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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草茎在修长的指头上绕来绕去,不多会儿,她就扔了只蚂蚱给那个跑掉又跑回来的小孩儿玩了。 她也与他们聊天,说:“我们那儿一个月有三次圩,我小时候最爱逛了,也不买,就看。他们可烦我了。” 看到阿苏洞主来,人们都站起来避让,祝缨也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这里可真好啊,他们好像都不会烦恼。” 阿苏洞主道:“他们把烦恼的事情都让给我了。” 祝缨看到刚才还与她聊天的人都快散光了,知道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她笑笑,问:“明天还是一早赶路吗?” “当然。” “好!” ………… 第二天,山里却下起了小雨,湿气渐大又变成了雾,群山都漫在了雾里。 阿苏洞主将赵苏叫了过去,问道:“这样的天气你义父还能走路吗?” 赵苏道:“他一定会赶路的。” 那边祝缨也担心阿苏洞主的身体是否适合赶路,虽然头一天说好了,她这一天依旧是派了人去问阿苏洞主是否需要休息。 阿苏洞主对赵苏道:“他真与山下旁的官儿不一样。”阿苏洞主年轻时也与官员打过交道,那些人不要说想去他的寨子里了,连临近的地方都轻易不会去,哪怕是骗了他阿爸去烧死的时候,酒宴也是设在山下让他们这些首领下山去。 冒雨进山的事情就更是不要提了。 赵苏沉默不语,他夹在义父和舅舅中间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祝缨穿上油衣,见阿苏洞主和那位树兄身上也有油衣。再看阿苏洞主的随从们,都穿的是蓑衣,她这边的随从也多穿蓑衣。看到人人都有遮雨的工具,祝缨收回目光。 赵苏也是穿的油衣,跟在祝缨身边,道:“雨天山路难行,马蹄易滑。” 祝缨道:“我省得,实在难行时就下马步行便是。你舅舅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赵苏道:“舅舅上了年纪了,不如早些回寨子里休息。他近来已很少出寨子了,是很想与义父交好的。他……唉,义父去寨子里见了我几位表哥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了。”说着,一脸的苦笑。 祝缨道:“与我猜得差不多。不要苦着脸,不问你一定是有原因的。” “您看得出来?” “你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你总把精神耗费在无用的事情上才遮了眼。福禄县是你父母之乡,你既熟本乡又熟山寨,却把自己活得不痛快。真该把你扔到府里、州里、京里去。” “义父?” 祝缨摇摇头,与阿苏洞主一同上路了。 这一路他们愈发的沉默,雾也越来越大,东西都看得不大清楚了,祝缨只有在爬到另一座山的半腰的时候才隐约看到了附近一座矮山的山顶很平,仿佛是有田地的样子。期间也听到了几声水牛悠长的叫声,却又找不到牛在何处。 祝缨让队伍暂停,命随从用绳子一个接一个地连起来,她拿着绳头以防有人走失。阿苏洞主见了,心道:好仔细。 他们中午的时候吃得更简单,大家都下马,撑起了硕大的桐油伞,祝缨与赵苏等人在伞下就餐,童波等人就戴着斗笠站着嚼干粮。四下除了雨声就是咀嚼声,喝的水是临行前从小寨里装的,味道甘甜,比县里的水还要好喝一点。京城的甜水井也不能比。 吃过了又上路,雨、雾和大车又拖慢了行程,他们中间又往一条岔路上一拐,进了另一座山寨,阿苏洞主已露出了疲态,道:“今天先在这里歇下吧。明天就能到我家了。” 祝缨道:“好。” 阿苏洞主见她依旧精神奕奕,不由有点嫉妒又有点伤感自身,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么的精力充沛的! 因雾大,阿苏洞主的人与这处小寨互相看不清,险些闹出了误会,耽误了一阵儿才进了寨中。