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间,也没行李好放下,都想试试新床铺。 在乡下,想做套全新的铺盖可也不容易。 祝缨却说:“走吧,咱们先吃饭。” 祝缨在上面坐一桌,下面两桌是老人们。桌上已摆了几大碗菜都是炖得很烂的食物,大桶的蒸米饭、大桶的烧菜肉抬到饭堂以作添饭添菜之用。又给每人上了酒,为怕误事酒给的不多。 祝缨道:“走这一路也都饿了累了,先吃。” 老人们风卷残云,以丝毫看不出年纪的饭量吃光了三大桶,摸着肚子才停了手。更有人已打起了饱嗝。 此时有不好意思的老者。他起初是还撑得住场面的,架不住左右都在飞快地扒饭,更因饭菜烧得很烂,便于老人食用,也都不客气了。 吃饱了,才站起来老脸一红:“大人,大人要咱们这把老骨头干什么呢?” 祝缨道:“快春耕了,有些种田上的事儿想请教,不急,吃完了,你们先去睡一觉,歇一歇。明天咱们再说。兴许还要出城看看呢。” 他们就有人借着酒意说不用歇,现在就能说!还有哭出来的,说这辈子也没遇着这样好的官儿,现在干活都行。 祝缨仍然让小吴等人将他们送到屋里休息。 晚饭虽不与他们一道吃,也没再摆席,但是每人两菜一汤,米饭管饱。 到了第二天一早,祝缨再请他们说话的时候,老人们吃饱睡足精神看起来极好,也都打了一夜的腹稿。见了面先有要磕头的,又有要表忠心的。乱了好一阵儿,局面才稳定了下来。 祝缨先请他们说一说本县春耕的事儿。去年祝缨来得晚,所以没见到本地的春耕,并不了解本地春耕的情况。 祝缨把曹昌也叫了过来:“你也认真听听。” 老人们七嘴八舌,曹昌听得耳朵都要冒烟了,悄悄看一眼祝缨,见她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没有丝毫不耐。 祝缨心中暗道侥幸,幸问了问这些老人。否则她这春耕,胡乱安排还不如“垂拱”。 她问种田要留意什么,老人们一通七嘴八舌,祝缨于纷乱中总结了几句:水、热、土、肥、种子、人工、畜力。 犁地是需要大量的畜力的, 老人们着重说了畜力:“牛马不够用哩!” 本地有牛耕也有马耕,春耕时能有个牛马绝对是村里的上等户了。没有牛马的人家,几家人凑个份子租几天牛马,也有专门出租牛马的。又有一些穷得底掉的,就是人拉犁。人的力气如何比得上牛马?种得也就不如别人家。都得人拉犁了,家庭条件也不太好,人也没力气。落到这步田地的人家,估计没几年就得把地也抵出去了,人也熬不了多久了。 祝缨寻思了一下,这种情况她听王云鹤说过的,官府会提供一部分的畜力租给百姓。 得,她又疏忽了一件事儿! 这福禄县是从汪县令手里接过来的,福禄县之前几年也没多少属官府的牛马!纵有,还得尽着公廨田用呢。那可是全县官吏衣食所系,以及汪县令府城生活之资啊! 祝缨也不懊悔,就算去年刚到的时候给牛马现配种现下崽儿也来不及使。 不干不知道,一干才知道想当好个县令要留意的事是真的多! 她心里又添了一笔“牲畜”的事项要准备。 老农们头一天说春耕,祝缨又问他们各乡的情况。 第二天,祝缨再问他们橘子树的事儿。 也有老农不懂装懂的,也有老农说没种过的,倒也有种过的,说:“果树也不好侍弄!离枝没多久就坏掉了,摘下来顶多一旬。我们都在果子还没全好的时候问人要不要,有人要,再摘,没人要就先放在枝子上。可也留不了太久,果子好了要是不摘,也就掉地上烂了。” 祝缨也都记了下来。然后拿出了从北方带来的几样种子,每样取一把给他们看,询问经验。原本经过两天已比较能放得开的老人们却齐刷刷地变了脸色:“大人!可不敢随便换粮食种啊!!!” 他们语无伦次,祝缨却听明白了,他们现在种的粮还能糊个口,如果换了个别的,就怕绝收。