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中喝了几碗就开始醉了,连连摆手。 塔郎寨中人因为郎锟铻高兴,也就跟着高兴,如果洞主、头人只是换个名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变,他们也就依旧过他们的生活。不让去狩猎人头了,自家老人的脑袋也就安全了,也行。也有对旧规则改变颇有微词之人,却又不敢明说。 韦伯中第二天差点没能起床,祝缨去看望他,见他两颊泛红有些发烧,祝缨道:“歇几天再动身吧。” 韦伯中道:“不好,水土不服,我须得快些下山。吃几剂药我就北上!”他心里清得很,南府这破地方是不太适宜居住的,这里的土著又矮又瘦的,少见有长白俊美之人,可见不是个养人的地方。 他有点羡慕嫉妒地看着祝缨说:“府君真是令人羡慕啊!” 祝缨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韦伯中不肯承认自己体弱,只说要早点回去复命,陛下是比较看重这些事的。祝缨看他病着,也怕把他给病死了,遂与郎锟铻道别,与韦伯中一道下山去。 韦伯中以府城休养了足有七天,吃了几剂药,才觉得病轻了些就要走。他乃是士大夫家养出来的才子,琴棋书画医学杂卜都会,花姐给他开了药,他还要增删些药材、剂量,煎了自己服用,比花姐的方子见效更快些。 祝缨向他讨了这个方子,又给他备了些礼物才放他走,向他建议:“不要再走陆路了,走水驿,船上躺着还便宜些。水里颠也是颠,车里颠也是颠,船上还能睡着,车上颠得狠了都睡不着。” 韦伯中道:“好啰嗦。”这回就不拒绝祝缨的礼物了。祝缨也不托他给刘松年捎信,只给刘松年捎了份礼物。又派了小吴一路给他送到船上,看他上了船小吴才回来。 ……—— 韦伯中才走,郎锟铻又下山来,以下官的身份来拜见祝缨,与她商议接下来的事务。郎锟铻也与苏鸣鸾一样,没有马上确定属官的名单。他这一次来除了给祝缨送礼物,就是想商量一下榷场的事儿。 祝缨道:“这么着急?你想着榷场能做什么了么?” 郎锟铻道:“只要能换到我要的东西,大人要开什么价钱都是好商量的。” 祝缨问道:“你能有多少钱来与我交换呢?要我说,榷场也要开,你的寨子,是不是也得整顿整顿了?” 郎锟铻紧张了起来:“大人是什么意思?” 祝缨道:“三件事,第一,榷场的规则比照着阿苏县的来,这是我答允你的,不会说话不算数。” 郎锟铻道:“好。” 祝缨道:“第二,你已是朝廷命官了,虽是土官,赋税等与山下不同,该交的还是要交,我不管你多要,你也不能拖延。你或者你的家人要学官话、写字,这样才能学好写奏本。你自己写不来,也要能看懂。不然,我们当着你的面儿商议对付你的点子你都不知道。” 郎锟铻道:“好!该给大人的我不会少。写,我叫人来学。” 他想了一下,什么税赋他不大精通,就当交保护费了,免得山下帮苏鸣鸾对付他。寨子里他是走不开的,等会儿让狼兄教他,恶补一下山下的话。再专门找个人到山下学说话、写字。仇文能写一点,人家说以后不想继续干了,郎锟铻当务之急就是依葫芦画瓢,学着苏鸣鸾的样子,自己也得弄个能写的人。 祝缨道:“找个会说话的过来,不然学起来太慢。” “第三,你山上的物产如果不够多,都换光了,你怎么过活呢?还要再收一份税赋,岂不是白刮你们的地皮?”祝缨又将先前与阿苏家讲过的道理又说了一回,建议郎锟铻,“有合适的庄稼种一种、有合适的手艺也别丢下。要想种宿麦呢?我看看怎么安排安排。还有农具。这样,你安排些聪明健壮的人下来,学一学吧。” 郎锟铻张大了口:“大人!您不是开玩笑吧?”这个是他列在最后的要求,这种要求是比较难被允许的。属于“谈妥了其他的事再提,行就是赚了,不行也是山下人一向的做法”。 “开玩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祝缨说。 郎锟铻道:“真的教?” “当然。我今年先安排给你一些麦种,派人上山教你种,他们都是原来利基家的人,但在思城县扎了根,已入了户籍,人是得还回来的。你也再派几个人下来学,这样快些。宿麦我教你种了,再给你将农具也整治一下。这样收获多了,缴的那些税赋也就不显沉重了。” 郎锟铻是万没想到还有这个的,这就跟阿苏家那只鸟一样了吗?他一直以来所担心的,就是山下人狡猾而无信,扶植着苏鸣鸾来欺负他。如今祝缨是真的说话算数,一碗水端平了?他站了起来,郑重地跪了下去:“大人与他们那些人全不一样!我信大人!” 祝缨将他扶了起来,道:“不必如此,快起来吧。你只要将约定的事情做好,这些就是我应该做的事了。” 郎锟铻指天为誓:“我要违背约定,就叫人将我的头砍下来,叫乌鸦吃掉我的眼珠子。” ……—— 郎锟铻高高兴兴地走了,回到寨子里才想起来一件事——他阿妈让他问的事儿,他给忘了! 郎老封君正等着他的话听,见到他回来走过来问:“怎么样了?” 郎锟铻支支吾吾:“那个……阿妈你等我安排些个事儿……”他匆匆将几件事召人安排完,才一步一挨到了母亲身边。 当娘的一看他这个样子就问:“你是没办成吗?” 郎锟铻道:“我……我这就下山再说。” “我与你一同下山去!”郎老封君马上做了决定,“不能叫阿苏家的那个抢了先!他们山下就封一个呢!你舅舅家还在等你的消息哩,你要是自己说不成,我就告诉他们自己下山去找大人说。” 郎锟铻拗不过母亲,道:“好,咱们明天就走。” 娘儿俩正商议着,冷不丁郎锟铻的妻子也过来了,两个女人一向是别着苗头的,一个要去,另一个也一定要去的。郎锟铻道:“你们在家里打架就罢了,到山下打架我可不依!” 两个女人都说:“谁打架呢?我们是办正事的。” 郎娘子道:“一个族里只有一家有官儿做,你做了,我也为我阿爸争不到了,还不许我去看看热闹?” 郎锟铻只好又带着两个女人从山上再次到南府的府城去。一路上两个女人果然遵守约定没有打架,只是拌嘴。 到得府城城门前,两人连拌嘴的事都不干了,一齐望向另一伙人——苏鸣鸾,她也来了。她旁边的马上,也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那人穿着山下的衣服、与她们新得的一样的官娘子的衣服。 狭路相逢! 两边人都别着劲儿,没有马上拔刀是他们最后的克制和对地主的礼貌,互相哼了一声,又在府城的街道上表演了一回赛马。郎锟铻与苏鸣鸾两骑当先,抢着往府衙跑过去,路上行人听到马蹄声都避让开来,胆小的面如土色、胆大的在马屁股后面啐他们。 郎老封君与苏老封君目光一对,她们反而搭了几句话。她两个都是出自花帕族的,不过不是同一个寨子里。郎老封君问道:“你怎么来啦?”苏老封君道:“来看我阿弟。” 祝缨是阿苏洞主的结拜兄弟,从赵娘子起就叫她“阿弟”。话不投机,两人交谈不两句,也紧跟着儿女的马努力往府衙赶去。 府衙里,章炯正在恭喜祝缨:“大人高升指日可待。” 祝缨道:“恐怕没那么快呀。” 他俩说着南府的事情,祝缨要将一部分事务交给章炯来办,章炯只要正经做事,能力在南府这片地方是比别的官员强一些的。章炯也乐意多承担一些事务,祝缨大方,他也不能小气了。 章炯道:“大人不费一兵一卒,就羁縻两县,这功劳近几年没听说还有第二个的。以大人的年纪,前途无量。这并不是恭维,早早有个计较,才不至于升了之后觉得突然。” 祝缨道:“我才到南府多久呢。正因不费一兵一卒,所以接下来更要用心经营,一朝不慎炸在手里……” 衙役就跑过来说:“大人!苏县令和郎县令在门前争道!” 祝缨与章炯对望一眼,说:“瞧,来了吧?” 章炯道:“大人必有办法的。”说完他就先避开了。这些“獠人”——现在有族名了——这两族,各有各的语言,章炯现在只能听说些南平的方言,别族的话还是听不懂的。 