由于阿苏洞主身体的原因,在这个寨子里就没有什么歌舞宴请,只有寨主相陪。下雨,寨中也没什么人来围观。祝缨看着寨中弥漫的薄雾,更加小心再次叮嘱不许四处走动。 就是她自己,也不去寨中寻人聊天了。 次日清晨,雨停了,山雾仍浓,阿苏洞主的精神恢复了一些。见祝缨早起又是生龙活虎,又叹一回气。用过早饭,一行人再次出发。这一路上,雾没有散去的迹象,但是阿苏洞主等人渐渐放松了下来,催动马的次数却增加了,祝缨察觉到了他的这种变化,知道快到地方了。 天渐暗了下来,算来他们赶了足三天的路,此时天气渐热,烟瘴之地已现雏形。福禄县本地人如童波也低声诅咒了起来,祝缨只觉得身上略湿,衣服粘在了皮肤上,其他倒也还好。 忽然!祝缨的马不安地动了动,祝缨也勒住了马,她说:“且慢!” 纵马到了阿苏洞主身边,她看着阿苏洞主说:“快到你家了吗?” 阿苏洞主见她神色有异,仍是答道:“是。怎么了?” “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但是不对劲。” 队伍安静了下来,在这个山雾仍未散的陌生山里,身边是有名的“獠人”,整个福禄县的队伍里顿时不安了起来,侯五揣着刀,纵马上前要保护祝缨。这段山路并不宽,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祝缨、阿苏洞主、侯五、“树兄”四人顿时将路堵住了,赵苏都被堵在了后面。 “树兄”也不快了起来,他道:“怎么?!” 阿苏洞主也觉得不对,但也说不出来,他抬手示意“树兄”不要说话。忽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响! 号角声! “树兄”脸色大变:“利基!” 阿苏洞主的脸也黑了,他狐疑地看了祝缨一眼,心道:他察觉到了吗? 祝缨问道:“有敌人吗?” “树兄”咬牙切齿:“狗东西,趁大雾摸过来偷袭了!” 祝缨道:“算得到雾?”她是知道的,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比如一个乡,有经验的老人能够预测得到未来一两天的天气。但是这么大的山,难道利基族住得特别近?赵苏给她的地图里,利基族的主要地盘可是在比较远的大江对岸的! 侯五听到了号角,道:“敌袭吗?还是讯号?” 祝缨道:“他们有敌袭。” 阿苏洞主道:“请县令在这里稍等一下,我要带人回去防御敌人!”他叫过赵苏,让他在这里陪同祝缨。 祝缨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躲在后面的道理,我与洞主同去,一定不给你添乱。来人,把绳子拴紧。”她又问赵苏,寨子旁是否有稍空旷之地。 赵苏道:“很多。” 能容得下一部首领的大寨,其地理是很有优势的,最大一条优点就是宜居的范围大。 祝缨道:“那就好办了。” 越靠近阿苏家主寨附近,路反而会越好走一些,祝缨坚持,阿苏洞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她客气,只得由着她带着队伍跟随。曹昌想劝祝缨别去冒险,侯五道:“大人说的对,跟上去,没有不管朋友的道理!” 曹昌瞪他,侯五道:“你懂个屁!”大雾的天,生地方,敌袭,跟着熟人才是对的!万一不是什么敌袭而是陷阱呢?这个破洞主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他们一行人靠近了主寨,越靠近雾居然越淡,渐渐只有薄薄一层,几乎不怎么妨碍视力了。只是天色又有点晚了,影影绰绰看到寨子外有二、三百人的样子,正与寨子里的人打得热闹。地上一片尸首,土也染成暗红色。 祝缨近来对这各族的服色有了点研究,说不太好外面的是什么人,但应该不是奇霞族了。 入侵者? 入侵者里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腰间拴着一颗人头,阿苏洞主看见了大怒:“狗东西!!!” “树兄”等人也愤怒了起来,连赵苏都忍不住了:“欺人太甚!” 