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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的书便宜多了!我绝不囤积居奇!成本加点运费工费,稍加一点利。这还是刘先生写的呢!把我写的序、跋都撤了,再换上,那谁,您的。您给安排那几个孩子能见一下陛下,我叫他们给陛下背一篇,再献一本儿。得有点儿水花才好卖么……” “就算这样,有心读下去的人也不会太多。” “可一些想读书的人不至于只能在窗户根子底下偷听还见不着书本长什么样儿,再被人放狗赶走。有用没用的,洒这一把,这钱不花在这儿,又花在哪儿?这点子书,还不够败家子儿一晚上打牌输得多。” 她理了理自己的袍领子:“这个,够贴补一百本儿印的书还有剩了。就少一件衣裳,能补贴许多本。” 王云鹤不笑了,点了点头:“陛下那里我安排,你的人要准备好。” “哎!”成了,小鬼们朝贺的事也安排妥了! 王云鹤道:“老刘会很高兴的。你的序、跋,不要撤,我再给你写一篇!”他很振奋,又说自己还要再拉上个人也给写一篇。 祝缨道:“那可太好了,您写,我带回去就印,明年夏天您就能收到样书了。” 王云鹤也乐了:“你这样手中散漫,自己不要生活吗?” “够吃的了。” ………… 祝缨高高兴兴地从云鹤那里回来,办成了好几件事呢!当晚,她让小吴明天一早去鲁刺史的别院送帖子,再送一份礼物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还得站班,不过数数日子,不用几天大家就都能放假了。 新年的氛围愈发的浓烈,站班的众人进京的公事也渐渐都干完了,大部分人都像通过了考试的学生一样,愈来愈放松。 也有人在盘算着皇帝新年会给什么样的赏赐,能领到多少之类。 王云鹤没在朝上向皇帝提苏喆等人的事情,等散了朝,他特意点名了一下骆晟,让骆晟先不要离开,一会儿到政事堂有话要说。骆晟不知道原委,乖乖答应了。 皇帝与王云鹤议事的时候就问他留自己女婿要干嘛。王云鹤道:“依惯例,诸番排序会有些争执,问一问。” 皇帝就把女婿叫了来问,骆晟也不会撒谎,这事也没有撒谎的必要,一五一十讲了斗殴的事,又说:“已安抚妥了,他们谁强谁弱,自己心里都有数。”王云鹤又问这些人随行的商人的问题,番邦外国的使节,会有一个习惯——带商人。有的时候甚至就是商人冒充使团。朝廷这边呢,很多时候也没那么好骗,有国书的还认真些,没国书的就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要个万国来朝。 骆晟道:“商人都聚居一处,并不令其与百姓杂处。” 皇帝道:“不错。” 郑熹状似无意地问:“没吓着孩子吧?” “什么孩子?”皇帝警觉了,他还以为郑熹问的是自家孩子,比如两个姓骆的外孙之类。他既疼爱永平公主,公主的孩子他也是喜欢的。 郑熹道:“就南边儿,来了几个孩子,安排了几个人教授礼仪,一直忘了问。” 骆晟道:“哦!他们,没事儿,看着斗殴也没上手,还在认真学着礼仪呢。” 皇帝不耐烦地问道:“说的是谁?” 骆晟忙解释了,皇帝道:“孩子?” 骆晟道:“是。” 皇帝之前看祝缨,就光想着“经营十年”,连她带人来朝贺的事儿都给忽略了,现在一听又起了兴致,问道:“礼仪学得怎么样了?言语可通么?” 骆晟道:“通的。” “宣。” 祝缨万没想到王云鹤动作会这么的快!她的打算是,白天去四夷馆看一看,然后再探望一些旧识,晚上去施鲲家报个到。见不到的另说,反正她得去。如果见,那就见。如果不见,她就去裴清家,顺便跟裴清商量一下肯不肯接受她赠予五百册的识字课本。京城比别处富裕一点,能差不多吃饱的人比较多。哪怕是给富人家当仆人,识字的也比较体面。 京城容易带起风潮。 