他抱着祝缨刚才交待的修路的事务,跑了。 祝缨命顾同出去,将双方请到了正堂,她自己坐在上面,两族自动分在左右两边。二人才坐下,他们的母亲又到了。祝缨亲自出去迎接,见了苏老封君叫:“阿嫂。” 郎老封君侧目。 祝缨也问郎老封君好,又问了郎娘子好,再请她们也坐下。当下,左边阿苏家、右边塔郎家,都标着对方。 茶上来了,苏鸣鸾这边先喝茶,郎锟铻这边则是郎娘子先说:“早就想来看大人啦,今天终于到了。这城比我们的寨子大。” 苏鸣鸾没个老婆替她出头,就自己说:“义父治下是寨子不能比的,福禄也比寨子热闹。” 祝缨笑道:“以后都会好的。” 郎老封君道:“那别家呢?大人,是不是一族里只有一家能做官儿的?” 祝缨吃惊地问:“谁说的?” 郎娘子忍不住抢了个话:“难道不是?那我阿爸也行吗?!”她的声间微有点颤。 以山下官府的奸诈,扔个果子让所有人争抢,竞相讨好他,他再从中占好处的做法,才是“獠人”心里的常态。 祝缨道:“看他的寨子有多大、人有多少。” 苏老封君也问:“花帕族也可以?不止一家?” 祝缨点了点头,问道:“谁说一族我只管一家的?” 郎娘子道:“他们传说,奇霞是阿苏家,利基是塔郎家,一族一家。” 原来是以讹传讹了。祝缨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愿与所有人都能处得好。” 苏鸣鸾与郎锟铻都是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己舅家也能成为自己的帮手,忧的是同族就不止自己出挑了。且舅家如果有敕封,也要与自己平等。 苏鸣鸾努力镇定下来,知道此事无可更改,义父要的是“诸夷皆服”,不可能只扶植她一个。而无论是利基还是花帕又或者是索宁家等,看到了她得到的好处,也不会不有所行动。郎锟铻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么? 那我要占个先! 苏鸣鸾很快有了决断,她将小妹都送到府里来了,总比别人先行一步。此时,苏鸣鸾由衷地感谢父亲,阿苏洞主的决定让他们比别人先先了一步。郎锟铻现在就没有她当年得到祝缨那么多的关注和教导了。 她露出一个大度的笑容来:“那可真是太好啦!我们这些族啊家的,互相攻打了多少年?流了多少血!从来也没有办法化解。还好有义父!从此我们可以放心地走路,各家的男子女子也可以放心地唱歌、寻找心爱的人。只要义父答允,我便回去联络舅舅,可以还照咱们之前的章程来吗?” 祝缨道:“你可以对他讲,如果愿意就来见我,或者等我从刺史府里回来去见他。面谈。” 郎老封君道:“当真?” 祝缨点点头:“当真。不过塔郎家得先将手上的事做好。” 郎锟铻道:“我说话算数!” 祝缨道:“好。那就定个日子吧。”她现在如果硬挤点时间也能挤出来,花帕语还没学好,就想再拖一阵儿,等到七、八月份普通对话能行了,再见面更方便。她将日期定到了八月,那个时间雨水也少了,天气也没有那么炎热,路上好走。 双方都同意了,又都坐着不肯走。祝缨先对苏老封君说:“小妹这会儿正在学算术,我叫项乐带阿嫂去看看?” 又问郎老封君住哪儿,让丁贵去通知小吴安排住处,将双方给隔开了。她让项乐将人给送到后衙,又叫了仇文来——他正在书房里收拾一天的功课。她让仇文陪同郎家一家三口去下榻之处,权作翻译。 自己再往后衙去,与苏鸣鸾再作一番长谈。 苏鸣鸾心里什么都明白,愈发要做个大方的样子,感叹一句:“我这两年总担心他们家背后给我捅刀子,现在好了,他也有个约束了,我也能放开手脚了。” 祝缨笑问:“不遗憾吗?没办法并吞他家了。” 苏鸣鸾道:“遗憾也是有的。不过再想一想,这么大片的山,难管。费力气并吞,不能有收益填补也是不划算的。” 