祝缨问道:“他杀害了很重要的人物么?” 赵苏寒声道:“奇霞族放血祭天,利基族拿人头祭天。越是年纪大、胡须多的头颅越好,德高望重者是最好的祭品!他们说砍头的时候,不仅是砍头。” “人牲。” “是。” 阿苏洞主观察战局,只见自家人虽然多却不能倾巢出动,且寨内似乎也有扰动。他更是生气:怎么就让人摸到了寨子里了?! 他抽出刀来,带着自己的随从要趁势从后面掩杀,来个前后夹击。他只要保证自己不被击溃,在自己的寨中,有洞兵数千人,必然能够战胜来敌的。 祝缨道:“来人!”她命人将自己带来的大车卸下牲口,用绳索将车连起来,形成一个临时的阵地。牛马放到车的后面,将这临时的阵地往前推,堵住了利基人另一面的退路。 阿苏洞主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挥刀冲了过去。 主寨中的人看到了他,大声欢呼:“洞主回来了!” 一时士气大涨! 利基族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援兵,但是听到洞主来了,他们也把人头拿到了,于是开始撤退。不想险些撞上了祝缨,阿苏洞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好不容易与山下取得了联系,难得这县令还很讲道理。可不能折在这里了! 却见祝缨站在车上拉开了弓,箭发连珠,三枝箭一支接着一支连着往那魁梧汉子的腰间射去! 那人就地一滚,人头硌着十分不便,腿上被箭支擦伤。祝缨见状又拈起三支箭来,说:“头留下,你走。” 她发狠突击学的利基话还不很熟练,不过意思到了。来人把人头解下提在手里,往她这边一掷,飞快地跑了。祝缨也不去追,约束人手不得妄动,侯五小心地去把人头拣了过来。直到主寨里面的人出来,与阿苏洞主见礼,阿苏洞主亲自来对祝缨说:“请进。” 祝缨对侯五道:“来,给我。” 亲自把人头还给了阿苏洞主,阿苏洞主抱着人头泪如雨下。 死的是他的一个族内的弟弟,两人一向亲近。 ………… 因为有这么一出,祝缨在主寨里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敌意,人们对她充满了好奇。 祝缨不动声色,命人重新把套好牲口,将大车拉进了寨子里。 这个寨子比之前小寨规模要宏伟得多,也有两条大路,也像是个“丄”一样,不过又有点不太一样。寨子并不是方形的,而是有点像个不规则的圆形,地势也是高低起伏的。因雾散了,越往上走越是靠近寨主的家,祝缨站在两条大路的交汇点看去,估摸着这个寨子里得住有千户以上的人家。竟不比一个县城小。 寨主家前面是一个极大的平坦的广场,地面很平,上面有各式的旗杆、石台等物。 阿苏洞主的妻儿们都在这里迎候他的到来。 阿苏洞主下马,祝缨等人也一同下马,他们家人还要上前痛哭,阿苏洞主将人头交给长子:“还回去。我晚些时候过去。”又对妻子道:“来客人了,快些准备!” 祝缨看这位洞主的夫人,她的年纪也不小了,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相貌端正的女子。她一身的饰物,祝缨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上次交易的金首饰。她对这位夫人一礼,说:“你好。” 洞主夫人道:“你也好,小妹说得没错。请先进来吧。” 祝缨与苏媛算熟的了,但是介绍的工作还是阿苏洞主来做的。他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对祝缨说了他的家人。 祝缨道:“你家人口很多,人丁兴旺。” 到了宅中正堂坐下,见这屋子里正中一个大火塘,里面还燃着火。山上偏凉一点,又有雾,他们在这个时节也燃起火来驱湿气。祝缨示意侯五又递上了礼物的单子给阿苏洞主,阿苏洞主也不同她客气,让女儿收了单子——全家可能就苏媛能看得懂这个了。 祝缨又拿出一个匣子,是给洞主夫人的金簪。 洞主夫人也笑着接了,祝缨又拿出一个大匣子,说:“我听说您家里人很多,但是不知道各人的喜好,这里有些小东西,请大家自己挑选吧。” 