才到四夷馆,见到苏喆拿着一只镶了绿松石的银碗,祝缨就多留了一会儿,问道:“你去买东西了?” “没有,跟隔壁换的。我这儿煮茶,送了他们一点儿,他们来问,拿这个与我换了一些。他们的东西还行,就是说的话有点儿不懂,光知道他们在西方。” “你们都是‘重译’了,意思当然说不清啦。” 苏喆赶紧问:“什么是重译?” “就是要经过两次通译。奇霞话转成官话,官话再转成西番的话。说是西番,是对京城,对咱们,他是在偏北边。” 正讲着地理,宫里就来使了。祝缨陪着小鬼接待了宫使,这个宫使就没交情了,不过面熟。宫使宣了旨意,又对祝缨道:“相公让大人陪同进去,以备询问。” 祝缨道:“是。” 金羽跳了起来:“能见到皇帝了吗?” 祝缨道:“要叫陛下。” “哦!陛下!” 祝缨道:“都穿好衣服,咱们就动身。” 把小鬼们装车里,祝缨自己骑马,与宫使押车往宫里去。到宫里的时候太阳正暖,祝缨拖着一串高高低低,往殿里去。小孩子们进到宫城,愈发惊讶,眼睛不知道看哪里了,一时也不知道是紧张好还是兴奋好。小宦官们都偷笑。 快到大殿了,小宦官提醒:“大人,还请约束几位。” 祝缨道:“好。” 小宦官去通报,祝缨对着小鬼们打了个响指:“醒醒!见陛下了!知道怎么说吗?” “知道!”他们齐声说。 祝缨牵起郎睿的手,说:“那行,走吧。” ………… 几个小鬼有点紧张,祝缨挨个儿摸摸他们的脑袋:“行了!走!” 到了殿里,她在前做个示范,小鬼们跟着做。口里也说:“臣拜见陛下。”之类。这词儿跟礼部教的略有不同,但是皇帝不挑剔。 皇帝更关心这几个人:“他们这衣饰……” 祝缨道:“梧州炎热,即便冬季也绝少有雪。”所以这几个孩子身上穿的都是京城新款的冬衣,俨然是外面富家子弟。只能从五官上看出与中原稍有不同。但是头人家的孩子,都养得精细,看得出条件不错。 君臣肯信祝缨,也是因为这个。养移体、居易气,少有人能够显出与自己出身不太一样的气质。 皇帝与他们说话,几句话间也就能听得出来,他们确实是“头人”家的。 苏喆虽然管亲娘还是叫“阿妈”,而不是“臣母”、“家母”之类,回答问题时却能显出一点“自己人”的味道。譬如“阿妈就派人下山学。” 皇帝很高兴,说:“你们的官话讲得很好,学多久啦?” 苏喆道:“我学得久,他们学得迟一点。舅舅更晚!才刚会识字歌,还会写错字呢!” 郎睿以为说的是他爹郎锟铻,不高兴了:“我阿爸学得可好了!才不会错呢!你说是哪里错的?要讲证据。” “噗……”郑熹闷笑一声。 小鬼们没人理他,苏喆道:“我说的不是你阿爸,是羽毛舅舅。” 她表舅金羽不高兴地说:“一定是博士说的。” 祝缨咳嗽一声,小鬼们又站好了。 “獠人”里的年轻一代学官话,还读书,皇帝本人是高兴的。皇帝饶有兴趣地问金羽:“是什么字?” 金羽道:“就第七篇嘛!也不能怪我,两个字长得好像兄弟。哥哥和弟弟,有什么分别?” 苏喆补充:“另一个字在第九篇。” 皇帝问道:“是什么篇?” 金羽不情愿地念了两句开头:“就这篇嘛。” “第九篇又是什么?” 金羽只好又背了几句,说:“我是背得出来的,就是字长得太像了。” 识字歌本身就有韵律,学的时候是唱歌、背的时候像吟诵,皇帝还觉他背得太短,要求他背个全篇。金羽唱歌是不怕的,给皇帝唱了两首。皇帝手指敲着膝盖,打着拍子:“不错不错。” 一个“已”一个“己”,确实挺像的。大家留意到,小姑娘跟这个少年是亲戚,跟那个小男孩好像也是亲戚,串亲戚了,挺符合联姻的。 王云鹤道:“老刘手下留情了,没把己、已、巳写在一页里。” 皇帝笑道:“哦,想起来了!是那个识字歌?你们说过的,是不是?” 郎睿响亮地道:“对!” 皇帝也不生气,郎睿现在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还小。苏喆从袖子里掏出个薄本子来:“就是这个。” 书,就这么献了出去。 皇帝道:“那我看看。” 