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等人都是同乡,祝令会心疼人,给他们发钱了吧?都是同乡……” 原来,一处征发的兵役并不全会分到同一个地方,譬如福禄县就需要一百来人,如果洪幺老家一次征发三百人,另两百就会调到别的地方。洪幺等同乡跟着丁校尉到了福禄县,他的另一部分同乡们则在丰堡当兵。 今年过年之前,祝缨不但发了按月的补贴,还给每人一笔按品级不等的过年费。都凑在一起,对普通人家来说也算是巨款了。祝缨又提供了费用极低的运送钱款的业务,让洪幺的家人过了一个好年。 好巧不巧的,洪幺“肯出力气”之外又别有一个特点——大嘴巴。丁校尉带兵也不算很苛刻,更要给祝缨面子,他就点了个强壮又能言会道的士卒,命他陪同福禄县派去开同乡会馆的人回乡。一是给福禄县的人领路,二也算是为了保护福禄县人的安全。 这个人就是洪幺。 洪幺能言会道在赶路无聊的时候是个优点,可是回到家一吹牛就是个缺点了。他回到家,陪同乡会馆的人将捎带的钱一分,自己也回家过的了。过年少不了串亲戚,他大嘴一张,就吹起牛来:咱们这回可以发达了!福禄县孝敬咱们土地、钱粮、还给牛和犁! 他与所有出门闯荡而回家的人一样,必不能灰溜溜的回来。征发兵役是件没有出息的事儿,但是能发财就另当别论了! 没多久,十里八乡好些人就知道了他怎么显摆的。他明明只攒了两贯钱,却将这两贯钱都拆散了放到一个笸箩里,摆在自家堂屋的桌子上叫人看。对钱吹牛,越吹越没了边儿。 事儿就传到了在丰堡驻军的人家里,福禄县都这样,丰堡应该也不错吧? 并没有! 丰堡地方就算要与驻军相处,也是先从校尉等头领开始结交,谁能照顾到一个个的大头兵呢?那得看校尉做不做人。 这校尉自己捞钱还捞不过来,又要士兵过得清苦以显示自己清廉,哪有心想到他们?校尉不做人,自己吃得满面油光,却以“青黄不接”为由,又污了一笔款子。丰堡驻军的日子愈发的难熬。 终于在前阵子出事了! 起因是一个士卒收到家里人捎来的口信——他爹死了,但是没钱埋,家里借了钱办了丧事儿,让他把一些军饷捎回来还债。 他向校尉讨钱,反被校尉的亲兵说:“不识大体,没眼色。” 两下吵了起来,亲兵把人给打了。丰堡士卒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老乡帮老乡,与亲兵们打了起来,校尉又要“行军法”,要斩杀带头闹了他的事的人。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士卒鼓噪起来,执刀杀进了校尉的大帐,将他给挟持了。 又把平素奉承校尉、欺压士卒的亲兵们都杀了,接着就公推了两个人要向上陈情,控诉校尉不做人。 事情闹大了,当地官府赶紧加紧文书发到了京城,皇帝震怒! 京城一面下令安抚、处置哗变的士兵,一面下彻查。事情比较紧急,需要快点拿出个结论。 再另派官员过去调查又耽误时间,正好,阮芝、樊路已然在附近了,不如发一封公文,由驿路飞奔去通知,可比另派官员赶路节省时间啊! 这里面本来没祝缨什么事儿的,祝缨道:“丰堡克扣士卒以致哗变,与我福禄县何干?” 阮芝道:“凡事都要从根子上来。钱粮的账,还是要说一下的。” 丁校尉也有点傻,他不识几个字,他的账也挺糊涂的。他有点慌乱地看向祝缨。 祝缨道:“账可以封了查,我的账你查一千年都行。将要春耕了,我县里钱粮调度要安排这一件大事,耽误了春耕,我是不依的。” 阮芝微笑道:“这是自然。” 祝缨道:“请。”心里却骂了一句:他娘的! 他看了一眼丁校尉,丁校尉惴惴,低声骂道:“他娘的,我非得割了这小子的舌头不可!” 樊路听到了,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祝缨心说:你可闭嘴吧! ………… 案子主要是士卒哗变,但是阮芝二人在福禄县,所以先查的福禄县,且说:“我们还要赶去丰堡,不会耽误祝令太多时间的。” 