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情变好了不少,一路也肯说笑了,还跟祝缨说:“将要七月了,入秋了就要开始进补了,配些芝麻丸给干爹干娘吃吧。” 祝家进补,大鱼大肉多吃就算补,花姐进补,十分仔细。祝缨道:“好。” 三人回家说了付小娘子的事儿,张仙姑也为她高兴。 …………—— 祝缨因花姐上心,第二天落衙之后又往街面上,寻到老马老穆,叮嘱他们:“帮我多盯着点儿慈惠庵,有人闹事儿护一下大姐。”两人都答应了。 他们在老马的茶铺里坐着,老穆身上的戾气隐得几乎不见了,老马也像是个平常人。祝缨喜欢这样的时光,也喜欢听些街上的杂谈。老马说:“您家小娘子真是个好人哩!穷人也肯治。”祝缨道:“慈惠庵都这样。” 老穆道:“她们是积功德,算着呢,跟存钱似的。您家大姐不图这个,就是帮人。不过呀,她还是不要往花街上走的好。挺标致一个小娘子,年纪虽然不算很小,看着跟那些个娘们儿不大一样,有好这一口的。” 祝缨挑眉,花姐可没跟她说这个呀!她说:“多谢你照看,我回去同她讲,叫她小心些,出门叫人陪着些。” 老穆道:“说您心狠,是真狠。说您心软,又是真软。也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 祝缨道:“人不就在你跟前么?” 二人闲说一阵儿,祝缨跟老穆一同离开。老穆道:“不回家么?” 祝缨道:“大姐治的什么人?我去看看。” 老穆道:“真操心呐。” 祝缨道:“不然也是闲得慌。” 老穆的住处离花街的后街不远,河上一座桥,桥这边就是花街,桥那边则是热闹的龙蛇混杂。老穆就住在桥那边,他给祝缨带过了桥,指着一处小院说:“就这里了,几个私娼,前儿有叫打了的,吴记那里她们又看不起病,就去慈惠庵求药了。” 祝缨问道:“既然是求药,大姐怎么过去了?” 老穆道:“后来送过两回药来。是个好人呀,还能再亲自来。” “那边乱人多么?” 老穆看了她一眼,道:“我叫小的们盯着就成,反正也没旁的事儿。哎,那边那家小娘子那儿,您不去看看?” 祝缨见他呶嘴,顺着方向一看,说的是小江的家。祝缨问道:“她近来怎么样?” “嗯,还行,是个从良的样子。平素不出门,一个小黑丫头忙里忙外的。她也教几曲琵琶,也收些房钱。也不与人交谈,也不与人调笑,很好。” 祝缨见他误会了,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穆已经走近了小江家,里面的琵琶声早歇了。这个时候花街开始上客了,小江这里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细听听,隐约有敲木鱼的声音。祝缨道:“你怎么到这儿……”脚步声起,老穆已经疾步开蹓了。 祝缨哭笑不得之际,门被拉开了,小黑丫头拿一盆水往外泼。祝缨一提足跟,足尖点地一滑,一手按着衣摆,避开了这一盆水。小黑丫头泼水的时候没留意有人,水泼出去了就知道闯了祸,一声尖叫,盆也掉到地上了。里面小江问:“小丫,你怎么了?” 小丫看清了是祝缨,更是一吓:“大官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祝缨道:“看清了,没溅上水。” 小丫才住了口,里面小江已经提着个棍子出来了,看到祝缨轻轻把棍子放到了墙边倚着。问祝缨:“小祝大人?是有什么事吗?又有贼了吗?” 祝缨道:“落衙四处转转,近来案子少,怕那点本事荒疏了。不意转到了这里,没有打扰你们吧?” 小江道:“我本也无事,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要早些过来,还能请你坐一坐。现在这时辰你该回家啦,不然赶不上宵禁又是麻烦。” 她现在说话多了些也柔和了些,祝缨道:“哎,我这就回去。这里近来可还安全?” 