祝缨道:“那就说点儿现在自己能管得着的——读书识字算术之后,管事儿是不是容易多了?” “是!”苏鸣鸾马上来了精神。 祝缨道:“想不想再多几个这样的人?” “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微微一笑:“你选几个伶俐的少男少女过来,我给他们另建一个学堂,学点儿有用的。” “像小妹那样?” “小妹学得比他们多,他们学好了,才能来跟小妹一块儿学。” 苏鸣鸾道:“好!” “别急,这个事儿我还在筹办,总要过几个月都准备妥当了才好开课。” 苏鸣鸾笑道:“那我先叫他们学点官话。” “那就更省事儿了。小妹也能多几个小朋友,免得总闷在家里同那两个拌嘴。” 苏鸣鸾也笑了:“她是淘气的。” “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才正常呢,太闷不好。走,看看她去。” 二人一同出了书房去苏喆的住处,丁贵从外面跑来:“大人!” 苏鸣鸾看他的样子像有急事,道:“义父有事,我先去看小妹。” 祝缨点点头,目送她去了后面,转而问丁贵:“什么事?” “唐师傅来了!” “哦?小吴为难他了?还是……成了?” 丁贵道:“我看他那一脸褶子开了花儿,腰也直了,咳嗽也大声了!啧,几百贯钱花下去,可算是成了。” 第227章 糖坊 祝缨不赞同地看了丁贵一眼,丁贵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仍然是不服气的。 唐师傅师徒几人自打到了南府就不得他们喜欢,先是一副被强抢了的民女模样,不情不愿的。继而提了种种的条件,然后就是漫天的花钱!没几天就要一笔、没几天就要一笔,间或还要发点小脾气,虽然唐师傅大多是冲徒弟们发的,徒弟们受了气之后说话语气也冲,与他们接触的人时常要挨两句口气不好的话。活没干出来,脾气倒来了。自小吴开始,与他们打交道的人都不大喜欢这几个人。 更不要提还要记录他们的成果,赶上唐师傅脾气上来的时候,去记录的人就要看着四张臭脸。他们还要遮掩,有时候故意挡着不让他们看。 就这几个人,祝缨还交待了要让他们吃好喝好。 丁贵敢打赌,这群货以前在州城的时候能吃饱就不赖了,现在居然还挑剔起来偶尔一顿没有肉了?!他丁贵都不能顿顿有肉! 祝缨道:“请进来吧。” 祝缨在书房里见唐师傅,唐师傅连过了两道门,意识到这是府衙,他要见的是一位知府,兴奋的心冷静了下来。 他放轻了步子,见到祝缨之后又要跪下。祝缨道:“起来说话。” 唐师傅打开一个小纸包,说:“大人请看。” 不多,但是细砂粒一样的糖拢在纸包里莹白如霜雪,祝缨道:“这就算成了?以往也见过好看的糖。” 唐师傅道:“这不一样,这样的更好。” 祝缨道:“要用什么东西?多少甘蔗出多少糖?要多少工?”心下奇怪,照说她派了人跟着记录的,为什么唐师傅来了,记录还没有送到她的手上? 唐师傅道:“一百斤甘蔗能出十斤糖呢!工也与以前相仿,可是省力,出的糖也好。大块糖的制法也是有的!” 祝缨道:“走,看看去。”她如果要自己吃,虽贵些,怎么也吃得起了,真正要看的是改进的制法能不能节省成本。 唐师傅的本心,并不想将这法子告诉别人。起初是听命服役,那是不得已。祝缨虽有允诺,他看后来记录的人越来越松懈,渐将此事给疏忽了,拿着糖见祝缨的路上心里只想着“我制出糖来了,该放我回去了,我能自己开铺子了”。 等祝缨不止是要看糖还要看制作,猛然想起来当初祝缨说过的话,这方子是不可能成为“他的秘方”吃几辈子了,回程的脚步就没有之前的轻快了。丁贵扯过小黄,自己跑去把小吴给叫了来,如此这般一说。 小吴脸绿了:“这个老东西!”他记录得不仔细,很怕祝缨罚他,赶紧跑了过来。祝缨已与唐师傅往唐师傅那个小作坊里去了。小吴一头汗,笑道:“哎哟,七百八十一贯钱没白花。” 