祝缨道:“请。” 一行人到了县衙,祝缨自己现在就是被查的人,只得把大堂让给了阮芝。阮芝也不拿她当犯人,还客客气气地请她坐下。丁校尉也得以敬陪末座。 樊路道:“时间紧急,咱们就长话短说了——丁校尉,你的账呢?” 丁校尉道:“我叫他们去取!” 阮芝道:“且慢!”他指了自己的两个随从,让他们跟着丁校尉的人回营去拿账本,又让把洪幺也给带过来。 然后,阮芝对祝缨客气地道:“不知县里的这一笔账目是怎么结算的?据我所知,福禄县并不富裕。还请封账看账。” 他邀了康桦一同查看福禄县的账册,福禄县历年旧账早清,如今是祝缨到了之后重建的新账。虽如此,他们几人都不是专门做账的人,查起来也十分的麻烦。 樊路道:“我们只看这一注的账。” 他们命随从先上封皮,然后再让福禄县将与丁校尉的账目往来部分从中拣出。如果看着没问题,那就算过关。只要稍有问题,立时就要倒查回去。 祝缨道:“虽不富裕,先前朝廷免了逋租之后就好多了。过不好,因新债叠旧债。旧债免了,自然就没了新债。且又搜出隐田隐户,这点钱还是有的。祁先生。” 别人见御史得吓得半死,祁泰天生懵懂,耷拉着眼皮、抱着本账给阮芝报账。 开荒分地、提供耕牛种子之类都是有公文往来的,福禄县的账目里也有一笔“钱粮”明明写着是开荒的补贴。 阮芝又问:“为何没有耕地,要分荒地?” 关丞忙插言道:“抛荒。”他将事情统统推到了汪县令的头上,讲述汪县令之不务正业,致使流人营荒废了,所以驻军也撤了,驻军种的地也就荒了。这一部分的公文还是在的,驻军撤离,还是要下文的。 阮芝与樊路又翻出这份公文,验看了上面的大印,才说:“倒也说得过去。” 须臾,丁校尉的账也拿到了。福禄县的补贴由祝缨这边发还好,粮饷等由丁校尉发的,中间账目稍有不清,丁校尉额头上生满了黄豆大的汗滴。 阮芝看了看,轻轻一笑,就将账本往桌上一扔。对祝缨道:“祝令,恕我们失礼了。” 祝缨道:“这是哪里的话?查清楚就好。” 两下又客气了一回,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当晚,阮芝等三人还是住在驿站,祝缨却召来侯五:“你连夜去京里一趟!” 侯五当时都要睡觉,被叫过去的时候还以为是要简单跑个腿,等知道“跑腿”的内容之后,人也傻了,这跑腿也太长了! 他小心地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祝缨冷冷地道:“没事就不能上京了么?你收拾好,去见几个人……” 她让侯五见的一个是郑熹,问问他的底,苏匡背后到底有什么事儿。第二个是陈峦,请他支招,其他谁都不问。 侯五见她神情严肃,忙道:“是!” 祝缨连夜给他开了条子,侯五从福禄县出发,一路径往京城而去! 那一边,阮芝、樊路二人也不在福禄县久留,两人虽对祝缨不是很满意,却知道哗变案的根子其实并不在福禄县而在丰堡,一旦处理不好,他们两个也要跟着倒霉。 第二天,二人连祝缨给准备的土仪也不及带,便动身往丰堡去了。 康桦对祝缨道:“你与我一同去见鲁大人吧!这都什么事儿?!” 祝缨道:“我还得准备春耕呢。” “你账都叫人封了,还备春耕呢?” 祝缨笑道:“这不又解封了吗?” 康桦低声问道:“御史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你总不说,大人和我怎么帮你?” 祝缨道:“这事儿与咱们都没有关系,与京里有关系,你真想知道?” 康桦厌恶地皱眉:“你就憋着不说吧!哼!” 祝缨道:“我倒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何况……” “什么?” 