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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明白,我想自己出去走走,心里却总是缺了点什么。我想帮别人,却又给您添了麻烦。跟着您总能学到一些的。哪怕最终还是不明白,也比自己瞎摸乱撞强。我、我能做事的!教我一点吧,教我一点我不懂的道理,让我做一些与以往不一样的事。我不比别人笨。琵琶,不难的,不学就永远不会,不是因为笨。我……” 说到最后,她有些语无伦次,只恐自己说得不明白。 “跟我来。” 祝缨把她带到了停尸房,那里,死去的姑娘正安静地躺着。祝缨也招呼了县内的僧人给她念了几卷经,耽搁了两天,是以还未下葬。 小江毫不介意地说:“我来给她装敛。”她的手法很娴熟,似乎做过不止一次。祝缨道:“做仵作可不是敛尸,是剖尸。”小江的手顿了一下,道:“我学!” 祝缨道:“你现在还不是仵作。” “我愿意学的,什么时候学好了,再让我听差也行!” 祝缨道:“先做个学徒吧。你叫什么?” 小江露出数月来第一个放松的笑:“没名字。” 她的姓也没什么来历,纯是出了花街要立户籍,就随手翻了一本书,看一首情诗中的字,“江”字比较像个正经的姓氏就登记了个“江”姓。没名字的女人多了,江大娘就行。后来祝缨叫她“小江”,她也觉得名字起不起都无所谓了。 祝缨道:“不妨取个自己喜欢的名字,现在就可以登记在册,改过来。” 小江摇摇头:“大道至简,我名字太多了,以后都不要了。” 祝缨又指指小黑丫头:“学徒带个丫环,不像话。” 小黑丫头道:“我也能当学徒的!我也喜欢您查案子的那些故事!我帮娘子问了那家的人,她们说了死了的是个獠女。可惜您自己也问出来了。” 祝缨看了她一眼:“算杂工。” 看着“江大娘”三个字被记在册子上,学徒一个月只有一石米、一百钱,小江忽然觉得自己与以前不一样了。她也不要求住到县衙里,还住自己赁的那个房子,又问县衙的规矩,什么时候应卯,假怎么算之类。 小吴在一旁听了,心道:这可真是个狠人,为了留下来连尸体都敢剖!侍女都拿来搬尸体! 小江却很快乐,祝缨让小吴给她讲县衙规矩,她见小吴走神,还提醒了一下:“吴小郎?” “哎?哦哦!我来对你们讲……” 福禄县衙就多了一个仵作女学徒,这两天就守着一具女尸瞎瞧。早上集合的时候,小江就跟小黑丫头站在女卒的身后。她方言讲得好,以致女卒们都奇怪县城里以前怎么没见过她这号人。 …………— 祝缨的榜被小江揭了也属无奈,她本意是在福禄县培养出当地的女仵作来。小江是从外面来的,日后未必就能扎根这里。来了,当仵作,再走,福禄县依旧什么也没剩下。 所以她才会犹豫,以为无用功。 但是福禄县的条件又摆在那里,不招这一个,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人肯自愿来当这个女仵作,且也得重新教。要命的是她们缺的不止是怎么做仵作,连字都不识,尸格也不会填。 祝缨倒也痛快,招来小江:“榜还依旧贴着,日后有胆大心细的年轻女孩子,我也召了她们来。她们有不识字的,你带一带她们,教上一教。” 就把这摊子扔给小江了,她自己事太多了,实在抽不开身亲自去教。 小江高兴地答应了:“我这就去街上找人。” “不急,先把停尸房那个烧了吧。赵娘子在县城住了有些日子了,我想她也该回去了。骨灰叫她带走,纵不认识,也埋得离家近些吧。” 小江的眼睛亮晶晶的。 祝缨道:“官吏俸禄从税赋中来,我们这些人都吃过她的血肉。” 小江的眼睛更亮了。 尸身被移到了城外点起了柴火,烧了好一阵儿才烧完,用一只大瓮装了,几块未烧尽的大骨头落在瓮中发出闷响。祝缨将坛口封了,带回县衙,再请赵娘子过府一叙。 赵娘子在县城逛了几日,也见识了祝缨判汤小郎君,见县城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也有了点主意。