山寨穷,洞主家却是见过好东西的,洞主夫人看了也很吃惊:“这么多好东西吗?” 祝缨道:“我留着也没有,你喜欢就留下。” 洞主全家都开心了起来。送人头的大儿子回来了,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但见了祝缨等人又有了点高兴的样子。阿苏洞主对洞主夫人道:“客人的礼物你也收下了,先请客人住下来,晚上我再好好招待咱们的客人吧。” 阿苏洞主也是为了礼貌先请客人休息,也是为了支开祝缨好问一问事情的始末。 洞主夫人请祝缨与她一同出去好安排,连赵苏也一同带走了。一路上一会儿与祝缨聊天,一会儿与外甥说话,还问外甥:“你这回住哪儿?还住你阿妈住的地方吗?” 赵苏道:“我跟义父一道住。” “好,我叫人把你的东西也搬过去。” 正堂的火塘边儿女们却都围着阿苏洞主:“阿爸,你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 阿苏洞主大怒:“我才离开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我还能休息吗?!说!” 兄妹几个只得说了,说着说着还小吵了几句。 原来,阿苏洞主下山之后原本一切正常,但是今天利基人趁大雾摸了过来偷袭。寨中发现得还算早,将寨门一关。 至此,外面是雾,里面关着了几个入侵的人,拿去放血祭天,完事儿。但是阿苏洞主的大儿子看到寨子外面只有一、二十人在叫骂,却认为,不行,不能叫人闯进来就完了,得把门外这些都抓回来。 小妹反对,认为雾里看不清,父亲没回来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结果其他几个哥哥看到外面人很少,都同意了大哥的意见,不想利基族也不傻,他们明面上放了二十人做诱饵,其他人借着浓雾的掩护已潜伏在了寨子底下,寨门一开,他们借机冲了进去。 这一场来得目的也很明确,一套酷刑下来俘虏就招——他们就是来抢人头的。他们的叔叔要给侄子侄女撑场面,亲自压阵,人头被取走了。 苏媛的大哥被激怒了,带队一路把人又打了出去。 这位大哥犹自愤愤:“他们真是狡猾,我去攻打他们寨子的时候就不会干这样的事!” 阿苏洞主一阵头痛,道:“我知道了,死了的人给他的家里送米。给他棺材。抓到的人,等你们叔叔下葬的时候祭了。你们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再去你们叔叔家。” 儿女们退了下去,苏媛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阿苏洞主道:“你很辛苦。” “阿爸,我不累。那位县令怎么来了呢?” 阿苏洞主摇摇头:“他是个厉害的人呀!”将祝缨如何要跟过来,对自己说了什么,一路上的表现、路上在小寨中又怎么做的,一一都说了。 苏媛认真听了,忽然问道:“阿爸,你说他们的县有多大?比咱们的地方更大吗?如果咱们的地方再加上索宁家的,是不是比他管的地方还要大?如果算上利基族的呢?利基族之外又有‘西卡’族‘吉玛’族,都加上呢?是不是比他的地方大得多?他虽然厉害,可要听他的朝廷的,一点也不痛快!那样的本领却要听别人摆布!如果告诉他,他肯留在咱们这里帮咱们,他不用听任何人的。他会不会留下来?” “你是说——” 苏媛眼睛亮晶晶的:“做‘王’。他们说的王。咱家做王,让他也能在这里做王!他什么都懂,只是缺一片天地,可他头上压着人!在咱们这里,不这样!他不用事事都问别人,只要他想做的,都听他的!” 阿苏洞主说:“他已经看些什么来了,只怕……” 苏媛道:“那就结亲!不愿结亲就给他生个孩子,他的孩子他总不能不管,不愿意孩子做王。” ……—— 祝缨当然已经看出来了,不看出来也问出来了。 洞主夫人给她安顿好,赵苏住她隔壁,她在屋里趁阿苏洞主家的仆人过来点火塘的功夫就跟人攀谈上了,也把今天这一场战事的始末问了个底儿掉。 只是不知道阿苏洞主父女已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了。 