祝缨道:“这件事儿,鲁大人恐怕也是不要沾的好。” 康桦瞪大了眼睛! 祝缨对康桦道:“不会叫你为难的。稍等,我修书一封,你捎给鲁刺史就是。” 见她如此不知好歹,康桦大怒:“你可真是不识好歹!大人好心保你,你却这般作派!” 祝缨道:“康兄这番奔波也是辛苦了。” 康桦拂袖而去! 关丞直到此时才敢凑上来,怯生生地问:“大人……这……要如何是好?” 祝缨一挑眉:“什么‘如何是好’?” 关丞不敢答话,心中委实担忧。他不敢再问,回到县衙之后等在签押房外面,待小吴经过之后一把拉住了他! 小吴吓了一跳! 关丞道:“别假模假式的了,问你一件事儿——你上京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吴笑嘻嘻地说:“能有什么事儿?相公们很喜欢咱们大人呢!都有回信。” 关丞狐疑地看向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好,我还会回来吗?我是京兆人,早躲回家里啦!”小吴说。 关丞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点的笑来:“那就好、那就好,看来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怎么就不会有什么事儿呢?”小吴故意说,看到关丞又担心了起来,才缓缓说出下一句,“会有好事儿的!” 关丞笑骂一句:“你这猴子!”背起双手踱步走了。显是相信了小吴的话。 ………… 小吴的话倒也不假,就在他答完关丞的话之后的第三天,祝缨便又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关怀。 寄信来的是冷云,他特意派了人从京城送来急信。 信上写道:段婴那个狗日的又要扬名京城了,他写了篇别人都喜欢的赋出来贺太子有了儿子,他爹段琳正设法要把他回来呢!陛下看起来是有些意动的!咱们可不能落后了!要不要叔帮你弄回来呀?他有诗文,你有祥瑞呀!赶紧的,再整点什么白雉之类的,不然弄个灵芝也行!你“爹”郑熹现在不能动弹,他过得惨呀,天天被他舅骂。你别指望他了。也不要指望政事堂了,王云鹤是什么人你又不清楚。赶紧的,叔帮你。 祝缨心道:你是不知道阮芝来找我查了两个案子,要是有人从中弄鬼,搞不好我就得被押解进京了。 第160章 返京 没有人不向往长安。 祝缨将冷云的信又读了一遍,冷云的字一向是漫不经心的,信的口吻也带着股随意。祝缨打开装信的匣子,将之前小吴和曹昌从京城带回来的诸多回信拿出来又看了一回。将这些信都收了起来,召来信使询问。 冷云在大理寺里不怎么管事儿,也就从来不用公文给祝缨送信,信使是他家的仆人。祝缨在大理寺多年,与冷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与这信使也算点头之交。 祝缨先让信使:“坐下说话。” 信使不敢托大,坐了半个屁股。 她直接问信使:“少卿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信使道:“我家郎君说,请小祝大人写个回信捎回来。要是觉得写信不方便,让小人捎句话回去就行。” 祝缨道:“好吧,你再歇息两天,我修书一封你给带回去。上覆少卿,有劳少卿挂念。” 信使笑道:“郎君说了,他同您是什么交情?大家谁跟谁呀?” 祝缨道:“他净好占口头便宜了。京里近来有什么新鲜事不?” 信使歪头想了一下,道:“还是那个样子,郎君说,反正不会碍着咱们的事儿。啊!就是郑詹事,总有点小麻烦,不太好。不过也不太麻烦,大家都说,郑大人顺风顺水一辈子,小小挫折也不算大事儿。又是东宫的人,有的是远大前程。” 