恰儿子也要开始进县学读书了,她便打算回家。临行前,她也想再见一见祝缨。 到了县衙,赵娘子这次就礼貌多了,先谢了祝缨也给儿子一些冬日的用品。祝缨道:“我答应过贤伉俪,自然会尽力。” 赵娘子道:“他能来上学,也是多亏大人。” “他考得不错,悟性亦可,福禄县要这样的读书人。” 赵娘子道:“考的?嘿!以前可未必就是这样的考!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您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了。” 祝缨道:“那我能托您做一件事、捎一句话吗?” 赵娘子正色道:“请讲。” 祝缨命人取来骨灰瓮,先托了这可怜姑娘的事。赵娘子诧异道:“就这件事?那是什么话?” “问一问令兄:可否相安?” “什么意思?” 祝缨道:“我知道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以致彼此不能信任。不过总这么防来防去,互相害来害去也不是办法。能否重修旧好、互通有无?你们的族人,如果有名册最好,这样到了福禄县,我待他亦如士绅百姓。如果想交易,我与令兄各发身份令牌予可信之人,往来两处行走。如果仍有疑虑,就从互不劫掠人口开始?犯法的人必然是有的,但是只要发现,就互相帮忙追索,如何?” 赵娘子认真听了,说:“倒不像是要坑害人的样子,我这便回去传话!” “静候佳音。” ……—— 赵娘子到县城也是为了给哥哥观察一二,回去好传话的。 她赶回自己家,对丈夫说了儿子的生活情况,又说了县城:“是有条理多了。我总觉得那个县令太软和了,心里想得又多。婆婆妈妈的,遇着一个不知哪族的丫头死了,巴巴地把个小郎君给发配了,又拿了骨灰托我捎带。啧!跟他说了我也不在意别家死鬼。” 赵沣细问了情况,道:“他这是告诉你,他重视你呢。你要去大哥讲吗?” 赵娘子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有些事是连丈夫、儿子也不能说明白的,“獠人”也分不同种,她这一族是自称美玉之族,此外又有以健勇为名的、以敏捷为名的。 大家也互相攻伐。 赵娘子第二天就往娘家赶,大冷的天她也不畏惧,七天之后,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哥哥已经老了,满头花白的头发,四个侄子、两个侄女都来迎接她。一家人围着大厅的火塘坐着,赵娘子将祝缨的话转述给了哥哥听。 洞主道:“你们都说说。” 长子道:“一个县令,能做什么呢?不如前两年那个刺史,他管得多。” 次子道:“官儿越大怕越狡猾,但他能给的也更多。” 三子道:“别忘了,官儿越大,手也越黑。” 四子道:“大哥说的对。山那边那两家又不消停了,咱们须得有人相帮,一个县令能帮什么呢?” 只有小女儿说:“阿爸,选这个县令!” 洞主道:“为什么?” “哥哥们说得都对,刺史管得多。可是,咱们只有这一洞的人马,在刺史心里的份量绝没有在县令心里的份量重!一个不重视咱们的人刺史,又能帮到咱们多少?且容易被他算计。县令既然是个软和的人,又心细,又会做事,咱们正要这样的人。阿爸,我想亲自去姑姑那里看一看这个人。” 第137章 福气 “我还要再想想,”头发花白的洞主喃喃地说,“散了吧。阿妹,你来。” 赵娘子在哥哥面前十分乖顺,她亲自搀着哥哥去休息,对跟随而来的侄子侄女们说:“行啦,主意也不是一天就能定下来的,干嘛急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都散了吧。” 侄子侄女们见状,只得住了脚,又有几个不太甘心的,就在老洞主的住处外面徘徊不肯散去。 