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当然。” 项安笑道:“我就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祝缨问道:“哪样的人?” 项安笑嘻嘻地,显出与她年龄十分相符的少女气来,道:“反正跟别人不一样。” 兄妹二人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眉眼间便舒展不少,戾气也去了几分。祝缨问道:“你们的武艺哪里学的?” 项乐道:“我们商户人家,路上常有艰险,多配有护卫。武师武艺虽好,终不及自家人可靠,须得自家人押车才好,先父就请了人教习。” 侯五从外面打听了消息回来,此时也说:“他十四岁上就出外行走了。” 项安也忙说:“小女去年也跟着出门的!”她还有些担心,怕祝缨只是一时兴起,回过味儿来要赶她回家,急着表白自己也很有用。 祝缨又慢慢问他们家的事,知道他们家本来只是个小商户,是他父亲项豪一手将家业发展到这么大的,大哥已然娶妻生子、相帮父亲理账交易了。祝缨问道:“你们呢?生意上的事情有没有学过?” 如果学过,又有这样的经历,祝缨还挺想让他们再往更远一点的州府去设立会馆的。 项乐道:“会一些,爹的安排,大哥管家,我们帮着。小人多是外面行了,妹子愿意外嫁就早早嫁了,不愿意,招赘也行。” 项安“哼”了一声,显出一种少女的不情愿来。 祝缨还要问什么,那边童波过来禀报:“项大郎求见。” 项乐项安又是撇嘴又是皱鼻子,对这兄长十分的不满。 祝缨道:“叫过来吧。” ……………… 项大郎内心忐忑,到了祝缨跟前,先拜倒,起身之后才发现弟弟妹妹站在一边。 他喝道:“你们两个,还敢闯祸么?”作势要打。兄妹三人又顶了起来。 祝缨道:“都歇歇吧。” 三人登时收声。 祝缨道:“我看你们有些纷争。既然你管不了,那就我来管。以后,他们就是我的人了。你们三个,回去见过你们的母亲,总要禀告一下的。” 项乐喜道:“是!小人这就回家搬取行李!” 项安道:“小女也回去搬取行李!” 项大郎目瞪口呆。县令要拿了他的弟弟妹妹去当小厮丫环,他也没那个本事跟县令争。可是,明明县令大人不是这样的人啊?!!! 祝缨道:“你们两个也是,须得告诉母亲一声才好。还有,当差只要值夜时才用留宿值房,行李且不急。” 兄妹二人大声说:“是!” 项乐道:“大人,小人这就回家。” 项安道:“大人,小女和哥哥尽快回来!” 项安道:“大哥,大人很忙的,咱们别在这儿耽误大人的时辰啦。” 项乐道:“大哥,娘在家该等急了,咱们快回去吧。” 兄妹俩一边一个,搀着项大郎的一条胳膊将人给拖出了县衙。 项大郎挣不脱这一弟一妹的挟持,这二人是习武的,他是算账的,以二对一,被两人挟回了家。 三人到了堂上拜见母亲,二人有志一同,当着哥哥的面也不对母亲说祝缨要帮他们报仇的话。二人心里是信祝缨的,只说:“我们在家里也只是与哥哥吵嘴,不如出去免得在家里闹,我们想要追随大人。” 项大郎是以着父亲生前的安排,以弟弟作为行商的帮手的,眼下养成了的一个弟弟要走,他说:“你又打的什么主意?别是想在大人身边,好相机行刺报仇吧?还是老实在家里的好!” 项乐现在倒沉得住气了,他对母亲说:“娘,我想过了,一个商人,有事谁管你呢?还是得跟着大人。” 项安也说:“娘,我也陪着哥哥。” 项大郎更不乐意了:“你一个姑娘家,往衙门里去,成什么样子?妻不妻、妾不妾,难道要做下女?不行!你当得着一个好人家!” 项安道:“呸!谁想那个呢?我想,衙门里也有女仵作,也有女典狱,我难道比不过她们的?我还能写会算呢!娘~~~” 项娘子想了一想,道:“你们去吧。” 项大郎急道:“娘!” 项娘子缓缓地说:“你们,各干各的事。我做主,你们先将家分好!” 