祝缨道:“没问这个,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 信使道:“啊!花街来了个唱得好听的,教坊里又有一个舞得好看的……”他絮絮地说了许多京城的繁华趣闻,听起来没有什么太过份的。 但是另有一件别人信里都没说的事儿——皇帝给几个年幼的皇子营建府邸了。 这事儿邸报上没写,信使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一共三座府邸一块儿建的,鲁王依旧住在宫里。” 祝缨道:“陛下还真是疼爱鲁王啊。” “可说呢,天下父亲疼小儿。” 两人闲扯半天,祝缨从他口中得到了许多别人不会写在信中的消息,又命人招待他吃饭。晚间,祝缨铺开了信纸给冷云回信。 她的回信并不长,开门见山地告诉冷云:我不回去。 没有人不向往长安,没本事的人没法在长安站得住脚。 长安米贵。 第二天,祝缨又与信使闲了半天,再问出一点别的消息,比如永平公主怀孕了之类。不过还没生,祝缨想起来骆晟,也不知道这位驸马在京城又过得如何。她随口一问,信使道:“驸马每伴公主左右。” 祝缨点点头,将写好的信交给信使:“上覆少卿,多谢惦记。我的话都在里面了,再带一句话给少卿,请少卿千万照顾好自己。” 信使道:“我们郎君最不会亏待自己的一个人,小祝大人只管放心。” 祝缨道:“你只管把这一句话带到!” “是。” 祝缨对小吴做了个手势,小吴上前对信使道:“请随我来。”将准备好的盘费装一只锦袋里交给了信使。信使略一推让,也就收了走了。 信使走后,祝缨再次召来祁泰。祁泰到了福禄县之后,日子过得舒心极了,祝缨从不让他写说明,只要账目对了,别的什么事儿都不用他管。 祝缨有召,祁泰毫无防备地过来,祝缨也知道祁泰的个性,只要账目做对了,有时候祁泰忘了跟她行个礼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用祁泰干活,也用得心安理得。 无论祁泰是个什么样子,祝缨看他都是那副温和的表情,说:“祁先生,有件事还需要你去做。” 祁泰道:“大人只管吩咐。” “你把这两年的账重新拢一遍,尤其是与丁校尉那里的。” “在下这就去办。” “要快,最好五天之内,七天也行,不能超过半个月。” 祁泰被雷劈了:“啥?”让他查账他没二话,定了期限是不是太狠了? 祝缨诚恳地道:“又要到春耕的时候啦,又要开始耕牛的租借事宜,这些都不能耽搁。” 祁泰试图向祝缨多要点时间,祝缨道:“先生,去拢账吧。” 她说得太自然了,祁泰硬没想起来要怎么跟她讲道理,直到摆好了算盘才想起来这事儿的工程太大,干完了得累脱一层皮。祁泰哭丧着脸,心道:我就知道天下没那么多的好事儿。 一脸哭相地开始盘账。 祝缨笑笑,叫来小吴:“跟我去一趟丁家。” 小吴忙去找曹昌准备马,一起跟着祝缨去了丁宅。 丁娘子正在家里指挥着收拾屋子,大模样已然有了,还差洒扫。又要准备有客人来暖宅,丁娘子还筹划着要有个空屋子,暖宅的时候客人一般会送些礼物,得准备好了收礼。 见到祝缨,丁娘子十分高兴:“祝大人来啦!我们家那个口子不在,说是营里有事儿。”她说到最后,心里犯起了嘀咕,不对,县令是个大官儿,死鬼竟然不在家里等着县令来,难道又背着我养小的了? 祝缨道:“那我便去营里寻他。” 营地离县城不算太远,穿过一片田地就到了。兵营分得的荒地也在附近,因是荒地,须得有事没事就犁一犁、整一整,快春耕了,今天竟没有人在田里准备着。 到了营外,远远地就看到一根粗大的木桩上吊着个人,吊得很有手艺。先把人捆着,再从后背伸出根绳儿给他吊起来,并非像绞刑架一般吊死人。 这人穿一身灰衣,没着号服铠甲之数,灰色的衣服上透着一道一道的红色痕迹。 是血。 守营门的士卒见祝缨来了,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祝大人!”