别说绝收了,只要产量减个两三年,立时就是灾年。家里能有余粮的,都是地主了,普通种田的人,每年春天这个时候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靠野菜活了。收成再少点,那是真得饿死人。 祝缨道:“我自己种二亩,试试,不叫他们改。” 老人们吐气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 祝缨道:“好啦,既然没有误会了,明天先去看看地?” 这时就有老者说:“小老儿以前种过麦的,那年年景不大好,收成不多,种倒是能种。” 有一个说话了,就有另一个也说。以为祝缨现在公廨田里还是应该以稻为主:“咱们这儿的人,侍弄稻子是熟手。保本儿。要种麦,等收了稻再说。” 祝缨道:“我不用熟田。先寻个不大用的地儿种着试试。” 老农们你看我、我看你,都点头:“咱们想看看去。” 第三天,她就带着这一群人出了县城。 老农们看了这一片地,要么摇头、要么叹气,也有说可惜的,也有说“再整整也是个好地”的。 他们告诉祝缨:要把一块不好的地种好,要花人力,也要花时间,就是年年月月地种、积肥。一点一点给它弄好。现在这片地,应该是抛荒的,仅强于荒地。又指点祝缨应该从哪里开条小渠好浇地。 再耐旱的作物,它也得浇,“只是用水少些,又不是不吃水”。 有种过麦子的老农,跟祝缨说了日期,以为祝缨现在完全可以先种稻。 连续看了几天,祝缨白天跟他们看田,到了晚间,又点起灯来整理笔记。 她想把这些都记下来,连同之后自己亲自试验种田的笔记,最后纪录出一本农书,以后哪怕自己在福禄县的时间不长,这里的人也能用得到。顺便列一下本地气候与黄历所载之节气指导的播种时间等之不同。 试种的笔记里,她画了张表,哪块地种哪样庄稼,什么时候种、播种多少斤、用多少人工、怎么用水等等都记下来,也记下庄稼成长的时间,什么时候抽穗、什么时候收获等等。 此时,春耕也将要开始了,老农们有的就着急,想回家帮忙。不能拉犁,帮家里收拾收拾农具烧口水也是好的。 祝缨果然如约将铺盖给他们都带走,又另每人再送二升米,依旧原样将人送回家。与那种过麦的老农与另两个看着还算强壮的老农约定:“等春耕家里忙完了,再来帮我看看田。” 老农们上路的时候,祝缨却下了帖子,将县城内的各家富户请了来,有事商议。 各家富户接了帖子已不那么提心吊胆了,他们也想与县令联络联络感情,更有人想到县学的事儿,愈发笃定县令是想在这里做些政绩出来的。这政绩又不是抄了他们的家抢钱,那就配合一下好了。 祝缨在县衙设宴,却是为的一件事——牲畜。 大户人家养的牛马非止一二,他们自家有地要种,也有自家的佃户之类,春耕谁不用呢? 祝缨并不要抢他们的,而是与他们商量:“你们自家用过之后,县衙出钱租你们的牛马。靠人拉犁的,不得拉到猴年马月去才能干完?有头好牛,半天就得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一耽误了,这一年的收成肯定打折扣。 祝缨说了自己的方案:“不会累坏你们的牛马、也不在账上做手脚。我还是依旧户籍来,贫户有多少,就近划拨。都是有数的,干多少,就给多少钱,你们可派牛倌、马倌跟随。县里不会占这租金的便宜,用的时候就清点给你们,到秋收之后,我再找他们原样讨回来。你们想用钱、帛、米结算都行。” 顾翁等人都很惊讶,祝缨现在说的这个他们也不算陌生。许多地方官也都会做,一般是县里出耕牛,租得起就租,钱付给县衙,租不起就没办法了。能提供耕牛的县令,已算合格的了。 但是祝缨居然会考虑到全县百姓,听这口气,她想帮这些人全都用上牛,还是垫付租金且不收贫农利息? 