项娘子自有一本账,女儿的嫁妆、幼子的家产,长子掌家。眼下还是不分家的好,说是分家,是将各人名下的财产列出来,项乐、项安的钱并不由他们自己领走,而是都放在长子手里经营,项家的财务还是一体。 项安、项乐在衙门里也是条“官路”,即使不给自家商队押队,那也是划算的。 项娘子将账目分明:“老大也不许吞了他们两个的钱财,每年给他们分红。你们两个也不许突然就管你们大哥索要本钱,坏了生意、撬他的墙脚。” 项乐、项安想要报仇,眼下并不在意财产,项大郎想了一下,道:“娘由我来奉养。” 一家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到了晚上,项大郎夫妇二人回房说私房话,项乐、项安二人到母亲那里,将白天的事情细细告诉母亲。 项娘子道:“祝大人自打到了咱们这里,没有说话不算数的,也没有坑害过百姓的。他既说了,就能办到,你们就要听话。到了他那里,就不要天天喊打喊杀的,反而坏事。” “是。” “官府里的事儿也说不好,兴许他有用到你们的事儿,你们也不能躲。” “这是说好了的!只要能报爹的仇,当牛做马也可以。” 项娘子道:“唉,这样咱们都尽力了,都对得起你们爹啦!我以后去见那死鬼,也能说我没有对不起他。” …………—— 项娘子说到做到,自家财产分明白了,第二天亲自把一双儿女送到门口。 二人没有带仆人,只带了点随身衣物用品与铺盖之类就往县衙报道。 简单的添了两个人,县衙内一阵围观,项乐年轻人,又是个爽快机灵的脾气,很快安放好了行李,与众人聊上了。 项安要稍稍麻烦一点,花姐亲自带她去安顿,她们兄妹平日还是回家住,项安当值时要住女监的值房。 即使走进了县衙,项安内心仍是不安,她不自觉地问了第三遍:“娘子,我是真的留在衙里了么?” 祝缨将这二人都在县衙内挂个差役的名头,项安反而比项乐更有说服力——她识字。衙门里少有识字的女役,将她与江舟等人放到一处学些查案的本事,竟不显突兀。项乐则是说让他做祁泰的助手。 花姐道:“当然。” 项安道:“也有差饷了?” “对呀。” 侯五和曹昌帮忙抬箱子,项安也跟着搭把手,侯五道:“不用你。” 项安道:“我们商户人家,出门在外我也帮着装车卸车来。” “豁!”侯五说。 他们抬完箱子也不在姑娘房里久留,放下就走。女监典狱和江腾江舟都来围观、帮忙。 项安又忍不住说:“我竟真的进来了!” 花姐笑道:“你说第五回 啦。” 项安道:“您不知道,我很怕大人反悔的。就怕有人说,我爹的事儿,也有哥哥了,不用我再掺和了。可我就是不甘心。” “那你可不必担心这个!”花姐语带骄傲地说,“她从不劝人认命。” 江腾道:“也得自己不认命才行!” “嗯!”项安用力点头,问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江腾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没想明白,顺口道:“我是这里的仵作。” “阿!原来就是你!” 女人们又叙起闲话,手上不停嘴上不住,很快收拾好了屋子,花姐问道:“你不去看看你哥哥的屋子?” “随他怎么拱吧,猪窝也是他自己住,不用有人帮他的。我们在外跑商的时候,哪里来的仆人照顾?”项安不在乎地说。 女人们说笑做一团,她们又带项安去认认门,哪里是监房,哪里是县令办公的地方,哪里是县丞的地方,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项安一面记,一面想:我且安静看着,等大人怎么安排!大人总不会对什么獠人比对自己人更好! ……—— 祝缨在福禄县信誉极佳,项家兄妹从此安心在县衙里当差,项乐虽说是祁泰助手,更多与侯五厮混,后因项安喜欢与江舟一处学些查案的技巧,他怕妹妹被衙门内的男丁排挤也跟了来。 