他对内吆喝了一声,有人飞奔去禀报丁校尉。 丁校尉身上衣甲没有穿得很整齐,领子也拽开了,大步走过来:“祝大人!”他恨恨地指着那个被吊起来的人说:“闯祸的狗东西我已罚了!”祝缨瞥见四下的士卒个个都提心吊胆的,很多人看着她,欲言又止。 祝缨道:“南方本来就容易上火,你这儿当心嘴上长疮。” “我都被架火上烤了,还顾得上这个?”丁校尉道,“为这狗东西一张嘴!弄得我还要被御史来问!再过两天,将军那里怕也要来人问我了!” 他亲自把祝缨请到自己的营房里,这里比流人营要好不少,墙壁也厚一点,冬天更暖而夏天更阴凉一点。 丁校尉再三向祝缨致歉:“大人不因为我们是粗人而瞧不起,反而多有照顾,又给钱。现在我的人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实在是没脸见大人了!” 祝缨道:“这些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校尉,你的账,妥吗?” “这……” 祝缨道:“外面的人有错,罪不致死,别闹出人命来。” 丁校尉道:“吊他三天,看他以后还乱放屁不!” “是得管住嘴,”祝缨淡淡评论一句,又说,“将士们辛苦,又是垦荒薄田,该让人吃饱穿暖才能当差不是?这是正事,谁来问,我都要说拨给你的是应该的。如果为了这一条问责,这事儿我扛。” 丁校尉道:“大人仗义!我再不会忘记你的!我也不能不讲理,有事儿咱们一起担着。” 祝缨道:“不是大事儿,先别自己吃药。整肃一下军纪,该干嘛干嘛。二月的钱我还照发。” 丁校尉连连点头,祝缨又说:“别耽误了春耕。一旦误了收成,就算有我补贴、上头给你拨米饷,你还是要手头紧的。” “那是那是。” 祝缨道:“不管有谁来问,咱们相处都不能算错。” “那是那是。” “你咬死了就是。我给的,你就收,也不是你索要的,是你该得的。” “好。” 祝缨道:“咱们再对一下文书。” “好。” 祝缨给丁校尉补贴时,就写的是因为是荒地,所以补贴到开荒出来为止。说词上也没什么毛病,祝缨又确认了一下当时的文书,再让丁校尉把营里的账也拿来对一下。丁校尉怎么花钱她不管,她拨过来的钱款得跟她在县里的账能对得上。 两下往来的文书、账目都合上了,大半天都过去了,两人连午饭都没有吃。丁校尉道:“留下来吃个便饭。伙食粗些,酒肉管够!” 祝缨道:“县里还有些事,我得去处置一下。对了,丰堡哗变因为苛待士卒,校尉你这儿?” 丁校尉道:“没事儿,贱皮子就得试着疼才能改!” 他亲自把祝缨送出营门,祝缨站在营门口又说:“嫂夫人还惦记你呢,把营里的事儿安顿好就回家吧。接下来春耕,你恐怕得多上上心,不得总在家里住了。” “这婆娘!” 祝缨又指了指被吊起来的人:“那是洪幺吧?也不是他叫丰堡的人闹事的。” “放心,我有数。” 祝缨道:“告辞。” 祝缨一番行动,自觉应当无碍,回程的时候又去公廨田看了一回。单八等人正准备收工回流人营,见到祝缨,单八忙迎了上来:“大人,就快能收割了!先别铲!” 他看到周围已零星有人开始犁地了。春耕的时间还没到,不过有些人会提前松松土,此时耕牛还不太紧张,先松个土,等到播种的时候即便没有牛使,播种起来也更容易些。 祝缨道:“我又没说要铲了它,你怕什么?你估摸着一亩能产多少麦子?” “这地好,您看这穗子,照小人看,一石半也是行的。脱壳之后只吃粗麦饭,能吃上一石半,要是去皮、磨粉,精粉也能有一石……”单八急切地说着。 祝缨道:“好。伺弄好了它们,我有赏。” “是!” 祝缨将账拢完,又看宿麦将有收获,气定神闲地回到县城开始准备春耕事宜了。她还打算照着去年租借耕牛的模式来,因为与阿苏家交易,从他们手上买回了一些牛马,今年就不用再向阿苏家再租借了,就由县里出租些耕牛给普通乡人。 祝缨今年办得熟了,春耕前几天就提前将乡绅们聚了来,向他们提出了租借耕牛的事。 