顾翁有点感动,第一个站出来:“算老朽一个!”又建议,“春耕时牛马紧俏,也有抬高价的,咱们就在这里定个平价,谁都不许哄抬!” 赵翁等人都附和,赵沣道:“也算我一个!又有,他们獠人那里也有牛马,并不以耕种,我愿做中人,再讨些来!” 祝缨道:“好!多谢诸位父老!奇霞那里,若有什么条件,可以让他们直接与我谈。” “是。” 祝缨笑道:“请!” 第141章 交易 县衙里的酒席吃得不错,虽然县令大人自己不饮酒,却给士绅们提供了好酒。据说是京里送过来的,众士绅也都吃得醉醺醺的,脑袋飘、脚也飘。他们出县衙的时候,好些人忍不住开口唱起了歌,调子是福禄县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最普遍的调子,他们中的不少人有点墨水,还临时填起了词。 有人唱太平盛世,有人捧县令臭脚夸县令爱民如子,也有人自己夸自己跟着干了好事儿的。五花八门,嚎得半座县城都听到了。 待回到家中,一群老的、半老的士绅们的依然是情绪很高。等到第二天起来酒醒,不少人回忆往事就有了一丝丝的悔意。 顾翁答应时也是凭着“老夫聊发少年狂”,第二天就觉得有点不大妥当了——就这么把家里那么多的牛马给交出去了? 他略有点不安,想到自己又是“首倡”就颇有点骑虎难下的味道。又担心如果是别家的牲口出了事,自己夹在中间还要落埋怨。 第二天一早,祝缨就派人将昨晚答允提供耕牛的人又请到县衙里来,各自报一报数目,县衙这里也好有数提前做一个调度,顾翁只得硬着头皮到了县衙。他犹犹豫豫的,将昨晚的慷慨激昂又减了几分,变回了那个沉稳的老者了。 祝缨扫一眼就知道他们犹豫了,耕牛耕马都是极重要的财产,有犹豫是正常的。她看破不说破,等人聚齐了才慢慢地说:“昨晚诸位父老都答允了将牛马与贫农使用,今天就请报一报各家的数目,以备县衙调配。” 顾翁有点犹豫,思忖是不是要少报几匹,祝缨并不催促他们开口报数,却又命人搬了本县的简单舆图上来,说:“多谢诸位父老昨日慷慨允诺,父老信我,我也不能辜负诸位。”她把舆图上标了十三乡的名字,又抬手一个圈、一个圈地圈了许多村落。 看着她将县城周围的村落都圈出,顾翁的心慢慢地放回了肚里——县令有数。他稍稍少报了两头牛、两匹马。 祝缨就把他的数目标在了地图里,说:“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只要使得来,就从顾翁这里挪用。” 一一地将各乡标了出来,祝缨手里握着最新一次的数据,哪个村子里田亩有多少、贫户又有多少,她知道这种数据不一定是完全精确的,不过也有个大概。便指着图给各位乡绅说了:“某乡,贫户若干,需牛马若干,现有某翁、某某家有多余牛马若干,可调配。” 一一分派,总不至于累坏了牛马。又指某乡:“此处所需牛马极多,某翁之牛马余额不够,就近调某家之牛若干……” 全县的数目竟都在她的心里,乡绅们也知道,这数目有时候不是很准,但是大概还是实情。也都把一颗心放到了肚里。 顾翁道:“大人明察秋毫又为福禄县如此劳心费力,我等生长于此若是再不为家乡尽力,也是愧对祖先的!大人放心,我等必督促好家中加紧播种,好腾出牲口来。”到时候把瞒报的牲口一报,就是自己超额完成了的! 乡绅们有这主意的也不在少数,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人一放松便不由说了点实话:“庄稼人也是爱惜牲口的,只可惜不太爱惜别人家的牲口,要是跟自家牲口一样的照料,倒也不是不能借。” 祝缨只当没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 她叫来了祁泰,连同县衙原本的账史之类再做一本账,将数目等都统齐了,又留下一些,以备应付突发的情况。 