苏喆犹豫了一下,祝缨道:“回去我给你本新的。” 苏喆这才将书给了宦官,宦官接了给皇帝。皇帝打开一看,上面还画了点猫猫狗狗的涂鸦,凌乱地记了一点笔记。 刘松年和祝缨的名字都写在上面,第一篇还是颂圣篇。 皇帝匆匆一翻,扣了下来,对祝缨道:“你给她一本新的。” “是。” 祝缨和王云鹤都没说免费发书的事,皇帝看了这本书,留下来了,就行。 皇帝很高兴,赐了几个孩子纸笔之类,再赐冬衣,又给金钱。祝缨算了一下,五个人得到的加起来比她今年能从皇帝手里拿到的过年钱还要多一点。 看来皇帝是比较高兴了。 稍过一阵,皇帝有点倦了,蓝兴悄悄向丞相们使眼色,施鲲于是说:“陛下,就照今天议定的事办了?” 皇帝点点头:“你们去吧。” 祝缨带着小鬼、拖着赏赐,一路回到了四夷馆。小鬼们挺兴奋,彼此看着东西,苏喆稍有不喜,道:“为什么我没有刀?怎么给的绸缎呢?” 祝缨道:“他们没有绸缎。” “那不对,”苏喆小声说,“阿翁待我与他们是一样的,穿绸的不如拿刀的。” 祝缨道:“那我给你找好刀去。” “嗯!” 祝缨让他们的随从将东西收好:“莫要被人偷窃了。” 与他们在四夷馆吃了午饭,小鬼们吃饱了被炭盆烘得昏昏欲睡,祝缨让他们各自休息。她走了出来,找到四夷馆内的鸿胪寺的典客丞:“有通译吗?” 典客丞吃了一惊:“那几个不是会官话吗?您更熟啊。” “他们隔壁的西番,有多出来的通译吗?” “您这是?” 祝缨道:“离太近了,我不放心。得问问他们说了什么。” “哦哦,有的!” 第269章 交际 皇帝的召见没有占用太长的时间,倒是在四夷馆多花了一些功夫。从四夷馆出来,日已偏西,祝缨仍是先回自己家里,收拾停当了再去就施鲲家里。 祝宅此时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不但宅子里的人忙,项大郎带着不少帮手也过来了。到了祝宅,将儿子往宅子里一放,他就开始指挥卸车。 厨娘是最忙的。整个祝宅二十来口人,过年期间的吃喝都得先预备出个大概来。厨娘是项大郎给找的,采买食材的事情项大郎也已着手在办了。即使如此,厨娘还是恨不得能长出八只手来。祝银等人又跟着帮忙。 赵振等人都在宅子里帮着写帖子,项大郎又派了人来带他们去逛街。荆生道:“大人忙碌,我们岂敢再偷懒?已见识过京城繁华,且又买了伴手礼,足够了。” 赵振也说:“上回逛街是你付的钱,我们还未曾还算哩!” 项大郎道:“咱们是同乡,你们到了京城,我招待你们些儿还要你们算钱,回乡我就没脸见人啦。” 赵振笑道:“那不一样,那是我要买了送人的,你出了钱,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呢?下回要是我自己过来,或你回家了,我到你家去,你招待我,我就不这么算啦。” 项大郎无奈地道:“尚是什么人?你们与他不一样,咱们自己人,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赵振道:“在家里也见过你家二郎、三娘,都是好人,我也信你是个慷慨的好人,会对人好。可也没这么好吧?咱都看大人的面上。你看大人的面子对我们好,我们也要看大人的面子,不能叫你太破费,也给大人招闲话。” 汪生和方生也都说:“就是这样。” 但是蔡娘子的事儿一出,他们几个不免心惊。四人商量过了,祝缨不是刻薄人,项大郎不是吝啬人,但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节叫项大郎给他们付钱是不妥当的。贪了这个小便宜,丧人品。