洞主往窗外一望,对妹妹说:“把窗户关上,看着生气。” 赵娘子心中忧虑,仍然笑道:“这么多好孩子,还要生气呢?” “真的有那么多的好孩子吗?”洞主反问道。 他们这里虽然号称“洞主”,也是沿袭下来的称呼,他们根本就不住山洞。就着窗外的月光,洞主又看了一眼儿女,连连叹气。最后对妹妹说了一句:“苦了你了。” 赵娘子道:“我并不苦,过得挺好的。再不行我就回来,家里还能不要我么?” 洞主又叹了一回气,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问赵娘子:“刚才几个孩子说的,你觉得哪个说得对?” 赵娘子顿时认真了起来,像是个课上突然被老师点了名的小学生:“还是小妹吧。” “怎么说?” 赵娘子道:“拿到手的才是实在的。” 洞主道:“对呀。我老了,可惜儿子们不顶事。女儿又……毕竟是个女儿。” “哼。” 洞主笑道:“这么说你不开心啦?只要小妹有本事,家交给她总比被别人散了的好!” 赵娘子道:“那小妹要去看县令,哥哥同意的?” 洞主道:“我还想自己看看呢,不看一回总不能放心的。毕竟是件大事。” “那……把小妹叫过来商议一下?” “好。” 赵娘子出了门去叫人,侄子侄女们都围着她,一个劲儿地问:“姑姑,姑姑,怎么说?”仿佛一群鸽子。 赵娘子道:“小妹跟我来。哎,你们几个,怎么还不去歇着呢?” 侄子们还有点犹豫,老大依然觉得跟着刺史更有前途,老四已然改了主意,也想跟着去看看。赵娘子虎起脸来道:“都欠打了是吧?!!!” 侄子们顿时作鸟兽散,赵娘子一点得意的心思也没有,反而发起愁来:这哪像当家人的样子呢?儿子不争气,怪不得哥哥会发愁。 小侄女跟着赵娘子去见洞主,洞主正在屋里的火塘边烤火,抬眼看了看她们说:“来了?坐吧。” 姑姪俩坐在洞主的两边也都烤火,洞主说:“小妹,你与你姑姑下山吧,早去早回。” “哎!”这小女儿二十来岁模样,眉眼间一片开朗之色,听到父亲同意了,更是一脸欣喜。 洞主叮嘱道:“要悄悄的看,别叫人发现了。咱们的人过去那边的少,饼上洒芝麻,显眼。” 赵娘子道:“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小妹打一开始就装成我的侍女跟过去,再不对别人说。阿苏也在县城上学,我去看我儿子,别人能说什么?小妹就跟着我过去。” 洞主道:“好。” 姑姪俩也都很高兴,洞主脸上却一点喜色也没有,只让她们去休息。小侄女道:“姑姑,你那屋子很久没睡了,到我房里睡吧。” 两人就到了小侄女那里,又说了半宿的话。赵娘子道:“小妹,你阿爸当家不容易,你可要帮他呀!你那几个哥哥,哎……你要当家,我一定帮你!” “小妹”笑道:“姑姑当真看我成?” 赵娘子道:“我是看你哥哥不成。你阿爸比我大十几岁,我与你哥哥们一道长大!他们让你阿爸太累了!那是不成的!你的哥哥们,放到那个县里,也不能说是不好。多少财主富人家的儿子也不比他们强,却都能守住家业。整个家、整个奇霞,一眼看过去都是仇家,你哥哥们这样就成。” “唉。” 两个女人叹息了一回。 赵娘子就鼓励侄女:“他们不成,你就要当家!” “好!” 赵娘子摸摸侄女的头发,道:“睡着,我再住两天再走,咱们再好好说说话,我告诉你一些那边的事儿。你要干成了与下面官府结盟的事儿,这个家也就当成一半儿了。” ………… 赵娘子的计划,以下山之前给侄女多讲一些县城的事项,以免太招人眼。 早上一睁眼,身边的被褥都凉了,赵娘子揭被而起,问道:“小妹呢?” 侍女恭敬地说:“去抓人了。” “她抓什么人?” 侍女道:“人贩子。” 赵娘子匆匆穿衣,催促道:“快,给我梳头,我要去见哥哥。” 洞主早知道了女儿要干的事。老人觉少,一大早他就醒了,还没喝一口水女儿就过来了。洞主道:“你姑姑还要住两天才走,你起得再早也没用。” 女儿笑着抱着他的脖子说:“我才不是急着下山呢,是有件事儿要做,阿爸,你答应我吧。” “嗯?