一切准备好,祝缨这才派人往各村里进行统计,哪家没牛、哪家想租,又有哪家实在太穷——祝缨准备替这些特别穷的农夫暂垫这一年的租金,不过现在不跟他们讲,等到差不多收获的时候再一道免了。 待将各将所需统计了上来,祝缨又重新做了一次调度,哪村分得多少,从哪处调耕牛或者马。调多少、用多少天……一一分派完毕,又派了衙役等往各乡去督促。 赵沣携妻子紧急回了西乡一趟,临行前告诉祝缨:“这便与舅兄联络,不日便回。牛马数目约摸各二、三十,多了不敢讲,这些还是可以的。” 祝缨道:“如若能成,可就省了不少力了。他有多余的牛马,我也可买一些。” 赵沣答应了,匆匆离去。 祝缨又抽空往县学里去了。 ……—— 县学与府学、州学都不大一样,与国子监更是不同。县学与县令一样,都有一个特点——亲民。 县学里四十个学生,大部分家境殷实,少数几个家里到了农忙的时候都缺壮劳力。家境殷实的,只要家里不败家,父母长辈也都在这个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使人干活也得会使,更遑论有些家里自己有地,还要管一管佃户、雇工们如何干活了。 祝缨便到了县学,宣布给半个月的假,许其回家帮忙。 县学生们被连日的考试已考得十分紧张,得到假期也都欢呼一声。 祝缨道:“且莫忙着乐。你们回家,想也没几个人是要起早贪黑下地干的,趁这些日子想明白一件事儿——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祝缨的人生仕途曾有有郑熹、王云鹤两个人指点,他们都代她谋划过,这两个人的路子祝缨哪个都学不了。她自己没有这二人的位高权重,县学的学生也没她当年读书的顺溜劲儿,她想先跟学生们摊开了好好谈一谈,如果他们愿意,挨个儿给他们安排一条路。尽量能安排出仕是最好。 她将学生聚到了县学的大讲堂里,问道:“你们这一生都有什么志向?” 有学生说是要践行圣人之道的,也有说要造福于民的,也有说要钻研学问的,还有说要造福家乡的。而“封狼居胥”、“着朱紫”也是青年们的豪情。 祝缨听他们这般有活力,也不嘲笑他们是妄想,而是说:“那咱们就聊聊‘将来’。‘将来’路很长,事很多,要怎么走?往哪里走?” 她立起两根食指,弯一弯左边:“有志于学、专好圣人学问。” 弯一弯右边:“建功立业,造福于民、封妻荫子。” 然后将两根手指并到了一起,慢慢地说:“两件事可以同时发生在你的身上,都由你这个人来完成,虽是一个人的事但两件事不是一件事。” “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傲气。你们无论做什么都该明白一件事儿,求知、做人是贯穿终生的。不是说选哪一门就定了终身的。你就一辈子都是圣人门徒或者从此与君子之路无缘了。选了小路,能到地方也是一样的。反之,选了大路徘徊不前也是无用。” 她给学生们先慢慢地说了一串,然后才是让学生们趁春耕放假的时候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等春耕结束了,告诉她有没有人想转科,她好给学生们规划一下将来的做官之路。如果不想转科,那就按部就班来,前程如何看各人造化。 四十个人,以她的想法,什么办法都用上怎么也要推出四、五个出仕的吧?九品也是官儿啊。 则她对福禄县也就算能交代了。她还是比较希望有人能够认清现实,不要死巴着明经、进士不放的。整个福禄县多少年了,也没见有能考出去的,可见此路于福禄县是很不通畅的。