顾翁等人去年是主动提出来配合的,收租金时又十分省心,不用再派人下乡对账。县衙信誉不错,他们都说:“听大人的。” 祁泰连合了七天的账,才喘了一口气又被祝缨叫了来,他的眼皮耷拉得更长了。说话愈发有气无力:“在下这就去取去年的旧表来。” 他去年做了个表格,今年打算拿这个当模板,照着去年的样子往里填。各乡村有多少户,租多少、租多久,算几个租金。再有各乡绅家有多少牛马,各用多少天。 两下合上就是全无问题了。 如果祝缨敢让他重新做,他就要咬县令了! 祝缨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知道他累得狠了,她也不打算折腾,去年办得下来就证明表格好用,她说:“可以。” 各乡绅也都回家去找自己的账,有添了牛马的,也有生病宰杀的,约了三日后再回来报账,一同协调。 ………… 士绅们来县衙协调耕牛的前一天,甘泽带着两个人先来了! 曹昌见到表哥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甘泽一脸灰土色:“三郎呢?” “在里面。” “快!” 祝缨听说甘泽来了也小吃了一惊,问道:“难道有什么事?快请。” 她没有在县衙里见甘泽,而是让他们到后衙家里去。进了后衙就让杜大姐准备吃的,又让曹昌准备住处,甘泽与曹昌一处住,侯五还没回来,另两个跟着的人就住侯五的屋子。这两个也都是郑侯府上的人,与祝缨也是面熟的。 甘泽先跟祝缨进书房里回话,道:“三郎,我长话短说。侯五到京城了,他有点年纪了,七郎说,筋骨虽然强健,返程慢慢走也行,要再赶路怕要累死在路上了。就派我来。苏匡的事,七郎已然知道了。” “怎么说?” 郑熹只让甘泽带来一句话:“苏匡是咱们什么人?” 甘泽又拿出郑熹的信来,郑熹信里说:京城的事儿他还应付得来,就算应付不来,祝缨这里也不要半途而废,让她好好在福禄县里干,别总担心京里。真有什么事儿,他会派人来通知祝缨的。此外也提到了东宫,说近来鲁王颇得圣宠,但是东宫还好,听到什么流言也别信。三千里地,什么消息传到福禄县都得传变了形。 等等。 最后提到了苏匡一句,让祝缨:依法。 祝缨心道:懂了,该卖的时候就卖了他。 祝缨向甘泽打听:“听说他娶了房好妻?” 甘泽撇撇嘴:“呸!养不熟的白眼儿狼!败家子!” 苏匡投郑熹,本就不是什么“君臣相得”,他给郑熹办事,郑熹也提拨了他。郑熹一走,苏匡在大理寺就得另找门路了。他不像左丞,经祝缨引路投了郑熹甘心留守。苏匡又年轻又有野心,此人不能帮他,他就要换个庙来烧香。 他投的又不是裴清,裴清代掌大理,让他分左丞之责是因为左丞办事效率不如祝缨,裴清是为公务计。为私心计,裴清也宁愿用祝缨那位鲍同年而非苏匡。 苏匡一手又握着大理寺的部分公产,一面又有自己的上进心思。理所当然要从中揩油,先是从中贪墨,求娶了一位休致官员的女儿。经岳父家,又搭上了宦官罗元的线,花钱更多。渐渐入不敷出,就动起了用公款放高利贷的心思。 高利贷的利高,折本的风险也大。裴清是被祝缨惯坏了,大理寺的上官们在祝缨的时代从来不用关心任何一点庶务上的麻烦,所以裴清一般不问账。窦朋手下没有过祝缨这样的“大管事”,到了之后他查账。 苏匡这亏空填不上,就开始变卖官产。窦朋是个精明的人,起初还怀疑是裴清搞鬼,为此还拜访了郑熹,大理寺的账本紧接着就被人烧了。接着就有了查账这一出。 不过现在窦朋和裴清似乎达成了一点点共识,但是苏匡的岳父家也没不管他,罗元似乎也不想马上放弃苏匡。 甘泽道:“这群阉人,看钱比别人更重。” 祝缨又问左丞,甘泽道:“他有数着呢,悄悄见过了七郎,如今正猫着。” 祝缨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杜大姐那儿饭好了,祝缨道:“吃饭吧,再歇两天再往回赶,侯五不禁这样赶路法,你就经得住了?” 