小江道:“不过还是那个样子。京兆治下,乱也乱不到哪里去。风月场上,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祝缨道:“关好门。” 小江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说,她也很久没与人这样说过话了,来这里学琵琶的都是妓-女,劝人从良?也不是由她们自己做主的,说出来白刺人的心。教她们接客?自己都觉得恶心。闲着教两曲琵琶,再就是教小丫认两个字。 又不想就这么结束了这段对话,又找不着话题,祝缨要走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的打骂声。祝缨看过去,小江则皱了眉:“真是下贱!” 祝缨问道:“怎么了?” 小江冷声道:“怎么了?亲娘要叫闺女卖身,不是下贱是什么?狗都知道护着崽子呢!爹娘卖女儿、兄弟卖姐妹的我见得多了!凡事其实不由当娘的做主,但凡能做主,她也不能这样干!这个不一样。” 祝缨道:“怎么?” 小江大口地喘着粗气,说:“自己就是个下贱人,好容易把女儿托付给人,也有人不嫌弃是娼妇生的女孩儿,把来当亲生的养,养到十五岁上,要给正经说门亲。这当娘的看女儿长得好,又会写算又知书又会弹琴,就要把去入籍做妓-女。谁个养了十几年的孩子舍得放手呢?老两口就过来日日拦着。这样狠的娘实在少见,你没见那打手都不狠拦那二老么?” 祝缨道:“你回家,关门,不要出来了。我去瞧瞧,瞧完就走,你自己也别陷进去。” “……啊?哦……” 祝缨心道:真他娘的邪了门儿了,我这两天净遇到这样的事,先是丈夫卖妻子,后是亲娘害女儿!枕边人待她不如花姐这样的生人好,养父母倒比亲娘还疼闺女,别是个假的娘吧?! 她踱了过去,见是一处私娼的院子,围了些人观看,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上衣很是整洁,衣摆湿地了半截沾了好些秽物,仍然顽强地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半掩,骂道:“还不快滚!我生的,我爱怎样就怎样!” 一个清丽的女孩子跪在地上,求她:“我也会针线女工,也会种种家务,愿意奉养您,您为什么非要操持此业呢?” 旁边还有纨绔少年起哄,指指点点:“这个是真良家出来的嘿……跟在这里长大的不一样。” 言语之间颇为意动。 浓妆的妇人更有些得意,要赶那一对夫妇走:“你已坏我多少好事?今天必不能留你了!” 两下推搡着。 也有看不下去的人说:“哪有你这样当娘的?别人恨不得女儿从良,你哩?别是嫉妒女儿能清清白白做人吧?” 浓妆妇人脸上挂不住了,啐了一口:“呸!你是个什么东西……” 到底是觉得她过份的人多一点,他们指指点点,妇人也不在意,目光逡巡,叫她看到了祝缨:“这位小官人面生得紧!” 祝缨不想理她,但是纨绔少年里还有人认出她来了:“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也是无妄之灾,只因跟王云鹤走得近了一点,也被有些人拿来教训自家孩子。这一位么…… 祝缨冷静地说:“八郎,令尊说你在家里读书的,你读到这里来了?明天见着了,我得问一问。” “你你你!你别告诉我爹!” 祝缨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纨绔,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她说:“都散了吧。看人家人伦惨祸还这么高兴,回去要挨打的。” 这些人里大部分比她年纪还大,架不住她跟人家爹是同僚,纨绔们一个哆嗦,真的散了。祝缨也不再管这个浓妆的妇人,只是想:今晚过去了,明天呢? ………… 连着遇到这样的两件事儿,祝缨近来的心情就不太好,到了大理寺她还得没事儿人一般,接着忙那些细务。