说小人一点,现在贪这一点,叫刺史大人厌恶上了,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项大郎与他们推让一番,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得与他们算还了钱财,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与项大郎客气两句,他们又开始写拜帖了。 各地风俗虽有不同,富贵人的习惯却都差不多,都得写无数拜年的帖子,发到各种人家去。谁到了京城,都得入乡随俗。谁都知道,正月的时候会收到无数的帖子,差一点身份的人帖子都打开都不打开就都引火了也说不定。但是还得写。万一你没投帖,对方恰又记在了心上,这又是一种结怨的方法。 其他人则帮着扫尘、清理废旧,再将新年的一些陈设摆出来。项大郎也带了一些新年要用的陈设,红纸是必须的,他又带了许多灯笼。祝家简朴,平常用的灯笼式样也简朴,项大项带了数盏仿宫灯,往屋里一挂,更显出喜庆来了。 此外还有新铸的青钱等,是预备着赏人的。又依着风俗扛来了两株大大的竹子,号称“摇钱树”,倚在墙角。 凡此种种,能想到的他都给想到了。 祝缨回到家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像。她对着项大郎喜悦的面庞,说:“钱还在其次,你泡在我这里,不得耽误你多少买卖?” 项大郎道:“那不一样!大人这里比一点买卖重要得多。大人瞧着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只管吩咐我。小人们在京城,孤苦无依,大人来了之后才终于有了为咱们做主的人,您就是咱们梧州人的依靠!” 赵振等人放下笔出来迎接,听项大郎把好话都抢着说了,都是附和。 祝缨道:“行,这事儿我认了。我看也差不多了,就先这样,有用的我会找你的。忙你自己的年,阿渔来一趟不容易,你们父子好好聚一聚我才高兴。” 项大郎这回听话了:“是。” 祝缨又问梧州会馆现在如何,有无后续,项大郎笑道:“都能应付得来。蔡娘子要不是县令的娘子,本也不至于那么怕她的。” 祝缨道:“这风气。既然没有糟心事,你就痛痛快快过个年。” “是。” 祝缨看项渔有点闷闷不乐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项渔笑得有点勉强,说:“没事儿。” 项大郎道:“想家了。” “哦。出门是长了些,天气暖和了咱们就能回去了。” 项渔低着头,显然不太像是这么回事。 祝缨看时辰不早了,点了几个人带上礼物随她去施府。她将祝炼留了下来,让他“代我招呼阿渔”。 项大郎又在宅子里督促一回,也带着儿子先离开了——怕赶上宵禁。 路上,项渔依旧不开脸,项大郎道:“又怎么了?” 项渔没说话,一路别别扭扭地回到会馆,他才对项大郎道:“爹!你别弄得那么谄媚的样子!” 项大郎道:“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项渔不服气地反驳,“咱们做买卖的人,做官的瞧不起咱们么!他们要为难咱们,咱们赔钱都算轻的,重的命都没了。得孝敬。可是大人不一样!大人是好人,也从不敲诈商户、作践下人。你怎么拿对付别人的那一□□来对付大人了?还拍马屁!我在刺史府里住好久了,都没看到像你这样干的!” 屁大点儿的孩子,敢嫌他爹丢人了? 项大郎在外是个和气生财,在家对弟妹也还厚道,对儿子就板起了脸:“你懂个屁!咱们家是商人,奉承的不是人品是官印!记着了,不管什么品性的官儿,咱看的是官衣给钱。敬重人品,是哪天他不做官了,咱们还跟现在似的对他!” 说着,他抄起算盘要打儿子。 逆子! 逆子怒道:“他才不会做不了官!”扮个鬼脸,歪七扭八地跑了。 ………… 别人连“哪天不做官了”都给她筹划好了,祝缨还在勤勤恳恳地做一个为着仕途奔波的倒霉刺史。 施鲲府上,祝缨投了帖子。