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到了再说,但是这个“再说”的预案就变成了:不管祝缨干得好不好,都要让卞行南下做刺史。 此时,甘泽还在路上,京城派往南府去宣敕的使者刚刚踏上归途。 而祝缨正在山里。 ………… 山中“别业”落成了! 山里条件比平地艰苦许多,山里人也更加的吃苦耐劳。并非因为平地人不好,而是——能少吃苦,谁会进山呢? 不过是没有更好的条件,不得不吃这个苦头罢了。南府本地百姓就比祝缨所识之京畿百姓能捱苦。 祝缨心知肚明,所以额外给这些人补一份口粮。这份口粮是额外给壮丁的,不在她与郎锟铻勾兑范围之内。吃得饱了,郎锟铻手下的壮丁干活飞快。 这个别业选址讲究,建得也讲究。 外围建一圈“城墙”,有台阶直通墙上,可沿阶而上,在墙上巡逻。地形的原因,只有一个南门,一个东门。城门上是城楼,上设有钟鼓。 从南门入,一条大路直通往北,最北端是祝缨的住宅。 自家住宅,祝缨按着“前衙后府”的样式建的,她现在是五品,按规制顶格建满五间七架。 后面住宅虽然自家只有三口人,却建得比后衙还要宽阔,三路三进,设有更多的客房,后带罩房,罩房后亦有花园。两侧厨房、仆人房、车马房,都比以前的宅子大得多!单以仆人房论,住个三、四十人不成问题。又有库房、仓房等。 “前衙”分两进是她理事、待客、宴会之所,非但有她那宽宏的正堂,在正堂两侧又建了左右两排房子,以作“六曹”的公房。又设有马厩、小演武场、门房之类。 样式有点像在京城的祝宅,大而“古朴”,主屋多是两层,外面檐廊设槽,天寒大风的时候可以上格子门板之类阻隔。房子用料扎实,唯外檐隔扇之类祝缨以俭省的态度,用的是竹子,用旧了淘汰起来方便。 墙高而厚。建得比南府的府衙还要气派一些。 这就是她给自己建的居所了。 宅院之外,祝缨又照着自己所知所识之规划,也设数坊,各分功能。设交易之地,盖了一片的房子,这是集市。集市很大,而“民居区”现在几乎全是空地,特别的空旷,只有几十户人家。 这也是塔郎家能够在几个月内建成一个小城的原因——大部分的工程是砌墙。就是她的那个大宅,里面也没家具,空屋而已。 整个“别业”,大围墙内现有的好房子只有几处。一个是她的大宅,一个是给守卫住的宿舍,就在她大宅的旁边不远。一个就是大集市,另一个集市邻近的坊,祝缨在那儿也盖了一片房子,预备招租。她不赚税钱,打算赚这“人气”的钱。 商人来了,得吃饭吧?得住宿吧?得有地方交易吧?她不抽税,但是租房子,也安排人提供食宿、草料之类。 在集市的另一边,是一个“工坊”,准备给手艺人住的。这里只有几处小院,也没盖满。 整个别业就一个字“空”,半夜有人迷路过来,怕是要吓得大叫一声:“鬼屋啊!” 即便是这样,祝缨还是非常的高兴。这是她的地方了! 这小城的几十户人家是这几个月来陆续被她发掘出来的,起初是要临时找人做工,有山中散户来混口饭吃。先是几个人,后是他们将家人带了来。几个月来,零零星星凑了几十户,勉强在附近山上又开了一点田,那田也只是初初有个田的界限而已,地里仍有许多草根、石块之类,今年能收回种子就不错了。 此地胜在离水源较近,小城内不缺饮用的水。周围的田地目前开渠比较难,他们就先用大粗毛竹剖开了,作成临时的引水管,也还能用。 祝缨也先不收这些人家的税,约定五年之后三十税一,来了还有房住,一人能分到一间,先到先得,住她的房子给她开荒、守城,但是开荒的话她提供耕牛和种子以及农具。她现在只收山中散户,不抢各家的族人、奴隶之类。 这种事情急不得,她也没有催促开荒。只以“运粮不便,不如就地开荒”为理由,让这些依附而来的散户先干着。 相反,她现在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集市上。 