你下山要干什么事?” “不,就在寨子里干。” “说说。” “小妹”道:“昨天姑姑来传话,那个县令说什么互相不捕猎奴隶?就是咱们寨子里也有捕猎奴隶的人了?他们拿别家人我不管,我要查查有没有贩卖咱们寨子里的人的!我跟姑姑下山之前,要先处决了勾结外人掠卖族人的叛徒。 讨价的时候,山下官府手里拿着的咱们的人多,咱们就要吃亏。不能叫这些人在后面坏事。” 洞主欣慰地道:“好。去吧。” 赵娘子梳洗完毕,侄女正在满寨子的抓人。她侄女抓人是很简单的,奴隶贩子一拿,再细审。外面买卖人口合法,山里贩卖奴隶也不犯法,都是明着的。但是正如“掠卖良口”是犯罪一样,寨子里没有一个成文的法典,洞主家认为把族人卖到山下是犯罪,那就是犯罪。 赵娘子站在旗杆下面往下看,见侄女活力十足,不由欣慰地笑了。远远地扬声道:“小妹,吃早饭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小妹”已把寨中奴隶贩子的头子抓了过来。与所有的“獠人”一样,她这一族里也是没有文字的,大家或用一些自己知道的记号或者是画画来记事。与山下人来往频繁又有心的人,也学一些山下的文字。记账、记事都用山下的文字。 洞主家里也不是人人识字,赵娘子是下山联姻生了儿子之后才慢慢认得一些字的,洞主的儿子们只有一个能认数百字,“小妹”倒能识上千字。奴隶贩子因为要订契需要,也识些字。“小妹”从这奴隶贩子的家里翻出个账本来,上面虽然记得七零八落,她认字也认得不太全,仍能辨认出一些记录。 她拿了账本给洞主看:“他们这群鬼!从下寨那里贩了人,竟不叫咱们知道!” 洞主家自住主寨,手下另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寨子也是听他的号令。在自己的地盘上,贩卖自己的人,这是不能容忍的!洞主道:“砍头!把他的头拿到各寨中给他们看!不许贩卖本族人!” “小妹”道:“且慢!” 洞主问道:“你要干嘛?” “小妹”命人:“叫银匠来!” 随从们唤来了银匠,“小妹”又命寨中人到寨中的祭祀的大广场上集合。当着所有人的面,命银匠把从奴隶贩子家中搜出来的一坛一坛的银子化了,命人将那个奴隶贩子绑在了木桩上,用铁钎子撬开他的嘴,将一坩埚的银汁子灌到了这人的嘴里。 那人拼了命的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抱不脱粗重的木桩、捆绑的粗麻绳。挣扎得太过用力,麻绳将皮肤勒出了血,直到洇红了衣服、人被灼死,也没能从木桩上下来。 “小妹”道:“阿爸,办好了。” 洞主赞赏地道:“很好!” “小妹”跟着姑姑下山的事情遂成定局。 当天,她号称要跟去姑姑家玩耍,收拾了行李、带着仆人,下山没多久歇息的时候就换了一身侍女的打扮,先跟赵娘子去赵沣家,在那里略住两天,再与赵娘子一同去县城。 赵沣正在家里,将儿子的来信反复地看,仿佛看着赵家未来的光宗耀祖。他有点心痒,想去县城看儿子。又想妻子回娘家去了也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等妻子回来交换了讯息,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他就亲自动身。 “小妹”来得正是时候,赵沣毫不犹豫地说:“咱们一同上县城去。” 赵娘子道:“等两天也不怕的。” 话虽如此,他们也没有耽搁太久,没两天就又动身了。路上,“小妹”再三说:“只当我是个侍女,不要告诉别人我是谁。” 赵沣道:“放心。” 过不几天,一行人就又到了县城。这一回,再没从楼上掉个人下来落到他们的马前了。他们很顺利地到了赵宅,但是赵苏不在,他上课去了。 打赵娘子上次过来,赵苏就搬到了西厢去了。赵沣夫妇此番就住在了正房,“小妹”做戏做全套不肯住客房,带着侍女住到了东厢。