门上也认得她,她现在又是个刺史了,门上请她在门房里坐下避风,并不压她的帖子,很快进府通报。施鲲也给面子地接见了她。 意外之喜。 祝缨恭恭敬敬地在厅里朝施鲲行礼,施鲲道:“你总能给自己找到机会。坐吧。” 祝缨谢了座,坐下了才说:“可能是我运气好吧,总能遇着了。” “瞎子就算遇着了也看不见,”施鲲说,“不知道吧?还有被机会砸得满头包的。” 祝缨是个难以评价的人,施鲲一向讨厌多事,喜欢“无为”,祝缨偏偏是个“好事之徒”总能给他整出点新活儿来。好在不烦,一般都是干出眉目甚至是有了结果才会拿出来说,最低也是有了可行的预案。 祝缨捧场地笑了。 施鲲之前收到了祝缨印的书,随手翻翻,顺手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他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找,当着祝缨的面就不提这茬。他只问祝缨:“那些孩子,是质子吗?” 祝缨道:“是番学的学生,将来还要他们回寨子里去。真能学出个模样来,凭本事考入官学也行,既然已经领受了官职又纳贡,就不能光是客客气气地当个外人。” 施鲲道:“你想得倒远,你这……哦,你才三十岁啊!年轻可真好,可以谋划长远。羁縻的事急不得,一急就易出错。谁不想将羁縻化作编户呢?急功近利不行!你前面做得都很好,不要在后半程急躁。事情做坏,前功尽弃,无数心血毁于一旦。无论将来如何,你都是首倡者,青史之上这一笔不会少了你的。谁收尾,不要在意,嗯?” 祝缨起身听他训完,道:“是。” 施鲲道:“坐。”接下来说的就全是些家常话了,施鲲避开了祝缨的婚姻,只关心一下祝缨父母如何之类。 祝缨道:“家父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不如同龄人健旺,近来又好修道,常往山中去。好在梧州炎热,山中清凉,倒还好。” “安全吗?” “想给他修个观,放几个人陪着,闲时去住一住我也能放心。” “唔,也不错。” 祝缨听到外面又有脚步声,想是施鲲还有别的客人。果然外面几声低语,施鲲问:“什么事?” 仆人拿了张拜帖进来。 祝缨于是起身告辞。 施鲲道:“路上小心。” 祝缨一揖,从厅里退了出去,在转角的地方又看到了一个只有一点印象的官员,应该是某个州的别驾,因为此人站班的时候站在她的侧后方。她对那人点一点头,那人也回她一个拱手。两人交错了开来。 ……—— 从次日开始,各衙陆续封了印,京城里年味更浓,各种官员终于得到了解放,四处乱蹿。宫里也更忙了,皇帝要赐各官员过年的钱物,还要收官员们上的贺表。 祝缨也是乱蹿的人之一,她又去求见了钟宜,见这位丞相就是在白天了,竟也能排上了号。钟宜是三个丞相里年纪最大的,他比皇帝的年纪还要大上一点,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他须发已白了大半,眼袋拖得老长。 祝缨看他的样子,精力似有不足,面上不动声色,仍是恭敬地拜见。 钟宜该感慨的多少年前就感慨完了,只剩鼓励了祝缨几句,祝缨也没指望他对自己有多么的亲近。钟宜说要“戒骄戒躁”,祝缨就回一个“谨领训”,在钟宜面前,祝缨从不求出彩。 除了钟宜,其余如窦尚书等人,她也都拜访了。窦尚书与她还有一个官司要打——税。梧州的宿麦是一批一批地推广的,一年一年的过去了,宿麦入税这件事户部必然上心。祝缨进京时与户部对的是今年的账,窦尚书要说的是来年的数额。 “梧州种得最早,旁的州都看着呢!你这里宿麦迟上税,他们也有样学样,我这户部仓里老鼠都得饿死了。”窦尚书说。 祝缨试图软化他的感情:“尚书也做过刺史的……” “我现在是尚书了。”窦尚书毫不动摇。对啊,是当过刺史的,那时节也是跟各部打官司的。怎样?他又不是刺史们派到户部的奸细! 两人逮着机会就得争一争。