新人渐渐上手,大理寺也就不再多给他们培训了,干活嘛!一干边学。 祝缨在大理寺内行走更顺畅了不少。不少人是她安排进来的,郑熹用着顺手,她用着就更顺手了。同僚也有不少人承她的情,还有不少人有事需要她来行个方便,她竟比做司直时人缘还要好上几分。 她也有了更多的筹码可以与别人做交易。老黄自己选不上官,但是还有儿子,祝缨就拿来与太仆寺那里做交换,接了太仆寺一个请托,把老黄的儿子安排去那里,两下了无痕迹,却承了两份人情。 做完这个事儿,心情也没有变好一点,她始终有点惦记那个付小娘子,主要是怕她的丈夫再出什么幺蛾子连累了庵堂和花姐。 大理寺里还有心情比她更糟糕的人——苏匡。 苏匡是终于回来了,他近来是个大忙人,才眼馋祝缨参与了周游案郑熹就另给他也派了一件差使去办。他是主簿,职司不是外派推案,郑熹还是派了,他也去了。等他转了一圈回来想表个功,发现祝缨已经转做大理寺丞了! 这下可好,自己好些事是真的要拿捏在祝缨手里了,苏匡一口老血好险没有喷出来! 他憋着气,跟郑熹汇报完了。郑熹夸奖道:“办得很好。” 苏匡心里美滋滋的,告辞出来,又变差了——没升职啊!没升职啊!我哪点不如祝三了?郑大人说的要坐得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他琢磨上了。 苏匡有心事的时候,就少踩人,左司直惊诧不已,悄悄对祝缨道:“完了,那蜈蚣一定在憋着什么坏呢!”祝缨道:“不管他!光看着他有什么意思?”左司直道:“不得不防,交给我,我来盯着他!” 祝缨翻他一个白眼,道:“你也不想想你自己!” “我?” “你是司直了,外头要有案子,不想出个差?”祝缨的拇指和食指、中指对着搓了搓。 左司直搓了搓手,问:“你能安排?” 祝缨一歪头,左司直道:“好兄弟!” 祝缨道:“咱们细看,我先给你看几个,你看哪个行,我给你报上去,上头总能批其中一个。” “好!真出去了,回来给你带特产!” 祝缨跟左司直告别,不再出去闲晃,回家认真读书。这一天花姐回来得很晚,晚到祝缨觉得奇怪要出去迎她,花姐才与杜大姐回来。祝缨问道:“怎么了?” 花姐啐了一口,道:“那个男人简直不是人!这几天他没来,还以为他良心发现了,没想到、没想到,他回去把儿子带了来,今天,就在山门外头,把儿子捆起来打!三、四岁一个小孩子,被亲爹抽得满地滚!付小娘子跑出去,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说着说着,难过得蹲下哭了起来。祝缨问杜大姐:“人被带走了?” 杜大姐忿忿地道:“还没!那个畜牲,真不是人呀!大家伙儿一顿数落一顿拦,也不过拦两天罢了。那孩子怕撑不过两天,小娘子撑不过一天就得跟他回家去了!还说,亲娘都不要了,他又何必在乎?” 祝缨的脸沉了下来,蹲下来劝花姐:“办法,总是有的。” 花姐抬起头来,问道:“是么?要怎么做?” “我想想。” 最简单的,找两班衙役一通暴打!包管这王八不敢再闹。这个办法有一个弊端——她得被王云鹤暴打! 要就找老穆,把这王八打废了。这个办法也有一个弊端——会被王云鹤清查,且容易把付小娘子等人牵连进去。 祝缨想找一个没有后患的办法…… 第二天,祝缨从大理寺回来,花姐已经回家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说:“那孩子被打得狠了,付小娘子要答应回去,一看孩子这样,尼师说,先治孩子。这才暂时留了下来。那男人扬言,要是付小娘子走脱了,就找尼师要人。” 祝缨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正说着,门外闹了起来。祝缨道:“怎么回事?” 杜大姐去开门,才打门开打,话还没问出口便被人一把揪了出去:“小贱人,你果然躲在这里!” 