这座小城,集市所占的面积相较而言是比较大的。祝缨设计的时候也将它按商品分区,使要交易的人可迅速地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她不以族别、家别来区分,虽然各家都有自己的特产,一个寨子出来的人通常自发聚到一起经营同一种东西。 “别业”最初修的是外面的围墙,正月里,墙一建好,祝缨就将交易的地点转移到了墙内。有一道墙,比在空地上又安全了许多。夜间宿营不怕有野兽攻击了。只要将城门一关,几个人一守,自然界的危险就降临不到他们的头上了。 这座空旷的别业,这个小城能够有几十户散户,也皆赖这道围墙。山中散居,安全是不能够得到保证的。狼叼了孩子、猴子抢了吃的、野猪拱了房子拱了地……不胜枚举。 祝缨主持了四月十五的大集市,三族六家的人都来了。 苏鸣鸾、郎锟铻、喜金、路果、山雀都穿着他们的官服,艺甘洞主在其中就显得颇为异类了。他小有不自在。祝缨又带来了自家父母和花姐,将苏喆、祝炼祝石也捎上了,苏鸣鸾也带母亲、哥哥过来,郎锟铻的妻母也到了,山雀岳父带着妻子,喜金、路果等人也携家眷。 他们彼此都有亲戚,又是一番认亲。 祝大张圆了嘴:“这……这是个啥啊?” 花姐道:“咱们家。” 张仙姑道:“咱们家在这城里也有房儿?” 花姐眼中满是喜悦:“干爹、干娘,咱们进去看看,我慢慢对你们讲。”她引他们去大宅里认路,一边走一边告诉他们,这是祝缨建的。 张仙姑道:“这是要做什么?” 花姐低声道:“以后就算有事儿,咱们也不用怕啦!” 张仙姑和祝大生就不是聪明人,此时却心领神会。祝大道:“那可算能安心啦!” 张仙姑道:“这……这儿的官儿不管?” 花姐看左右无人,说:“整个别业都是小祝的。就是……外头那圈大墙内的,都是她的。”为了这个空壳子,祝缨可把家底儿都砸进来了。 张仙姑和祝大且将新鲜喜悦放到一边,钉在当地动弹不得。他们惊呆了:“这城,咱家的?” 花姐牵他们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还得补些家具,还缺人,还要开荒。还得能多在这儿做几年官儿……” 空旷的“小城”内。 祝缨敲了开市的大铜锣,外面让商人交易着,请他们进自己的新宅里坐坐。 看宅子的不是衙役、不是白直更不是梅校尉手下的兵马,他们是祝缨从依附的散户中招来的。 进了正堂坐下,郎锟铻也惊讶地四下张望——原来建成了是这个样子!这么气派! 山雀岳父抢先说:“大人这屋子,可真是太好啦!这这这……”他也有一点看不太上这宅子的地方——没有火塘。 祝缨道:“宅子好不好不打紧,我只要对你们有一个交待。” 苏鸣鸾道:“义父待我恩重如山,还要什么交待?” 祝缨道:“我怕我走了之后,咱们这些日子做的一切就都要没了。” 山雀岳父大惊:“什么?!” 苏老封君道:“阿弟,你要走?!去哪里?” 祝缨道:“朝廷不会让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当太久的官儿的,到了时间会换一个的。你们或许不知,我南下已经八年了,明年就是第九年,我在这里做了些事,朝廷也奖了我,算不赊欠吧。下一个来的人要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愿与我做同样的事情,又或者……”她的语气变得难过了起来。 众人刚才一腔欢喜之情顿时烟消云散。是啊!怎么就忘了山下的官儿里坏人多了呢?! 那可怎么办呢?! 祝缨的语气又振奋了一点:“好在你们也有了敕封了,朝廷官制你们也知道了一点了,奏本也会写了。番学我也在筹建了。以后有个什么事儿,你们也不至于只能挨打。这样我的愧疚之心也能轻一些,也不算只借你们向朝廷邀功。这座别业,以后我要不来了,你们商量着看怎么经营吧,唔,万一有人要来收,就说是我的别业,他不能动我的私产。