于祝缨,她不可能在京城呆太久,得见缝插针找机会。于窦朋,祝缨这货总有邪招,万一再拿只白雉糊弄了皇帝,让皇帝同意再免两年的麦税,户部找谁哭去?向户部要钱粮花用的时候,别人可是不管这些缘由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户部尚书不行。 掰了半天,来年祝缨是照着之前商定的交麦税,但是祝缨与窦尚书商定:“粮我交了,万一日后梧州受灾……” “我一定不催你交!只要你如实道来,我也可为你奏请免一部分。” “赈灾的钱粮,你不能再扣。” 窦尚书道:“连年大熟,你都没准备?” “梧州地瘠民贫,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没有太多的储备。” 窦尚书道:“那好吧。你可真是不吃亏。” “我也不占别人便宜。” 窦尚书哭笑不得。 他也是个忙人,来找他的人里除了刺史,又还有些旁的官员,乃至于一些将军。他管着钱粮,如何分派不全由他做主,政事堂下了令,他要说一句“没有”或者“转运困难”,也够别人喝一壶的,因此客人也多。 祝缨不多打扰,与他达成共识之后也就撤了。她路过京兆府,看里面实在太忙,每逢年节,京兆府就全体紧张。思考了一下,她将见裴清的事往后推了几天。 ……—— 祝缨拜访别人,别人也拜访她。 头一个是老吴。 老吴携老妻,连同儿女们以及孙子外孙之类,再准备一车礼物,跑到了祝家。 他这时机拿捏得巧,这天下午祝缨在家里试新衣。一个从四品的官员,掌管一州,她正式的衣服就有许多套。品级低的时候,衣服的名目也少,品级高了,各种礼仪里数得上名号的衣服也多。新年朝贺,得穿着十分正式的大礼服。 十分沉重。 手上还要持着笏板,两条胳膊架着。宫廷还特别的大,进宫朝贺除了特许所有人都得步行。祝缨甚至怀疑钟宜是不是给累傻的。 胡师姐跑到门边说:“大人,小吴大人的父亲带着全家过来了。” 祝缨道:“请他们前面堂上奉茶。” 换衣服花了些时间,祝缨才又轻松地出现在老吴面前。 老吴是个实在人,不等祝缨坐下,先带全家跪了下来。祝缨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吴也算个老封翁了,大理寺的吏职是不能再干了的,于是让长子先顶替。现在次子又回来了,同他讲可能要换个地方当副官了!老吴左思右想,觉得小吴不是很可靠,还得舍了老脸,再来跟祝缨套套近乎。 礼物也是不可少了。 祝缨邀他坐下,道:“人丁兴旺啊。” 吴氏与小陶也是祝缨熟人,都笑道:“托大人的福。” 老吴更是千恩万谢,说:“小人一家干了几辈子杂役,遇着了大人才有这小子的今天。要说大理寺底下的一些小事儿,咱不输别人。官面儿上的事儿,这都是雏子,全赖大人。这小子骨头轻,必不是个安份的性子,能平安到现在,全是大人的庇佑。” 祝缨道:“他也聪明伶俐,也肯做事。” 老吴道:“吏同官天差地别。吏在背后笑话这个官儿傻、那个官儿呆,叫他自己做,也是做不好的。看人挑担不吃力。” 吴氏与小陶也帮腔,说的全是谢祝缨的话。却又都不提给小吴选官的事儿,只说由吏转官之后家中受益等事。 最后老吴才说了:“也有了些田,都是土产。往年大人大理寺的时候,咱们过得多么的好呀,别的大人是受小人的孝敬,咱们吃的是大人的饭。倒反过来了。有心孝敬,当时也是有心无力,如今终于能够了。” 一份于吴家来说的大礼送到,除了土产,也少不了一些稍贵重的东西。老吴更是单给张仙姑送了一套首饰,老头心里门儿清,张仙姑有份量。 祝缨也不含糊,说:“我知道你们的为人,今天这礼我收下了,以后就不要这样了。我还想给他安排个地方,从县丞做起,以后前程就要看他自己了。对上面疏通也是人情,你出手太重,我就要想想这厚礼是从哪里来的了。是盘剥百姓的吗?” 小吴忙说:“不敢的不敢的。” 