祝缨与花姐面面相觑,祝缨按住了花姐,抢步出去,还是慢了一步。祝大整日也没个正事,在外面与邻居闲聊到晚饭的时候晃回来,正看到自家门口围了一群人,还有人要抢“他家的仆人”。祝大急了:“哎!你们干嘛呢?!!!跑别人家抢人来了?!!!我花钱雇的人!!!左右街坊,来帮个忙啊!!!” 这是一个常年喊叫的神棍,近来养得好了,愈发气韵悠长。左邻右舍听了都出来,也有带壮仆的,也有拿棍棒的,也有叫里长邻长的,给饭前增添了许多的热闹。 祝缨就不急着出去了,先听张仙姑出去问原委。原来,这是杜大姐的叔叔带着她的“丈夫”,来找人了!杜大姐以前在尼庵出门少,最近因付小娘子的事闹得热闹,她跟着花姐被人看到了。好心人告诉了她叔叔,她叔叔打听一下路,找上门来了。 杜大姐的“丈夫”说:“我可付了十二贯的聘礼的!我们乡下人家,这可不容易!” 祝缨一看这货,都有白头发了,胡子乱七八糟的,他不但瘸一条腿,一开口还少了几颗牙。不但脏,他还长得丑!心说,杜大姐不是什么美人,人家也是整洁干净。这是个什么东西?哪个猪窝里爬出来的? 杜大姐的叔叔则说:“这位大娘子,不是我们想讹人,的的是我的侄女儿!她爹娘死了,我想给她找个归宿,这能有错吗?” 张仙姑可不吃这一套,里面杜大姐嘴笨讲不出理来,往祝缨面前一跪,外面张仙姑先开腔了:“吃绝户啊你?!她爹娘兄弟怕不是你害死的吧?好夺她家的田、再把她卖一注钱!你好歹给人家留一把骨头吧!不嫌造孽不怕下油锅!” 祝大心里,自己家的仆人,已经花了钱雇了来,已经给她做一身衣裳还打了几件家具的,那可不能叫别人给带走了!他也嚷了起来:“丧良心的!你给她找婆家,还是给他找老公公呢?打量着没二年她就能守寡,你还能再卖二次是怎么的?” 邻居们大开眼界! 平素里,他们背后也会说,小祝大人和朱大娘真是一对璧人,模样也好、也有学问,老两口却是有些粗俗。但是因为他们说话风趣,也就多半与他们打趣。现在才发现,这二位一开口,粗俗之外竟还有点别的东西。 里面,祝缨叹了一口气,对花姐道:“大姐你随我来,我有个办法,只好先救杜大姐了。” 两人进了西厢,片刻即出。花姐努力绷着脸,祝缨道:“各位邻居热心,里长邻长受累,我家遭遇不幸,可不能叫人说我扣了别人的侄女、妻子,我要往万年县一趟,将此事断个明白。” 邻居都说:“好!”也有要陪她去的。也有说“大理寺的官,能叫官司难处了吗?” 祝缨伸手拉起了杜大姐的手腕:“你也来。” 一拥而上,连杜家人一道到了万年县衙。 眼看宵禁,万年县令都回后衙要吃晚饭了,又来了这么一出,他只得重新穿戴了出来。那边祝缨先报了自己的官职、姓名,万年县令正六品,祝缨从六品,两人差别不算大。他和气地对祝缨说:“祝丞既然是官员,有事何必亲至?” 祝缨苦笑道:“下官也想派个仆人拿个帖子应官司来的。可下官居官不久,这不才得一个女仆来伺候家母家姐,男仆未及觅得,这便来了是非。” 杜家叔叔、瘸腿“丈夫”见祝缨与县令说话和气,心里已然怯了五分,但是一个十二贯是掏空了家底还借了亲朋,还要新妇持家生孩子伺候自己还债,不能打了水漂。一个是已经收了人家的钱,不能不“交货”。都跪了下去,哆哆嗦嗦,一个说:“兄嫂死了,我嫁侄女,是行善。” 一个说:“孤苦一生,聘一个妻来暖被做饭,传宗接代。” 万年县令要再问杜大姐,杜大姐只管磕头。 祝缨道:“唉,她父母死了虽然还没到三年,不过呢,回去再停个半年也就出孝啦。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们两个,谁将她欠我的债还了,就把人带走吧。” “债?”万年县令也惊了。 “一百贯零二百一十八文。”祝缨眼也不眨地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些字。杜大姐的叔叔这一头也看不到,她把这张纸呈给了万年县令。 