进了东厢,侍女就很有眼色地给她铺好了床、放好了行李,自己却在角落里打了个地铺。 赵沣出去拜访士绅,赵娘子与“小妹”一处说话。她们讲的是自己族里的语言,外人根本听不懂。 “小妹”说:“这县城可比咱们寨子阔气多啦!要是能结盟,就不必再担心争不过他族了。” “你看这县城还行?我还去过府城,那里比这儿要更好一些。” “先不用管他们,等咱们赢了那些野人,势力更大了,再跟什么知府、刺史打交道!现在只看这个县令怎么样,我看他管这个县城就挺好的啦,再悄悄地看两天,看看他还有什么旁的真本事。” “好。” ………… 县令的“真本事”有多少真不好讲,其中一项就是在京城的人缘还挺好的。 祝缨正在县衙里拆看从京城里来的信件。 将到十一月了,侯五终于从京城回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郑府的几个家仆,他们一同押着车。车队到县衙前停下,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人们小声地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侯五风尘仆仆,跳下车来就冲门房嚷:“快!京里派了人来!侯府有东西磅来!快禀告大人!”他自己回头跟郑府的仆人低声说了句:“稍等,我亲自进去禀告。” 祝缨在衙内就听到了外面的嚷嚷,她对曹昌说:“你和小吴去看看。” 她对自家几个仆人已经放弃了,侯五在人情世故上仅强于祁泰,鬼知道他一路跟京城来人是怎么相处的。小吴机灵,官面上的迎接都能应付。曹昌与甘泽有亲,甘家在侯府的仆人里也有些面子。她不得不一次派两个人去,自己留下来问问侯五情况,再接见京城来人。 侯五人情世故上让人叹息,办个差使倒是认真,他抱着一只匣子进来,说:“三郎,京城回信都在这里了!有王相公、陈相公的,有郑大人、裴大人的,冷少卿也叫人送了封来。王相公还叫人特意送了一个本子,说是刘先生写的,刘先生也有信。与我同来的是侯府的人,郑大人给了你几大箱子好东西哩!小曹家的东西,他们给捎了。小吴家里也托我捎了东西。还有金大郎家……” 他手里拿的是信件,都保护得很好,物品则都在车上。跟他同来的并没有身份尊贵的人。 祝缨听他说完了,道:“把信交给大姐收好,我一会儿去看。你也休息一下去。” 她这才去见京城来人,京城来的侯府仆人她都认得,他们已与曹昌寒暄了一回,又打趣了一回。打头的小管家见到祝缨都说:“三郎清减了!怪不得七郎总惦记着呢。”说着,呈上了单子。 祝缨接了也先不看,说:“一路辛苦,先休息,稍等一阵儿再叙话。” 管家道:“三郎还是这么贴心周到。”又指着一口随身的小箱子,说里面是郑熹的娘郡主送给张仙姑的。交代完了才跟着曹昌进去休息。 祝缨见县衙里的官吏都出来围观,道:“都闲着呢?” 人们作鸟兽散。祝缨哭笑不得:“回来!过来两个人卸车!”叫了几个平时细心的衙役来,将车卸了,将几口箱子抬到二门前放下。 衙役们抬着箱子有轻有重,都封得好好的,也猜这都是什么东西。几辆大车,拢共十来口箱子,县令大人赴任时的家当都没有这么多呢! 关丞和莫主簿以及县尉等人也凑在一起小声讨论,莫主簿道:“何曾见过京城往这里送东西来的呢?” 县尉也说:“可不是。不都得这边往上头送礼的吗?以福禄县这片地方,附近的人也没什么要求福禄县办事的,哪里还会送东西过来?” 他们又问关丞的看法。 关县丞道:“要我说?我能说什么?我就知道咱们大人能通天。” 另几个频频点头:“不错不错,看刺史大人都碰了钉子呢。” 一时之间,几个人都挺起了胸脯,觉得县令厉害了也就是自己厉害了。 县令正看单子,郑熹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给她送了一箱子的四季衣服,连佩饰都是全的,衣箱夹缝里又塞了一管玉笛。