兄妹俩渐渐习惯,一面习练武艺,一面等待时机。苏鸣鸾来辞行回山上时,项乐正在场,也不曾对苏鸣鸾冷眼相向。 这一天,项安正在前厅,遇到赵娘子风一样卷进衙门找“阿弟”,项安心道:这是干什么?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呐! 赵娘子也不在意一个灰不溜秋的女差,她冲过来找祝缨,只为问祝缨一件事:“阿弟,有京城的消息了吗?我的孩子怎么样啦?” 时已入冬,算来赵苏也应该到京城了,然而却没有只言片语回来,将赵娘子急得想打人。 祝缨迎了出来,缓声道:“阿姐莫慌,京城旅途遥远,人到了,信也得在路上走些日子呢。一有消息我就知会阿姐。” 她还有点纳闷,看赵娘子的关切不似作伪,心道:以前没路费她有这么关心儿子呀,这是怎么了?难道赵苏出事了? 儿子在身边时,赵娘子也不大惦记,赵苏越走越远,赵娘子却突然心慌了起来。祝缨好说歹说,才将人哄了回去。她倒不太担心赵苏,哪怕有事,还有小吴呢,消息总能传回来一个,没消息就是一切正常。 祝缨耐心足够,又过半个月,她收到了京城郑熹派人送来的书信。她给赵苏带的书信名帖里就有准备给郑熹的,郑熹有信,极有可能提及赵苏。 祝缨拆开信,里面只字未提赵苏。先说祝缨给准备的礼物有心了,家里郡主和岳夫人都很喜欢,也很衬小女婴。后说,朝廷要派新刺史过来,如无意外,是冷云。 祝缨顾不上想郑熹添了个闺女,赵苏大概没到郑侯府,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是冷云?!!! 第175章 我不 郑熹不会事事都对自己解释,祝缨只能就着一行字开始准备。她提笔给郑熹回了一封信,又写了一封信给冷云,信里只做不知冷云要来,还是以当年交情的口吻写一点外任做官的“趣事”,说一些外任的坑,“要是当初这样那样准备就好了”,字里行间透出让冷云好好准备的意思。 写完信,她又叫顾同:“你去询问一下,各地会馆主事人都到齐了没有,咱们也该准备起来啦。只盼大家都能准备好。” ………… “我不!”冷云拒绝得斩钉截铁。 “怎么?你还回去侍奉你那上官?你应付得来?”冷侯说。 冷云一噎,强辩道:“那我换个衙门不行吗?非得出京?我又不缺钱!” 冷侯被儿子气到了,骂道:“你想去哪里就能去了吗?将你托给郑熹,你什么都没学到。托给窦大理,人家要抬举你,你躲懒不肯任事!我还能将你怎么安排?你就不能动一动你那脑子?哦,你没脑子!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要任性妄为吗?” 冷云呵呵一笑:“儿再任性也是听朝廷的号令、领陛下的旨意,不像爹您老人家,安排想朝廷官员的任免来了,到底是谁任性呢?” 父子俩顶上了,冷夫人不得不被请来劝架:“你们俩一人少说一句吧!你也是,孩子都快四十岁了,你安排了他也该先与他商量两句。还有你,你怎么能与你爹顶嘴?!” 冷夫人将丈夫儿子各打五十大板并不能将二人劝服,冷云不怕爹不怕娘的,当即跳了起来:“我找外婆去!” 冷侯凉凉地说:“让他去,我看他几岁了,就知道告状。” 冷云跳起来叫人备马,一路奔去找他外婆了。与郑熹一样,他也是外公过世、外婆还在,由舅舅奉养。到了舅舅家,门上人都笑着说:“小郎君来啦?” 冷云道:“我儿子都快成人了,还小郎君呢?” 府里的人都吃吃地笑着,冷云打小就受舅家上下欢迎,“小郎君”一气叫到了三十好几岁。他自己抗议别人将他叫小了,见了外祖母却是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外婆救我!” 冷云的外祖母吃惊地看着外孙:“怎么了?是你那上司又作弄你了?我就说!我就说!” 冷云顺势道:“外婆,我爹要我外放,我不想出京!