甘泽笑笑:“好。”正好,他也想看看表弟曹昌都干了什么狗事!他妈的!一刻不看着一刻不行! ………… 曹昌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只知道快春耕了,大人又得忙起来了,他得好好伺候着。 他把自己的衣服鞋袜都准备了两套,绑腿准备了三副。先招待表哥吃饭,再让表哥休息。与甘泽同来的两人看这孩子老实得可怜,都劝甘泽:“咱们还有两天才走,一路也累了,先睡一晚,这孩子又不会跑。” 曹昌摸不着头脑:“哥,你睡我床上,我找小吴挤一晚。” “你去他那儿干嘛?” “我夜里得起来,别把你吵醒了。” 曹昌说完抱着枕头被子走了,留下甘泽生着气睡着了。 第二天想找表弟时,曹昌又到祝缨跟前伺候——今天要开始统计耕牛了。 甘泽就先到后面见张仙姑和祝大,二人看到甘泽惊喜万分:“甘大郎怎么来了?!!!杜大姐啊,快!拿好酒好肉来!” 甘泽道:“我昨天就到了,说完话太晩了,就不敢来打扰。” “生份了不是?什么敢不敢的?快!”张仙姑乐呵呵地。 甘泽看她身上的衣服已然是本地土布,打扮也有点蛮夷风气,心道:好好的人,跑到三千里外受苦。都怪姓段的! 他这边跟张仙姑叙旧,又说了京城里如金大娘子等人的事。前面祝缨与士绅们核算耕牛,很快填完,士绅们也都放心地离开。在县衙门口,他们遇到了一骑驿马飞驰而来! 士绅们心里嘀咕:这又是怎么了?! 有识得的,低声道:“看着像是州城里来的。” 虽然都是走驿路,不同地方来的人还是有点区别的。总是越远的地方看着越风尘仆仆,气势越足。看来人,得是州城的。 乡绅里的王翁拽住童波:“那是哪儿来的?” 童波的外婆家姓王,与王翁血缘稍远,小声说:“我去打听一下。” 去了回来就说:“京城公文。写的什么就别打听了。” ………… 福禄县并不经常有京城来客。 以前的时候,几年、十几年也不来一个。公文倒是有,多是从州、府转过来的。自打祝缨来了之后,福禄县与京城的联系就变得频繁了。但是因为路途遥远,一季能有一个来回就算多的了,如果是物品的递送,路上更耗时,拢共也没几次。 今年过年之后,先是小吴、曹昌从京城回来,然后是京城的御史过来,再然后是祝缨派了侯五离开,现在又是京城来了信使。还是两拨京城信使!不对!这是第三拨了! 县城内人人犯嘀咕:这是怎么了? 县衙里稍稍知道些内情的人就更多了,尤其关丞等人,关丞更是陪同康桦接待过阮芝、樊路的。整个县衙都不安了起来,县城里更是人心惶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凭经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士绅们有点门路还想打听,寻常百姓一点门路也没有,不知道怎么的,康桦前脚拂袖而去,后脚就有人说:“大人得罪了上官,他们要调他老人家走!”“是有人眼红咱们大人!”“听说是鲁刺史看咱们县令不过眼,要给他小鞋穿!”“我三姑家的二小子亲眼看到的,州城来的一个官儿,骂咱们大人的。”“必是瞧着咱们这儿收成好了,要多收租税!”“是大人不肯给他们多交租,他们就要挤他走。”“那群当兵的,拿了县里的好处还要害咱们大人!” 过了两天,又陆续有京城信使过来,百姓们越发的恐慌。人们一旦遇到了变化,最先想的就是自己最怕的事儿。福禄县百姓最怕的,眼下就是祝缨被调走。女人们传得尤其得凶。 不出三天,流言越传越离谱,传到本来不太相信的乡绅大户都心底发毛了起来。 ——这流言,它不能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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