第153章 兄弟 寨里死了人,还是自己的兄弟,阿苏洞主回家之后先问清了事情的始末,接着就去了兄弟家安抚自家亲人。 寨子里这一场虽然死了人但人头没被带走,也不算输。又俘获了对方的一些来袭之人,阿苏洞主自留了一些,又分了几个俘虏给兄弟家。苦主家的儿子抱着他一阵大哭,转头收下了人,挑了两个看起来品相颇佳的俘虏当成了人牲,剩下的预备留着当自家的奴隶使。 利基族砍老男人的头,奇霞族放壮年男子的血,都是族中的顶尖祭祀。 这是寨中的惯例了,阿苏洞主道:“我还有客,明天再来。” 他侄子问道:“是今天夺回阿爸头颅的客人吗?我要去谢他。” 阿苏洞主道:“是。” 家人也不管祝缨是不是山下来的,都打算去道谢。阿苏洞主正要交好山下官府,便不拦着,反而要带着侄子回自家去见祝缨。一行人才出门就看到赵苏走了过来。 阿苏洞主问:“你义父呢?你怎么自己过来啦?” 赵苏道:“义父命我先来看看,说不熟寨里丧事怎么办的,冒然过来怕犯忌讳。” 阿苏洞主道:“他总是这么小心。”对侄子简要说了。 这侄子对山下人的印象一向不是很好,同赵苏也是面子情,不过人家帮忙夺回了亲爹的头他也就不太挑剔了,说:“我亲自去道谢吧。”又很疑惑:伯伯为什么对这人这么客气了呢? 一行人便往阿苏洞主家去。 祝缨此时已安顿了下来,先将自己收拾妥当,清清爽爽坐在离火塘不远的地方想事儿。看到赵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阿苏洞主,她也起身相迎。阿苏洞主身后的年轻人就不认识了,这人长得与阿苏洞主没半点相似的地方,但是看他的衣饰也知道此人的身份应该不低,祝缨记得,在混战的时候仿佛看到过他。 阿苏洞主先给祝缨介绍这年轻人,年轻人十分实在见面就给祝缨行了个大礼。祝缨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你遭逢大难,不必多礼。” 她说的是奇霞话,将这年轻人唬住了,顿了一顿才哭着说:“能抢回阿爸的头,你是我的恩人。” 祝缨道:“遇到了这样的事,谁都会帮忙的。你的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又问安葬的事儿需不需她出点力。 阿苏洞主道:“都办好啦。” 年轻人又邀她去葬礼上坐坐,吃个饭、喝碗酒,全家好认真谢一谢。 祝缨看向阿苏洞主,阿苏洞主点一点头:“咱们一同去看一看,再回来我家。” 祝缨道:“好。” 她又问有什么礼仪忌讳,重新修整,又拿出布帛作为礼物,再三叮嘱自己的随从不要随便出阿苏洞主家,才带着侯五去了这年轻人家。出门的时候又问一句:“大郎呢?”赵苏闪过来站在她的身后,同她一起去葬礼上致奠。 奇霞族也不兴烧纸钱,却把逝者生前用过的许多东西烧的烧、放进棺材的放进棺材,也算厚葬了。不兴拈香,也不兴跟着哭几声,人们摘了自己身上的贵重佩饰往棺材里放,祝缨也摘了枚玉佩放了进去。 逝者的妻儿放声痛哭。 出了这边哭声震天的屋子,再回阿苏洞主家,洞主家已点亮灯笼火把,预备好了丰盛的酒宴来欢迎贵宾了,从里到外丝毫看不出才经历了一场“战争”。 祝缨是主宾,侯五在她的身边,其他人都被安排到下面有人招待着喝酒、吃肉。曹昌是个老实孩子,不喝酒,带得童波等人馋得口水要流下来了也不敢多喝。 祝缨已探听到了今天这场“战争”的始末,再看阿苏洞主这几个儿子越发看出些端倪来了。他们豪爽,心眼儿却不多,又很想把这不多的心眼拗得看起来像是很多,结果却是弯弯绕绕把自己绕得乱七八糟。 她听着苏媛的三哥故意说要“三千洞兵人人都有酒喝”,肚里就想发笑。她面上却一点也不显出来,反而说:“辛苦过的人是该有赏的。” 阿苏洞主瞪了三儿子一眼:“那你还不滚去催酒?滚!” 将这傻子给赶走了。 寨中年轻的姑娘们唱起了歌、跳起了舞,祝缨看了两眼,发现她们的舞蹈节拍很有意思,有点像跳大神。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阿苏洞主:“寨子里是什么人在主持祭祀呢?还是洞主吗?”据她所知,山上祭中应该有连郎中也兼了的巫医的。 