此外又有些绸缎衣料、精巧摆件。郡主给张仙姑的还是首饰,顺捎还给了花姐两件。有两口箱子里都是书。又有香料,另有半石的胡椒。 衣食住行什么都有。 祝缨觉得不对,叫来侯五询问:“郑大人问过你什么事吗?你跟他哭穷了?” 侯五跟张仙姑、祝大吹这一路上京的事儿才吹了一半,被叫过来时还意犹未尽,猛听这一句问,道:“没有啊!哪能干那个事儿呢!咱这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侯五这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奢侈的生活,到祝家之后才算安定了下来。问他,他也只会当面说:“挺好的。” 祝缨道:“你背后说过什么没有?” 侯五的脸绿绿的:“没、没什么呀……并没有说寒酸什么的……” 真的,就说家里主人四口,仆人三口半,那半个是小吴,因为小吴还得当衙役。他还找补解释了,衙门里换了新家具,都是新的竹具呢! 祝缨沉默了:“你休息去吧。” 她得看看郑熹的信里都写了什么! ………… 郑熹的信十分的平和,跟祝缨说,在外不容易,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她有自己的盘算,但是生活上是不太讲究的,要注意身体,就算自己仗着年轻瞎折腾,还拖家带口的呢。 又让她处理好她自己的事就行,京城这里一切都很好。只要祝缨把官做好,做出成绩来就行,不要分神考虑什么交际之类的事情。他郑熹不像那些人,故吏门生外放了,不给他刮地皮就觉得是不尊重自己了。他知道祝缨是什么样子的。 福禄县离京三千里,无论送什么东西都太费力了,意思意思就行了。福禄县离京城太远了,这路上损耗都是一大笔,押送的人路上消耗又是一笔,索性就别浪费了。 又说,京城里的人际关系也不用祝缨想太多,有他在呢!如果祝缨有什么需要周旋的,就写信给他。京里人那么刁,祝缨能刮福禄县几层地皮送礼喂得饱?他在京里随便就能打发了。 等等。 如此讲理,让人后背都发凉了。 祝缨觉得此事不简单,马上拆了别人的信,将信都看完了,才隐约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王云鹤的信里叮嘱她,不要仗着年轻就拼命的熬,她推行的糊名制之类,还是不要太激进,暂时也不要上书,就先试行着。又说把祝缨写的风物杂记也转交给刘松年了,刘松年还是很喜欢的,但是还在骂祝缨,问祝缨给刘松年的信里都写了什么怎么就让刘松年满地乱蹦蹦了。 刘松年的信果不其然是在骂祝缨,骂她不识货,自己写的都是精品,现在抽几篇给你看看! 陈相竟也给她写了信,说陈萌的一些经验能够对祝缨有启发,他很高兴。陈萌这货到现在才开始懂事,他也很欣慰,希望祝缨和陈萌以后能多多联系,两人互相促进。两人又都在做地方官,有什么经验也可以商量讨论嘛! 最后,陈相轻描淡写地提了一笔,他也跟郑熹谈过了,郑熹现在情绪也很稳定,也不在东宫搞事了。所以陈相让祝缨也稳稳地来,不要着急,年轻人最怕冲动,一冲动就会走弯路,反而会蹉跎岁月。蹉跎岁月还算好的,就怕起到反效果,把自己全家都搭进去一起玩完。让祝缨也不要过于关注东宫,盯着东宫的人太多,不差她一个。 祝缨失笑。 她上回跟王云鹤顺笔提到了陈萌,可能这位公然夸奖陈萌的时候拿自己的话举例子了。而给陈相的信里,她也浅浅提了一笔郑熹。郑熹估计是为了这事。 她猜得确实不错! 想将县令做好是很不容易的,陈萌虽有不小的进步又借着丞相父亲的便利做成了些实事,得到的考评也不错。但是在政事堂众人看来,是称不上出类拔萃的。全国县令几百上千了,真正让他们另眼相看的也不过十数人而已。 王云鹤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人,祝缨的信到了手边,回忆一下陈萌做事也确实称得上“中上”。