她也不打算跟一群乡绅的儿子死磕,非得把他们人人都送上青云路——凭什么呀?! “你们想明白了咱们再聊,看看怎么能把更多的人送出去,也好为家乡张目。” 学生们唯唯,此时却没有人说自己要转科之类,他们与他们的家人此前根本没有经历或者考虑过“如何出仕”这个问题。整个福禄县都几十年没出人才了,大家都没这个习惯,更没经验。 于是便左右摇摆。今天想能出仕就行,九品也是官。过两天又觉得县学越来越好,实在不舍得放弃时人最追捧的“正途”。上一回看到祝缨,还琢磨着县令大人此言有理,下一回就觉得自己还是得再坚持坚持。 祝缨也不催促,如果没人想改行,能推出一两个就算不错了。那也随便他们,路都是各人自己选的。她要再诱导学生转行,学生该恨她了。 祝缨打算这也就是最后一次说,这一次如果不听,她也就只好拿出考试淘汰的手段,将力气往尖子生身上堆一堆,争取堆出一两个走最正经仕途的人了。 害!我又不指望你们做官来给我抬轿子!她想。 见学生们一脸的紧张,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拖去走其他更不好走的仕途,祝缨摇摇头,离开了县学。 她这一离开,也就意味着春耕放假的令马上就生效了。大部分学生家里的“忙”与普通人的忙是两种忙法。家里都有功夫问学生:“放假了?为什么?” 学生们就把这事儿又说了一回,引得家里将春耕的心分了一半儿在这件事情上。 其中最为躁动的便是顾翁,开始觉得“明法科”毕竟不如进士明经,再看祝缨春耕之调度,又回忆她去年做的种种事迹,又觉得明法科不一定可靠,但是“祝缨”是真的可靠啊! 他便将“县令大人必有深意,不如听她的改科”的念头一转而为“他们没甚家财要人养家寒窗苦熬是熬不过去,咱们家却是不怕的,跟着县令大人熬一熬又怎样?你又年轻,咱们家也熬得起!县令大人总不能轻看了咱们!我看县令大人是个厚道人,又是个有成算的人,咱们家又不与他作对,他必会给我们一个好结果的。” 顾同一想也对,便说:“我想也是!京城来的书我还没读完、卷子也还没做完,不试一试不甘心!” 顾翁道:“男人就该这么有志气!” 祖孙俩的主意就定了。其他人家也有互相悄悄打听的,顾翁都推说:“不敢妄想。” 这回连姻亲都想骂他:老狐狸!你一定有主意的,你不改,我们也不改!主意定了,他们就自动去找无数借口来坚定自己的念头。福禄县越来越好、县令认真对待学生也是理由之一。 祝缨又去哪里知道他们还有这想法?更不明白他们的信心竟是自己给的!她还一面准备春耕,一面等着有人春耕之后向她请教仕途安排呢! ………… 春耕才将将开始,赵沣回西乡一是安排一下自家的春耕,二就是去见舅兄。儿子虽然放假,却被留在了西乡主持家务,他与妻子连同侄女一起到了寨子里。洞主许久没见女儿,先拉了女儿来看了一回,说:“不错不错,回来就好。” “小妹”笑道:“我当然是好的,阿爸你别担心。姑姑和姑父有事儿跟你说呢。” 洞主看过去,赵娘子道:“问他,他揽的事儿,县里春耕要牛马呢。县令就是心太软了,还要帮着筹。” 赵沣忙对洞主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如果让妻子再发牢骚,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题,他赶紧自己接过了话题,向洞主说了祝缨怎么计划的,乡绅们怎么允诺的,自己又怎么从中插了一手。 洞主先不马上回答,而是问小女儿:“小妹,你说呢?” “小妹”道:“我看也行,不过得他亲自跟您谈谈,不能赖账。” 洞主道:“好!就这样!”他托赵沣给祝缨传个话,价钱、数目之类的可以让赵沣代议,又派小女儿筹措牲口,不过最后订盟的时候需要祝缨亲自到场,在双方交界的地方设个坛,大家好立个盟。