万年县令展开一看,确实是一份非常合乎规范的契书,借方是杜大娘,不识字,印的手印画指节。贷方是祝缨,签字画押。证人是花姐,签的是朱大娘的押。 杜大姐悄悄地衣侧把手指上的红印擦掉,眼中含泪看着祝缨。万年县令道:“杜氏,你上来。”命验了杜大姐的手印、量了指节的长度,当然是吻合的。 万年县令拿那一纸契书,对另两人道:“你们二人,谁付一百贯?” 一百贯? 二十贯够当年的张仙姑扭头就走不管丈夫是不是要被砍头的。杜家叔叔虽有点薄产,全卖了也没有一百贯!但是他已经收了瘸子十二贯了,怎么也得再挣扎一下,他说:“大人,您看这丫头,她像是能借这么多钱的人么?谁肯借这么多钱给她呐?!” 祝缨道:“是一百贯零二百一十八文,半个子儿也不能少!是欠不是借。大人,一个奴婢,七贯,贵点也就十贯。买人不贵,养人贵!她是家姐施医赠药时遇到的,说能干活,却是有病。人嘛要,来都来了,不能看着她死,只好治一治,药材用了不少,不多,零星花了十九贯九百零七钱。大夫也得钱,家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的江湖郎中,她心好,咱们意思意思收九十三文,凑个整。 她的衣裳,我做的,连料带工四百二十七文,鞋,我买的,两双一百文。住我家里,不能叫她睡地上,打家具,连料带工,五贯零六百九十一文。吃我的饭,这几个月我就不算钱了,做工抵了。 她做工又打坏了些家什,家父的壶不太值钱,家母新买的蒸锅也不太值钱,大姐的药瓶打碎了一架子,合起来算个两贯。她没洗过绸缎衣服,不会干活,给我把年节赐的好缎子衣服都洗坏了,连工带料,算个五十贯不算多吧?打坏了一件瓷器、两件玉器。这些我都得着落在她身上讨来。折价四十二贯。加起来,一百贯零二百一十八文。” 她报得这一串价有零有整,加起来……万年县令心算没那么快,示意文书记下来算一算。文书一通算,算了出来:“确实合得上。” 万年县令问杜家叔叔:“你们何时上门?” “就……就刚才……” 万年县令就信了祝缨说的是实情了,他认为这么短时间不可能造这样的假出来。 他本来是怀疑祝缨的,因为这是一个常用的侵吞百姓财产的手法。什么你欠了我的钱之类。讲道理的给你利滚利,不讲道理的直接伪造证据。一个几贯钱就能买到的奴婢,不值得祝缨花这份心思。 哪怕没在这丫头身上花这么多钱,写了个虚的借条,那也是一开始雇她的时候动的事,跟现在这个没关系。又问杜大姐,杜大姐只会说:“小祝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年县令就认了祝缨说的是对的,有想起来:“她父母尸骨未寒,你就要发嫁她?真是禽兽不如!人领回去也需她出孝再议婚!”要杜家叔叔和瘸子付钱带人走。这二人哪有这些钱?瘸子瘫倒在地,哭得惨极了。万年县令喝道:“肃静!” 即时写了判词,判杜家叔叔把钱还给瘸子,瘸子听到这里不哭了。又判杜家叔叔付钱给祝缨,再把人带走。 祝缨道:“且慢,我还没算利息呢?” 这些人算利钱,那是利滚利的算,不是高利贷也够受的了。多少穷人的家产,欠两三年钱就没了。杜家叔叔脸也青了,连连摆手:“人我不要了。” 祝缨笑道:“如今滚一滚利,我能买这样二十个人!再也不缺人使了。” 杜家叔叔打了个哆嗦,万年县令无奈地道:“祝丞。”祝缨笑道:“既然如此,让他具结,他们全家哪怕一条狗敢靠近我家方圆十里,他全家连人带狗的腿都给它打折!” 万年县令品级比祝缨高,但是她是大理寺的人,说不定明天就有案子复核落她手里,也肯卖她这个面子,也知道这些人,气上来了不为这些钱,就为了面子也得把人留下。而且祝缨的证据是齐全的。如果祝缨要求万年县帮忙追索一百贯的债务,万年县也头疼。不如赶走这个乡下人,让祝缨把女仆领回家,免得万年县还要麻烦。 一个小案子,万年县令马上就给结了。 杜大姐不停叩头,祝缨赶紧给她提了回来:“回去找大姐领罚去!”这人一副逃出生天的样子,生怕万年县看不出破绽是怎么的? 