你们要有事,不管我以后去了哪里,都给我写信,我会尽力帮忙的。” 苏鸣鸾心里咯噔一下,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祝缨沉默,郎老封君当机立断,一把薅起儿子拖到祝缨面前:“大人,我们只信你。你说话算数,对人也真心。我这个儿子,以后也就是你的儿子了!” “啊?”祝缨说这许多,是想激他们顺着自己的主意往下走的,哪知郎老封君不照她的套路来,人家另有套路,给她送了个儿子。 祝缨眨眨眼,估计郎老封君应该不是想招自己当赘婿,她站了起来,道:“有话好好说。” 郎老封君道:“宝刀,叫义父。” 郎锟铻没愣多久,纳头便拜:“大人高义,愿拜为义父。”几个月下来,这人都会拽文了。 祝缨瞬间多了个义子。 事情还没完,山雀岳父也站了起来,道:“我也愿意……”他咬住了舌头。女婿的义父,自己要是也叫义父呢,辈份不对。要给知府当大哥呢?好像会挨打。 那边路果和喜金也犹豫,认亲是个很好的主意,他们也愿意,就又不知道怎么认好。 众人认了一回亲,祝缨道:“大家都是一家人。” 艺甘洞主坐在这里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有心也同他们一般,看祝缨这样子好像又不会呆太久。有心只是看戏,又怕别人抱成团来挤兑自己。进退两难。 山雀岳父和路果、喜金已自顾自认完了亲,路果最简单,随苏老封君叫,管祝缨叫阿弟。喜金、山雀岳父也就腆脸跟着这么叫了,苏老封君低声指使弟弟:“把孩子叫过来认个义父!我的孩子认的义父没错的,不是他,小妹跟她哥哥就要打起来了。” 路果听姐姐说得有理,又出去喊了自己的儿子过来,山雀和喜金有样学样,儿子们在祝缨面前满满排了一地,让他们叫“义父”。 一个羊也是放、两个羊也是赶,祝缨又多了七个义子。路果道:“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没带过来!” 祝缨伤感地笑笑:“今天我请大家吃饭!” 又问艺甘洞主要不要参加她这里的“家宴”。 苏老封君对他说:“我也是花帕,你也是花帕,我对你说一句话,没有一直只享好处而不出力的。” 祝缨道:“阿嫂,人的想法不一样。我就建了个屋子,给大家交易时用,谁也不用再多余做些什么。再多来些人,现在不一定护得过来呢。” 艺甘洞主更犹豫了。 山雀岳父问道:“大人现在能护我们吗?” 苏鸣鸾也问:“义父可是有主意了?” 祝缨道:“咱们今天只说高兴的,别的事儿,一会儿再说。我还没有全想好。你们看看这个别业,现在已经不错啦。” 艺甘洞主想了一下,道:“大人有事,也请带上我一份。” 祝缨道:“那好吧。让我想想,要办,就要办得漂亮。” ………… 三族六家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夜晚,不知道祝缨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他们与关系好的人低声商议,又回顾了以往与朝廷交往的历史,认为自己认个义父绝不是冲动。朝廷对他们蛮夷,不做人的时候更多一点。有一个做人的,就得好好相处。 祝家一家在新宅里却高兴得紧,这家里没几件家具,空空荡荡的,张仙姑和祝大仍然很喜欢。两人在空旷的房子里拍着巴掌,又跳起了舞:“哎呀呀,放心啦!”“哎呀呀,有家啦!”“哎呀呀,不怕啦!” 花姐和祝缨靠在一边笑得身子都发软了。 张仙姑拖着花姐看房子,说:“要长住了,就得弄结实点儿的家什!这儿,咱们弄个屏风……” 祝大背着手,一处一处地视察,俨然一位领主在巡视他的领地。 夜晚,几人睡的是祝缨之前进山宿营住的简易床铺,这样也高兴。