外婆可怜可怜我吧,帮我求个情,我换个衙门,依旧做个少卿也行,我保证不惹事儿!天下哪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呢?” 冷云的外祖母也有些来历,她也是个宗室的郡主,辈份比郑熹的母亲还要高一辈,郑熹的母亲还得管冷云的外婆叫一声姑母。只是二人亲缘稍远,各家更近的亲戚又太多,平素不大论这个亲。 老郡主以前与宫里走动不算太频繁,近年来老一辈渐次凋零,存世的人之间越发珍惜彼此,老郡主在宫里越来越有面子,有何请托也容易得到宫中首肯。 冷云听冷侯的意思,是为他寻了外放的路子,估摸着都办得差不多了。然而谁没事儿想出京呢?尤其是他这样的人!京城官做得好好的,他又不缺钱!也不是很想刷履历谋个二十年后争入政事堂!他只要照旧舒服过日子。 天下何处能比京城更繁华? 他不要走! 于是便想到了外婆这张王牌。无论之前谁定了什么事儿,只要陛下发了话,一切都好办。而外婆现在在陛下面前说话顶用。 外孙殷切的期盼之中,老郡主怜爱地拍拍外孙的脸,说:“你小孩子家不懂,我们都为你安排好啦!我亲自求的陛下,他已经答应啦!你放心,自从你们那个裴少卿也离开之后,我与你爹娘见你天天难过得紧,就要给你寻个合适的地方。朝廷上你爹已打点好了。” 老郡主再说什么,冷云已经听不进去了,满脑子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冷云软磨硬泡:“你们串通好了想赶我走!我不!外婆,我想留在京里伺候您老人家。” 老郡主是打定了主意,觉得女儿女婿说得对,外孙是得出去走一趟。至于冷云说的“跟流放似的”,老郡主稍一犹豫,就想到了女婿事先说的:“远是远了点,男人一辈子总要出趟远门的。任一任地方,再转回来才更有腾挪的地方。走远一点,过两三年再回来,也是做官常走的路子。他做刺史也不是守边,没有那么苦,以后陛下问起来,他也有能拿得出手值得说道的政绩才好。他是当爹的人了,不能没有担当混日子!” 冷云哭丧着脸,终是没能打消外婆的主意,拒绝了在外婆家吃饭,又灰溜溜地跑回了家。家里当他没出过门一样,照旧准备吃饭,亲娘、老婆还准备他赴任的行装,将冷云憋个半死,气得他终于想到了郑熹,想请这位老上司帮忙出个主意,好留在京城。 ………… 赵苏拿着祝缨的名帖,郑重地到了郑侯府上拜见。 郑侯府前门房一堆的人坐在长凳上等着拜见,赵苏理理衣衫。他身上穿着祝缨送的斗篷,在京城还不算过时,内里是在成衣店现买的冬衣。 到了京城才发现他身上的一切都带着些“南蛮”的影子,很容易就被人一眼认出来。从口音,到衣着,到佩饰再到饮食,等等。从接近京城的驿站开始,这些细节就无时无刻不在磨着他。 到得后来他也想通了,只换掉太明显不合适的,其余也就随它去了。他打消了亲自将白雉进上的念头,将白雉交给小吴,经政事堂呈上,又嘱咐小吴不要提及是自己携白雉上京,只说是福禄县和阿苏家进贡的。 进京之后,他就与小吴约好分手各办各事。小吴热心地想为他到各府引个路,他却婉拒了,只请小吴将他领到祝宅认个门,又打听祝宅还有什么娘子亲戚之类,得知只有看房子的曹家老夫妇不由微微吃惊。 他带了数名仆从,祝宅只有老两口,住进之后颇有点鸠占鹊巢的意味。赵苏更加谨慎,只住在前院的客房内,仆人也往在门房里。曹家老两口实在,与他们推让一番,自搬到了门房居住,将马厩之偏房让给他的仆人了。 赵苏先不想买房置产的事儿,只管闭门读书,考试的时候拿了身份名帖去报名,考完录名,堪堪在最终录取的人里考了个倒数第一。他暗道侥幸,也暗自警惕,不敢小瞧了天下读书人。 倒数第一也是考上了,他这才整理衣装,拿了拜帖去郑侯府上拜见郑熹。 来京有些日子了,虽然是用心温书,赵苏却不是个书呆子,于京城种种多少有些认知,知道郑侯府不大好进。