阿苏洞主道:“他今晚在各家有事。” “哦。”祝缨说,猜到大概是去主持丧事了。 有年轻的姑娘在歌舞,哪怕宾主不聊天场面也不会冷,洞主的二儿子却偏偏要热个场。他一手提着一坛子酒一手拿着一只碗到了祝缨的席前,说:“县令,我敬你。” 侯五大惊失色,赵苏道:“表哥,义父不喝酒……” 祝缨不等这位“二表哥”对赵苏瞪眼便说:“我对你舅舅说过,他家的酒我喝。” 将空碗递给了“二表哥”,“二表哥”一咧嘴:“痛快!”接了空碗倒满酒。 侯五想来挡酒代饮,也被祝缨使眼色斥退了,她接了“二表哥”的酒碗一饮而尽。她酒量尚可,不过久不饮酒一碗下去头稍有点点飘。阿苏洞主在大声喝斥二儿子鲁莽,祝缨已笑着看“二表哥”又给她满了一碗,她也不推拒,又喝了。 “大表哥”见状也上来敬酒,祝缨来者不拒。 阿苏洞主大喝:“你们又来灌人了!” 祝缨道:“他们故意试我呢!” “大表哥”说:“没有!我很佩服你的。今天你不像个山下人,倒像我们阿苏家的勇士一样。” 祝缨道:“你有。想试我酒量,还想试我武艺,你已按捺不住了。你兄弟也想给我下马威镇住我,不过想装得不叫人看出来。” “二表哥”矢口否认:“我没有!” 祝缨道:“说的就是你,喝酒显威。你们都不懂你们的父亲,觉得他人老胆怯了。你既不想与我多交往,也不想与我做交易……” 阿苏洞主脸色大变! 他不能说人老成精也是阅历丰富,“一喝酒就揭短”这种事儿世上肯定有,不过当这种反应出现在要谈条件的人身上的时候,他心底是怀疑的。此时此刻,这醉酒的反应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祝缨说的话,那是真的在“揭短”。 祝缨还说“二表哥”:“你们不懂你们的父亲。” 侯五脸也变了,忙对阿苏洞主道:“洞主,大人醉了。”要把祝缨拉去休息,阿苏洞主的内心很矛盾,既想再灌两碗酒看看祝缨还能说出什么来,又担心这样不礼貌会将事情谈崩,便说:“是我没留神。”让赵苏赶紧侍奉义父去休息。 祝缨被侯五扶起,她看到了阿苏洞主说:“你身体不太好了,上次的伤应该还没完全好吧?你肯下山找我,是在为你的儿女操心了。” 侯五担心了个半死,如今他们孤身在此猛戳主人家的痛处也不太好。 阿苏洞主却露出了少有的坦诚,他说:“你说的都对。” “那是,我可不骗人。” 侯五再也不敢耽搁了,道声“得罪”,硬把祝缨带回了客房,随后,越苏也跟着匆匆进了客房,留下主人家面面相觑。 洞主夫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苏洞主道:“撒酒疯了。” ………… 祝缨这酒疯还撒到了客房里,进了客房就只有她自己的人了。侯五见她一抬眼看到了自己,不由一个激灵,只听祝缨说:“侯五,你现在背后也不说我的坏话了。” 侯五苦着脸:“是,小人改了毛病了。” “你没有,你还在背后说他们的不好,我都听到了。” 侯五郁闷得要死,嘟囔了一声,不敢接话。 赵苏见状往一旁一闪,甭管这酒醉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想让祝缨现在看到他。 祝缨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往盆里一掷却又看向了他。赵苏心里咯噔一声,却听祝缨说:“别扭得要死,还以为自己是个心里清楚的人。你知道原稿是刘松年的手笔,偷偷照着识字碑练字。私下找赵振,把府学的卷子还自己做了一遍。” 曹昌听到了声音走了过去,先说一句:“怎么让大人喝酒了?”又赶紧拉出了赵苏,接着便和侯五合力将祝缨送到了内室,把她扶上了床。祝缨将鞋子一蹬,扯起被子一盖,不理他们了。三人如得了赦一般跑了出来。 曹昌大大地出了一口气,道:“还好我跑得快,没被看到。” 侯五使了眼色:走! 三人悄悄地跑了,都不说刚刚听到的别人的秘密。 他们刚走,祝缨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条厮理给自己倒了碗茶,小声嘀咕:“亏了,没吃多少东西。” 