祝缨道:“有个节制才能长远。” “是。” 老吴趁机问了一小句:“大人安排他到哪儿呢?” 祝缨道:“离京城近一些,不超十日路程。” 吴家一家都高兴,这样可以互相照就了。 祝缨对老吴道:“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老吴憨笑。 祝缨也失笑。 ……—— 老吴之后,又是另一个早就约好的人——陈萌。 两人约好了办完正事要小聚的,陈萌还打算给祝缨多介绍一些熟人。这些熟人里,有一些人譬如贾刺史,还是陈峦亲自给双方搭的线。见着陈萌,也都催促陈萌要担起责任来,将大家聚一聚。 陈萌对祝缨也是高看一眼,他亲自来了:“日子到了,你可别忘了,就在我家里!” 他那家是陈峦做丞相的时候的相府,地方大,位置好,门前的拴马石都比别家多几根,合适这样的聚会。 祝缨道:“忘不了。” 陈萌道:“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祝缨也就着便服,与陈萌往陈府去。陈府她是来过的,如今真有点物是人非了。祝缨道:“大郎过年不回乡,世伯要寂寞了。” “他有孙子就忘了儿子了,乐得不理我呢。” 宴设在大厅里,他们到的时候已有人到了,一人一席,歌舞升平。 祝缨往末席去坐,陈萌却叫了一声:“三郎,来。”他让祝缨坐在他的左手边的位子上。祝缨十分推辞,贾公道:“该着你坐的!我们要是现在就抢着坐,就是不识数啦!” 祝缨道:“这是……” 都是“自己人”贾公也就不客气了:“这里面,也就只有大郎与你,前途无量啊!” 祝缨道:“惶恐惶恐。” 陈萌笑道:“你来,你来。” 祝缨还是在末席坐了,说:“前途太远。顾不着眼下的人,就到不了远处。我最幼,资历也浅,怎么能争这个先?” 说话间又有人到了,不多会儿人就齐了。他们重新叙了座,祝缨还不是最末,因为还有一个别驾、一个长史在她的后面。除了主人陈萌,客人一共六个人。 陈萌笑着摇头:“来!” 女仆鱼贯而入,上了新肴。祝缨不饮酒,陈萌给她上了蜜水。他们说着些自己辖下的事情,贾公说:“某县令真是傻子!” 另一个一王别驾就请教这个县令准确的名字的来历。 刺史们纷纷感慨县令还是很重要的,手下出一个蠢县令,真是愁死人!贾公又问祝缨遇到过没有,祝缨道:“也有一个。”把尚培基给说了。 陈萌摇头道:“还是根基太浅薄。” 另一位吴刺史道:“也是脑子不好使!” 他们又说一个好县令得是什么样的,陈萌指着祝缨说:“三郎这样就极好!” 祝缨谦虚了几句,说福禄县到现在也不能算是富裕。 贾公道:“以前更穷啊!你的本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必是前途无量。” 祝缨道:“又拿我打趣了,再这么说的,得罚酒三杯。” 王别驾摇了摇头:“你当我们乱说的?那可不是!咱们这些人里,也就你们俩能进皇城。” 祝缨问道:“我年轻,不懂这些事儿,还请您赐教。” 他们都笑了,贾公道:“你几品?” “从四。” “我从三,你瞧瞧朝廷中枢里,有几个从三的位子空着给我的?再往上就更难了。进一个,就得出一个,出谁?都说由青到红难,红了之后也不容易!你们就不同了,大郎,家学渊源,陛下也惦记着他。你年轻,地方上政绩斐然,相公们又青眼相待,现在进京安排得下。地方上干的再好,不在陛下眼前也没用。还是要进京。” 陈萌道:“我们也是说不准的,这些事得看机缘。没有机缘,就在京外各地任上来回转着。我已预备好了再转个十年了。” 这话不假,外任刺史虽然肥称,想进一步必得进京。刺史已算高官,皇城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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