万年县令一拍醒木,退堂了。 祝缨对邻居们一拱手:“多谢各位主持正义。”邻居们都说:“哪里哪里?”心里想的是,平日里看三郎不哼不哈,竟真真是个狠角色! ………… 一家五口回到家里,杜大姐认真给祝缨磕头,哪怕是卖断终身她也认了,落叔叔手里不如给祝家当一辈子仆人。 祝缨把借据交给她:“拿去玩儿吧。” 杜大姐怔住了。 祝缨道:“吃饭了,吃完了还有事儿呢。” 花姐道:“对对,还要读书呢。” 祝缨笑笑。 杜大姐把借据一揣:“我去烧火。” 吃完了饭,杜大姐刷碗,花姐拿着针线到了西厢。祝缨在写东西,花姐等她写完一张小纸条才说:“那个借据……” 借据是下午外面人吵嚷的时候祝缨拉着花姐现写的,花姐也签了名当证人,杜大姐的指节是祝缨随手画的,手印是借着拉她起来的时候印的。 祝缨道:“拿给王大人,他也不能说是假的啊!他最讲证据了。” 花姐道:“淘气。这点小案子,也到不了他的案头。” 祝缨道:“他会看一看的,只要证据齐,他也没话说。” “你写的什么?” 祝缨道:“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吧,你这个主意,付小娘子那里可不可以用的?” 祝缨道:“那不是公然挑衅么?一个是欠我的钱,二个是欠我的钱,三个还是欠我的钱,万年县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呀。” 花姐道:“是啊,让有心人听到了该找你的麻烦了。” 祝缨,从六品,祖宗三代穷鬼,哪来那么多钱叫别人欠她的? “付小娘子——”祝缨说,“你别管,我来想办法。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别问。” “好、好。小祝,不要因为我一时多事,叫你干不好的事。”花姐说。 祝缨笑笑:“我干的事,怎么会不好?” 等祝大和张仙姑躺下,祝缨悄悄出了门,一路到了慈惠庵,轻轻翻过围墙,摸到了付小娘子的住处。识字是吧? 她往付小娘子枕边放了张小纸条,再一颗小石子将她打醒。确定付小娘子看到了纸条,她才离开,摸到了花街后街。 花街正热闹,祝缨不走近,看着一对老夫妇坚定而无措地在一个小院子外面。拿个弹弓,弹了一张团起的小纸团,确定他们看了上面的内容,四处张望寻人。祝缨悄悄地回到了家里,洗漱,睡觉。 第95章 巧合 祝缨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虫鸣声显得更响了一些。祝缨没敲门,依旧是翻墙上屋回来,猫一样的落在院子里。 西厢的窗子上透着橘黄的灯光,花姐还在西厢里等她。祝缨推开西厢的门,花姐道:“回来了?” “嗯。”祝缨一边回答,一边洗手。 花姐见她回来了也就放心了。她素来相信祝缨,一夜睡得极安稳。京城的另外两处,却有三个人睡得一点也不好。 ………… 付小娘子哪能睡得安稳?本就迷迷糊糊,一惊就醒了。她是个识字的女人,拿了字条匆匆点着灯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是道指令。上面告诉她,如果想要摆脱丈夫,明天下午某时某刻到某处,见到一对老夫妇之后,就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阅后即焚。后面附了个暗号:当归。 另一边,花街后街上,牛晋将纸团摊开,上面也是几行字,写着指令。告诉他们夫妇二人,如果想要讨回女儿,明天下午某时某刻到某处,见到一个年轻妇人之后,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她。阅后即焚。后面附了个暗号:梨。 付小娘子拿到纸条,心道:莫非佛祖显灵,叫我去见贵人?好帮我脱离苦海? 牛晋夫妇拿到纸条,心道:莫非心到神知,叫我去见贵人?