 祝大道:“哎,你们俩……” 祝缨道:“娘说的对。” 祝大道:“你们再这样,就不要她过来了,免得咱们露了馅儿再连累她。” 张仙姑又骂:“你个老东西懂什么?她有亲娘在天之灵保佑的!你别作死!再说了,没有人家大娘子和花姐,我们娘儿俩也不能去府城,更加救不了你。你这是在还命呢,你当是她欠你的?” 祝大道:“罢罢,说不过你们!”又一想,好像也是的,就说,“那也得把人找到再说呀。” 祝缨道:“人,我去找。我想吧,她听到信儿,至少会来给王婆子上炷香的。我去蹲点儿就成。” 张仙姑道:“那个先不忙,你先过来,再写个牌儿。我去给你弄饭,饿了吧?” 祝大说:“哎哟,真饿了。” “没问你!” 祝缨问:“娘要写什么?” 张仙姑给她拉到西屋,说:“再写个牌儿吧,那个王婆子叫什么?也跟你干娘旁边儿供着。” “?” 祝大道:“你又要干什么?没头没脑的?你被魇着了?” “你懂个屁!”张仙姑大怒,“你被魇着了我都魇不着!老三,快写吧!” 祝缨看了张仙姑一眼,说:“娘猜着了,我看八、九不离十。” 张仙姑道:“可说呢。” 祝大不明白,又问,张仙姑道:“晚上告诉你,做饭吃饭了!老三,快写吧。”祝缨道:“先备下,等找着了花姐,问她知不知道王妈妈姓什么,她男人姓王,是个王八玩艺儿!” 祝缨做饭,张仙姑烧火,祝大说:“还是老三弄的饭好。”又被张仙姑骂一顿。 直到吹灯睡了,祝大还记着刚才的事儿,问张仙姑:“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仙姑道:“不管怎么样,花姐是那王婆子救下来的,拜一拜也是应该的。你想,育婴堂,有几个能活得好好的?是她给了花姐一条命。我猜,老三就是这么想的。” 祝大道:“你们娘俩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张仙姑道:“能瞒什么?你倒说说。” 祝大想不出来,说:“早晚我能知道。” 张仙姑心道:你那脑子?!!!哎,我要是跟个聪明点儿的人,我闺女一定比现在还好。不过现在就很好,给什么我都不换我的闺女! …………—— 祝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皇城,这个时候,昨天京兆府衙前的事儿还没传开。祝缨到了大理寺,只有太常的杨六郎消息十分灵通地过来又说了一阵儿。 大理寺诸人听了,先是议论一回这王婆子做的事儿是对还是不对,依律该怎么判。议来议去的,鲍评事感慨:“这婆子背主啊,怕没有好下场了。” 胡琏背着手踱过来,凉凉地道:“照这么说,冯家偷梁换柱是不是也‘背主’了?” 鲍评事吓得一缩脖子,胡琏愁道:“他娘的!都什么破事儿?又是这破烂冯府,可别再扯出龚案什么事儿!” 整个大理寺都无心八卦了,更加不想说冯夫人的经历之类了。龚案在他们手上有些时日了,他们不介意再拖一点,多抄一点家,但是像冯府这样的破烂事,他们真不想扯进来。 好在陈相公解决了他们的担忧,一上朝,陈相公就上了本,说龚案历时太久,龚劼在牢里住得也太久了,还是赶紧把他办了,朝廷好干正事吧。 皇帝问了郑熹,郑熹也说,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正在拟定最后的结论。皇帝就以为陈相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提出了一个合适的建议,于是应允,并

相关推荐: 六爻   惩罚军服系列番外合集——军部绝密+特典:幸福会议(H)   My Dear长腿叔叔   我家夫人向来胆小   放电女种田记   甄妮的烦恼(文警官的太太)   春分梦回(校园1v1)   斗罗:转生宁荣荣又怎样   软萌小omega他为爱做1[虫族]   骗身(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