张仙姑和祝大嘀咕到下半夜,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三族六家再次齐聚。 祝缨还是先开市,再请他们吃个早饭。 郎老封君道:“我们都吃完啦,来听阿弟的主意的。”她把儿子一送,自己也管祝缨叫阿弟了。算跟苏老封君扯平了! 祝缨道:“我只有一个大概的想法。我办事,一向想将事情想仔细了再说,现在还有些地方还没仔细斟酌,怕朝廷那里会反对。” 山雀岳父焦急地问:“是哪里呢?又要我们做什么呢?有什么事儿阿弟先说,有什么难事,大家一同出力。” 几人一齐赞同。 祝缨道:“办法真有一个,设州。” 见众人没有听明白,祝缨给他们再解释了一下:“不算艺甘洞主,如今山里三族五家,五个县。你们知道,南府有几个县吗?也只有四个!我看舆图,各位手上的地方不比山下一个县少,凑到一起,还不够一个州的吗?州,比府大,更比县大。” 她干脆借着桌上的碗碟摆了起来:“喏,这样,一个碗算一个县。四个小碗堆一起,这是一个府。如果是大碗,四个大碗就是一个州。或者这样的几个小碗堆几堆,也是一个州……” 很形象,很好懂,祝缨道:“如果艺甘洞主愿意,咱们这儿就是六个县了,更多。设了州,也是羁縻州,生活原样不变。但是什么样的人做刺史,怎么做,官属怎么建……我还没想好。” 苏鸣鸾心头一动,已有些明白了——义父根本就不想走! 她直勾勾地看向祝缨,祝缨对她点了点头。 让义父做刺史! 苏鸣鸾的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得失,这是一个从未设想过的方案。种种念头一闪而过,苏鸣鸾最终开口道:“刺史,可以是一个像义父这样的人吗?” 祝缨垂下眼睑。 苏鸣鸾道:“不在一个地方任职太久,咱们这山里,可不是南府了吧?义父先做刺史,必能想出个好办法来,以后咱们再照着这个办法来做。” 郎锟铻等人虽然与她不太和睦,也都认为她这个想法很妙!祝缨之前给他们的安排,并不损他们的利益,也做得比较周到。 祝缨缓缓地道:“虽然如此,我仍是朝廷官员。究竟如何定约,也不是我们能说得算的,也要得到朝廷许可才好。我独自去说,恐怕不成。” 郎锟铻问道:“要我们也奏本吗?” 祝缨道:“恐怕,要你们出人随我上京一趟,我才能要到更好的条件。如果不能自己,也要派使者与我同行。如果设刺史,你们各家有什么要求?” 路果道:“还照旧。” 祝缨道:“如果比以前过得更好一点呢?比如这样的互市,又比如,我设法、大家出一点力,将山路修一修,山货能往山外卖得更顺利些……” “那当然好!”苏鸣鸾马上说。 祝缨道:“那就要算账,刺史府管得就要多。让人做得多,就得给人酬劳,是不是?” 她见他们面露难色,便说:“然而,一旦成了约定,以后所有的刺史就都这样管着了,是不太相宜。唔,权宜之计就是我来规划,譬如我这别业,我以它的盈利做一些事情,但是我要多开一些荒地,招一些人,这算是我的地、我的人。你们愿不愿意?” 山雀岳父问道:“不是朝廷的?” “不是朝廷的!可以不报给朝廷,咱们都不报,我的别业我的庄园私产。”祝缨钻了一个规定的空子,即只要是羁縻之地,就不受“官员不得在本地婚配、置产”的限制了,因为羁縻之地人家家业就在这儿。 几人目光交流了一番,最终由郎锟铻道:“可以!” 宁给个人,不能让朝廷多插手! 祝缨道:“那就这么定了?此事越早越好,迟一些,我怕就要被调回去了,细节可以路上商议,你们派谁与我同行?” 苏鸣鸾道:“我表哥去京城好几年了,我正想他,我随义父去。” 祝缨看了她一眼,苏鸣鸾点点头,示意没有关系,不怕寨子里有人造她的反。山雀岳父按下女婿,道:“我也去吧。” 祝缨道:“旅途劳累,你的身体能行吗?” 山雀岳父道:“我可以。” 郎锟铻犹豫,祝缨道:“我打算带上仇文。”喜金、路果两家也打算派人去,他们派的是自己族中的年轻人。 