好叫我儿跳出火坑? 两边人的睡意都消了。 付小娘子坐在桌前,看着字条发呆,她用力记住上面的地址和暗号,然后看着阅后即焚几个字躇踌了。烧了,就什么凭据也没有了,怕有意外。不烧,又恐怕不知踪迹的什么飞贼神鬼不再帮她了。这一趟,去是不去呢?不去,眼见的掉进火坑。去,能有用吗? 牛晋夫妇亦是如此,花街此时虽然有人已就寝,不少灯还亮着。他们夫妇守的这一家因为被搅了局,只能骂骂咧咧地先关门睡觉了。夫妇二人在院外站了一阵儿,更夫路过也摇头叹息,劝他们:“总这么守着也受不了呀!今天已是这样了,她也接不了客,你们回去休息吧。” 夫妇二人很快决定回家去商议对策。牛大娘子道:“就去看一看,孩子等不得了。”牛晋道:“万一是个骗子呢?”牛大娘子道:“没管咱们要钱,咱们就去看看。万一呢?”两人也是犹豫不决。 到钟楼上的钟响起来,牛晋做出了决定:“那就去瞧瞧!” 那一边,付小娘子也被钟声惊醒:我去了又怎样?不去,能熬过今天,还能熬得过明天? 纸条上的时辰是下午,他们两处内心煎熬,惶惶不安,将纸条上的时间、地点看了又看。 付小娘子心想:我先到,在附近守着,看有没有人进去,看他是人是鬼。 牛晋夫妇商议:“先到一阵儿,看看是什么人弄的鬼!” 付小娘子胡乱吃了点早饭就将儿子托付给尼师:“我出去一趟,看能不能央告人再借点钱搪塞了他。我现在不能走,我走了,他是不会养孩子的。” 尼师道:“阿弥陀佛,你去吧,我去对他说。记得你还有个孩子在这里就好。” 付小娘子出了山门,人来人往之间,她大声对丈夫说:“我去借钱!孩子还在这里,你要真是个人,就别闹孩子!”她丈夫本是要捉她走的,想她去借钱,倒也不是不行,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不回来,我就着落在这一窝子贼秃身上要人!” 付小娘子转身进了尼姑,大哭一场,扶着头,从后门出去了。 她到了指定的地点,是一处荒废的破院子,季节的原因,四处长满了荒草,藏身倒是很好藏身的。她站在外面想要找个合适的隐蔽点,不想那一边来了两个人,她要躲起来,头上伤还没好,行动疾了,眼前一黑,一跤跌坐在了地上。 付小娘子的动静引来牛晋夫妇的注意,他们俩也是提前到了的。牛晋夫妇听到响动,牛晋在前、牛大娘子在后,两人踮脚走了过来,问道:“小娘子,你为何孤身在此?” 付小娘子扶着头看向这两个人,答道:“妾路过……” 两下都愣住了,付小娘子看,这一处荒废的破房子,一对夫妇。牛晋夫妇看,一个小娘子。两个心里都起了疑,又都有点吃不准。牛晋夫妇衣服虽不华贵却也干净整洁没有补丁,说是贵人家的管事也不算离谱。但付小娘子一身布衣,袖口、肘上都是补丁,还包着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个能解决牛晋问题的人。 然而两下一对眼,又都觉得好像就是这个人。双方又都不敢认,牛大娘子扶起付小娘子,付小娘子道了谢,双方各自胡乱选了个方向,走了。又不走远,不远不近地标着那个破院子,直等到过了约定的时刻,心里都想:难道? 牛大娘子推着牛晋,付小娘子扶着头,都小心地往破房子走去。到了破房子外面又都站住了。 牛大娘子伸手指了指房子:“你也是?” 付小娘子道:“你们也?” 两下竟在院子外见了面。 付小娘子说:“当归。” 牛晋说:“梨。” 暗号合上了,他们需得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双方都拖不起时间,最终只得相互扶持进了落子。 院门“吱”一声在他们身后关了。 他们到了院子里的正房,只见里面积了厚厚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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