唐师傅和三个徒弟大气也不敢出,七百八十一贯,把他们拆了卖了许都不值这个钱。唐师傅还想过,之前也试过几个法子不如用那些法子顶替,自己留下秘方。现在他们终于想起来了——命都还捏在官府手里呢,怎么就敢大做美梦了? 唐师傅拿着糖,手有些抖,有点慌张地看着这个小院子。祝缨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玩艺儿都有,可见唐师傅是试了许多的方法了。祝缨看了看三个徒弟的站位,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比较重视的一个家什。 祝缨也不戳破,直言道:“开始吧。” 唐师傅起初没动。 祝缨道:“怎么?有什么难处么?嗯?那是什么?” 小徒弟忙说:“制糖用的。”唐师傅几人也回过神来了,他们现在用的家什又与之前的有所不同,小吴凑上前道:“哎?这不是前几天你要新制的么?” 祝缨道:“你别闹他,叫他弄。” 唐师傅全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祝缨看他与几个徒弟动手,将之前准备好还未用完的柘浆开始加工。要制漂亮的糖霜要紧一条就是脱色,为此唐师傅用了许多种办法,最后选择加入草木灰。 祝缨心道:如此倒是便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唐师傅被逼的。小吴看这师傅几个是相当不顺眼的,不止为了花钱,而是因为花钱干不出事儿来。眼看着自己等人忙得要死,这师傅四人几个月来加起来胖了两圈不止,这要是养猪,贴膘的劲头不用过年都能宰了!来了之后,人人换了衣服新鞋袜!现在看起来跟四个胖财主似的!也就大人还肯养着他们。 人吃成这样,活没干出来,小吴生气了。 唐师傅如何不想早日制出来呢?新技艺就是这么矜持,死活不肯到他的脑子里来。他试了许多法子,后来完全是乱试了!于小吴,制糖他是不会,跟着师傅几人也看了些日子,正常的制法他也大概见过了。后来唐师傅几乎是乱了章法样的乱搞,他也看出来了。没有直说,阴阳怪气起来也是够唐师傅受的。 唐师傅脾气也不敢对他发,一日生气,将一盆衣服用的水连盆踢了老高,弄坏了柘浆。当时不觉得,次后发现柘浆澄清了不少。唐师傅据此改良了方法,先将柘浆处理一回,再制糖。除了过滤这个手段,不但加草木灰,还加点贝壳粉——这原是洗衣服的一个法子。 他之前就带过一个大的扁平勺子,那个是之前煮糖浆的时候撇浮沫用的,这个活儿说起来很简单,却也是其中一个窍门,使得他制的糖比别人的又好些。 此外又试过反复试验等,最终弄出了一个流程出来。最后结出来的糖细如砂粒,洁如霜雪,才配得上“糖霜”二字了。之前制出来的,多少带一点浅黄色。 祝缨指着大徒弟小心搬运的瓮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小徒弟没说话,二徒弟说:“糖蜜。”大徒弟咳嗽了一声。 他们将柘汁加工,上层是糖霜,下层是黑糖。 唐师傅又演示了制大块糖的手艺,这个就更简单了,拿结出来的砂糖化了重结。 祝缨从头看到了尾,又看了小吴一眼,小吴赶紧摸出了一个本子,飞快地记了下来。祝缨道:“你呀!罚俸禄你也是不怕的,你也是个小财主了,看来只好打了。” 小吴手一抖,笔落到了地上。 祝缨又问了唐师傅一些问题,比如添加草木灰的比例,熬煮的火候之类。唐师傅一边回答一看着小吴,小吴拣起来了笔,又记得乱了。祝缨道:“不错,唔,小吴,去腾几间空屋子出来,我要试试。” 唐师傅摸索成了,不能量产也是无益的。也不能单靠某一个熟练工匠,还是得能够让差不多手艺的工匠都能做,这手艺才算成了。 她打算先弄个作坊,上畜力的绞盘来榨甘蔗汁,本地多山,水磨既多,则用水力榨汁也可以。不像那些宽阔平原上的河流,在这山区设水磨对农田、水运的影响比较小。