他提先请了小吴引路,又备了厚礼,门房了红包也都准备了。 小吴见他先考试再登门这作派,心道:大人说得没错,赵小郎君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我只管看着就是,只消他别坏了大人的事,随他怎么行事。 门上瞧着小吴眼熟,也接了他们的帖子,打开一看是祝缨,管事就换了脸色,笑吟吟地对小吴道:“我想起来了,你又来了!这是要回去了么?怎么不过了年再回去?有紧急差事?” 小吴道:“不是我的事,是这位小郎君,这是我们大人的义子。” “哎哟!是小郎君么?”管事看赵苏的眼神由公事公办的平易近人变得亲切了起一点,“三郎可好?小郎君什么时候进京的?快请进来坐,稍等,小人去通报。” 赵苏在门房一众候见官员的目光中跟着踏进了门去,心中莫名有了一点点的小骄傲。 赵苏见祝缨之前,以为朝廷派到福禄县偏僻地方的官员都是庸常之辈,不过运气好才得为官,其人本身并不如何高明。见了祝缨之后才觉得天下确实是有些有本事的人。一路进京也见多了愚人,便以为像他义父那样的人世间也是少有的,不如义父很正常,他自己仍是个俊杰。 考试最后一名录取之后,又重新审视了自己,觉得偏僻地方出身,确乎是容易被人鄙视的。 如此反复,此时终于将自己位置找得准了。他对管事道:“早就来了,本该早早拜见的,瓜田李下,晚生名誉且不足惜,唯恐人误会了大人,故而等考取之后才来。” 管事笑道:“小郎君有志气的。稍等。” 管事让他们在外面等自去通报,不多会儿便来说:“小郎君请随我来……”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在门外将马缰绳一扔,风一般卷了过来,路过他们还问了一句:“七郎在家吗?” 管事忙说:“在的。冷……” “行了,我认得路,我找他去!” 管事忙对赵苏道:“小郎君稍等,那一位是大理寺的冷少卿,与我们大人、三郎都是旧识,他为人爽直好开玩笑,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咱们且避他一避。” 赵苏道:“好。” 管事见他也有礼貌,又收了他的红包,便小声对他说:“小郎君不必太拘谨,三郎在府里一向与我们相熟的,七郎待三郎与别人都不一样。” 管事心里评估着赵苏。 赵苏知道他在看自己,也任他打量。从小到大,他被许多评估的目光看过,京城人的目光并不比家乡的更让人难以忍受。他也明白了祝缨说“真想把你扔到京城”是什么意思,京城什么人都有,“獠女之子”实算不上特别不同。 管事看他沉得住气,心道:不如三郎可亲,礼貌耐性倒有点像了。 赵苏只是询问一句:“不知大人有何忌讳?” 管事笑:“大人一向待人宽厚。” 他两人慢慢悠悠说几句话,郑熹书房里就热闹得多了。 ………… 冷云在里面来回踱步,郑熹不动如山,一旁的甘泽、陆超稳稳地垂手站着。 冷云住了脚,站到书桌前,双手撑桌,道:“你帮我出个主意吧!我可不想出京!” 郑熹不动声色:“主政一方不好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那是他们。我!不!要!”冷云很坚决,“我在京城好好的。” 郑熹看着冷云十年如一日的跳脱,心道:我要是能像他这般,倒好了。 他的指尖摩挲着案上镇纸,这事儿他比冷云知道得更早,冷侯前阵子就跟他聊过了。 冷云做着大理寺的少卿,顶头上司是那位颇有些本事的窦大人。窦大人查案是长项,在大理寺如鱼得水。他为人尚可,冷云不是个争权的人,不像裴清,裴清也是个能干的人,但是一个能干的、有根基的副官与空降的想干些事的主官之间必有些争执。争执到最后,裴清去了京兆府做了少尹,算是升了。由于巫京兆无为而治,裴清这个少尹想干出点什么实事倒也容易出彩。 