也就夸了陈萌“务实”,是个很好的亲民官。 陈相和王云鹤前后脚收到的祝缨的信,看祝缨信里提了一笔郑熹。 投桃报李,陈相就以老师的身份拦着郑熹聊了一聊。 彼时郑熹到了东宫已有些时日了,东宫这个地方就如它的主人一样,耀眼又尴尬。干得太好了,离完蛋也就不远了。干得不好,又得被骂死,也可能完蛋。 郑熹一个老手到了东宫,竟也不免出些小纰漏,又受斥责。太子“不上进”,皇帝骂外甥,东宫宦官跋扈,皇帝骂外甥,东宫官员犯法,皇帝骂外甥。 郑熹根本不能像在大理寺那样,将东宫官员都换成自己人!得亏是他,换个人当场就得回一句“犯法那个,不是陛下您钦点的人么?”幸亏没说这一句,说了,他舅舅怕就不止是骂,还得打他了。 郑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他从小到大都是受夸奖的。现在他就像一个知道兄弟们要夺嫡的太子一样,虽然知道在东宫要谨慎,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就只好折腾折腾东宫。 陈相的指导十分及时,他告诉郑熹:“你今早那样的公文啊,以后先送给施、王二人看,尤其是施。” 郑熹自然要问为何。 陈相便悠悠地告诉他,自己要渐渐淡出,过两、三年就上表休致。郑熹忙问为何。 陈相意味深长地说:“人呐,要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我这把年纪,也该退啦。你们这个年纪呢,也不能冲得太厉害。你从小就受人称赞,人又上进。现在还不到四十岁,你要有多上进呢?” 郑熹苦笑道:“学生如今哪里敢提‘上进’二字?不出差错就不错啦。” 陈相道:“太子就比你明白。” “是。太子天纵英明……” 陈相摇了摇头,隐晦地指着大殿说:“再上进,就要进那里去啦!” 郑熹蓦地背上生寒,陈相道:“东宫要稳,上什么进呢?东宫不动,你乱动的什么?” “老师教训的是。” “太冲动了既消耗自己,也让人担心。相隔三千里还要惦记。”陈相老奸巨滑地说。顺便告诉郑熹,东宫两个惹事的官员,政事堂会出手把人调走。 郑熹道:“多谢老师。” 陈相摇头:“到时候别骂我就好啦!” 第二天,政事堂出了一份措施严厉的文告,指责东宫某宫员犯法,将人给罢职了。太子上表谢罪,郑熹也上表谢罪。郑熹一人写了两份谢罪的奏本,心里却很明白:政事堂与东宫这样最好,一旦政事堂和东宫站在了一起,两处一起玩完。 郑熹重新沉下心来,整天与太子一处无所事事。 …… 祝缨就心安理得地收了郑熹送的东西,心道:不拿白不拿。 她又把陈相的信拿过来仔细地读了其中关于“东宫”的部分,这一部分拢共只有一句,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 将信件归拢,收好、锁好,祝缨才有闲心去看郑熹送来的东西。 过年的衣服不用自己裁了,又有些布匹之类,祝缨对张仙姑道:“你们也该裁新衣服了,我本来想过两天去州城见刺史大人的时候买些料子回来的,现在有了这个倒省钱了。” 张仙姑听到“刺史”,也不看料子了,也不看摆设了,问:“还要见刺史啊?” 她如今也知道鲁刺史不能将祝缨怎么样,但是女儿还得去见鲁刺史总让她心里不太自在。祝缨道:“一年见两次,算少的啦。他们上进的人,恨不能天天陪着他呢。” 张仙姑道:“谁爱去谁去!” 花姐则说:“郑大人这般客气,咱们要怎么回礼才好呢?” 祝缨也有点愁:“不回是不行的……”她也可以放赖,在京城就放赖的,但是在京城的时候她是拿大理寺的油水补给郑熹的。现在要怎么弄? 刮地皮吗? 福禄县可经不起刮啊! 张仙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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