她还要多留这师傅四人一段时间,定出一个标准来,使普通的人照着做就能制出糖来。 先得要木匠之类做出工具,还要用铁匠等。 祝缨看了唐师傅一眼,道:“别哭丧着脸了。验收成了,别人也能做得出来,你们就能领赏钱回州城了。” 她答应的事儿是绝不会忘了,但也不能让人哄了她。钱都花了,制糖又不是她的长项,万一唐师傅刚才演示的时候隐瞒了什么关键的技艺,她钱不是白花了?唐师傅的情绪变化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这老师傅这作派,一看也是个有自己小算盘的人。巧了,她也是。 得别人来试。 小吴心道:就该这样!他又心疼起钱来,唐师傅花了这许多钱,还要再领着赏钱走?真是便宜他了! 祝缨看了他一眼,小吴说:“小人这就去腾屋子!” 祝缨又对师傅四人道:“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休息几日,他们早一日做成了,你们就能早一日回去了。要是手脚快呢,六月末我去见刺史大人,兴许还能捎上你们。” 师徒四人才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恭送她离开。 祝缨一走,三个徒弟就围着师傅。小徒弟道:“师父,知府大人这是真的要放咱们走,还是故意拖延的呢?” 某些官府的信誉太差了,服徭役也是这样的,说好的二十天,一拖拖成四十天,再拖拖成两个月,拖来拖去给拖成个长工。离京城越远,这种事儿越没天理。 唐师傅语气萧索:“等着就是了!你有办法?” 没有,有也是不敢的。这些衙门里的人,一个人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比起这些小官小吏,知府大人都算是憨厚淳朴的。 二徒弟小声说:“反正咱们弄完了也能歇一歇了,吃饭去?” “吃吃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唐师傅骂。 二徒弟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了,大徒弟道:“如今弄完了,他们怕不会再给咱们送饭了,我去做饭,你来给我烧火吧。”二徒弟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大徒弟饭做好了,师徒几人也吃上了,官衙那儿的饭也没送过来。 祝缨之前吩咐过了,他们干活的时候小吴还让人给好好送饭,活干完了,小吴哪有功夫管他们?丁贵等人也要小小地“教训”他们一次,饿个一两顿的算什么?明天再送,就说府里来了客人,他们给忘了! ……—— 祝缨尚不知此事,她在府衙里审小吴。 小吴的笔记能够看出来一个明显的从认真到敷衍的过程,开始是记“不成”,后面几页干脆直接在上面画个大叉。 祝缨很平和地问道:“你就是这么办差的?” 小吴汗如雨下,跪下道:“小人知错了。” “说了多少次了,要用心,你们都干什么了?” 丁贵见状,膝盖一软,也过来跟着陪跪。祝缨道:“你们人人有份了?” 顾同想一想唐师傅开始不情愿的样子,也给小吴求情:“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一直没见着效,也是急的。” “机灵得过头了,”祝缨评价道,又说顾同,“还有你,就这么卖人情的?” 顾同也不敢多嘴了。 祝缨道:“嗯,不错,我前头干事,你们后头就敢给我偷工减料!” 小吴心头一松,祝缨道:“没有下回。” 小吴连连叩头,丁贵也吓得面如土色,祝缨道:“都起来吧。” 小吴现在是朝廷命官,打板子就不合适了。他和丁贵都是住在家里的人,不能让他们心怀怨恨。