祝缨道:“好。” 祝缨送奏本入京的驿马在路上与甘泽擦身而过。 五月初,皇帝派去宣敕的使者还未抵京,祝缨的奏本又到:新附各族倾慕中原,请求携他们入京朝觐。祝缨行文政事堂,直接给王云鹤递话——可以设羁縻州了,细节面谈。 五月的京城热得人心烦,王云鹤还坐得住,段、郑二人互骂了一阵之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王云鹤正在翻看各地报灾的公文,将处理建议写了小纸条夹进去。 处理完灾情,就看到了祝缨递的奏本。他认得祝缨的笔迹,心道:可千万不要是与郑熹合谋啊…… 打开来一目十行扫过,王云鹤越看越乐,大笑出来:“哈哈哈哈!!!” 施鲲与钟宜都很好奇:“怎么了?” 王云鹤道:“有趣!有趣!二位,来,看看。” 施、钟二人伸头一看,也都笑了。 施鲲眼睛笑湿了:“看来羁縻几县的事情无伪了!”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羁縻县的话,设州,祝缨能去哪儿?这熊孩子的奏本不就是“我给朝廷搞地盘,我还能再弄个县过来,但我要做这个刺史”的意思吗? 还索要南府,因为新州得有个治所,不然在山里新建个城得多少人力物力?啊,不给也行,给现钱现人,我去山里建。放心,南府给了我,也还是照现行的标准缴税服役。我用经营南府的利润给朝廷搞个羁縻州出来。 想辖制他?猴儿跑了!还要摘果子?果树都端走了! 第236章 藩屏 政事堂的三位凑在一起将祝缨的奏本看了看,又将随附的奏本也读了。 钟宜认为施鲲说的有理,这些奏本的细节很真实,钟宜在地方上的时间极短,也没有到过南方,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细节最难做假。钟宜知道皇帝调过祝缨以往的奏本,他也将南府以往的奏本调了看了,发现羁縻县令们的奏本的细节一看就知道是个“蛮夷”的口气。 施鲲道:“上呈陛下之前咱们也要有个章程。这是两件事,第一,诸夷觐见,这个事要尽快定下来,可以公开议礼。第二,设羁縻州,这个事虽不能耽搁,也不能仓促,同样也要有个章程,对外要保密。祝缨在彼,知悉详情,但也不能他要什么就全给了。朝廷威严何在?” 钟宜道:“这是自然。” 两件事的性质不同,第一件其实是个面儿,第二件是才是里,越重要的事情越不能公开,得到尘埃落定,直接将结果捧出来就行。当然,第二件事仍然要尽早报给皇帝,并且见皇帝的时候也要有个初步的建议。 王云鹤道:“诸夷排序。”天朝上国藩属众多,每当外藩贡见的时候也有个次序,南方的獠人势力不强,排序就比较靠后。住宿的安排标准也要稍次一点,宴会上的菜也稍有不同。 施鲲道:“还有礼仪,入京之后先习演礼。” 他们嘀嘀咕咕,又将赏赐之类的事情也安排好,写个条子夹到奏本里,这一件事情就算过去了。等会儿拿给皇帝看,他们的建议是,让祝缨带着这些人进京来朝觐。皇帝应该也比较愿意,早在去年,皇帝就稍稍念叨过两句。当时大家都没太在意,心思都扑在了宿麦上,祝缨那儿也没对皇帝的暗示有所反应。 现在可以了。 然后是羁縻州。 施鲲道:“这个刺史,就是他了?二位有没有异议?” 王云鹤道:“他在那里有信誉。用熟不用生,派一生人过去设新州,恐怕不妥。” 朝廷在各族那里没什么信誉。南府,源自“南平县”,那另外三个县哪儿来的?人家獠人是苦主。这是远账。近账就是家家有血债。不是他们熟悉信任的人,很难打交道。 钟宜笑笑:“祝缨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辛苦耕耘一年,吃饭的时候不带上他,他必要闹的。” 王云鹤道:“‘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他便是闹了,也不损其德。” 