重新洗了脸,坐在床上回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以山寨的规模想凑出三千兵是能够的,但是,一个这样的山寨是不可能日常维持得了三千兵的。不过一路宿过两个小寨,期间也隐约看到路边山上还有别的小寨,如果都是阿苏家的部下的话,统统加起来凑个上万兵也是能够的。 祝缨估算着阿苏家的规模。不小,但也不特别的庞大。部族不大才好呢,太大了,谁是主、谁是客?这个规模对她来说刚刚好,地盘、人口仿佛比她手里的多一点,但是她还是占优的。譬如福禄县,地盘比万年县大得多,各方面却都是比不过万年县的。阿苏家也是一样的意思。 阿苏洞主这几个儿子可真是够叫人发愁的。虽然不知道利基家是个什么样,也不知道索宁家又是什么水平,但是只要有一个人与阿苏洞主能力相仿,对付阿苏洞主这些儿子就绰绰有余,到时候阿苏家就得吃大亏了。怪不得阿苏洞主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 两部今天的争斗她也看到了,她不大懂兵事,不过京城禁军不少,金良又是行伍出身,她多少看到了一些、听到了一些。就今天这一场来看,两边都不能说是“兵”,比“群殴”好上那么一点,稍强于民间械斗。 她准备明天一早就在寨子里、四下的山里再转一转,看一看这里的农桑渔猎。 才要睡下,却又听到脚步声起,祝缨微微皱眉,脚步声她听得耳熟——苏媛。 ……—— 门是侯五等人出去的时候从外面带上的,里面没有插上,苏媛一推便将门推开了。 她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她掌着灯,进屋后反手将门给插上。里间的门刚才被祝缨打开了,透过门正好看到苏媛的动作。苏媛转身看向内室,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里间床上坐着个人,她反而吓了一跳。 “谁!” 祝缨没说话。 苏媛拿起灯照进去,看到祝缨,脸上现出一点点嗔来:“你醒酒了,也不说一声。”将灯又拿进了里间,往一张小桌上放了。她站在灯,歪着头看着祝缨。祝缨也看着她,灯下美人别有风韵。 苏媛晚上也喝了一点酒,趁着一点点的酒意来到了祝缨的屋子。 她看祝缨没动,嗔了一句:“看什么呢?” 祝缨仍然没动,苏媛上前坐在她的身边,一只胳膊搭在了她的肩上:“你不想睡吗?” 祝缨转过头来看着她,苏媛的心呯呯直跳,心想:他会说什么吗?又会对我说怎样的实话?他会说出我的心事吗? 祝缨却站了起来往外走,苏媛险些被闪到床上。她也不生气,仍然带着那一点嗔:“你站住!这么大的男人,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来?不知道我过来的意思?” 祝缨真的站住了,苏媛踩着重重的步子到了她的身边,说:“我们要与人好,就结亲!他不愿结亲就给他生个孩子!” 祝缨歪头看着她,仍是没有多言。苏媛深吸一口气,凑近了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你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我是你的,以后这个寨子都听你的、周围所有的寨子也都听你的!” 祝缨抬起了手,苏媛心头一跳,只见祝缨伸出一根食指抵着苏媛已经靠得很近的脑门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妈不叫我跟傻子一块玩儿。” 苏媛瞪大了眼睛:“你!” 祝缨慢慢地用那一根指头将她与自己推开一尺的距离,说:“小傻子。” 虽带了一个“小”字,整个词却没一点亲昵的意思。她说:“我今天见过你所有的哥哥了,你四哥说话虽然很少,可也与其他几个差不多。我都见过他们了,我知道你和你的父亲在愁什么。” 她食指在空中下划,又抬起另一只将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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