以后类似的事儿就不能再让小吴去办了,还是项乐吧。 祝缨没有再罚他们,却不再让小吴准备作坊了,屋子场地准备好后她打算将此事交给项乐。只要地方准备好了、家什齐全了,无论是原料还是人工,都不是事儿。 顾同对项乐连使眼色,项乐不为所动,在顾同要放弃的时候,项乐对祝缨道:“大人,苏县令还在后面等着您呢。” 祝缨道:“让她们母女多说会儿话。小吴,你还不快去腾屋子?” 小吴爬起来就跑,祝缨对项乐道:“你亲自去一趟唐师傅那里,送些酒食犒劳他们。” 项乐道:“是。” 祝缨这才到后面,设了个家宴来款待苏鸣鸾一家祖孙三代。祝炼知机,见同学的家长过来了,他拉着祝石躲在房里不出来,央了张仙姑房里的帮佣的蒋寡妇给他俩将饭端了到房里吃。蒋寡妇见他们可怜,低声道:“成。你们吃完了碗碟放在房里,我来收。” 祝缨这场家宴,几乎全是女子,祝大与苏老封君语言也怎么通,想占一点辈份的上风说点场面话人家也听不懂。他与她们吃了两杯酒,索性就说:“你们说你们说,我就不在这儿碍事儿了。” 他回了院子里,正好看到两个小子在吃饭,咧咧嘴:“咱们爷儿仨一道吃吧。” 祝石很高兴,放下碗筷给祝大搬了张椅子过来,祝炼又给他布菜,祝大舒服极了:“你们俩别忙啦,来,吃饭。” 他一走,祝缨这儿酒都不上了。张仙姑跟苏老封君语言上不太通,但是拿筷子让人这个动作都是看得懂的,居然很有默契。 家宴,吃得很放松,祝缨对苏老封君道:“有空就来住两天,我在我招待,我要有事儿出门去了,这家里也有人招待阿嫂的。” 苏老封君道:“我一定要带着她舅舅过来见一见阿弟,阿弟,真的许封官?” 祝缨道:“当然。地方大的,做县令,寨子小、人口少,就并在别人的县里,分县衙里一个官儿。怎么分,我看了人、看人地方给他们安排好。” 苏老封君道:“我信得过阿弟。” 苏鸣鸾道:“阿妈,义父这话已经说了一次了,你还问。义父说过的,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苏老封君不再问了,跟张仙姑两个人笑着互相让菜。 苏鸣鸾道:“义父,我后天就回去联络舅舅。塔郎家……” 祝缨道:“他要有什么越界的事儿,你只管告诉我。” “好。” 祝缨又想到了这两家的“县界”,他们与南府的界碑是立了,各自的界碑还没定。山里没个特别固定的界线,等见了花帕族的人之后,得将几个县的大致界线也要再定一下。 设学堂的事儿她现在也不想就上本,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一上本,万一朝廷的安排与她的想法不一致,朝廷一道令下来,那就不好办了。还得她这儿自己准备好了,条件、方案、人员都齐了,捧给朝廷去批整个计划。 先期准备得花钱,糖坊得赶紧弄了! 她与苏鸣鸾吃完了饭,苏鸣鸾母女祖孙到苏喆房里去安歇,祝缨又回了书房重新列一下计划。项乐也从唐师傅处回来了,他没有犹豫,等祝缨放下笔就说:“今天唐师傅他们自己做的饭。” 祝缨了然:“哦,被排斥了。” 项乐道:“大人,以后这样的事儿我会留意的,大人的心只管往大事上头放。” 祝缨笑笑:“也不能单叫你管这些小事。” 项乐道:“大人有事吩咐我,我就去干。我去办差了,还有三娘、还有师姐她们,大人别太累着了。” 祝缨一怔:“好。”又低下头来看自己的计划。 ………… 苏鸣鸾紧着回去,郎锟铻母子夫妇一夜商议,也想赶紧去落实。难得遇到个说话算数不耍诈的官儿,他们也想将事情给定下来。有了身份,以后就能少吃些亏了。郎锟铻找了狼兄,与他约定,狼兄给他教南平土话。又找到了仇文,知道仇文心里有怨气,郎锟铻也不拿话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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