施鲲道:“他是自带酒食的,主人家当然不能饿着他。比那等干事时就缩头,开饭时进门就奔到主桌上点菜的贪戾之徒强太多。” 钟宜道:“那就是他了吧。他要了南府,就与各羁縻县不同,一个州,两种情形,不好区处。要么都是羁縻,全照羁縻来,要么就是统统编户。” 王云鹤道:“韦伯中入山亲见,其族既无文字,人又散居,怎么编户。其风彪悍,又不能放任。” 施鲲道:“若照羁縻来,这个刺史又无治所。”说着,他自己也乐了。祝缨这奏本把所有情况都给写了,讨要南府就是为了设羁縻州的。 钟宜道:“那也不能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王云鹤道:“钟公此言有理!所以我等才要先有个章程,我想,第一,羁縻之州刺史品级不能太高,就算个下州如何?” 下州的刺史是从四品,定下来之后祝缨就又升了。钟宜道:“好。” 再来是结构,这个羁縻州羁縻得不太正宗,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那些羁縻县,另一部分则是南府。政事堂不想全照着祝缨的方案来,王云鹤打算将南府四县分一分,给祝缨两个县,南平、福禄,也算对得起她了。 再从隔壁仪阳府抽出一个县来,与思城、河东凑成一个府,原州还是三府的格局,官员也不用大调。 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南府现有的官吏怎么安排?调走? 钟宜道:“就让他们充实各地好了!” 再是羁縻州州府的官员,羁縻,就是朝廷不派官员,而是由本地的土著世袭统治。祝缨奏本的意思,她能做这个刺史。这就开了个先例,以后朝廷可以派刺史了!三位之所以愿意在这儿讨论祝缨的建议,正因如此。 刺史府的属官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还是那句话,信任。祝缨的建议是,就地筹建。大部分以本地人充任,小部分视情况而定。 三人议定,挟着奏本去见皇帝。 先说了祝缨请求上京的事情,皇帝对此很感兴趣,笑道:“年轻人里,属他能干,准了。怎么,还有事?” 施鲲递上了祝缨的奏本,道:“是。这一件也是与他有关,陛下请看。” 皇帝先看了他们写的奏本的摘要,身子顿时坐直了:“好!”说完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如此说来,南府羁縻的事情都是事实了?” 王云鹤道:“既然要携诸部进京,陛下可当面考察。” 陛下点了点头,然后细细翻看了奏本,道:“还要南府?唔,两县,舆图拿来。” 钟宜道:“臣已带了当地的舆图来。” 皇帝看那个舆,南平、福禄中间还有一个思城县,如果思城县不归新州,看新州的形状就像被从边上挖掉一块一样,皇帝点了点头:“这个可以。” 施鲲道:“章程详情,只是草稿,待其到京再使其详述,以定细务。”由于交通通信不便,许多事儿见一次面就得定下来,否则来回协调八百辈子都干不完。 皇帝道:“可。” 当即下旨,命祝缨即刻带“诸夷觐见”,同时让礼部和鸿胪寺来议其礼。而设新州之事,君臣很有默契地没有马上就提,而是各自在心里打着算盘。 ……—— 京城宣旨的使者在路上狂奔的时候,祝缨已见到了甘泽。 甘泽到的时候两手空空,祝缨在书房里见的他。见面先问:“京里出事了?” 甘泽点点头:“是。” “书信还是口信?” 甘泽道:“信在这里了,三郎先看。” 祝缨接了过来,先匆匆扫了一遍,又仔细地从头到尾细读了一回。心道:可真巧。 段琳这个人她可没忘,能想出这么个损招也是个人才。卞行这个名字,她也有点印象。毕竟当年在大理寺干过,只要当时在地方上做着官、判过大案的,她都看过,至少知道名字。