以往,前面有个裴清顶着,冷云继续做他的富贵闲人。裴清一走,少卿就剩冷云一人。冷侯又抢先与窦大理打了招呼,窦大理既要收服大理寺做些实事,又看在冷侯的面子上将冷云也视作半个子侄有意“锻炼”他。凡是认真栽培人的,必是要让这个人多做实事、多练真本事。 冷云散漫惯了,哪受得了窦大理这样手上有真本事的人认真教导?成日叫苦连天。窦大理也没想到,冷云一个少卿,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竟不能成为一个认真履职的副手,何其荒谬?不成!纵不上进,也得称职才行!否则他对冷侯也不好说话。 窦大理自己能干,对副手的要求就高。此时大理寺上没有一个裴清顶着,下没有一个祝缨安排种种琐事,冷云恨不得请个长假不去应卯。许多次做梦,梦到一觉醒来窦大理已然调走了。 冷云散漫,他爹娘不是凡人。越看这孩子越不像是个能凭自己本事上进的,他爹冷侯将心一横,决定趁自己还活着,扶他上马再送一程!总在京里任副职,总得挨上司的调-教,窦大理算是不错的了,换另一个看不惯的天天找茬儿,冷云不用心国事不是白挨打么?被个干练的上司说一句“不堪造就”,冷云的风评立时降到周游一类,那可就太冤枉了! 滚吧你!去地方!历练一场混个主官当当,以后再回来也就有点资历能在京城司衙里当主官了。到时候再想混日子就比较容易了。 儿子是自己的好,再好,也得承认冷云有点废。这样的废物刺史想从能干下属手里抢政绩也是不容易的,容易被下属撅。老下属就不一样了!瞅来去的,也就祝缨这儿快能出成绩了。而鲁刺史恰到了该调回的时候。 冷侯各方思量,给儿子选了这么个既能避开热心上司、自己主持,又能贴心下属的地方。州府虽然也不太好混,废物上司容易被下属给架空,祝缨虽不是在州城里,但是对地方上必然是了解的,有祝缨给提醒一下,冷云只要不被别人坑,就安静呆着,万事别多管,蹲那儿蹭着就行了! 十年来,冷侯见过祝缨许多次,对祝缨之为人也有一些了解,认为祝缨对“自己人”一向厚道虽然机敏但不会坑他家的傻儿子,因此十分放心。 冷侯办这个事前与郑熹通了个气。郑熹以为,祝缨只是个县令,无论是羁縻“獠人”还是推广种麦,这两样政绩想要做得大都不是一个县令的职权能够实现的,想有更大的动作至少得是州府一级的官员,朝廷是绝无可能让祝缨现在做个刺史的,吃独食是不可能的,怎么样都得便宜一个上司。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冷云。 以冷云之脾性,既没耐心也没能力去管那么许多的事,垂拱而已,只消祝缨给他提醒一二,别让他掉坑里就行。祝缨也可借冷云之势行事省去许多麻烦,两下各得其便。届时,冷云、祝缨都能有政绩可拿,过不几年各自升职回京。 郑熹就不反对,故而提前给祝缨去信,让她心里有数。因正式的任命还没下来,郑熹不便在信中详述,但是只要提一句冷府有意,祝缨自会准备妥当。 诚然,冷家不大缺钱,但是谁也不会嫌钱多。地方上是比京城容易弄到钱的,不少穷京官儿都巴望着任几任地方发个财。冷侯甚至暗示,祝缨可以借着冷云这个刺史的名义做些“经济营生”,他很相信祝缨捞钱的本事。祝缨搂的钱拿出多少上供给郑熹,这个冷家都默认了。 所可虑者,乃是政事堂知道冷云是个什么德行,必不肯让他去祸害地方。 冷侯将能想到的都准备好了,最后再请岳母出马,皇帝首肯,自然水到渠成。政事堂想反对都反对不过皇帝。 冷侯将儿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郑熹看着冷云上蹿下跳,缓缓地道:“我可真羡慕你呀。” “咦?”冷云惊疑地看着他,“我都要被流放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郑熹收回手来,轻叹一声:“我如今动弹不得,也很想出去见见天地的。