因为奇霞族自己还没个文字,大家还是见面了宰只鸡、发个毒誓比较放心。 赵沣道:“好,那我这就下山去转达!” 洞主担心地问:“他能答应吗?他不怕吗?” “小妹”先笑了:“阿爸,那个人是一定会答应的。阿爸,我也跟着下山去,看看他这回是怎么干的。” 洞主觉得怪异,口上说:“好。”又安排妹妹妹夫吃了饭再赶路,然后将女儿叫到一边问道:“你这么信得过那个县令?” “小妹”想了一下,道:“我也不是信他,是看了这些日子觉得他一定会到。要为了这几十匹牛马,也不能请动一个县令,他要是为了‘春耕’那就会出现了。” “唔。” “阿爸,咱们的机会可能就在他身上了。” 洞主道:“你可要看准了啊!唉,哪怕看不准也无法了,你哥哥们的本事都不够与那两家相抗,你又是个女孩儿,咱们得找个帮手啊!” “小妹”想了一下,说:“我看了这些日子,觉得这个人可以。阿爸,你瞧山下的那些人,多少年县令不管事,他们也过得好好的。不像咱们,洞主要是不够强,寨子都要被邻族、邻家霸占了,阿爸现在不就是担心这个?他们的过法比咱们的好,这个县令又能让他们的日子更加‘不变’。我看这个人行。” 洞主道:“我亲自下山去见一见他。” “哎!” 赵沣第二天下山,“小妹”就没跟着,她许久没回寨子里,先留在寨子里帮父亲处理一些事务,还要帮着父亲准备交易用的牛马、父女俩再商议一下见面要讨论的细节之类。 赵沣到了西乡的时候,山下的春耕才刚开始,山坡上的小块地还没开始——福禄县也有一些山地,比起奇霞族的住处来说,那些又只能算是小丘陵了。他先听了自家春耕的情况,得知一切顺利,而一些没有牛的人并没有干等着衙门牵头租牛,还有些力气的人家已经开始自己想办法先慢慢干着了。 赵沣急忙到了县城,向祝缨提了洞主的条件:“惭愧惭愧,只谈下来三十头牛、三十匹马,在下看过了,都是好牲口。租金照着咱们县里的来,也不多要。只有一样,洞主想与您当面约誓。” “这么讲究?” 赵沣摊手:“獠人无文字,重大事情都是对天发誓。大人以后要有什么要用他们的,恐怕也是这么个法子。约定会面的地方就在西乡那里边境,咱们也不用出境。” 祝缨点点头:“可以。正好验货。”牲口不算多,却是个引子。什么对天发誓都是虚的,见个面互相掂量才是真的。 赵沣大喜:“如此,在下就去通报了。” 两家很快约定了时间,祝缨从县城往西乡赶,洞主从主寨里带着族人和牛马下来。两人便在约定的地点见面,是山下林地边的一处比较平整的地方。此地虽然地势比较平整,因为靠近山区,寻常百姓也不大敢到这里来开荒,于是便成了交易的地方。 ………… 祝缨只带着县衙的随从,但赵沣却带着儿子、家仆等跟随着她,显然不全是以中人自居。那边顾翁等人忙着自家耕种的事许多人没有跟过来。祝缨让关丞守家,自己带着莫主簿等几人并几十个衙役、一些牛倌、马倌过来接货。 祝缨骑着马,穿戴整齐,此时天气已有些炎热了,她没有穿得很厚。 对面洞主也是穿戴得很整齐,穿着他的窄袖、大披风、衣服上也绣着道道花纹镶宽宽的绣边。他身前两人执刀开道,身下四人抬着张椅子,他就坐在椅子上。身后也跟着人,前面一些衣着讲究,也坐着或两人、或四人抬的椅子,后面的随从衣着就些破烂,大部分人是短衣短裤,也有穿草鞋的,也有赤脚的。队伍的最后面是一小群牛马。衣着鲜亮的昂首挺胸,衣着破烂的都低头顺脑。 两人相距一箭之地就停了下来,那边喊话:“是山下的县令吗?” 这边赵苏给做翻译:“大人,他们在确认您的身份。晚生这就回答他们了?” 祝缨去年就向顾翁等人讨了好几个各“獠族”的仆人,奇霞族的话对她也不太难,还省了许多学文字的功夫,现在完全能够听得懂。她点点头。 