印象里,这个人没什么出色的。 祝缨道:“总要你这样跑也太辛苦啦,你快好好休息休息。” “不啦,三郎有什么回信,我赶紧带回去。哎,这话原不该我来讲,三郎离京城太远,有什么事儿联络起来真是来不及。你在此多年,能回去么?” 祝缨道:“看朝廷的安排吧。” 甘泽见她不接这个茬,也不再多言,先去客房休息,预备第二天再催一催祝缨,他好带着回信回去汇报。 祝缨却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她的奏本已经递上去了,就等朝廷回复了。朝廷如果同意了,那皆大欢喜,如果要给她讨价还价,稍稍降低一点待遇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同意了设州,但要把她调走,这个州以后跟她没关系了,那她就要启动后手了。 她的这个计划不能跟别人讲,所以郑熹的信写得再诚恳,她也只能有“知道了”三个字可以回复。 索性就多留甘泽几天。她的奏本是发的加急,算一算日子,现在能到京城,如果京城重视——应该会重视——喊她上京,那批复应该在路上了。郑熹必能知道她要上京,甘泽就不必再拼命往回赶,可以从容返京。 只要让她上京,她就有九成的把握促成此事。 万一朝廷不同意,再让甘泽捎话回京,托郑熹想想办法。 总之,甘泽得留到朝廷回信。 祝缨将挽留甘泽的任务交给了小吴,小吴接了任命十分尽心。先攒了个局,凡京中跟着祝缨过来的人都要做东请甘泽喝酒。他们人也多,连请了甘泽三天。甘泽已起了疑心,小吴又要带他逛集市。 甘泽道:“你莫哄我,莫不是南府出了什么事?” 小吴道:“哪有?我是奉了大人之命请您老到处逛逛,看看咱们南府一天比一天好,您瞧,这是不是比您上回来的时候又好了几分?咱们的集市里也有稀罕物,您不捎点儿回去送人?” 甘泽道:“我才没功夫干那些个闲事呢。” 小吴道:“难道有什么急事?” 甘泽道:“你莫乱问。” “那就是有大事了?有什么大事是不能对我们大人讲的?纵我没本事,大人是有办法的。” 甘泽道:“我与你说不通。” “难道是郑侯府里?”小吴一惊一乍的。 甘泽嘴却很严,一点也没被他诈出话来。一个劲地问:“三郎究竟有何事?” 三郎正在忙着找灵芝! 头回见皇帝,不得带点儿见面礼吗?山里的土产得有一点,一般都是象征性的。祝缨选择了腰机织就的窄布、山中自产的稻米、茶饼、朱砂、有特色的银饰等,这些都是现成的,量也大。 在此之外,还要弄两样出彩的东西放在前面。 上次给皇帝送白雉已是几年之前了,这次她打算再送一对给皇帝。另外山里菌子多,再摘点! 真不知道这玩艺儿有啥好吃的! 灵芝本来就是入药的,这个仇文就很熟。塔郎县的高山上经常能发现灵芝,不过一般品相不太好。头人们的家里通常会存一点当地产的比较名贵的药材,郎锟铻就再出一株紫芝,喜金那里有赤芝,品相都不错,颜色饱满、个头也大。苏鸣鸾又抓了两只雉,齐活! 祝缨又开始打点行装,她自己也有一些礼物之类要带,预备仍是乘船上京,只要让她上京! 这一次,她本不打算带张仙姑和祝大的,一是路远,二来已经在山里有了别业了,他们可以去避暑。但是张仙姑仍然不放心她,总以为自己离女儿远了,女儿万一有事没个遮掩。 她又有说法:“咱们家在京里好些行李,我要带些来放家里。” 她现在将山上别业视为新家,京中那个当年住得十分欣喜的地方就淡了。怕祝缨不答应,她又说:“你金大嫂子她们也好久不见了,我这个年纪,见一面少一面。哪天突然到山上住了,这辈子就不得见了。” 祝缨想这次入京也没什么危险,又不忍她有遗憾,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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