你也不须焦虑,你出去这一回不久就能回转,也堵了他们的嘴,免得日日与你闹。” 冷云还是别别扭扭,十分不情愿。京城繁华,住得又习惯人又熟,他是一点也不想动的。 郑熹道:“老郡主已然求了陛下,要怎么反悔?陛下近来愈发不喜欢多事,你要闹,仔细给你打发到更离谱的地方。” “哼,还能有什么地方更不好了?” “你想试试吗?” 冷云背上一寒:“不、不用了!”他话锋一转,“我看陛下近来愈发喜欢没事找事了,东宫被训斥了好几回了吧?殿下怎么说?总不能回回都叫你舍身顶缸挨训吧?我看呐,这就是人家老子想训儿子了,你个外甥夹在中间不是白给么?叫太子挨几回,陛下训得舒坦了,事儿就过去了。” 郑熹道:“我是詹事,太子有错,必是我先有错。”太子是不能出错的,落在有心人眼里又得生出更荒谬的想法来,这是不可以的,不能开这个头。他宁愿自己顶着。 冷云道:“我就多余问这个话,你一说我就头疼了。哎,我的事儿……” 郑熹道:“就当散心了。” 冷云有点同情郑熹,不再拿他打趣,心道:这都被逼成什么样子了?能拿流放当散心,东宫可真不好呆啊! 他突然有点想出京了。 冷云道:“外婆都求过陛下了,我再闹,岂不是让外婆难做?罢罢,我去与我爹说,这回我可是看外婆面上的。” 郑熹道:“这就对了,也让老人家看看你主政一方,为她增光添彩。” 冷云一声冷哼:“你们都哄我吧!” 郑熹正色道:“论手段,你比得过令尊?除非你豁出去大闹一场,什么前程都不顾了,从此一劳永逸,令尊也扶你不起。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造化,有人不记你这番作为继续提携也是你的运气,从此无官一身轻富贵闲人也是你的日子。你也不缺钱,对吧?周游也不缺钱。” 冷云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咬牙切齿地:“别拿他跟我比!他也配?!” 他来时一道风,走的时候却是一脸找茬的样儿的,赵苏看得有点紧张。 赵苏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跺了跺脚,确保自己身上的关节都是灵活的,跟着管事去了书房。 ………… 郑熹早知道赵苏到了京城,也知道他住在哪里,甘泽都去看了好几回姨母了。赵苏最后一名险险过关,这个郑熹也知道。他欣赏有点骨气的年轻人,但仅限于有能力的,郑熹眼界高,赵苏这个能力在他这里稍嫌不足。 听赵苏说了“瓜田李下”,郑熹心里有点好笑:你便是因门路才得上京考录的,有什么嫌好避的?你本身就是个大嫌疑! 他又知道赵苏之出身,便不这么刻薄直白地说出来,他温和地说:“年轻人,有志气是好的。你现考取了,可向家中报喜了?” 赵苏道:“还不曾寄出书信。”他打算等小吴回去的时候将书信托付的。到京城才知道,祝缨跟京城的通信,实在称得上是便捷的。他,得蹭。 郑熹道:“该报喜的。” 赵苏又奉上了祝缨的书信,郑熹接了,当面打开,上面写着:这小子一肚子的主意,我也不知道他捎信过来是什么时候,您看着办吧。他要有惹您不快的地方,请将他的十分坏处当成五分来看,因为他打小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 郑熹一笑,将书信展示给赵苏看,借机问起福禄县的情况。 赵苏十分谨慎,对祝缨,只有好话没有坏话,说福禄县,先说以前之艰难,又说现在之改变。说阿苏家,就说之前套好的词,一口咬定本来也有女儿当家的,他们的“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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