赵苏就给那边传了过去,他知道那边是他舅舅,就没有问,也转过来告诉祝缨:“中间那位帽子上有鲜艳雉羽的就是洞主了。” “你舅舅?” “是。” 祝缨点点头,问道:“现在可以见面了吗?” 赵苏又给转了过去,那边也传来了同意的声音。赵苏就在前面代为引导,两边的仆役、奴隶都忙碌了起来。 盟誓的台子是赵沣负责搭建的,平地打进几根桩子,架上梁、铺一层剖开的树干。洞主的人打着旗,把旗也立在台子上。福禄县这边,有赵沣从中协调,也带了旗子,也如对方一样将旗子树起。 双方都站到了台子上,洞主一双老眼锐利极了,上下打量着祝缨,仿佛盯着兔子的鹰。祝缨面不改色,虽然不笑,也不冷着脸,礼貌地对他颔首,说了一句:“你好。” 双方谈话由赵沣父子转译,祝缨听着也没有听出大毛病来。各人的译法有所不同,并非赵沣父子有意隐瞒,只因奇霞族没有文字,语言也因生活习惯的不同与山下有着不同的逻辑。 譬如奇霞族没有“朝廷”,没有“律法”,洞主父女俩算比较了解山下情况的,勉强能够知道一点。 他们的神灵有关的许多词多得让神棍家的姑娘都觉得烦,许多用具又都只是借了山下的发音。如笔墨纸砚之类物口是奇霞族之前所没有的,他们也没再造一个词,就借音了。 因事先通过赵沣一家有了沟通,这点语言上的不便也就是小意思了。 一番言语下来,洞主爽朗地大笑,指了指身后。祝缨顺着手指看过去,洞主指的是牛马,那边穿着坎肩与短裤的赤脚牛倌赶了牛马上来。赵沣道:“大人,可要在下去点数一下?” 祝缨扫了一眼,道:“数目是对的。我要验货。” 那边洞主听了赵沣转述的话,说:“好。” 祝缨这边的牛倌去看了牛马,说:“是好的。” 祝缨也一把摆手,小吴也捧了一只匣子上前,站在祝缨身边。莫主簿小心地打开匣子,里面金灿灿的——金子,押金。 莫主簿又摸出一张契书来,展示给洞主看。赵沣给洞主解释:“押金交您也可,放在我这里也行。租金由县里批到我家,我再转交给您,条子上都写明白了。那个可以缓一些交易。发誓是您的习惯,山下是要签个契书的。您按个手印也行,随便画个画儿也行。” 洞主哈哈大笑:“好!拿上来!” 一个满头银饰的盛装的年轻女子托着一只盛了许多酒碗的托盘走了上来,洞主先取了一碗,她又走到了祝缨面前,笑吟吟地说:“请尝尝我们的酒。” “小妹”! 祝缨不动声色,也用奇霞族的话说:“比你在县里喝的甜吗?” 托盘上的碗们互相磕碰了一下,“小妹”很快又稳住了手,惊讶地看着祝缨。祝缨对她点点头,伸手也取了一碗,对洞主说:“我不能喝酒,不过咱们之间因为别人的原因有许多误会,今天还是要喝一口的。” 洞主看到了小吴和曹昌焦虑的神情,一时好奇祝缨“不能喝酒”是怎么个“不能”法。 他眼睁睁地看着祝缨喝了一碗,叫了一声:“好!” 小吴和曹昌双眼发直,莫主簿看“小妹”被祝缨开口镇住了才幸灾乐祸完,见状低声问小吴:“怎么了?喝酒有什么不好么?” 小吴喃喃地道:“大人没事儿,我看这獠人要糟。” 洞主见祝缨一口气干了一碗酒,也不疑他下毒,喊人再来满上。一个年轻男子低着头提着一只粗陶瓮走了上来,祝缨瞥了他一眼,眉头一皱。这男子咚咚地走到台上,走近“小妹”的时候,“小妹”突然发问:“你是谁?!” 男子将陶瓮往“小妹”用力一挥,“小妹”不由往一边一闪,男子又将陶瓮掷向赵家父子,父子俩也其右闪开。陶瓮碎在了台下的地上,里面一滴酒也没有! 男子视福禄县诸人如无物,右手抽出腰间佩刀,左手去揪洞主。洞主飞快地拔刀挥去,显出年轻时勇武的影子,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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